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红楼之谁家妖孽 作者:卧藤萝下 文案: 在林璟轩还小的时候,他这个庶长子就是林如海心底的一根刺,是他被一个女人设计陷害的证据。 待林璟轩渐渐长大,他更成为了书本网、家风清誉的林家一个巨大的污点:容貌阴柔、性格恣意、嗜好龙阳、正经的文章做不出来,却编纂了戏文在市井流传。这一切都让林如海恨不得把他打杀了才好。 面对父亲的疾言厉色,林璟轩挑挑眉梢,眼波流转间妖孽十足的笑了:“这世上不孝的儿子多了,你也不缺我这一个不是?” 至于父爱什么的,林璟轩心里对林如海可没什么期待,左右林如海也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这还真是个迷呢?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前生就无比强横的妖孽穿越到红楼中继续妖孽、颠覆红楼的故事。 PS: 男主妖孽受,虽然很强,但绝不是小攻,大家千万不要站错队哈~ 再PS:本文不黑林妹妹,大家放心,我很爱她的! 内容标签:红楼梦 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璟轩,魏臻 ┃ 配角:红楼众 ┃ 其它:红楼,林家 ================== ☆、第一章   除夕夜的姑苏城笼罩在一片安乐快活的气息中,红灯笼映着一条条大街小巷,给黑夜平添了一份亮彩,然而此时今夜的林府,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孽障!孽障!咱们林家是世代的书本网,传至今日,从来没有发生过今天这样的事情!老爷啊,如果你在天有灵,看看你的好儿子,我林家百年清誉,真真是贻笑大方!贻笑大方!”   向来脾气绵和的林老夫人,此时却是气得面色涨红,右手猛拍在炕桌上,更是震得桌上茶碗“嗡嗡”响个不停,一屋子下人个个都屏住了呼吸垂下了眼帘,恨不得立刻变成透明人一样,就连在林老夫人面前最得宠的两个大丫鬟,此时也没了平日里的机灵逗趣,也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立在她身旁。   林如海“噗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脸色更是一片煞白:“娘,都是儿子的错,当日……这才惹得那个冤孽进门,闹得如今阖府不宁,败坏家风,一切都是儿子的错,娘您千万不要如此,若是气坏了身子,儿子更是万死也难恕罪了!”   说罢,林如海更是连连叩头,额头很快便红肿起来,渗出了一片血丝。   看着儿子如此,林老夫人总是再恼火,也不由得不心疼起来,此时更是连眼泪都流了下来,把对儿子的气恼去了五分,但想起那个始作俑者,林老夫人立时便又瞪圆了双眼。   “把那贱婢给我带过来,我倒要看看,她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谋害主母!”   话音刚落,管事的婆子战战兢兢的回话:“禀老夫人,周姨娘她……她在房里抱着小,小少爷的……手里还拿着刀,伤了好几个人,实是不得靠近。”   林老夫人听了更是大怒:“好!好一个贱婢!走,我老婆子亲自去看看她,看她是如何的能耐!”   林如海听了连忙拦住母亲:“娘,儿子看她已经是疯了,见人就伤,您怎么能亲身去冒险!”   “疯了?我看她比谁都明白,你不必拦我,今日不把这件事处理明白,你父亲在天之灵看着,将来我有和面目去见他!”林老夫人执意不肯,林如海无法,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外院内院的规矩,命人到外院去找小子进来护着林老夫人去周姨娘房里。   此时的周姨娘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艳丽姿容,只见她衣裳也是松散的,头发更是披散了下来挡住了大半的面容,正抱着一个三岁大小的孩子,嘴里喃喃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听闻脚步声,周姨娘抬起了头,看见是林如海和林老夫人走了进来,那双眸子中更是射出了仿若要吃人的野兽般的寒光,让屋中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林老夫人看着这样的目光,更是气得手都哆嗦了起来,指着那全然没有半丝认错之意的女子,满腹的怒火更是瞬间被烧得更旺。   林如海看着她如此的神色,想着此时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一关的妻子贾敏,脸上也是一片寒霜。   周姨娘却是轻蔑一笑:“好大的阵仗!还带了小子,林如海,你这是来向我兴师问罪来了吗?”   林如海尚未说话,林老夫人已经按捺不住怒火:“谋害主母,你却全然没有半丝悔改之意!周氏,你……”   林老夫人话还没说完,却被周姨娘一声冷笑打断了:“主母?她贾敏算什么东西!想当年在京城,就是他们贾府的老太太,在我衡阳郡主面前,也得行大礼!”   “放肆!你做出那等不知羞耻之事,已经被逐出家门、删了玉牒,你如今不过是我们林家的侍妾,就凭你犯下的这些罪行,便是打杀了,也是你自找的死路!”林老夫人气得不轻,林如海更是大怒,厉声呵斥道。   “自找死路?”周姨娘听到林如海的话,扭转过头看向林如海,眼底那凛然的恨意已经浓得化不开:“虎毒尚不食子,林如海,枉你平日里做出一副君子的模样,背地里却是这样的连畜生都不如!你不喜轩儿,不肯为他按照玉字辈取名,没有上族谱,这一切我都无所谓,你不喜欢他无所谓,他是我的儿子!我的命根子!可是,你竟然纵容贾敏那个贱人害死了他!自找死路?!哈!她才是自找死路,我的儿子没了,她凭什么还活在这个世上?我要她给我的儿子陪葬!陪葬!”   周姨娘说到后来,那双凤眸更是像要裂开了似的,抱着怀里孩子的手,更是青筋暴起,仿若下一秒就会跳起来和林如海拼命。   “你……”看着周姨娘如此这般的模样,林如海再看着那已然全无气息的三岁的庶长子,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涨红了向来白皙的面皮,话到了嘴边,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此时没有人注意到,那个被周姨娘紧紧抱着的孩子,已经停止的呼吸,竟然慢慢的恢复了起来。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还不快把她给我捆了!”林如海被噎得没有了言语,林老夫人却是大怒不已的喝道,后面站着的小子们一哄而上,此时有了主子们的发话,也顾不得对方姨娘的身份。   周姨娘虽然手执利器又一副全然豁出去的模样,但她能伤到那些丫鬟婆子,又哪里斗得过这一群年轻的小子们,很快手里的刀便被夺了去,饶是如此,周姨娘也不曾松开怀中的孩子,硬是用脚踹翻了好几个小子,最后被一哄而上的婆子们按在了地上,还不曾停止挣扎。   这一连串折腾下来,周姨娘也没了力气,被按在地上大口的喘气,怀中的孩子也在此时被旁的婆子夺了去。   “孩子!我的孩子!把他还给我,我的孩子!”周姨娘不住的挣扎,眼睛直直的盯着此时抱着孩子的那婆子,满目狰狞,唬得那婆子不由得心惊肉跳。   “你够了!他已经去了,你难道让他连去了都不得安息吗?”林老夫人虽然恼火这周姨娘,但看着素日里在自己面前乖巧伶俐的孙儿此时冰冷的模样,不由得也十分心痛。   “啊!鬼啊!”正此时,那抱着孩子的婆子发觉了不对劲——那已经死去多时的孩子竟然又有了呼吸,吓得双手一抖,那孩子便眼睁睁的从她手臂里滑落了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周姨娘不知道是哪里来得力气,猛的挣脱了仆妇们的压制,窜到了那婆子的面前,接住了险些摔落在地上的孩子。   “轩儿!轩儿!”周姨娘不敢相信的伸手探向儿子的鼻息,在确认儿子果然有了呼吸之后,眼泪“哗”的一下便流了下来。   一干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林老夫人和林如海也一时忘了反应,毕竟这死而复生的事,也只在戏文里听过,当它眼睁睁的发生在自己面前时,饶是林如海也被震住了。   终于安静了!璟轩,这个被周姨娘抱在怀里的孩子,从恢复了意识、忍着头疼欲裂,到听到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之后,终于确定,这里不是自己璟府,自己貌似也不再是那个在大梁朝位极人臣的璟轩,而是这个口口声声唤着自己“轩儿”的女人的儿子。   不过,眼下是什么情况?习惯了掌控住一切的璟轩深深的痛恨此时连眼皮都不能控制的自己,早就嗡嗡响个不停的脑袋更是不住交错闪现着各种各样的画面,引来一阵比一阵更加猛烈的抽痛。   待璟轩终于疼昏过去之时,刚刚震惊不已的林如海率先回过神来,事出反常必有妖,震惊过后,一向便不喜自己这个庶长子的林如海,此时更是皱紧了眉头,刚要说话,却见一个小丫鬟神色慌张的跑进了屋里。   “老,老爷,林管家说有要事要和老爷回禀。”   林如海心知林贵一向行事沉稳,若不是非常的大事,这等情况下是不会遣人进来,此时也不顾的处置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匆匆的对母亲说了句告罪,便出了内院。   此时林管家正急得满头大汗,内院闹得事太大,林管家作为管事对这一切也清楚得很,就是因为清楚,所以他才更着急,京里传来的消息太突兀,又牵扯不小,只期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二章   “老爷!”看到林如海出来,林贵连忙上前,“京里刚刚传来的消息,皇上下旨传位于九皇子,这是王大人传回的密信,还请老爷过目!”   林如海听了林贵的话已然震惊不已,待读过了信中的内容,林如海面沉似水想了半晌,重重的叹了口气,吩咐了林贵几句,这才转身回了内院。   此时周姨娘抱着死而复生的儿子缩在墙角断不肯让任何人近身,林如海被叫走后,林老夫人不知何事,纵然再深恨这周氏,也把心里的火气暂且压了压。   对于那个孩子,林老夫人虽然知道这死而复生的事情不同寻常,但到底是自己儿子至今仅存的一丝血脉,平日里她也很是疼惜,因此林老夫人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吩咐身边的大丫鬟绿筠去倚竹院请一位大夫过来。   绿筠领命去了,心中却着实不安,倚竹院是林如海和贾敏的居所,因夫妇两个皆爱竹,因此倚竹院在林府中也是极为清幽的所在,如今贾敏被周姨娘刺伤生死不知,姑苏城里能被林府请来的好大夫都俱在倚竹院中,此时此刻老夫人遣她过去倚竹院请为大夫过来为大公子看诊,还不知夫人和屋里的下人会怎么想。   饶是绿筠心里再不安,老夫人的吩咐她是必要遵从的,说起来,对于贾敏这个儿媳妇,林老夫人还是满意的,当年林、贾两家结亲,门当户对不说,这个儿媳妇和自家儿子站在一起也是一对金童玉女,不论是模样还是品格都十分相当,夫妻二人也举案齐眉恩爱非常。   林老夫人起初对这样的状况并无不满,因为林家家风严谨,世代书本网,不兴广纳婢妾那一套,林老夫人也没有往儿子房里面指丫鬟的心思,一心只盼着媳妇给自己填个孙子才好,自然乐得看到儿子媳妇和睦。   虽说贾敏性子有些冷清、管家也尚显力拙,但胜在心底纯良、并无歪斜的心思,虽然不若其他家的媳妇赶着在婆婆面前卖乖逗趣,但孝顺二字还是不错的。   但贾敏这一切再好,入门五年连一儿半女都没生下,这让着急抱孙子的老夫人渐渐心里头有了不满,如今林家传到林如海这一代只他独苗一个,老夫人如何能不关注这唯一儿子的子嗣问题?   当年周氏顶着失节在先极不名誉的名声进门,饶是刚刚进门便怀了身孕、生下庶长子,林老夫人对她和那孩子也是淡淡的,直到贾敏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那孩子又一日日的大了,越发的聪明伶俐,林老夫人这才渐渐常把那孩子叫到身边来。   这相处久了,聪明机灵又模样俊俏的小孩子哪有不讨人喜欢的,再加上儿子至今就这么一根独苗,林老夫人想着这孩子未上族谱,心里委实不大高兴,便和林如海商量着,到年关开宗祠的时候,便把这孩子登上族谱,之前起来混叫的名字林璟轩,也便改成林璟玉才好。   林如海自然是不乐意的,但林老夫人放下话来,如果不愿意也可,过了年待林如海出了孝,便把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给林如海抬了姨娘,好好开枝散叶,这两相权衡之下,林如海便决定按照母亲的意愿把这孩子上了族谱。   哪里知道就是这件事惹来了接下来的祸事,这孩子上了族谱没两日便发了热,请了大夫来看竟是见了喜,随后一日一日发热不退,没几日竟是没了。   这见喜本就是九死一生的病症,在此症上没了孩子本是寻常,哪里知道那周姨娘不知从哪儿听到了什么邪风,偏说是贾敏害了她的儿子,她也是沉得住气的,佯作请安靠近了贾敏之后才忽然发作,一刀就刺向贾敏的心窝,好在那刀锋刺得偏了,那贾敏的嬷嬷又拼的胳膊上挨了两刀把她拦了下来,不然等不到大夫来,只怕这林府的夫人便要一命呜呼了。   这孙儿丧命、媳妇被刺一系列的事发生的太过突然,林老夫人只震怒于这传出去不亚于丑闻的种种,此时强压了怒火细细想来,不由也心生疑窦。   她一向瞧自己这媳妇是个好的,虽然性子不似旁的媳妇圆滑讨喜,因为那周氏和林璟轩的事当初也闹过一阵,但委实不像是能对三岁孩子下此毒手的人;但听周氏刚刚那些虽然是疯言疯语,但观其神色也不似作伪。这中间谁是谁非,林老夫人也不由得头疼万分。   正此时,绿筠已经带了一位老大夫从倚竹院那边回来,紧接着林如海也回到了内院。   让大夫为林璟轩看诊后,林如海便将母亲请到内室,屏退了下人,把刚刚得知的消息与母亲分说一番,随后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太上皇已经退居永寿宫,今上登基,奉郑贵妃为太后,那周氏,哎!”   林老夫人听了,也沉默了半晌,这才说道:“昔日郑贵妃最疼周氏这个外甥女,屡屡宣她进宫侍奉,当年全京城谁人不知?虽说如今她已被逐出家门三年,可之后的事谁又说得清,你的意思我明白,罢了罢了,轩儿这次也是死里逃生,你媳妇,我刚听大夫讲也熬过了这一关,余下只要静养便是。既都无碍,这件事便不要再造孽障了。”   林如海听得母亲这般说,点头道:“儿子也正是这个意思。不过,那周氏蛇蝎心肠,那孩子,也终是不祥,在府中着实令人担心,如今儿子还在为父亲守孝,实不愿家中再起波澜,依儿子之见,不如将他们母子二人送到城北的庄子上去住,母亲以为如何?”   林老夫人知道这对母子一向是儿子最不想提及的心病,再想到那孩子的死而复生着实妖异,便把平日里对那孩子的喜欢也淡了几分,点点头便也同意了。   大年初一的凌晨,当几乎整个姑苏城的人都还沉浸在年节的气氛中,两辆马车先后从林府的后门驶出直奔北边而去,前头车里坐着的周氏抱着怀里已吃了药睡得正沉的儿子,心里尤其忐忑不定。   刚刚当她听着大夫讲孩子已经退了热无碍、只需将养待疤痕全然褪去即可,心里一松的同时,不由得生了几丝惧怕——之前她是一无所有并不惧死,可如今牵挂还在,她拼命照看还让贾敏钻了空子险些害了儿子,若她不在了,只怕儿子这次命硬挺了过去,下次便没这么好运了!   可谁知结果竟是被送到庄上,周氏明白这绝不可能是林如海的意思!林如海对他们母子的不喜,周氏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次这样大的事,她险些要了他心尖子贾敏的命,他怎么可能这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既想不通,周氏便暂且先把这满腹的狐疑都放了下,看着儿子被这场病痛折磨得越发瘦削下来的脸庞,纵然如今还残留着见喜未曾消退的疤痕,还是让她在怔忡间仿佛看到了那人的容颜。   不愧是血脉相承的父子,她打小与他一起长大,儿子这张脸上除了那双凤眸是肖似她的,余下的都与他小时候一模一样。还好有这双惹眼的凤眸,虽然长在男孩子的脸上未免阴柔了些,却将旁人的注意力全都引到了那上面,世人皆说儿子容貌肖似她,再看不出来儿子的身上到底有着谁的影子。   “娘会保护你,再不会让旁人害你!他们如今把咱们娘俩放到这个地方来,娘还要感激他们,娘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你平平安安的长大。”周氏抱着儿子低声呢喃着。   璟轩此时已经恢复了意识,然而身体却依然半丝都动弹不得,耳边响起这小孩子身子母亲的呢喃,璟轩此时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与无时无刻不生疼得要人性命的脑袋抗衡。   脑海中那不住闪现的片段实在是错综复杂,时而是他所记得清清楚楚的,那些他璟轩在大梁朝精力的种种;时而就变成了陌生的地方一个陌生的孩子所经历的一切。   上一秒还是在朝野争锋的惊心动魄,下一刻便是躲在山洞里偷听丫鬟窃窃私语的奚落,一切的一切交织在一起,若不是璟轩生性坚韧,此刻怕是早就被这零碎不堪毫无章法的错乱记忆弄的神志不清了。   随着记忆片段闪现的速度慢慢放缓了下来,就连头也开始疼的让人麻木了,璟轩紧闭双眼躺在床上,头脑中杂乱不堪的记忆却慢慢的被他梳理清楚——看来前生他真不该奚落国师是装神弄鬼的神棍,这借尸还魂之事看来还真不是杜撰!   只是他眼下的处境,还真是有趣的很! ☆、第三章   孩童的记忆太过零散,好些都已经模糊不清,从仅存的那些片段中,璟轩大抵知道了这孩子的身份:姑苏世家林家的庶长子。   庶长子这个身份无论是在他前生还是今世都是一个尴尬的地位,而那残存在这孩子记忆中丫鬟婆子们的闲言碎语、神情态度等等俱也把璟轩所料印证了七七八八。   让他更为在意的是有关这孩子母亲的一些只言片语,虽然语焉不详,倒听着像是颇让人不齿的出身似的,可在他刚刚才恢复意识的最初,恍惚间听到这孩子母亲厉声说过郡主什么的,这其中到底真相又是什么?   惯于谋而后动的他,最是喜欢把能够掌控的一切都烂熟于心才是,眼下理出了些头绪,又打定了主意待日后慢慢探听,璟轩这次真的是放松了心神,好好的睡了过去,再有怎样的想法,这身子不养好了,怕是什么也做不了。   正在璟轩终于沉睡过去之后不久,马车便到了林家北郊的庄子。这庄子原是林家的祖产,前朝末年民不聊生,林家祖上迫于生计变卖了此处的产业,后来因缘际会林家祖上效力于本朝太祖麾下,到了太祖建国,林家也封了爵,此处的祖产全都归还于林家不说,连带着方圆百里的良田也尽入了林家。   而林家也在姑苏城中建了园林宅院,这北郊的庄子便一直交由下人们照看,如今掌管这处产业的是林忠管事一家,听到城中传来消息周姨娘并大少爷要来庄上,因并不知道个中详情,林忠也不敢怠慢,让媳妇好好收拾除了西苑,待马车到了庄上的时候,西苑已经收拾的像个样子了。   轻手轻脚的将依然熟睡的儿子安置下了,周氏看着干净整齐的屋子,不由得沉思起来。他们母子被打发到庄上来的原因,相信林如海为了林家的清誉也会封死消息,不过这庄上其他的下人不知道,那林忠夫妻作为庄上管事的,怕是不可能听不到风声。   这世道向来是小鬼难缠,他们母子被打发到这里,要安身立命,只怕还要仰仗这管事夫妇,她要保孩子的平安,断不许旁人作践他,如何筹划,倒还要费些心神。   正想着,外头想起一个妇人的声音:“姨娘可安置了?”   这声音有些熟悉,让正犹自发神的周氏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即看向儿子,见他呼吸平稳的睡着,便将儿子身上的被子掩了掩,从内室走到了外间,说道:“快请进来。”   周氏却不知道,在她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床上的璟轩已然睁开了眼睛——刚刚那人说话的时候他便醒了。不愿在这个时候出声,璟轩闭目在床上躺着,却凝神静气听着外面的声音。   只听到周氏有些讶异的声音:“这不是墨云姑娘吗?早先隐约听说姑娘被许给了家里的管事,没想到竟在此见着了。”   随后刚刚那声音带着丝笑意:“难为姨娘还记得,蒙夫人恩典,将我许给了林显,我公公便是这庄上的管事名唤林忠,听闻姨娘来了,我婆婆本是要来见过姨娘的,只可惜这些日子以来染了些病症,正卧病在床,不得来见,还请姨娘见谅。”   病了?璟轩听到此不由嘴角弯了弯,是真病还是装病还为未可知。   此时周氏略带幽怨的声音响起:“姑娘又不是不知道我,虽担着个姨娘的名头,却又比谁尊贵了。”   听了这句话,璟轩的脑海里闪过她曾经那般怒骂那林府夫人的话,不由得心中一动,看来这孩子的母亲也是个妙人,那个叫墨云的女子,能让她这般说话,看来也不是个普通人。只是,那墨云这般行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正想着,那墨云却是劝道:“姨娘为何说这样的话,姨娘身边有大少爷傍身,日后大少爷有了出息,姨娘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到时候我们这些人还要靠姨娘提携才是。翠儿,过来给姨娘叩头。”   “这是……”此时周氏仿佛才注意到那跟在墨云身后的小丫鬟似的,不由得打量了一番。   璟轩只听到外面又传来孩子稚嫩的声音:“给姨娘叩头。”   “我看姨娘来的匆忙,身边也没带什么人伺候,这翠儿原是庄上管着花草张根家的丫头,我看她生的伶俐,便想着给姨娘使唤,姨娘看着可满意?”墨云说罢,只听到周氏紧接着便开了口。   “我看她是个齐整伶俐的孩子,难为姑娘惦记着,哪里有什么不满意的。”   “既这么着我也放心了,姨娘暂且使唤着她,咱们这庄上不比府里规矩大,下人们也比府上多有不如,若是姨娘有什么不如意的,尽管来找我,若是有人怠慢了姨娘和大少爷,我断是饶不了他们的。”墨云说罢,又闲话了两句,便告辞离开了。   待墨云离开后,周氏放心不下儿子,忙起身进了内室,璟轩听到动静,便索性睁开了眼睛,正对上周氏的双眸。   “轩儿!”发现儿子醒过来的周氏不由得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扑到床边抱住儿子在怀里,抽噎了起来。   而在看到周氏的那一瞬间,属于这孩子本身那对于母亲无法抑制的感情也让璟轩不由得红了眼眶,喃喃的唤了句“娘”,惹来周氏越发难以遏制的泪水。   一旁跟着进来的翠儿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看着这母子抱头痛哭,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半晌母子二人才止住了泪水,自打刚刚那句娘叫了出口,璟轩发觉,胸口似乎真的多了什么,前生他父母早逝,跟在伯父家寄人篱下得长大,亲情于他着实淡漠,周氏这浓厚的母爱便显得更让他无法拒绝了。   正此时,刚刚沾了泪水的脸颊不由得开始痒了起来,璟轩想起这身子病死的原因便是见喜,便知道这奇痒无比的滋味便是源自这病症了。   正此时,仿佛这滋味会传染似的,先是脸上痒了起来,随后全身都止不住蔓延了快来,最初璟轩还咬牙忍着,此时不由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可他却知道无论如何也抓不得,他这人最是容不得身上有本分瑕疵的,若因此留了疤他可是不能忍受的。   周氏看着儿子的表情,便知道他是又痒了起来,可她对此也毫无办法:“好孩子,娘知道你难受得紧,都是娘的错,疏忽大意才让你遭了这番罪!”   正说着,刚刚站在地上手足无措的翠儿脆生生说道:“姨娘,少爷这是因为见喜身上氧得难受吗?”   周氏此时才把注意力移到翠儿身上,见她说这话时,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的心思,这才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姨娘,秋天的时候我妹子也见了喜,当时也是身上痒得难受,我娘怕她抓坏了脸,把她手都捆住了,我妹子才一岁多大,难受又抓不得,整日哭得可怜,我哥哥在邻村吴先生那里上学,将这事说给了先生听,吴先生知道了,便给了我娘一盒子药膏,说是涂上去能止痒还不会留疤,果真好用得很,我那妹子如今脸上半点儿痕迹都看不出,姨娘不如也去向吴先生讨些来用。”   翠儿把这些话说完,周氏忙追问道:“你既叫他吴先生,便可知他是个读书人,哪里会有这能治病的药膏来,可不要信口胡说。”   翠儿连忙回道:“姨娘我说的是真的!吴先生不但是个读书人,还通医术呢!相邻的几个村子,谁家若是有人生了病去求了先生,先生没有不来给诊治的,不但不收出诊的费用,若是能用山上采来的草药医治,先生更是连药钱都不收,是个大好人!”   周氏听到此不由得心动,再看着儿子因为难受皱起来的小脸,这三分心动瞬间变成了十分,让翠儿去请墨云来,当下便说了这事。   墨云很爽快的便应了,遣人去邻村请吴先生过府,很快去的人回来传话,吴先生应了下了学便过来庄上。   璟轩此时想着再有两个时辰便能止了痒,有了盼头之后,这难受劲儿仿佛就缓解了些。   周氏也稍微放下了心,此时便笑着让翠儿坐下,细细的问话,见她不过才七岁大,又是打小在庄子上和村子里那些孩子疯玩着长大的,言语一片烂漫不似作为,周氏心里多了份满意。   虽然这丫头脾性还有些野,但总比那些看着规矩心里面却过于伶俐的强百倍,若是那伶俐的,她还真不放心让这样的丫头来服侍她的轩儿!   璟轩在一旁听着母亲游刃有余的很快便把这翠儿的底都套了出来,连带着把这庄上下人们的势力分布也打听了七七八八,不由得心里面暗暗点头,他这娘亲果然是个妙人!   就这一问一答间,时间过得倒也快,外面来人传话说吴先生来了,周氏闻声避到了屏风后面,有个婆子引着那吴先生进了屋,周氏隔着屏风的空隙向外面看去,待看到那吴先生的面容,周氏不由得立时愣在了原地。 ☆、第四章   不但周氏愣住了,璟轩在床上看到那吴先生不由得也是一愣——他大半边脸几乎都是狰狞的烧伤,和余下白皙完好的皮肤相对比,显得更加骇人。   想着那翠儿说这吴先生的药膏能止痒祛疤,此时此刻的璟轩心里面可不由得怀疑起来,吴先生若真精通医术,他自己那张脸为何还是如此狰狞的模样?   正此时,屏风后周氏忽然开口打发翠儿去厨上问问可还有好克化的米粥,翠儿不疑有他应下便离开了。   璟轩见周氏好端端的却把翠儿给支开,便知道其中怕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正想着,却见周氏竟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那吴先生见到周氏更是躬身施了一礼:“郡主一向可好?”   周氏怔愣得看了他那狰狞的半张脸:“果然是你,吴熙,世人都道你已死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被叫破名字的吴熙淡然一笑,牵扯到脸上那狰狞的伤疤,看着更有几分可怖,然而璟轩却看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时,眼眸中那份掩藏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既是母亲的旧识,为何对自己的态度竟然如此这般异于寻常?璟轩心中疑惑更甚,奈何现在却不是他能插言的时候。   而周氏却也同样带着笑看了儿子一眼,随后对着吴熙点了点头:“我就知道,若这世上还有瞒不过去的人,你便是其中一个,我们都是和他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他?璟轩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字的不同寻常,心中不由得动了动,暗暗记在了心底。   “郡主可知道,如今外头的天,已经变了。”吴熙收回落在璟轩脸上的视线,对周氏正色说道。   周氏还是第一次听闻外面的消息,不由得脸色大变,璟轩更是对这世道好奇得紧——那些丫鬟婆子说的不过都是些深宅内院的事,对于外面这个世道的种种,璟轩此时还真是几乎全然不知。   “如果皇上驾崩,举国治丧,绝不可能是现在的情况,你在骗我!”周氏很快反应过来,眼神立时犀利了起来。   吴熙摇头:“皇上没有驾崩,而是在除夕下诏退居太上皇,如今的天子正是昔年的九皇子,郑贵妃也已是太后之尊。”吴熙说完,深深的看了周氏一眼。   周氏听罢变愣了,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滞了下来,良久周氏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怪道呢,这次我伤了林如海的心尖尖,他却只把我们母子打发到这儿来,原我竟还是沾了姨妈和表哥的光!”   她的母亲郑氏出身永安侯府,与九皇子的生母郑贵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两姐妹一个嫁入了忠平王府做了王妃,一个选入宫成了皇帝的宠妃,连带着永安侯府的地位也在京中水涨船高。   后来她母亲不幸早逝,父亲续弦再娶,姨妈生恐她被继母慢待,时常招她进宫侍奉,虽说王府中再无嫡亲的兄弟姐妹帮扶,有着姨妈的照看,她也依然是忠平王府最得宠的郡主。   这层关系当年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直到后来她设计了林如海失了名节,逼他纳她进门,因此被忠平王府逐出了家门的时候,虽然姨妈和表哥未曾言语,但她从未因此有所怨——这本就是她所求,又有何怨?   更何况这遭若不是正巧赶在除夕表哥登上大宝,她又如何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   “郡主现在知道了,又有何打算?”吴熙语气里带着与刚刚全然不同的肃穆,眼神也同样深沉。   璟轩凝神听着,才知道自己的母亲竟然是当今新皇的表妹、太后的外甥女。这样的身份,落到如今的田地,璟轩直觉认为,和他们口中的那个“他”怕是脱不了干系。   周氏看着吴熙,收起了嘴角的冷笑,正色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轩儿就是我的命根子,是他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也是我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我从没有那蛇吞象的心思,只盼望着我的轩儿平平安安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这世上对不起他的人太多,我虽深恨他们,却也知道孰轻孰重。”   吴熙听罢深深的对周氏行了一礼:“郡主深明大义,若他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和郡主是同样的想法。”   “只是我有一件事要求你应了我。轩儿如今还小,我虽不愿他涉足仕途,但读书明理却还是应该,将来总也有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才是,若是被人教坏了性情,我便白生养他一回了!你的学识、人品不说,这世上我所能托付的人也只有你了,可见是冥冥之中自由安排,才有了今日的再逢,合该你来做他的先生。”周氏说罢,爱怜的看了璟轩一眼,见到儿子睁着漂亮的凤眼看着自己,嘴角露出了一个细细的微笑来。   吴熙正色点头:“郡主便是不说,这也是我万死不辞的事,还请郡主放心才是。”   说话间,外面响起脚步声,周氏闪身躲回了屏风后面,只见翠儿从外面端着热乎乎的米粥进了屋。   吴熙咳嗽了一声,伸手又给璟轩搭了脉,背对着翠儿瞧瞧将一个小小的布包放到了璟轩的被子之中,而后对着屏风说道:“小少爷的身子大体无碍,这药膏我留下两盒来,早晚各用一次,直到疤痕完全消下来。”   随后,吴熙留下药膏,转身便要离开,翠儿赶着送他到了外面:“先生慢走。”   周氏趁着这个机会把吴熙塞进璟轩被子里的布包拿出来瞧看,才发现里面竟然是好些零碎的小银锭子和铜钱——周氏握着这些银钱不由得心生感激,难为他想得周到!   待周氏收好了这些银子,那厢翠儿也送走了吴熙回到了屋里。   “姨娘,趁着那粥还热乎着,我来伺候少爷把粥喝了吧,待会儿凉了,怕是对身子不好。”   周氏点头应了,便让翠儿上前服侍,璟轩此时也觉得腹中饥饿,前世的他锦衣玉食惯了,对着没甚滋味的白粥可不怎么喜欢,但如今也不知道是饿坏了还是怎的,吃着这粥,竟觉得格外的香甜,不多时便吃光了大半碗。   周氏见他吃得下东西心中更是欢喜,而吃饱了肚子的璟轩不觉困乏了起来,凤眸不觉也眯了起来,不多时竟又睡着了,睡梦中,璟轩影抄抄的脑海里还不断的闪现过刚刚那最让他在意不过的对话。   周氏见他睡了,小心的给他盖好了被子,带着翠儿到了外间,又细细的问了会儿话,便也让翠儿服侍着洗漱了一番睡了。   庄子上的第一天,母子二人终于安稳的睡下了,而庄子的另一边,墨云正和她婆婆——管事林忠的媳妇说话。   “那周姨娘和大少爷可是犯了事被打发来庄上的,府里是什么意思咱们还不知道,你巴巴的贴上去,又是送丫鬟,又是嘱咐厨上,可不要犯了忌讳。”林忠家的略带不满的对儿媳妇说道。   墨云却笑道:“娘,虽说周姨娘和大少爷犯了事,但府里现如今的状况,老爷至今膝下只有大少爷这一个孩子,日后保不准大少爷是个有大造化的!这世道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现在对姨娘和大少爷示好,不比日后奉承无门要强得多!”   “你话是这么说,但老爷正当壮年,又和夫人感情极好,日后有了嫡子,大少爷又哪里能有什么造化了!你一向聪明,这次却是想差了!”林忠家的并不认同媳妇的说法。   “不瞒娘说,这次跟着一道来庄上的胡东贤家的正是夫人的陪房,当年夫人还在家中做姑娘的时候,我和她是一道在夫人房里服侍的,她给我透了口风,夫人病了,还病的不轻,虽说如今已没了大碍,日后这子嗣却是更为艰难了。不然,我哪里就敢这样自专了呢?”墨云这话说完,林忠家的脸色立时便变了。   把媳妇话里的意思细细想了一通,林忠家的忙道:“既这么着,明日我就去给姨娘请安才是。”   “娘大可不必如此,咱们娘俩,我自去她面前走动,娘还这般行事,日后的事谁知道呢?咱们还是两边预备着才是。”墨云却不同意她婆婆的看法,忙说道。   林忠家的听了便笑了:“还是你想的周到,不愧是府里面出来的,行事就是不一样。好,就按你说的,如今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去歇着吧。”   墨云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她男人林贤已经睡了,墨云看着林贤毫不起眼的相貌,扰人的鼾声更是震天得响,不由得更是心生厌恶。   想着胡东贤家的——墨澜,原和她一样也是姑娘眼前的大丫鬟,随着一道陪嫁到了林家,她如今嫁给了正经管事的,又成了夫人身边第一体面的人,自己却沦落到这生僻的庄上,嫁给了这样一个粗鄙不堪的汉子,墨云的心里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是当日陪嫁来的丫鬟中最拔尖的!   “既把他们送到了这庄上,是你公公管着,不拘用什么法子,叫他们再回不去府里面才是。你不知道,夫人被她害得,如今才刚捡回了一条命。”这才是当时墨澜亲口所说的话。   墨云想到此,脸上不由得冷笑,她偏不叫她们如意!带着这丝仿佛报复了回去的畅快,墨云伴着扰人的鼾声也慢慢睡着了,朦胧间,似乎梦见了小丫鬟服侍着她喊她姨娘。 ☆、第五章   墨云的这些心思虽然不为旁人所知,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这些心思被觉得她这些行为十分反常的周氏猜到了*不离十。而猜透了墨云的心思后,利用着她这些心思,周氏在庄上并没有被那最有体面的管事夫妇为难。   下人们看着领头的对这姨娘颇为优待,再加上周氏下了功夫来笼络这些人,身边又有吴熙留下来的银钱,这些下人们或多或少都得了周氏的好处,对他们母子更是当正经主子似的伺候,周氏母子在这庄上的日子比起三年来在林府的时候还要快活得多。   刚出了正月,璟轩的身子便已经完全康复了,吴熙的药膏着实好用,这段期间璟轩几乎没再被那奇痒难耐的滋味折磨,身上也半点儿疤痕都没留下,让璟轩满意极了。   前世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甚至对他自己都极为严苛,若是这辈子身上留下个什么疤痕,他自己这一个坎要迈过去都困难!   璟轩心满意足的眯起了凤眸,一旁周氏看着儿子这俊俏极了的模样,不由得心都软了,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尽快想法子安排吴熙给儿子启蒙才是。   很快机会就来了,这一日日头刚刚升起来,周氏和璟轩便被一阵杂乱声吵醒了,便叫翠儿去打听外面在闹腾什么。   不多时翠儿便回来回话:“今儿一大早府里面来人,说让咱们这儿把年前侍弄好的那些灰条菜和豇豆、扁 豆、茄子干子、葫芦条儿这些干菜都装好车送进府里,如今外面正忙着弄这些呢!”   “不过是些干菜,如今又出了正月,哪里就这么急了?”周氏听罢翠儿的话,不由得皱眉问道。   “我再去问问。”翠儿被周氏的话问住了,连忙又出去打听,可外面忙乱得很,况且这些做粗使事情的婆子丫鬟哪里又知道这些由头,翠儿没打探出来,垂头丧气的回来回给周氏。   周氏听了只是一笑:“难为你了,这值个什么垂头丧气的,过来吃点儿果子吧。”   翠儿见周氏笑盈盈的没有恼意,欢欢喜喜的吃了果子,又服侍着璟轩洗漱完毕,吃过了早饭不久,就见墨云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外面打早上就开始闹腾起来,你怎么倒像是闲人一个,还有空来我这里了?”周氏见了墨云,不由得笑道。   “瞧姨娘您说的,好似咱们这儿就我一个闲人似的?”墨云玩笑道,复又对周氏说道:“我原也在前面忙着,只是翠儿她娘,央求我给她家丫头一日的空儿,准她家去一日,我便忙里偷闲兜了个弯到了姨娘这儿来了。”   周氏笑骂道:“怪道呢,我就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原来是为了这事儿。这多大点子的事儿,还值得你跑一趟,差人来说一声便是了。”   墨云笑而不语,翠儿那边得了周氏的允许,自然欢欢喜喜的去了,待翠儿走后,周氏一脸不解的问墨云道:“偏巧你来了,我刚还在想,这不年不节的,府里怎么忽然想起来要这些干菜了,还这样急?”   墨云正是为此而来,就算周氏不问,她都要想法子说了,此时看周氏问出了口,自然便接了下来:“姨娘问我才是问着了,这些东西可不是府里面要嚼用的,是要送到北边去夫人娘家去的,那边府里最爱吃这个!”   “可这日子……”周氏忙追问道。   “是夫人娘家府上出了件喜事,有位小姐被选入宫中做女史去了,那小姐想必姨娘也是知道的,是那边府上二老爷生日在大年初一的那位大小姐。府里赶着往京里送东西庆贺,这东西都装好了,夫人偏又想起来那边府里爱吃咱们这儿的干菜,这才又巴巴的叫人来,才催得这么急!”墨云说完了,又状似抱怨得说道:“不过就是选个女史,又不是当了什么贵妃娘娘,就闹得我们这些人人仰马翻的准备什么干菜,可见老爷是真疼夫人,这世上对岳家这般的姑爷可上哪里寻去?”   说罢,墨云留心看着周氏,见周氏眼底划过一丝不甘的神色,不由得心满意足的笑了,却听周氏开口说道:“原是为了这个,怪道呢!对了,我这还有一件事,心里面犹豫了好久,却不知妥当不妥当,本就想找你说说,却一直没得空,今日你来了,再忙也好歹听我说完了再走。”   “姨娘还和我客套,只管说便是了。”墨云爽快的说道。   “之前轩儿身子抱恙的时候我一心只盼着他快些好起来,旁的是什么都不想的,如今看他大好了,我这心里又多了悬心的事儿!轩儿也到了该上学启蒙的年岁,府里面的规矩是给孩子请先生坐馆的,可我们娘俩现在的处境你比谁都清楚,府里面哪里还记得我们这两个人?请先生什么的,也只能是奢望了。偏巧我记着原听翠儿说起,那给轩儿瞧病的吴大夫也是个教书先生,在村上便有不少孩童是他教着读书认字的,我便又起了个年头,想把轩儿也托给他,只是不知道妥当不妥当。”周姨娘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小大人一样坐在旁边的璟轩。   墨云自然也留意到了屋里的璟轩,自打她一进屋,那璟轩便坐在屋里听着她们说话,换了寻常三岁的孩童,早就闹着不耐烦了,哪里像这大少爷似的,不仅不闹腾,那眼睛一眨一眨的,好似听得懂似的,懂事得让人打心底稀罕。   墨云又想起,她那日还仔细的问了翠儿,据说那吴先生第一次来给大少爷瞧病的时候,大少爷也未曾哭闹——那吴先生面容可怖,寻常大人乍见了都要唬一跳的,更不要说是这般大的孩子!想来这大少爷还真是有些不寻常的地方,将来恐怕还真是有造化的也说不定!   想到这儿,墨云不由得又有些好笑周姨娘的心思,她才刚说了老爷对夫人的疼爱、对岳家的孝敬,这周姨娘就按捺不住要在大少爷身上下功夫了。谁不知道老爷探花郎的出身,若是少爷于才学上有过人之处,只怕就是他们母子二人重回府里的契机呢!   墨云一向是不愿意放过任何有可能给贾敏添堵的机会,此时更是乐得遂了周氏的心意,忙笑道:“姨娘想的真是周到!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虽说有些不合规矩,但我也不和姨娘说那虚的,如今这庄上天高皇帝远的,那边又不是有千里眼、顺风耳的,哪里就会知道了?人人都说吴先生是个好的,可见他果然是有过人之处的,姨娘若是舍得大少爷身子刚好就要开始进学了,我这里是没二话的。”   “现在不舍得他吃苦才是害了他,有你这句话,我可就安心了!”周氏心满意足的笑了。   璟轩当日目睹了周氏和吴先生见面的种种,早就知道她有让那吴先生教他的意思,此时听了并不觉得讶异,他早就发觉了他这个母亲着实是个聪明人,有这样聪明的娘,他日子过得才舒坦。   不过,刚刚那个墨云提到的夫人娘家,恐怕就是这孩子记忆中下人们经常提及的什么四大家族的国公府贾家了。   因为疼惜妻子便对岳家格外恭顺?璟轩心里面不置可否,这层原因自然是有的,但多半还是为了那男人自己。   再过三个月他为父守孝便满了三年,此时送东西进京中去,多半还是为了三个月后的顺利起复做铺垫,不过这样也好,依那男人对自己和娘亲不闻不问的态度,若是顺利起复,也多半会把他留在此处,却是正好!   璟轩所想完全不错,林如海的心思都叫他猜着了,此时林府的书房里,林如海刚刚给贾政、王子腾等姻亲写好书信,想着京中的形势,不由得对林贵细细交代着。   “这次你进京,只管把这些东西都送到岳母府上去,旁的人家不要走动。”到底他还没出孝,若是不小心太着迹落了人口实,那可是与将来无益。   “若是舅老爷问起姨娘和少爷的事?”因是林如海的心腹,又惯于和贾府那边走动的,林贵的这番担心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虽知道自家老爷对这件事是极不愿提及的,此时也不得不仗着胆子问了。   林如海面色一僵,语气立时变得生硬起来:“就说他们身子孱弱,去庄子上养病。”   家丑不可外扬,除夕闹腾的那一场,林如海一想起来便肝火旺盛,只是如今——想到京中新近传来的消息,林如海只觉得那周氏的问题,变得越发棘手了。 ☆、第六章   林如海想着家丑不可外扬,因而叮嘱了林贵,与此同时,倚竹院中贾敏也挣扎着写好了家书,把墨澜叫到跟前嘱咐,只是她不愿意此事张扬的原因却和林如海不同:“你到了京中在母亲和哥哥面前,休要提起我受伤这件事,免得母亲在家里为我悬心。”   不同于璟轩痊愈得那般快,贾敏身子本就柔弱,这一次伤的极重,将养了这些日子,日日好药调理着,才刚刚有些起色,此时挣扎着写了封书信,便又觉得乏力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虚的。   墨澜见了心里面难过,可她知道自家姑娘虽然平日里好说话,但若真认准了什么,旁人再怎么劝也是徒劳,眼下见姑娘这个模样,墨澜知道劝也没用,反倒扰了姑娘的静养,因此爽快得应了,旁的话一句也没多说。   待到了外间见着了贾敏的奶娘李嬷嬷,墨澜不由得叹气把刚刚贾敏的吩咐说了,而后又感叹道:“真叫妈妈你猜到了,夫人总是这么好性!原指望夫人这次能硬下心肠,谁知道她知道了那两个被送到了庄上,便只说知道了!就这么个性子,才会被那贼胎祸心的欺负到头上!”   李嬷嬷跺脚道:“我原就是这么和你说的,你只不信,如今可全都应了?”   “还是您老有见识,只是墨云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也不知道能不能天随人愿。”墨澜说着叹气道。   原来,那日墨澜说给墨云寻个法子斩草除根的话,并不是贾敏授意,当日贾敏重伤昏迷,她屋里李嬷嬷、墨澜这些人又急又气又怕,唯恐贾敏有个好歹,更是恨周氏恨得牙痒痒,眼巴巴的等着老爷和老夫人那里传来处置周姨娘的消息。   哪知道偏这时林老夫人遣绿筠来请走一个大夫,说是给大少爷瞧病,她们这才知道原说是去了的大少爷竟回转了过来,再看着自家夫人昏迷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她们这些人不由得心里面为夫人委屈。   谁知道更让她们接受不得的事还在后面,老爷和老夫人竟然放过了害得夫人险些丧命的周姨娘,只是打发到了庄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墨澜眼睛都红了,李嬷嬷更是连声咒骂,末了对她使了个脸色叫到了没人的地方。   “还不是因为有个儿子傍身她才敢那么猖狂,老爷和老夫人也忒糊涂,竟这样便饶了她,她如今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坑害夫人,日后那孽障再大些,她的心只怕就更大了!到时候夫人更是防不胜防!”李嬷嬷恨恨的说着,听得墨澜连声叹气。   “我原也劝过夫人,可夫人总是不听,直说当他们母子不存在便是了。这次老天有眼,让他得了那么个要命的病,可谁知道那周姨娘竟然把这也怪在夫人头上!累得夫人如今还……哎,老爷也忒狠心,平日里对夫人那般好,这时候却还是叫夫人受委屈!”墨澜越说越气,眼圈更红了。   李嬷嬷闻言脸色变幻了半晌,压低声音说道:“实话我只和姑娘你说,其实那位的病……是我寻了外面得了这症的孩子的贴身衣裳,叫那孩子的奶娘贴身穿着。”   墨澜听了这话不由得眼睛都瞪圆了:“您老这……”   “我平日里也是发愁夫人那好性儿,这才出此下策,哪知道竟然害了夫人,夫人这次若是有个好歹,我老婆子也不活了!”李嬷嬷说罢,不由得又是老泪纵横。   “您老为了夫人好我自然是知道的,若不是有这一遭,平日里看着周姨娘足不出户的,哪里知道她竟然是这么歹毒!”墨澜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不由得劝道。   “要不俗话怎么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说的就是她这种人。这日后若是让她有机会在回到府里,只怕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我倒是记得原来夫人房里的墨云姑娘似乎是嫁到了那庄上管事的儿子,不如……”李嬷嬷和墨澜咬起了耳朵,这才有了墨澜之后嘱咐墨云的话。   李嬷嬷又哪里知道墨云的心思,并不知道她这番心思反倒弄巧成拙,倒是阴错阳差让璟轩母子在庄上的日子过得异常得如鱼得水,璟轩更是在墨云爽快得应了周氏请吴先生给他启蒙的事后,第二日便去吴熙的住所上学去了。   庄上虽然也够自在的,但哪里比得上外面的自由,璟轩自打成了这孩子经历了大半个月的卧床养病的日子,早就觉得身子骨都要生锈了,如今得了这个机会,自然大为满意。   墨云原以为周氏是要请吴先生来庄上,等她知道是让璟轩去吴先生家里的时候忙赶来阻拦,劝周氏道:“大少爷这么尊贵的身份,在外面若是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可怎么是好?”   周氏却笑道:“不瞒你说,我怎么不担心外面那些孩子没个深浅,只是想着这庄上就我们娘俩相依为命的,他日夜和我在一处,周围服侍的这些人都是女孩儿,他到底是个男孩子,若是养成女儿似的性子,将来可怎么得了?到时候更惹人嫌,我们娘俩更是连个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这才狠了心让他出去。外面那些野孩子虽然不知道规矩,但到底比在家里厮混的强。”   墨云见周氏意思坚决,便再不说什么了,只忙着给璟轩安排随从伺候的小厮,一时间也找不到年龄特别合适的,只把翠儿的哥哥——那本就随着吴先生识字的——给叫进来,与璟轩做了陪读,虽说那翠儿哥哥已经十岁大了,比璟轩打着七岁,年纪上也不大合适,可到底也没有更好的人选,只得先暂且如此。   墨云推荐翠儿哥哥的时候璟轩就在屋里,听了心里不大高兴,他这个人前生就惯会享受,是少不得人服侍的,而且他对服侍之人的挑剔也是出了名的。   头一样相貌就要拔尖的,周围打小丫鬟环肥燕瘦各不相同,却是个顶个的水灵,那性子温顺周到的得用人他自然用着,实在是空有一副美貌的蠢才他也图个赏心悦目,当时不知多少人心里替这些美女可惜,偏摊上璟轩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主子!   原因自然无他,璟轩实在是太过异类,虽说世上好龙阳之趣的大有人在,但像璟轩这样对女人丝毫不沾的,大抵也就他一个了。   那些小子就更不用说了,模样不能碍他的眼,行事又要有章法,因此他璟府的管事、小子们也都是一表人才,没有蠢笨的,调理这些人可是费了他不少功夫。   今生这个情况,起初他还安慰自己,好歹也是个少爷,有人服侍,还是少挑剔些,可他那性子不是说改就改的,初时病着加之还不了解此地的情况,这性子还能按捺住,待现在身子恢复了、对周遭的情况也了解了七七八八,他这吹毛求疵的性子又冒了头。   就拿翠儿来讲,他也是不满意的。这丫头虽说没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服侍也尽心,可惜相貌不过是寻常,只可惜他们母子现在这情况,想找前世那种相貌性情都拔尖的服侍,不过也是痴人说梦——只是到底心底是不痛快的,可这又能如何?如今他只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年岁太小,身边又没有可用的心腹,想得再多,能做成的事却几乎没有。   如今听说找翠儿哥哥做伴读,与爱屋及乌相反的,还没见着人呢,璟轩对这伴读可没什么期待。   等到人进了屋给周氏和璟轩请安,璟轩瞧着眼前这人,倒有些出乎意料。那翠儿模样寻常,她这哥哥倒是生的细皮嫩肉模样俊俏,大抵因为读书识字的关系,周身的气质也和寻常小厮不同,若不说谁知道他是家奴的孩子。   这人瞧着顺眼,璟轩心里倒是好受些了,去吴先生家中的路上,便有一搭无一搭的问起了话:“你叫什么?”   “没进学之前家里只叫我三儿,后来先生知道我没有名字,觉得不妥,便给我取名叫文知。”张文知声音里还拘谨得很,为人又有些羞涩,没开口说话,脸先红了半截。   璟轩见他如此,不由得笑了起来,那张文知更是闹了个大红脸,走路都险些跌个跟头。看他这样笨拙的模样,璟轩的心情比之前更好了几分,这人也算看得过去,做个伴读也还罢了!   这样想着,璟轩继续问话,那吴先生家虽在邻村,但离庄上并不远,两人走路一刻钟不到便到了。   这一路上,张文知那拘谨也缓解了不少,再不随便便红脸了,倒让觉得他脸红的时候别有一番趣味的璟轩更是来了兴致逗他,临进门的时候璟轩还说:“我瞧着你娘之前叫你三儿也挺好听的,文知虽然雅致,总觉得不如三儿亲切。”   这声“三儿”从璟轩口中说出,总让张文知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可仔细想着人家少爷的话也没什么不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他心里觉得毛毛的。   正这时候,忽然从院子的另一角窜出一只黑乎乎的东西,带着一股劲风冲着璟轩便扑了过去,璟轩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纵然他实不是个孩子,不由得也被吓了一跳。   旁边张文知也吓坏了,他是知道先生院子里有一条大黑狗的,可那黑狗平日里极为温顺,虽然样子看着吓人,可总也没发生过今天这样的事,一时间他也不知道作何反应,脚也软的迈不开步子。 ☆、第七章   那狗蹿过来的速度太快,饶是璟轩在吓了一跳之后很快便回过神来,他现在才不到四岁,小胳膊小腿的又在床上养病养了这么些天,哪里能躲得过去,堪堪往旁边闪躲,然而那狗的反应可比他快。   他这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身子都快发霉了,才刚利用这进学的机会能出来走动走动,这要是第一天便被狗给咬个好歹,娘说什么怕是也不肯放他再出府了!让他整日被拘在那儿一亩三分地儿,连个享受乐子的条件都没有,他可怎么熬下去!   这一切的想法都在电光石火之间,正此时,只听到一个高个子从屋里面窜出来,冲着那大黑狗喊了声:“黑子,回来!”   然而那黑狗已经扑到了璟轩的面前,那人话音刚落,这畜生便把璟轩扑倒在了地上,眼前恐怕下一秒便要出现惨剧了,哪知道这看着凶狠的大狗并没咬下去,反而伸出舌头猛舔璟轩的脸,沾了他一脸的口水。   这还不如咬他一口呢!一向洁癖得很的璟轩当时脸就黑了,当那大个子跑过来把还依依不舍的大黑狗从璟轩身上抱下来的时候,璟轩身上的怨气已经仿佛要涌出来了。   “魏臻,早跟你说过要把它锁起来,你偏说它只是看着唬人,性子却是温顺的,你看它今日,险些伤着人!这回你可不能再惯着它了!”从刚才就被吓得面无血色的张文知,不由对着这抱着大黑狗的高个子不由得怨道。   “它只是喜欢这孩子。”那高个子挠挠头皮,憨憨的开口,继而用手拍了拍大黑狗的脑袋:“下回可不许再这样了。”   此时张文知忙把璟轩扶起来,担忧得看着璟轩:“少爷,您怎么样?”   璟轩只觉得刚刚被扑倒那一下,整个后背都撞到地上撞得生疼,胳膊处也是火辣辣的,脸上、脖子上更是沾满了那黑狗的口水,让他恨不得立刻便沐浴更衣。   “这畜生是你养的?”璟轩瞧着那看着就愚笨不堪的傻大个,幽幽的开口。   “是,它叫黑子,它刚生下来我便养着它,它平日里是不肯和人亲近的,还是头一回见它这么喜欢你。你别害怕,它性子可好着呢,刚才并不是要伤你的意思,要不你摸摸它?”魏臻完全没察觉到璟轩话里面阴森森的气息,还憨憨的说道。   所以说,他最讨厌蠢货!璟轩看着那个憨笑着试图让自己伸手摸摸那畜生的魏臻,这人典型就是他最厌恶的类型。   好容易压住心里面的恼火,璟轩把这笔账记在心里,现在他初来乍到的,不愿意多生枝节,这笔账早晚他要讨回来——对付这种傻大黑粗的,不是他自夸,还真不费什么劲!   “这是怎么了?”在屋里听到外面响动的吴熙正从屋里走出来,待看到璟轩此时狼狈的模样,不由得眉头皱了皱,视线落到魏臻身上的大黑狗,便猜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先生。”张文知和魏臻齐齐对吴熙见礼。   “先进屋来收拾一番,闹得这样狼狈,仔细你娘心疼。”吴熙并不掩饰自己的担心,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亲近。   璟轩也着实忍受不了自己此时这副邋遢脏乱的模样,听到吴熙这样说,心里才好受些。   吴熙安顿好了璟轩,便出去村中给他寻件替换的衣裳,在屋里等着热水烧好的璟轩正和张文知打听魏臻的事。   “他是谁家的孩子,也和你一样在先生这儿进学的?”   “他原叫大牛,是村里猎户魏大叔的儿子,和我一般大,打小就有一股子力气,七岁上就跟着魏大叔进山里打猎,据说还徒手打死过一只野猪。去年的时候,魏大叔带他去山里打猎,好些天都没回家,因他们父子两人进山里几日不回倒也寻常,旁人也没在意,还是先生上山采药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父子浑身是血的昏过去了,可惜魏大叔伤势太重,先生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晚了。”张文知说到这儿,璟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魏臻倒是命大。”   “旁人也都这么说,先生先把他带回来,又叫人上山去给魏大叔收尸,据说当时上山的人都吓了一跳,原来魏大叔旁边竟然是只大虫的尸体,他们父子二人在山上竟然遇到了大虫。要知道,咱们这儿只听说山里有这东西,却从来没人见过,这还是头一遭!”张文知说道当日的情形,那老虎还真是个稀罕东西,村里几乎人人都围过去瞧了。   “哦?他竟然是从大虫嘴里面死里逃生的?他是怎么做到的?”听到竟是遇上了大虫,璟轩不由得眼睛一亮,追问道。   “当时所有人都这么想,后来等他醒了,却偏要再回山里,大家问他原因,他却说要寻恩人。大伙这奇怪,他却说原来他父子二人在山里碰到那只大虫的时候,那大虫已经被两只野狗伤着了。”张文知说到这里,璟轩不由得疑惑。   “野狗竟能伤到大虫么?”   “山里的野狗可和家养的不同,性子野着呢,寻常都不敢招惹的,能伤到大虫也为未可知。据魏臻说,当时那大虫也是强弩之末,可惜纵然如此,也不是人力所能及的,最终虽打死了那大虫,可魏大叔却丧了命,魏臻身上现在还有被那老虎咬伤留下的疤痕,看着可骇人得很。”张文知解释道,说起魏臻身上的疤来,还一脸的后怕,“先生说再深那么一点儿,便是神仙也救不回他了。”   “今天那只大黑狗不会就是当日他说的什么恩人吧?”璟轩忽然有些明白了过来,便问道。   “那两只野狗也俱死了,今天那黑子,正是当日那两只野狗的幼崽,魏臻把它带回来的时候才那么大一点儿,眼睛还没睁开,被他揣在怀里,看着乖巧得很。魏臻只说若没那两只野狗和大虫撕咬在先,他只怕也没命回来了,那小狗崽没了父母断是活不得的,他只当是报恩,也要养着它。”张文知点头道。   “他倒是有情有义。”璟轩点了点头,难怪今日吴熙猜到他这么狼狈全是因为那黑狗,却还是什么也不说了,像吴熙那样的读书人,最是喜欢这种知恩图报的君子品德了。   “先生也是这么说,便许他养着它,见魏臻连唯一的父亲也没了,可怜他一个孩子孤苦伶仃的,便把他接到自己身边养着,取名叫做魏臻,先生对他跟自己的儿子似的。”   张文知正说着,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先看到一个大木桶将门帘从外面顶开,魏臻的脸便隔着那不断从木桶中蒸腾而出的水汽出现在了璟轩的面前。   刚刚听张文知说这魏臻打小力气就大的惊人,此时亲眼见着他扛着几乎和他人一样高的木桶却全然不费力气的模样,璟轩不由得心中一动,这助力都是靠时日一丝一毫经营的,他这个身份尴尬的少爷手边正愁没有得用的人,这傻大个虽然是个蠢货,但还算是个知恩图报的,这种人若是真笼络住了,忠心是没的说,加之这一把子力气若是习了武,更是如虎添翼,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越想越觉得不错,待看到魏臻放下木桶,手足无措的站在屋里,眼巴巴的瞅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神情若是放在俊俏人身上还能有种我见犹怜的味道,放在他这傻大黑粗的人身上,嗯,还真是滑稽得很。   “你有话想对我说?”璟轩率先开口。   “我……”见被璟轩叫破,魏臻吭哧了半晌,这才说:“黑子它真不是有意要吓人,它平日里都很乖的,少爷你不要生它的气,别让先生把它送走。”   这话说得,他怎么听怎么不顺耳,什么叫“不要生它的气”,和一只狗生气?!璟轩不由得眉头一皱。   “少爷,您的胳膊!”张文知见璟轩皱眉,忙紧张的看过去,这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璟轩的衣袖子竟然染上了血色。   “许是刚才擦伤了。”难怪会火辣辣的疼,璟轩皱着眉看着自己的胳膊,他这人最怕疼了,前生就是,想到此,璟轩不由得瞪了那魏臻一眼。   “这可如何是好!魏臻,都是你惹的祸。”张文知这下可真着急了,这才第一天他陪着少爷出来,竟然还得少爷见了血,要是被庄上知道,可怎么是好?   魏臻一脸愧疚的走到璟轩面前,稍微碰了碰璟轩那沾了血的衣袖,便听到璟轩倒吸了一口冷气,眉头更是皱在了一起。   “这会儿那伤处只怕是和衣裳黏在了一起,要揭下来才行。”魏臻才说完,璟轩脸一下子就白了。   “还有别的法子没有?”揭下来?他听到“揭”这个字,就似乎已经感觉到让他头皮发麻的疼了。   “这……”魏臻又挠了挠头皮,用他那十分诚恳的眼神看着璟轩,“平日里都是这么做的,还真没有其他的法子。”   璟轩看着眼前这张表情诚恳的脸,心里头那刚才被一系列想法压抑住的怒火,不由得像被浇了热油似的,直窜到脑门上去了。 ☆、第八章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难不成是伤口耽误了发了热?”魏臻看着面前这白面少爷忽的整张面皮都跟着火了似的红成了一片,不由得一边担心的问,一边伸手去摸璟轩的额头。   这个二愣子!璟轩这一肚子的气,对着眼前这个连半丝审时度势都不懂的孩子,不由得无从宣泄,好半晌,噗的一声,璟轩竟笑了。   罢了罢了,他活了两辈子的人了,竟然越活越回去了,这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看来还真是给丢了,这二愣子再愣,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傻头傻脑的,他在这儿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真是可笑极了。左右,他还要慢慢看着,若是合适,这傻孩子能成他的得用之人,来日方长。   “我最怕疼了,怎么办?”收敛了全身的怒气,璟轩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个大个子。   “这个……要不,你疼就咬我。”魏臻想了想,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既这么着,我就试试。”璟轩原也没想让这傻大个给他出什么好主意,他心里明白这伤虽然小的可怜,但若不及时处理生了变,他还得遭大罪,他这身子才转好,可不想再躺回床上半个月不能动弹了。魏臻提出说让自己咬他,还真是小孩子的主意,他再怕疼,也干不出来咬人这种事,还咬一个十岁的孩子!   “少爷,还是等先生回来吧。”一直没吭声的张文知见璟轩真让魏臻给他处理伤口,不由得劝璟轩道,见璟轩不置可否,又转头对魏臻说:“魏臻,你不过才和先生学了一年的医术,你能行吗?”   “这点儿小擦伤不算什么,我跟先生学会的东西可多呢,前些日子王大叔家的驴子摔折了腿,还是我给接的呢,那可比这伤重多了,你看那驴子,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腿全好了,王大叔先前还恐怕它瘸了呢!”魏臻见张文知不信任自己,连忙把之前帮忙给驴子接骨的事儿拿出来说。   他这一说不要紧,璟轩的脸险些又绿了,好,很好,拿他跟驴子比。   “文知,别说了,就让他弄。”璟轩说这话颇有些牙咬切齿的味道。   张文知见璟轩心意已决,再劝了两句还是没用,不由得心里面着急,此时却看魏臻已经扶起璟轩受伤的那条手臂,先用剪子把周围的布料剪开,只留下黏住伤口的那一小块,随即用热水蒸熏了半晌。   做这些动作虽然有些微疼,但却在可忍耐的范围内,璟轩见这魏臻果然动作娴熟,心里面的忐忑倒是也放下了不少,此时两个人挨着很近,璟轩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魏臻,见他微黑的脸上表情十分专注,仔细看去,在他这张不算俊朗的脸上竟生了一对英气十足的豹眸,此时那双眼睛明亮专注,不由得让璟轩眼前出现了另外一张熟悉不已的面庞。   这孩子有着和那个人一样的眼眸,专注起来的神情也这般相似。神情有些恍惚,璟轩正恍然间,只觉得手臂上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璟轩下意识的便咬上了魏臻的肩膀。   “好了,再忍忍,上了药就没事了。”魏臻却似全然不觉得被璟轩咬了多疼似的,拿出准备好的药粉洒在璟轩的伤口上,又给他包扎了一番。   等那一阵的抽痛过去,璟轩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真的咬了一个孩子,不由得心里面大为过意不去,他这人虽然性子不好,但却不是是非不分,看着胳膊上被包扎得整齐利落,再想到自己刚刚咬上人家那一口可是不轻,难得关心的问了句:“你肩膀没事吧?”   “没有,你看,都没破皮,前阵子被猫咬了一口都比这疼多了,我一向皮糙肉厚的,惯不怕这个的。”魏臻混不在意的傻笑了一下。   这是第几回了?先是把他和驴子比,然后又不如猫了?!璟轩难得的关心瞬间被这句话给气得烟消云散了,这个二愣子!   张文知听着忙咳嗽了一声岔过去:“少爷,你看着伤口也处理好了,热水都快凉了,还是快些沐浴吧。”   好吧,他都被气得忘了这事儿了,璟轩觉得跟一个傻孩子生气只会让自己不痛快,索性不再理会他,让张文知服侍他沐浴。   “伤口不能沾水,沾水了小心化脓可就糟了。”魏臻连忙提醒道。   “你若没事就一块儿帮忙,扶着少爷这手臂。”张文知忙道。   因发现这个张文知服侍人笨手笨脚的全无章法,璟轩便默许了魏臻来帮忙,两相对比之下,虽然这个魏臻说话噎人脾气太愣,还看起来粗手粗脚的,但是却比张文知会伺候人多了,不知道的,还道这个魏臻才是小厮出身。   不过,璟轩心头一动,这个张家,明明是林家的家仆,却把长子养的这般娇贵,还识文断字,若不是自己缺个伴读,他家也不会让他进府当差,这般做派,不知道他家图的是个什么。   等他沐浴完毕,吴熙也从外面带回了新衣裳,虽然料子比他原先那套粗糙了不少,但眼下也没得可选。   璟轩换好了衣服,吴熙自然也知道他手臂受了伤,知道是魏臻处理的伤口,点了点头,璟轩正要说话,却看到魏臻正眼巴巴的看着他,那双大豹子眼里全然都是恳求的神色,看着完全没有刚刚那抹让他晃神的模样,反倒是像极了可怜兮兮的大狗。   璟轩见魏臻这副模样,便知道他是盼着自己为那大黑狗求情呢,也罢,他还要这孩子做他的助力,他还真犯不着和一条大黑狗较劲。   “先生,我已经没事了,伤口也是魏臻处理的,我也从文知那里知道了他和那大狗的故事,知恩图报是君子美德,我不过就是受了点儿轻伤,养两日就好了,先生不要为了我责怪魏臻和他的恩人。”璟轩慢条斯理的说完,就看到魏臻眼里立刻闪现出了喜悦和感激的神色,若他长了尾巴,此时一定摇晃起来了。   吴熙听了这话,看了璟轩一眼,点了点头,随即对魏臻说道:“既然如此,这次便罢了,但是若黑子再伤人,我可不许你再把它养在家中了。”   魏臻连忙点头:“先生放心,我一定好好管束它,不会再伤着人了。”   吴熙微微颔首,吩咐了魏臻和张文知把屋子收拾干净,便带着璟轩去了后面的学堂。   那学堂是兼并了两间房子而来,看上去干净简朴,窗外除了一条路径通往这学堂,两边都是吴熙种下的药田,看上去颇有几分淡薄的味道。   此时学堂里空无一人,吴熙让璟轩坐了,略带欣慰的眼光看着璟轩:“难得你小小年纪就这般知礼,你娘教导得很好。”吴熙隐去了后面的话,这宽厚的性子果然和你的父亲一样。   可惜,吴熙很快就会知道,眼前这个孩子,那性子和他一直惦念的那位主子,可是差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璟轩瞧着眼前这个面容尽毁的吴先生,心里面不由的有自己的主意,自己这个娘亲是个妙人儿,论心思、谋略都是个不简单的女人,这个吴熙能够得到她全然的信任,似乎和他们口中提及的那场东宫大火有着必然的联系。他的生父,只怕就和那东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或许,也是死于这场大火?   只可惜他周围全然没有得知政事的渠道,这些疑问他也只得暗暗藏在心里,他还太小,这些事,恐怕不管是他的母亲还是眼前这个吴先生,都不会告诉他。   不过,既然他那个娘亲都这般信任这个吴先生,他倒是不妨也试着看看这个吴熙到底值不值得信赖,虽然至少现在,这个吴先生还不足以让他信赖。   此时,吴熙已经准备好了《三字经》,文房四宝等东西给璟轩用,璟轩之前和母亲周氏学过《三字经》,但也只是识了字,并未练字,虽然周氏本人识文断字,但她担心自己的字迹太过秀气会影响璟轩,因此并未教他写字。   因而了解他这状况的吴熙,便打从今日开始教他写字,璟轩看着吴熙写好给他临摹的字帖,心中不由得赞了一句,这吴熙写的一手大气、浑厚的好字,便是放在前世,这尽可把好些人比下去了。   字如其人,璟轩对吴熙的观感不由得好了几分,不过,可惜了这样一位老师,若是换了普通的孩童,有几分天赋,还能学的几分,可惜他这个人,字却写不来这样的浑厚大气,前世倒是不少人都说他的字过于柔媚、全无风骨。   最重要的是,他还真不想改,他就是喜欢写柔媚的字,干卿底事?   心里这样想着,璟轩面上却依然半分不漏,等他描摹了半张字帖,那边魏臻和张文知把先生的房间整理干净到了学堂这边。 ☆、第九章   吴先生让璟轩继续临摹,转而给张文知和魏臻讲学,璟轩一边临摹着,一边听着吴先生说话,发觉这吴先生还真是个当先生的料,刚刚教他那些幼童启蒙的篇章讲的引人入胜,此时讲那中规中矩的《大学》竟也不似那般腐儒乏味。   璟轩听着,不由得看向张文知和魏臻,那张文知看着就是个读书人的模样,此时听得格外认真仔细倒在意料之中,只是那个魏臻,看着就是一个粗人,竟然也一副专注的神色,倒是让璟轩有些意外了。   等到吴先生授完了课,过来看了看璟轩的临摹,此时给璟轩临摹的不过是些比划,还有极为简单的字,还看不出什么来,璟轩也刻意没有显露自己的字体出来,倒没让吴熙瞧出什么来。   此时时辰已经到了,吴熙把那本《三字经》和那套笔墨纸砚给璟轩包好交给了张文知,又把家去的功课交待了一番,这便让张文知和璟轩回去,临去前,看着魏臻还在学堂里面坐着,路上璟轩便问道:“魏臻还不下学?”   “咱们走后,先生还要教他医术。我原也想学医术的,可是我爹娘不许,说读书科考才是正道,不准我做大夫。”张文知说着,眼神有些难过,也不怪他如此,吴熙在小小少年心中的威望极高,想学先生,大抵是每个弟子的愿望吧。   科考?张家竟然还打着这个主意!璟轩听到这儿不由得有些纳罕,没想到这个朝代,奴籍之人竟然也可以科考。   按下心里的疑问,璟轩不再说什么,待到了庄上,往自己院子里走,刚走进,就见翠儿正端着茶水点心往这边来,见着璟轩和自家哥哥,翠儿刚要说话,就被璟轩给拦下了。   “娘有客人?”璟轩瞧了眼翠儿手里的东西。   “林嫂子刚才拿了匹料子来和姨娘说话。”翠儿说完,璟轩不由得眉头一皱。   原来是墨云,真是奇怪,她早上才来过,这晚上又来,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况且,璟轩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这身料子一看就不是早上出去时的那套,那个墨云心思多着呢,若是被她看着,不知道又要说什么。   想到此,璟轩便把张文知拉过来说了几句话,后又嘱咐了一句:“可记住了,万不可说漏了嘴。”   “少爷,我都记住了。”张文知感激的说道,弄伤了少爷他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眼下看璟轩这般圆过了话,却是他的意外之喜了。   “嗯,既这么着,你便先家去吧。”璟轩满意的让他走了,随后便和翠儿一道回了房。   “娘,我回来了。”进门叫了声娘,周氏笑盈盈的眼神在落到他身上的衣服后,不由得一愣,随即便听到墨云笑着开口。   “怎么我瞧着少爷身上倒像是换了衣裳似的?”   果然,就知道她会这般,璟轩一笑,脸上露出了几丝腼腆的表情,拉着周氏的衣袖:“娘,我没顽皮,只是帮先生拔草,把身上弄脏了。”   拔草?墨云和周氏听得云里雾里的,但看着这孩子瞪着大眼睛天真烂漫的模样,便也不再问,只吩咐翠儿把璟轩带到内室去换衣裳。   “翠儿姐姐,待会儿你看到了什么也不许说话。”璟轩压低了声音说完,这才让翠儿给他换衣裳。   翠儿茫然不解的神色在看到璟轩手臂上那显而易见的包扎后,不由得差点儿叫出了声。   “在外面跌了一跤,不碍事,翠儿姐姐可要帮我瞒着娘。”璟轩忙低声说道。   翠儿眼圈不由得红了,默默的点了头:“少爷……”   翠儿知道这少爷在外头伤着了,她哥哥可脱不了干系,若是被姨娘和林嫂子知道了,她哥哥可吃不了好果子,爹和娘对哥哥寄予厚望,若是这遭惹恼了姨娘和林嫂子,那可是毁了他们全家的希望。   因此,对于极力按下这件事的璟轩,翠儿心中更是感激自不必说,璟轩看着她那神色,也不接话,只是扬起声音说道:“翠儿姐姐,我有些饿了,想吃那芙蓉酥和奶酥。”   外间周氏听到儿子的声音,忙道:“再过半个时辰便要摆饭,这会儿你吃了这些东西,晚饭便又吃不下去了。”   说罢,周氏便吩咐翠儿去厨上看看。   “看来还是出去上学的好,往常姨娘还担心少爷胃口不好,今儿竟然主动喊了饿。”墨云听了不由得笑道。   周氏也笑着点点头:“倒是刚刚说的什么拔草,把我听得云里雾里的,有心想叫文知那孩子进来问问,可现在都这个时辰了,还是明儿再说罢。”   墨云忙道:“这点子事儿还用叫他进来一趟,我这就要家去,顺道去他家问问不就知道了,姨娘且等着吧,我问着了叫小丫头给你传话。”   “那就麻烦你了,我瞧着文知那孩子不错,那模样真不像是他们家出来的孩子,还真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呢。”周氏抿嘴一笑。   墨云眼露讥讽道:“姨娘真是说准了,张根两口子还真把这宝贝儿子当凤凰蛋了。打小就教他读书识字,指望着他将来做官老爷呢。”   “哦?当年我倒是听过些抬举家里的下人脱籍科考的事,没想到他们夫妇也有这个念想。”周氏之前看到张文知便隐隐猜到了张根夫妇的意思,此时听到墨云的话,这份猜测便成了笃定。   “还是姨娘懂得多,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成不成,也是命,只怕他们家是心比天高,却没这个运到。”墨云讽刺了一番,这才起身走了。   璟轩在屋里凝神听着,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世道竟是准许脱了奴籍的家仆科考的,再一想到张文知如今十岁大了,不由得微微皱了眉。若想脱籍,与其把希望寄托于他这个被放逐了的少爷,只怕张家人更是攀上林如海这棵大树吧?若是如此,那个张文知能不能为他所用,他还真要好好筹划筹划。   可惜自己还太小,手中根本没有可以笼络人心的筹码。   璟轩心里正想着,晚饭便摆了上来,今日着实折腾了一番,璟轩的胃口却是比整日躺在床上要好了许多,等母子二人用过了饭,那边墨云也打发小丫鬟来回话。   “险些把先生的药田给糟蹋了?这就是你说的拔草?”周氏打发走了小丫鬟,转而看向璟轩:“我却不知道,我儿还有这般调皮的时候。”   璟轩听罢忙用话遮掩了过去,周氏也没起疑,待晚上休息的时候,璟轩躺在床上,小心避过手上的胳膊,闭着眼睛,璟轩又开始琢磨张文知的事,眼前却不由得又出现了魏臻那一双专注起来格外明亮的眼睛。   还真是像啊……璟轩叹了口气,驱赶走脑海里所有的念想,好不容易沉沉的睡了过去,睡梦里却清晰的出现了当年那一幕幕无法忘却的往事。   梦中的那个人,依然骑着他那匹枣红色的骏马飞驰,周身的铠甲越发显得他格外高大英武,英挺的面容依旧仿若雕刻般让人移不开眼睛,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他看过一次,就永远都忘不了了。   只是这些心思大抵也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了吧。梦中的璟轩都无奈的叹了气,想来他璟轩死后史官自然是不吝于用“佞幸”,“惑主”等能想象得到的话来描述他的一声,但是那个人呢?世家出身、年少成名、战功赫赫、品格端方,他们两个人,还真是朝廷最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不过……当年金銮殿下那个人的话犹言在耳:“我可在边关抵御鞑靼十年,十年,可够你完成变法?”   当时朝廷外忧内患,皇上有心变法却处处捉肘见类,变法触动太多人的利益,朝廷上他作为提倡者,顶受的是漫天的压力与御史的百般诋毁;外部鞑靼虎视眈眈,这些年一直骚扰边关,皇上更怕因为变法乱了内部,再惹来外面亡国之祸。   世家们固守自己的利益,清流们只知道攻击“惑主”的他,却没想到,金銮殿下,他却和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那时候,那双眼睛专注的神情,大抵他就一辈子都忘不了了吧。   还真是,噩梦啊……醒来的璟轩揉了揉因为没睡好而肿痛的脑袋,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第十章   不想让母亲担心,虽然第二天起来璟轩便觉得头痛欲裂,还是强打精神用了饭,却还是被周氏看出了端倪,璟轩只推说昨晚练字练得乏累,周氏这才叮嘱了两句才罢了。   待出了庄上,璟轩这才卸下脸上强打起的精神,那双像来泛着明亮水光的凤眸也无精打采了起来。   “少爷,都是我的错,让少爷受了伤。”张文知看璟轩这副模样,想着璟轩许是因为伤口痛这才没睡踏实,不由得更加自责,再想到昨天林嫂子过来询问少爷受伤的原因,若不是少爷提前吩咐了他,那后果也是他承受不了的。   璟轩瞧了眼张文知,小孩子心思都表现在脸上,虽然这个张文知比一般十岁的孩子稳重些,但到底也容易让人看透,猜到了张文知心中所想,璟轩不置可否的一笑:“皮外伤罢了,早就不碍事了。”   眼下他对自己感恩戴德的,但到了真正需要抉择的时候,林如海的分量可比自己重得多,是不是能用之人,还得过了考验才是。   主仆二人闲话着往吴先生那边过去,而此时姑苏城中的林府,林如海打发到京城中送贺礼的家仆也俱已返还,林贵递过贾政和王子腾的密信给林如海,这才恭敬的站立在一旁。   读罢贾政的信,林如海拆开王子腾的那封,不由得一愣,随即神色凝重的将信又读了一遍,而后沉吟了半晌,问林贵道:“此去京中,可有忠平王府的消息?”   忠平王府,周氏的娘家,也是林如海最不愿提起的王府,然而王子腾信中所说的忠平王府的近况,却让林如海不得不重视。   “只听闻老王爷病重,老爷没有吩咐,老奴也不敢妄自打听。”林贵乍听到林如海问起忠平王府不由得一愣,连忙回道。   林如海了然的点头,贾家和忠平王府也因为周氏的关系由本就不甚熟稔,到了如今的形同陌路,林贵的身上可是代表着林家、林如海,他在京中的一举一动可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他的不敢自专林如海倒还满意。   “不错,忠平老王爷的确病重,王兄信中所言,老王爷屡次上折请封世子,却都被皇上驳   回,只怕忠平王府有变。”林如海说罢,神色越发的凝重了。   忠平王爷原配只得周氏一女,如今忠平王府的三个儿子,长子是妾生子,次子是王爷续弦、如今的王妃所出,三子也是庶出,按理说,忠平王爷为续弦王妃所生的次子请封世子,并无于理不合之处,那皇上的决断就令人不得不深思了。   更何况如今太上皇虽然退位,但皇上侍奉太上皇要遵一个孝字,太上皇最是宽悯老臣,因而皇上也对老臣们格外优容,这次对忠平王府这迥然不同的态度,只怕太上皇也是默许的。   林如海不觉有些头疼,皇上这次的态度,究竟是为了什么?   论结党,忠平王府虽然和先太子一贯亲近,但先太子与当今皇上素来亲厚,皇上就算是要清洗朝廷,也清洗不到忠平王府的头上。   那么,触怒帝心……林如海想来,只怕也只得“迁怒”二字了。   太后、先王妃、周氏,林如海的面色越发深沉,旁边林贵唬得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时间仿佛凝结了一般。   妻子贾敏依然虚弱苍白的面容在林如海的眼前挥之不去,林如海深深的叹了口气,忠平王三子皆非先王妃所出,忠平王爷对先王妃情义淡薄,周氏一事更显忠平王爷对其女之薄凉,忠平王府被迁怒,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周氏这个烫手山芋,她失德在先、淫奔为妾,若是皇上连他林如海都要迁怒,他虽然看重仕途,但若要凭着周氏起复,他林如海还真丢不起这个脸面!日后在清流中,他也再不用抬头了!   恍若想通了一般,林如海面色频频更变,最终把所有的担忧都埋在了心里,起身去母亲的院中请安,林老夫人见林如海来了,便屏退了屋中的下人。   “母亲,您这是……”林如海忙问道。   “之前我便觉得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很是蹊跷,我知道你不愿意怀疑你媳妇,我也是不信她能做出这样的事。但无论如何,璟轩也是你唯一的血脉,若不彻查,我心难安。”林老夫人说完,林如海的脸色立时便有些苍白。   他是刻意忘却这件事的,也从没有着人去查,这件事太着痕迹,隐隐的他着实不愿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没想到,他迟迟不动,老夫人却无法视而不见。   “你媳妇她,的确是个好的,没让娘失望,只是她身边的人,有些人到了年纪,也该放出府去养老了。”林老夫人意有所指的说道。   林如海一愣,随即缓过神来,明白了林老夫人的意思,不由得心中一松,继而有些愧意,脸上便带了出来。   “你媳妇这些日子心里也不好受,你越是什么都不查,她就会越伤心。”林老夫人见儿子终于明白了过来,不由得提点了两句。   林如海被母亲训的有些呐呐的,心中对妻子的愧疚更深,待从老夫人房中出去,便直奔倚竹院而去了。   林如海一走,老夫人唤绿筠进来捶腿,半倚在榻上,老夫人叹气道:“真真是让我操不完的心,他们两个好,我忧心子嗣;他们两个生分,我看着悬心,哎!”   绿筠赔笑道:“老爷惯疼夫人的,这次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再者说,有老夫人在,哪里还有迈不过去的坎儿呢!”   林老夫人笑着对绿筠道:“我一把老骨头了,还能帮到几时,日后,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对了,我恍惚听着,你老子娘如今都在庄上?”   本想着待林如海出了孝便指两个好生养的给他开脸做妾,但是如今儿子媳妇心里这隔阂才刚打破,林老夫人实不愿再生波澜,便只得把这想法缓了缓,毕竟这庶出就是庶出,再多也没有嫡子重要,更何况家中又不是没有庶出的。   “是,原在府里当差,后来病了一场精神不济,便迁去了庄上,免得在府中误事。”绿筠心思通透,听到老夫人提起庄上,便猜到了十有*和大少爷脱不得干系。   “既这么着,赶明儿给家里递个话儿,老爷虽然一时生气,但大少爷毕竟是老爷的血脉,可不许庄上有人作践他。”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情,老夫人既然暂且没了指人给林如海开枝散叶的打算,便不得不重新想起了林璟轩,只是这时候也不便把他接回府上,只得通过绿筠给庄上摆出一个态度来。   绿筠自是应了,林老夫人这才闭着眼小憩了会儿,不再说话。   而此时重新被老夫人惦记起来的璟轩,正在学堂里和那群孩子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昨日是璟轩第一天来学堂,吴先生特意让其他学生休沐了一日,因此今日璟轩才算是知道了自己还有哪些“同窗”。   像张文知父母那般有大想法的在村上也有一家,这家姓王,是租赁着林家的土地耕作,他家的孩子名唤王祈,今年八岁大,在吴先生这些学生中,论功课仅此于张文知,但那性子和张文知的稳重比起来,更像是泼猴一般,相貌虽然中平,但那双机灵的眼睛圆溜溜的,璟轩一眼就瞧出来,这孩子那肚子里可是少不了坏水儿。   余下那些孩子不过是附在学里认个字不做个睁眼瞎罢了,待他们年纪再大些便会被家里叫回去帮忙,因此于学上也不大上心,吴先生知道每个人的情况,对他们的要求也不尽相同。   还有些孩子是拜在吴先生门下学医理的,除了也与其他孩子一同上课识字,这些孩子每天却要多出两个时辰来学医。所有这些人中,只有魏臻一个是两样兼顾,也因为他算是吴先生半个儿子的原因,平日里帮吴先生打理药田,照看学里的这些学生,隐约成了孩子头儿。   知道这情况的璟轩倒是大为讶异了一番,就魏臻那个二愣子似的性格,竟也能成了孩子头儿?虽说学里这些人不过都是乡野小子,并非那些所谓的少爷,但就算是乡野小子,这大大小小的也不是好弹压的,尤其是其中那个看上去就不老实的王祈,他也能对魏臻信服不成? ☆、第十一章   有了对魏臻的这个疑问,璟轩倒是心里生趣,仔细打量着学里这些孩子。璟轩对这些孩子起了好奇之心,这些孩子对璟轩可也好奇得很。   他们都听说学里来了那林家庄上的少爷,原本家里大人都告诫着,富贵人家的少爷可都不是好性儿的,让他们都仔细着,惹怒了人家少爷,可没什么好果子吃。这些孩子个个被大人叮嘱了,心里面对璟轩的想法可都给妖魔化了,原都是打算对那少爷敬而远之的。   可今日一见到璟轩真人,瞧着这个三岁多大的孩子,白嫩嫩的面团似的,让人看着就心里面欢喜,不由得都想起自家过年时家里贴的年画上那漂亮极了的仙童,不,这个林家少爷比那仙童还要俊俏,单单那双眼睛,他们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虽然张文知皮相也好,但他是那一股越发儒雅的气质,瞧着就是个读书人,这些孩子都不觉得什么,倒是璟轩,委实漂亮极了,又才三岁多大一个小娃娃,哪能不叫这些孩子们一个个都看得挪不开眼睛了呢?   一时间,家里大人的吩咐也都被这些孩子们抛到脑后了,孩子们只觉得,这仙童似的少爷哪里就那么可怕了?   璟轩安然自若的享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虽然这样的视线有些唐突,但其中并无让人生恼的意味。   这一幕落在吴先生的眼里,倒是越发让他觉得璟轩的性子委实温和知礼,却哪里知道璟轩端着这副淡然的神色,正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学中的孩子们。   待吴先生吩咐了孩子们练字,而后带着几个学习医理的徒弟到了外面的小药园子去教授,屋里面的孩子在一边写字一边偷瞄到先生无暇关注屋里,便由刚刚那背着先生偷偷摸摸的瞧璟轩,变成了明目张胆的瞧,有那胆子大的,便隔着桌子和璟轩搭上了话。   璟轩已然把学里这些孩子们的神色都收入眼底,他倒是从那个王祈的身上感受到了些许的敌意,璟轩不由得有些玩味,这可是他第一日识得这些“同窗”,这王祈的敌意却是从何而来?   璟轩的敏感半丝没错,这王祈心里却是有着他的想法,个中原因,却还在魏臻身上。他可是听说,昨儿因为这个林璟轩,魏大哥都被先生给训斥了!王祈打小就是个歪毛淘气儿的主儿,如今只佩服魏臻一个,因而得知了璟轩竟害得魏臻被先生斥责,王祈心里对林璟轩可就没有什么好气儿了。   至于什么官宦人家的大少爷?哼,旁人只道那林璟轩是那赫赫有名的林家的大少爷,他可是知道这大少爷的底细!   提起王祈知晓这些弯弯绕绕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家租着林家的土地,因而和庄上那些管事的来往比旁人家频繁,待和那些下人们混熟了,这雇主家的家长里短可是这些下人们嚼舌头的谈资,纵然是林家治家颇为严谨,这等事却还是屡禁不绝,更何况这还是在庄上,更是城中所鞭长莫及的了。   因此没见过璟轩之前,从这些传闻里加上对方是害了他敬佩的魏大哥的罪魁祸首,林璟轩在王祈的心目中,已经被想象成了十分形容猥琐的家伙。   待到了今日,王祈乍一见这漂亮得好似仙童一般的璟轩,不由得把王祈心中对璟轩之前的想法全都掀了个底朝天,但还是难以让王祈打消替魏大哥教训教训这个林璟轩的想法。   只是王祈也没忽略今天上课时他瞧出来的,吴先生对这个林家大少爷的偏爱,他要怎么做才能既教训了林璟轩,又能把自己和魏大哥摘出去不被先生晓得,最好,还能让先生对林璟轩不喜就更妙了。   存了这个念想,王祈眼珠转了转,倒是有了个主意,不是说因为黑子吓到了这娇贵的林少爷么,他若是想个法子,把这林璟轩再引到黑子那儿去,让黑子吓他一吓,还不把他吓得屁滚尿流?便是被先生知道了,只说是这林璟轩记恨黑子,寻机报复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时候,既帮魏大哥出了气,还能让这林大少在先生那里留一个心胸狭窄的印象,才是一举两得。   王祈心底想好了主意,便盯璟轩盯得更紧了,可无奈张文知自打林璟轩出了昨天的岔子,对璟轩更是寸步不离,生怕璟轩再出了什么差错。有张文知在璟轩的身边,王祈真他有再多的主意,寻不到机会下手也是空想。   倒是璟轩自己因为好奇这个王祈的敌意,寻机趁着张文知下课后询问吴先生课业的空档,给王祈卖了个破绽,喜得王祈以为自己终于逮到了机会,凑到璟轩面前挤眉弄眼了一番。   “我听说,昨儿大少爷您被魏呆头那条畜生给吓到了?”王祈对着林璟轩那态度可是恭敬得很,言语里对魏臻好似颇为不满。   这王祈倒是有点儿意思,璟轩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便顺着王祈这话说到:“魏呆头?这名儿倒是有趣。”   王祈嘿嘿一笑,从怀里拿出了纸包:“不满大少爷说,我对那呆头和他那狗不满也很久了,好不容易弄来了一包药,专门制那畜生的,只消撒到它面前,叫它闻上一点儿,管饱它立时睡死过去。原想着我寻个机会去教训那畜生,听说大少爷也被它欺负了,便想着我这贱骨头,哪里比的上少爷尊贵,若要出气,也该少爷先来才是!”   这话说得义愤填膺的,璟轩却明白了王祈的意思,这王祈还真是聪明,他若只是个普通的记恨大狗和魏臻的三岁孩子,管保就被这番话给煽动了,不过,眼下顺着这王祈的意思走一遭,倒也有趣。   想到此,璟轩便佯作动心了一般,从王祈手里拿过那纸包,迫不及待的问道:“只是我不知道那畜生现在在哪儿。”   “我带您去,就在后面。”王祈见林璟轩果然上钩,心里面大喜,瞧着屋里面张文知还背对着窗子听吴先生为他解惑,忙不迭的带着璟轩往后面走去。   待张文知讲不解的功课全都请教过吴先生后回头去寻璟轩,这才发现璟轩已不见人影,不由得让张文知急得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的找遍了吴先生这边,到了后院,却见璟轩正半蹲在地上,伸着手摸着比他人还高的大黑狗的脑袋。   那平日里野性难驯的黑子,竟也乖乖的任他摸,还摇着尾巴一副享受的模样。   “少爷!”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张文知瞧着眼前的状况不由得又把心提到嗓子眼了。   璟轩听到张文知的声音,不由得回头笑道:“昨儿魏臻还说黑子是喜欢我,我原还有些不信,现在我一点儿也不怀疑了,你瞧瞧,它多乖。”   说罢,璟轩似笑非笑的抬头瞅了一眼已经从刚刚就呆立到现在的王祈,这才慢悠悠的起身,搂了搂那黑子的脖项:“乖,今儿我要家去了,明儿我给你带肉骨头过来。”   那大黑狗破通人性,似乎真能听懂璟轩的话似的,呜呜了两声,乖乖的趴在地上,瞧着璟轩转过身往张文知那边走去了。   剩下王祈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明明是按照他的计划,把这个林家少爷引到了黑子这儿,怎么这黑子仿佛变了条狗似的,完全没有以前的凶悍劲儿,在这个大少爷面前温顺的跟什么似的!   那个大少爷刚刚明明还说要教训这个黑狗的,怎么到了近前,倒搂着这个黑狗不撒手,稀罕得不得了了?   虽然想不通这些,但是王祈心里面明白,他是叫这个三岁的孩子给耍了!还是彻底的耍了!打小儿,在玩心眼上,他王祈还是第一次栽了这么大、这么狠的跟头!这林璟轩要是跑到先生面前告状,王祈不由得有些提心吊胆了。   罢了,大不了抵死不认!左右他给林璟轩的那包东西不过是普通的白灰。心里面有些慌乱了的王祈,光棍的想着这些,才耷拉着脑袋也回家了。 ☆、第十二章   回庄上的路上,璟轩想着那个猴儿似的王祈今儿家去以后提心吊胆的模样,心情不由得愉悦了些,前世无拘无束惯了,今生成了这个面儿上好听的林家大少爷,实际上动辄都要看丫鬟婆子的眼色,小心翼翼的不得自专,着实让璟轩憋闷坏了。   只可惜今天虽然畅快了些,可到底现在自己只能“欺负”这些半大孩子,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想到此,璟轩刚刚愉悦的心情不由得又沉静了下来。瞧了瞧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儿,哎,还是年纪太小了。   一旁张文知可不知道璟轩心底都在想着这些,尤其不放心的百般叮嘱,今儿一转眼璟轩便不见了,可把他吓得不轻,尤其是璟轩竟然跑去招惹那个凶巴巴的大黑狗,昨儿才吃了苦头,张文知看到那一幕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璟轩心不在焉的听着,不由得想到刚刚那大狗乖巧的样子,看来那个魏臻还真不是扯谎,这条大狗还真是喜欢自己。一想到那般凶悍的比如今的自己还要高大些的大狗,竟然在自己面前这般温顺,看上去极通人性,璟轩倒是真有些喜欢它了。   黑子,这是什么名儿,取的也太没水准了,还真是难为这么条好狗,竟跟了个二愣子似的主子。   正想着,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山庄角门的门口,刚绕过大墙,璟轩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抹很是熟悉的人影进了角门斜对面那间瓦房。   “咱们庄上角门门口有棵柳树的那间瓦房,你可知道是谁住着?”回到了房中,璟轩便叫来翠儿问道。   “那是徐奶奶家,他们家在咱们这庄上可是顶体面的,少爷怎么问起他家了?”翠儿忙回道。   还真是林家的家奴,那那个人影,璟轩更加笃定他一定见过那个女人。   “徐奶奶?我怎么没听过,他家如今管着哪里的?”璟轩避开翠儿的问题,继续问道。   翠儿听了笑道:“少爷有所不知,徐奶奶家原是在城中府里做事的,后来徐奶奶身子不好这才来了庄上,顶着管事奶奶的名头拿例钱,却是不管实事的。对了,徐奶奶家的绿筠姐姐如今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少爷您定是知道的。”   绿筠!原来是她!听了翠儿的话,那抹让璟轩无数不已的人影立刻便清晰了起来,怪道他觉得眼熟,在这个孩子的记忆里,这个叫绿筠的丫鬟可是林老夫人身边第一得意的。   林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怎么会忽然来了庄上?璟轩略想了想,不由得起了试探的心思,忽的想到自己还承诺了明儿要给那黑子带肉骨头去,璟轩嘴角稍微弯了弯,这倒是个不错的时机。   “翠儿,你去厨上给我寻两块肉骨头来。”   此时周氏刚好进里屋来拿针线,听到璟轩的话,便笑道:“轩儿想吃骨头了?那东西要熬成老汤才好吃。”   “娘,这可不是给我吃的,先生那儿有条颇通人性的黑狗,我应了它明儿给它带肉骨头去,可不能言而无信。”璟轩说着露出了很是坚定的神色。   周氏听了看着儿子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便点了点头:“也罢,翠儿你便去一遭吧。”   待翠儿走了,璟轩看着母亲,忽的开口:“娘是怕儿子使唤不动厨上的人?”   周氏没有想到璟轩竟会说出这番话,不由得一愣:“轩儿,你……”   “娘总是把我当小孩子,什么都不肯和我讲。”璟轩看着怔怔的母亲,稚嫩的声音里却带着罕见的严肃。   周氏回过神来,看着抬着头睁着眼睛瞧着自己的儿子,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来:“好,好,我的轩儿如今也长大了。”   她原本不愿意让儿子太早明白这些,却没想到,在她刻意的保护下,儿子竟然还是早早的明白了世态炎凉,这般早慧的性子,却是和他一模一样。   “娘,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了老夫人身边的绿筠来了庄上,刚问了翠儿,才知道她娘就在庄上。”璟轩见到周氏的神色,这才放心的说道。   周氏一愣,想了想,这才正色看向儿子:“所以,你要翠儿去取骨头,是为了试探她来庄上的目的?老夫人,她……”   “一切等翠儿回来便知道了。”璟轩的神情倒是淡然多了,他实不愿再在周氏面前佯作稚子,索性借着这次的机会展露一番,说辞他倒也想好了,到底是经历过一番生死的,孩童的性子变些也属寻常,只是却没想到周氏竟然这般释然,没有追问缘由,竟就这么接受了。   不多时翠儿便回来了,笑着给周氏和璟轩回话:“厨上秦嫂子说了,今儿一早刚采办了食材进府,偏巧就有两块肉骨头,现如今已经给少爷准备好了放在厨房,明儿一早少爷上学的时候就打发人给送来。”   厨上这态度,还真是殷勤的过了,璟轩和周氏听了翠儿的回话,刚刚心里的揣测便有了结果,周氏的神色不由得一阵安慰,一阵惊慌。   “娘是怕老夫人想把我接回府里?”璟轩猜到了周氏不安的原因,找了个由子打发翠儿下去后,这才说道。   “不错,如今这庄上虽然偏远,但却比府里要安稳得多,又有吴先生教导你学识,娘实不愿你再回去那府中。”周氏叹息道,一时却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娘多虑了,老夫人虽然想起了我,却不见得想把我接回府去。就算是老夫人想,老爷却不会同意,娘可别忘了,前儿老爷还派人来庄上巴巴的要干菜送到京城贾府去呢。”璟轩说完,瞧着周氏脸色一变,露出了恍悟的神色。   “是娘糊涂了,好在我的轩儿是个明白人,好,这样一来娘便放心了。”周氏刚刚太过忧心这才当局者迷,如今想通了关节,不由得释然,再看着聪明通透的儿子,周氏满心都是安慰,只是,“我知道你被他伤透了心,但好歹他也是你父亲,你……”   “娘,我说过了,我明白的很,我虽不知道个中原因,但我却知道,他实不是我父亲。”璟轩平静的说完,毫不意外的看到周氏变了脸色。   “轩儿你,你,哎,罢了,有些事你还太小,等你再大些,娘一定告诉你。”周氏脸上的神色频频变换后,终于叹了一口气,摸着儿子的脑袋,柔声说道。   璟轩点了点头,自去练字不提,周氏在外面做着针线,想着刚刚如同小大人一样的儿子,脸上露出了几分欢喜、几分怅然。   待到第二日,果然一大早厨上便派人把侍弄好的肉骨头给璟轩送了来,璟轩心满意足的到了吴先生这儿,在张文知万分不赞同的劝阻下到了黑狗那儿,把这一包肉骨头全都喂了它。   那黑狗吃的欢喜,不住的对着璟轩摇尾巴,璟轩笑眯眯的伸手摸着黑狗的头,嗯,毛茸茸的,摸着真是舒坦。   正此时听到脚步声响起,璟轩抬头一看,却是魏臻从旁边的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根长棍。   “你在练武?”璟轩不由得开口问道。   魏臻瞧见璟轩和黑子的亲密今儿,脸上早就笑开了,见璟轩问他话,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乡下野把式,哪叫练武,就是耍着练练。”   “你喜欢使棍?”璟轩的眼神落在他手里的长棍上,便又问道。   “那倒不是,只是我力气大,喜欢使唤沉的兵器,寻常的刀太轻,使着不自在,这才去山里寻了硬木,削成了这根棍子,才使着趁手些。”魏臻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十八般兵器,你最喜欢哪个?”璟轩听了魏臻的回答,眸色稍微变了变,伸出手继续摸着黑子的头,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枪。我原就听过好些使枪的英雄,羡慕得紧。”魏臻说着,眼底果然尽是艳羡的神色。   璟轩瞧在眼里,心底闪现一抹怅然,枪吗?前世的那个人,便是个使枪的高手。一时间,璟轩不由得有些怔住了。   “少爷,到时辰了,该去上课了。”最终,还是张文知的话打破了璟轩的回忆。   璟轩抬头瞧了瞧拎着棍子魏臻,声音有着前所未有的柔和:“你既喜欢使枪,我便想法子给你弄根回来!”   “这可使不得!先生原就不喜欢我舞刀弄棒的,若是真寻来了枪,只怕先生要生气。”魏臻连忙摇头。   “你放心,我既然说了,便会让先生点头。”璟轩把这事儿一手揽下,随即不管魏臻再说什么,转身往学堂走去。   待上过了晌午的课,璟轩刚刚出了屋里透气,就被一直盯着他的王祈给拦住了。   “昨儿你耍我耍的好惨!”王祈压低了声音,他脸上那十分明显的黑眼圈着实出卖了他昨儿忐忑了一夜的事实。 ☆、第十三章   璟轩早就注意到那一晌午都坐立不安的王祈,此时不由得笑道:“你若不是存了要算计我的心思,我又怎么有这将计就计的机会?拿了包白灰充迷药,还真打量我什么都不懂呢?”   说罢,璟轩把那包东西丢到王祈怀里。   “你……”目瞪口呆的看着林璟轩,王祈真怀疑对面这孩子真的只有三岁大?   “你若想算计人,头一样,便把对人的敌意从最开始便藏好了才是,打一进屋,这么多人里就你对我有敌意,我还察觉不出来?第二样,你若想让我觉得你不喜魏臻,只叫他魏呆头算得什么?你瞧他那眼神崇拜得跟什么似的,口是心非的那般明显,还能骗过谁?我若没猜错,说不准你还想借机在吴先生面前给我上眼药,我想想,你会说我什么,嗯,寻衅报复、心胸狭隘?”璟轩慢条斯理的一点一点把王祈所有的破绽以及他心里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这番话说完,王祈的心里翻江倒海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半晌,这小子咧嘴一笑:“我算是服了,今儿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璟轩倒是没想到这王祈这么快便服了软,瞧他脸上的神色不似作为,语气也很是真诚,璟轩不由得心里面点了点头,这王祈瞧着心思甚重,心胸却不是个小气的。   “我若没猜错,你之前为难我,是为了帮魏臻出气。怎么现在倒是放弃了?”   璟轩这话才刚说完,王祈便挤眉弄眼的笑了:“那是我想左了!我原因为是你故意为难魏大哥,哪知道今儿我早来了一会儿,倒是听到你许诺帮魏大哥游说先生。”   原来还有这层原因,怪道这小子态度变得这般快,璟轩心里面这会儿全明白了。   “原来都被你听去了,这倒也好,我是能想办法让先生松口,只可惜却没有门路给人把长枪寻来。”璟轩说完,静静的等着王祈开口,他昨儿可是都把这王祈的事打听清楚了。   王祈还有个哥哥叫王社,在姑苏城中的一家绸缎庄的分铺做掌柜,据说是极疼爱王祈这个弟弟的,想来这些年王家越发富庶,和他那个做掌柜的哥哥是分不开关系的,这先生他是有办法说服,这银子现下他可是没什么法子,就他那少得可怜的例钱,现在能做什么?   而王祈果然不负璟轩所望,听到璟轩这般说,立刻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这有什么难的?我早就想托哥哥给魏大哥寻个好枪嘞,你若真能让先生点头,我就能让我哥哥给魏大哥寻到趁手的兵器!”   两个人至此算是冰释前嫌了。   下午再上课,璟轩心里盘算着如何说服吴先生,面上便有些心不在焉,吴先生看在眼里也并未苛责,这两日璟轩的沉稳得实在不似这般年岁的孩子,倒是现在瞧着倒有几分寻常孩童的模样。   下学后,吴熙将璟轩叫住随他去房中取今日课业要用的字帖,璟轩还是第一回进吴先生的书房,这间书房并不大,只一张半新不旧的桌案和一个书架在其中,屋里没有其他摆设,只有几盆花草让这本该看起来异常寒酸的房间,多了几分淡然来。   吴熙从桌案上拿起他给璟轩准备好临摹的字帖,一边递给璟轩一边说道:“之前剩下的那些字帖便不要用了。”   璟轩接过字帖的时候,见上面的墨迹还很新,便知道是吴先生根据自己如今练字的情况重新撰写的。   眼角的余光,璟轩瞄到了这字帖旁边摊开的书,那书页两边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极为详尽的注解,那注解的笔迹璟轩十分熟悉,正是吴先生的亲笔。   至于这本书倒是让璟轩最初愣了愣,那竟是本《孙子兵法》!   璟轩的心里一动,不由得产生了个模糊的想法,书案上的兵法、吴先生不喜魏臻习武的态度、魏臻打小便力大无穷的事实,当看似不着边际的种种连在了一处,璟轩心中模糊的想法便也渐渐清晰起来了。   想通了这些关节,璟轩的心里不由得豁然开朗,对于说服吴先生这件事,也变成了万全的笃定。   只是对于这位吴先生,璟轩的心里倒是真生出了几许由衷的佩服,瞧了眼吴先生此时布满了烧伤颇为可怖的面容,不知道曾经的吴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姓吴的先生?这乡野之地何时多出来一个先生,可知道他是个什么来路?”此时不同于璟轩因心底的几许敬佩而对吴熙的过去起了探寻的好奇,林老夫人的问话更多的是担忧。   今儿一早绿筠便从庄上回到了林府,她这一次到庄上传达老夫人的意思,自然同时也是老夫人的一双眼睛,周氏和林璟轩到了庄上之后的事,她自然也是要全都回禀给老夫人的,璟轩去村里先生家里上学,自然而然便传到了老夫人的耳朵里。   而面对老夫人的追问,绿筠自然是把打听到的那些事原原本本与老夫人讲述了一番,当听到这吴先生医术精湛且心地宽厚,林老夫人不由得点了点头,再听说是因为损了面容才无缘科考,远近都道他是有才之士,老夫人不由得沉思了半晌。   她心里清楚,儿子是因为不喜周氏母子,竟都忘了孩子已经到了该启蒙的年岁了,林家是书本网,纵然是庶出,也断不能不通文墨,更别说这孩子如今还是儿子唯一的骨肉。罢了,那吴先生不论才学如何,若真人品甚好,给孩子做个启蒙的先生倒是再好不过了。怕就怕是个奸猾之辈,把好好的孩子,那可就要教坏了!   老夫人想到此,便不能坐视不管,便吩咐下去:“去看看老爷在不在倚竹院,若是在,便让他过来。”   此时林如海正是在倚竹院,自打那天老夫人把林如海点醒,林如海又内疚又后悔,与贾敏消泯了之前的误会,夫妻两个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情分,只是林如海虽然有心处置李嬷嬷,但贾敏实不忍心,林如海便把这件事先放了放,心里却有些担心。   “这般心狠手辣的刁奴,如今敢背着你做下这样的事,日后若有了二心,更狠毒的只怕还在后面。你放心,她是你奶娘,我自会寻个法子,给她留了脸面,又不让你为难。”   林如海的这番话说得贾敏几欲流泪:“都是我没福分,你待我这样好,我却至今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给你留下,那个孩子,他也是个可怜的,平白无辜险些丢了性命。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只是那庄上到底不比府里,那孩子又病着,不如把他接回府里吧。”   贾敏此时还不知道,李嬷嬷不但下毒手设计林璟轩染上天花,犹自还不死心的要斩草除根,只是此时感受到丈夫的一片真情,不由得把往日里对那孩子的抗拒之心也减了几分。   听到妻子这番话,林如海却只能苦笑了:“罢了,庄上也没什么。”   贾敏听罢便是一愣,半晌才幽幽的说:“老爷还是不信我。”   林如海一听,连忙道:“你又多想了,不是为了别的,实在是,你也知道,她,她身份不同于一般,如今京中形势不大明朗,我不想在这关头节外生枝。”   不同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家闺秀,贾敏打小也是被当做男孩子养的,单看名字与兄长们一道取了下来便知道她父亲的想法,因而对于这些政事,林如海很多时候也并不避讳与她提,只是因为贾敏身子弱,思虑过深对身子更是有碍,林如海近些年才能不提便不提了。如今见贾敏又多想,不免解释道。   贾敏听了这才不言语,此时外面大丫鬟墨淸进了屋里:“老爷,外院大管家差人给老爷传话。”   来人带来了林管家的一张字条,林如海看完,脸色一变,顺手将字条递与贾敏:“你也瞧瞧。”   贾敏拿过来一看,也是大吃一惊:“忠平王爷仙逝?皇上竟然以忠平王爷无嗣为由,过继了太上皇第十子为嗣继承王位?这……”   忠平王爷两个那么大的儿子了,请封世子的折子不知道上了多少,到头来竟然说他“无嗣”,林如海看到这个消息,如何能不变了脸色,看来皇上和太后,对于忠平王爷以及他那两个庶子还真是半点脸面也没留下。   夫妇两个正为这消息震惊,外面老夫人派来的人也带了,林如海听到母亲叫他,便对贾敏说道:“我先去母亲那边,这件事你不必多想,我心里已有了决断,你只管安心养病,这姑苏城里没有好大夫,我着人往金陵、维扬那边去打听,你自己也要多多宽心才是。”   贾敏点头应了,林如海这才离开,贾敏看着丈夫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丈夫的心性她是知道的,出了王府这种事,他是绝不可能在这个当口将那孩子接回府了。   想到此,她的心里也说出来是苦涩还是欢喜,喝了药,便沉沉的睡去了。   而此时在老夫人房中,当林如海听闻周氏竟然叫璟轩到村中一个赤脚大夫那里读书,不由得脸色大变,冷哼了一声。 ☆、第十四章   见儿子脸色不好,林老夫人正色说道:“咱们林家,就算是庶子,也断没有不读书识字的,这件事,是你想的不周全。”   “这个女人,到了庄上还不安分!”林如海自然不认为那种乡下地方会有什么饱读诗书之士,更何况那人还是个大夫,那周氏为了那孩子连杀人的本事都有了,怎么可能会给孩子寻那样一个先生,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回府!   想到此,林如海的脸色更加不悦:“她就是要用这种办法逼着我将他们接回来。”   “倒也未必,听绿筠讲,那个吴先生在当地名望很好,我看事情未必就如同我们所想,不如派个人去乡下看看,若果真是个好先生,倒不如就让他在那儿附学。”林老夫人知道儿子对于周氏母子的事情像来就缺乏素日里的沉稳,此时看他说的武断,不由得劝道。   林如海沉吟了半晌,这才点头:“也罢,是儿子武断了。”   “有些话,娘本来是不愿意说的,可是如今我也不得不说。论理,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庶子断没有养在姨娘身边的道理,庶子再是庶子也是主子,那姨娘是什么?只是一个奴才!咱们府里只有你媳妇才是他的正经母亲。当日你们夫妻为了一个姨娘闹得不愉快,你又在这件事上德行有亏,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眼看着他日渐大了,你再不有个决断,日后只怕会更难收拾。”林老夫人一脸严肃,看着被训得低下头去的儿子,心里也知道儿子的心思,但是有些话她却必须要说出来。   “娘,儿子知道这件事上我做的不妥当,当日的事,的确是我的错,如今,哎,事不由人,也只得一错再错了。”林如海叹气道。   林老夫人本也没想逼着林如海现在就把那孩子接回府,但听到林如海说什么“一错再错”,却是让林老夫人满心不悦。   “你这是什么话?我也能体谅你疼你媳妇,但是你现在疼惜她,日后就是害了她!那孩子打小就只知道姨娘不知道正经母亲,长大后还能孝顺吗?更何况还有之前那档子事儿,就算不是你媳妇的首尾,却是她的下人做下的,这笔账只怕还是要被人算在她头上,你竟只说一错再错,就是疼媳妇,也没你这样的疼法!”林老夫人说到后来,语气越发严厉了起来,听得林如海连忙给母亲认错。   “娘,儿子不是这个意思,若是平日,儿子也会把他接回府,那周氏若是继续不安分,儿子也能想法子让她消停。只是如今,哎……”林如海说罢,便把刚刚得知的消息与林老夫人又分说了一遍,而后叹息道,“如今再把他们接回来,把那孩子养在敏儿身边,这,这让儿子将来在同僚面前怎么抬头做人!”   林如海这话说完,林老夫人心里面的那口气终于消了不少,知道儿子的顾虑,林老夫人也明白如今再把那孩子接回府来却是不妥,但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是一早就养在你媳妇那里,又哪里会有今天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是,都是儿子的错。”除了认错,林如海如今还真无话可说。   “那先生的事,我看不要派人了,你亲自去一趟。若那先生真是个好的,让他教导那孩子,免得日后长大了更是祸患。”林老夫人这话说完,林如海不应也得应了。   而此时的林璟轩,虽然之前猜到了他跟着吴先生上学这件事会在府里引起波澜,却绝没想到那个比他如蛇蝎的“父亲”会为了这件事亲临,犹自看着吴先生桌案上摊开的那本《孙子兵法》发神。   倒是吴先生瞧见璟轩的神色,还道他对这本书感兴趣,温和的说道:“这本是兵法,不是你眼下能读的。”   “兵法?先生是准备给魏大哥的吗?”听了吴先生的话,璟轩心里有了个主意,便接过了话来。   吴熙没料到璟轩竟会说这样的话,不由得一愣,问道:“哦?你怎么会这样想?”   “今儿一早我见着魏大哥在院子里练棍,听说先生不喜欢他习武,旁人都道先生是文人,所以不喜武夫,但我却不这么想。”璟轩脆生生的声音里带着丝笃定。   吴熙听罢,不由得略带深思的看着璟轩:“哦?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听说魏大哥打小就是天生神力,于武术上也很有天分,先生却不许他习武,只叫他读书、学医,我想着,先生此举多半是为了磨练魏大哥的脾性!自古大将难成,莽夫甚多,先生一定是希望魏大哥能成为文武兼修的将才,而不是仗着有身功夫的鲁莽汉子。我原只是这么想着,但是看到先生在看兵法,我就知道我没有想错。”璟轩没有回避吴熙的眼神,一字一句把心中的想法俱说了出来。   璟轩这番话说完,吴熙的眼里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大的孩子,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早慧,他父亲那样的身份,如果不早慧,只怕连骨头都被人吃了,而璟轩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般,再加上之前那险些要了命的病,看来他在林家,还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   可纵然如此,这孩子却没有变成心胸狭窄形容猥琐之辈,虽然如今才这般大的年纪,这通身的气度却已经展露了出来,之前被臻儿那孩子的大狗吓到过,却还这般替他着想,可见这心底的良善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他父亲就是太良善了,纵然什么都看透,却最终落得了那样的结果,这孩子……果然郡主是对的,这孩子和他父亲一样的脾性,不应该卷入那杀人不见血的仕途之中!原先虽然最初他心如死灰,只盼着这孩子平安成长,可自打教他读书,发觉这孩子这般聪慧过人,他那颗沉寂的心便也活了,想着帮着孩子把他应该得到的东西都拿回来,可见,是他魔障了!   想到此,吴熙心底终于释然,眼神也越发的温和,透着可以瞧见的赞许:“好孩子,你说的的确不错,臻儿那孩子,是天生的将才,所以我更怕他走了弯路、误入歧途。”   “魏大哥不会的,先生,我相信魏大哥一定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大将军!”   有着和那个人一样专注的眼睛,又同样有着成为将才的天分,他决不允许魏臻浪费这一身的天赋,就算是为了那个人,他也会想尽办法让魏臻成为名将!就当是,纪念他前世不曾开口的那份情。   “连你都对他这般有信心,我这个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先生,倒是被你比下去了。好,既然如此,从明天开始,我便让他开始习武和兵法。”看着面前神情笃定的璟轩,他就和他父亲一样,有着影响周围人的能力,吴熙此时觉得,能认识璟轩这个孩子,是魏臻这孩子最大的幸运。   “魏大哥若是知道,定然高兴极了。还有王祈,他也为魏大哥着急,却不敢和先生你   说。”璟轩此时的表情倒还像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   “你们都是好孩子,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快些家去吧,免得你娘担心。”吴先生看着璟轩这个样子,不由得笑了。   待璟轩从吴先生那边出来,到了前面,王祈知道璟轩单独去见先生,正眼巴巴的在前面等着呢,璟轩一出来,看到的就是他抓耳挠腮的样儿,还真像个猴儿!   王祈一瞧见璟轩出来,忙跑了过来:“怎么样?和先生说魏大哥的事儿了吗?”   “你就准备好出银子寻兵器吧。”璟轩搁下这句话,笑眯眯的看着笑歪了嘴的王祈。   “我是真服了!没想到你竟然真能说服先生,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王祈大喜过后,不由得缠着璟轩问道。   “横竖我把事儿给办成了,至于过程,天机不可泄露。”璟轩笑呵呵的说完,对张文知说道,“文知,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待璟轩回了家,便看到周氏正坐在榻上做针线,璟轩看到周氏眼睛都有些发红,不由得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周氏抬眼看到儿子,便把手边的绣活放下,伸手让儿子过来:“今儿可比从前晚,饿不饿,我现在叫翠儿去厨上传饭。”   “娘,我肚子是有些饿了,您也是,这天快黑了,您就别摆弄这针线了,仔细伤了眼睛。”璟轩担心的看着周氏。 ☆、第十五章   看到儿子担心的眼神,周氏宽慰的笑了:“这点儿子活计不算什么,如今咱们眼下这个情况,总不能一直指望着你先生那些补贴,他也不容易。”   璟轩素来便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道理,他们母子的例钱虽然府里没有克扣,但那点儿银子还不够打赏下人的。   “娘,您做的这些又能补贴几个钱?白白熬坏了身子!”看来,当务之急还是得想法子弄些银子来补贴家用,璟轩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便劝周氏道。   “娘知道你孝顺,依你便是。”看着儿子睁着大眼睛一脸的坚持,周氏便笑着敷衍璟轩道。   璟轩看出周氏的敷衍,心中自然明白,只有想法子弄来了银子才能让母亲改变主意,因此也便不再多说,只是心中暗暗想起了法子。   待到第二日,璟轩刚刚去上学,林如海便带着林贵到了庄上,林如海并没有提前知会,因此他到的时候,林忠偏巧有事出去,林忠媳妇正和儿媳妇墨云在屋里闲话,听到老爷竟然来了,林忠媳妇登时便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使唤,拉着墨云语气都颤了:“老爷怎么会突然来了,你公公又不在,这可怎么是好?”   “娘,您放心,有我在呢,您忘了,我从前是在夫人房里伺候的,多少在老爷面前也有些脸面,爹虽然不在,咱们好歹得出去,别被那起子小人钻了空子,在老爷面前给爹上眼药。”墨云听到林如海竟然来了庄上,在吃惊之余不由得有些暗喜,再一看她婆婆被唬得连魂儿都快飞了似的,强压下心中的厌恶,宽慰道。   林忠媳妇听了这话连连点头:“我的儿,你说得对,还好有你在。”   婆媳两个出去后,正看到林贵在训一个小子:“慌慌张张的这是什么规矩?林忠呢?老爷来了他倒不出来,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一旁林如海也是面沉似水,吓得林忠媳妇手脚冰凉,嘴唇直哆嗦,墨云见状忙到了近前给林如海行礼:“见过老爷。”   林如海没等到林忠,倒看到一老一少两个媳妇子到了近前,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了,心中不快,看来这些年他倒是真忽视了庄上,还以为林忠能打理得好,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这般的荒唐。   墨云行了礼见林如海阴沉的脸色,忙道:“不知道老爷要来,我公公一早便带着村里两户佃户进了城,实不是有意冒犯老爷。”   听了此话,林如海的脸色并未好转,林贵斥责道:“老爷着他管着这庄上,他竟成日里在外面厮混,这是什么道理?”   林忠媳妇听了这话,吓得面如土色,险些栽倒到地上,墨云却不慌不忙道:“还请老爷明鉴,我公公最谨遵老爷的吩咐不过,这些年管着庄上兢兢业业,从不克扣佃户,这庄上的佃户谁人不知道老爷仁善?都说是上辈子积了德才能租老爷的田地耕种,对老爷感恩戴德,因而平日里遇上了为难的事儿,也多求到庄上帮忙,我公公俱是应了的。”   林如海听到这话脸色回转了些,瞧了眼墨云,觉得这媳妇有些面善,问道:“你是?”   “我原是在夫人面前伺候的。”墨云忙道。   林如海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姨娘在哪儿?”   墨云见林如海连一眼也没多看自己,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了,却还是得赔笑引着林如海去了周氏那边,此时周氏正在房里继续做昨日的针线,见外面脚步声响起,抬头一看,不由得脸色立时便变了。   林贵早就很有眼色的没有跟着,墨云有心想跟在林如海身边伺候,可惜林贵却做主打发她们   婆媳下去,墨云无法,拉着早已经吓软了的婆婆回了屋,她婆婆还一脸担忧的直问:“你公公不会有事吧?老爷不会责罚他吧?”   “娘放心,老爷最是明察秋毫的,公公定会没事。娘,您先在这儿,我还得去吩咐底下的人叫他们不要乱说话。”墨云不耐烦再安慰婆婆,忙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想着屋里面遇事毫无主张的婆婆,还有因为昨晚灌多了黄汤如今还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丈夫,墨云的心里深恨,一时又希望周姨娘得了机会重回府上给贾敏添堵,一时又妒恨周姨娘好歹还是个正经姨娘的身份,自己却已是为人媳妇,再不得机会。   想尽办法留心周姨娘房中的动静,此时那边早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墨云看见翠儿,心里一动,把翠儿叫过来:“如今老爷来了庄上,你快去吴大夫那儿把少爷寻回来。”   翠儿应了便跑去找璟轩,等璟轩知道自己这个便宜父亲竟然到了庄上,不由得心中一紧,是他大意了,没想到林如海竟然亲自来了庄上!以母亲对林如海的厌恶程度,以及林如海此番兴师问罪的来意,璟轩已经能够预料到,此时庄上的情形是如何的剑拔弩张。   想到此,璟轩忙和吴先生告了假,张文知也跟着他一起,三个人急急忙忙赶回了庄上,哪知道还是慢了一步,林如海已经动身去了吴先生那儿,和璟轩他们偏巧错了开去。   “娘!”璟轩心急周氏的情况,连忙进了屋,却看到周氏呆坐在床上,脸上有着说不出的伤心还是难过,平日里那双神采飞扬的凤眸此时也失去了往日的身材。   “娘,你怎么了,是他欺负你了?”平生最护短,尤其是感受到周氏深切的疼爱,璟轩早把她当做了母亲一般,见到此时的情景,璟轩的眉毛都立了起来,稚嫩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来的狠厉。   “轩儿,轩儿……”周氏一把抱过儿子,眼泪当时就留了下来,“我原也恨过他,恨他错待娘亲,恨他宠爱侧妃和她的儿子,恨他让娘抑郁而终,恨他不把我当女儿,可如今听到他竟然去了,我却还是忍不住……”   这是……璟轩仔细听了娘亲的话,这才反应过来娘亲话里的意思,自己的外公、忠平王爷竟然去世了?   “娘……”并不了解那些陈年往事,璟轩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起,只喊了声娘,便只能任由娘亲露着他哭泣。   好半晌,周氏的心情平复了些,看着儿子苦笑了一下:“是我的错,你才这点大,连他的面儿都没见过,还不懂这些。”   璟轩的确对这个在记忆中连半点印象都没留下的“外公”有什么念想,况且听刚刚娘亲无心吐露的话,这所谓的外公待娘亲也并不好,因此对于那忠平王爷的去世,璟轩更多的还是在想,这件事会如何影响他与娘亲在林府的处境。   林如海只是告知了周氏忠平王爷的去世,并未提及皇子过继的事,因此周氏并不知晓,璟轩也无从得知了。   “娘,我有些担心先生,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听说他去寻先生了。”璟轩勉强把话题岔开,佯作担心的问,实际上,他倒是并不担心吴先生的,吴先生的才学,相信林如海是挑不出什么的。   而正如璟轩所想,吴先生在璟轩告假的时候便晓得了林如海已经到了庄上,猜到了林如海必要来自己这里一遭,吴先生倒是淡定得很,犹自和往常一样给学生们授课,静候林如海的到来。   林如海离开了庄上,也并没有直奔吴先生这里,而是绕了个弯,寻了好几个村民佯作是慕名而来的城里人,打探那吴先生的事。   待听到这些村民没有一个不连声说那吴先生的好,林如海心里也有了些计较,对吴先生先入为主的看法便也稍稍改变了些。   因耽搁了这打探的时间,待林如海到了吴先生家中时,学生们正三三两两的离开,其中王祈是知道璟轩急匆匆家去的原因,此时在门外看到了不论是衣着、气质都明显与众不同的林如海,便猜到这就是璟轩的父亲。   猜到了林如海的身份,王祈不由得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家,转而藏到了旁边李樵夫家的鸡窝旁边,悄悄的瞧着。   林如海此时一门心思想着吴先生的事,没有察觉竟然还有小孩子躲在旁边打量他,而此时,只听到宅院里传来了吴先生与魏臻的说话声。 ☆、第十六章   若知心腹事,单听背后言,林如海有心想要试探这个吴先生,此时便收回了刚刚想要敲门的手,留心听着里面这个吴先生在说什么。   原来,那日自从被璟轩点破了心思,吴先生便做了决定,魏臻是他打小看到大的,他的品性如何,他最清楚不过,之前担心魏臻年纪太小,本就有一把子力气,若是再习了武便犹如如虎添翼,到时候若是因为一身武艺被些别有用心的小人撺掇着移了性情,可就是生生的毁了好好的孩子。   然而璟轩的话却让吴熙觉得,也许自己是太过当局者迷,他这个大小看着魏臻长大的人,竟还不如一个刚刚识得魏臻的璟轩看得通透,他只顾着防范于未然,却险些耽误了魏臻。未雨绸缪虽然必要,但若不放手一试,又怎么知道事情会如何的发展?   因而今日待所有学生都离开,吴熙便叫住了魏臻,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憨厚的孩子,吴熙温和的把自己的顾虑讲了出来。   “从明儿开始,除了与往常一般读书、学医,晚饭过后我再单独教你兵法,若你果真有这将才的天赋,日后保家卫国,倒也不枉费你这天生的力气,纵然不成,将来用你这一身的武艺做个寻常的武师,也是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吴熙这话说完,魏臻一脸的激动和感激。   “我一定不会辜负先生的厚望!”   不说魏臻心中作何感想,就连在一旁藏着听着断断续续的王祈,都不由得对吴先生的话露出了深思的表情,站在门外的林如海听了吴先生的这番话,脸上不虞的神色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吴先生这席话,着实让林某汗颜。”   林如海突然的开口,让院子中的两个人都回过头来看他。   “林大人此举,可不是君子所为。”吴熙淡淡的开口,眼神深处划过一丝不悦,眼神也卸去了往日里的温和,淡淡的,带着些许的不满。   林如海却也不恼火吴熙此时的态度,看着吴熙的面容,林如海心中很是遗憾,之前听过这个吴先生面容有损,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旁人所说毫不夸张,可惜了这吴先生一身的才华,单单就因为这副容貌无法入仕。   林如海那眼中的惋惜落到了吴熙的眼中,不动声色的同时,吴熙心中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自然猜到了林如海的想法,不过,便这样误会了也好,免得他还要费些口舌。   林如海不识得他,他却对林如海并不陌生,林如海高中探花做了翰林院侍读的时候,还与太子殿下颇为亲厚,因为在纨绔遍地的世家子中,不论是才华还是品性,林如海都十分出众,因而太子殿下对他也很是赏识。   那段时候,朝廷与南疆战事频繁,当初的九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新皇,当时领兵在南疆,太子与九皇子打小就关系亲厚,素知九皇子性子急躁,恐怕他带兵有失,便命他随军去了南疆给九皇子做幕僚。   因而在林如海与太子最为亲厚的那段时间,他并不在京城,当时太子还曾在信中说,待他回京介绍林如海与他相识,定能成为莫逆之交。   他当时对太子很是盛赞的林如海还很是期待,哪里知道风云变幻,京中的时局越发的诡秘,宫中的气氛骤得紧张,太子地位不稳,自然就有不少的墙头草另寻他主,林如海自然便是其中之一。   因而吴熙对林如海自然是没什么好感,就连此时面对林如海,也是为了璟轩着想,把心底的厌恶压了下来,只露出了淡淡的神色。   索性林如海只想着,这世上才高者多半都有些古怪的脾气,再加之面容损伤空怀才华不得出仕,那脾气越发的古怪也是人之常情,因此并不以为意,心中更是动了个念头。   “是林某的不是,只是听君一席话,倒是不枉费我做了一回小人。”林如海毫不介意吴熙的冷淡,犹自笑道。   听这吴先生刚刚教导那孩子的一席话,便知道他是个胸中自有丘壑的人,若是能招揽这吴先生做自己的幕僚,倒是件好事。   动了这个念头的林如海,对吴熙的态度自然就更加的宽和了,加之林如海本就是饱学之士,通身儒雅的气质,这话说出来,自然又不同于寻常人,躲在一旁偷偷看着的王祈瞧在眼里,都觉得璟轩的父亲果然不同寻常。   吴熙不为所动的淡淡的说道:“林大人是为了璟轩而来?”   “如今林某不过是一介布衣,大人二字从何说来?”林如海笑道,想到璟轩,不由得顿了顿,“原是为了犬子而来,不过如今林某却觉得,以先生的才华,屈居这乡野之地,不能展平生的抱负,实在是一大憾事。”   林如海说罢,留神看着吴熙的神色,却见吴熙只是淡然道:“何谈屈居?世人眼中的乡野之地却是吴某的桃源。”   见吴熙的神色实不像是故作姿态,林如海心里失望,却也明白人各有志,虽然没能成功招揽了吴熙,却也没有恼怒,只是想到了璟轩,便开口道:“既如此,那犬子便要先生多费心了。”   “既叫我一声先生,我自然会用心教导。”吴熙见林如海如此说,心道这林如海虽然墙头草的行为可恨,但观其今日的言行,倒还不是小人行径。   林如海带着心底的那丝遗憾离开,吴熙瞧了眼正缩着脑袋自以为躲得隐秘的王祈,摇摇头,也没拆穿他,径自进屋了。   王祈自以为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等先生关了门,这才一溜烟的跑回了家,有了王祈这个听了全程的小耳报神在,第二日璟轩刚来上学,便被王祈拉着,绘声绘色的给璟轩学起了昨日里发生的种种。   王祈说的口沫横飞,璟轩在一旁笑吟吟的听着,等王祈这抹兴奋劲儿过了,才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心看着璟轩的脸色,见他没有什么伤心难过的表情,这才松了一口气。   瞧着王祈这脸上频频变幻的表情,璟轩心中暗暗点头,只把话题引了开:“我瞧你今儿这般模样,可是与往日里不同。往日里你只说你哥哥在城里做掌柜赚大把的银子,日子过得快活逍遥。”   “你也知道我最不耐烦读书,都是爹娘强逼着,我只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还不如像哥哥似的才好。哪知道昨儿我瞧着先生和你爹说话,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感觉,先生还是先生,却和平日里不同了似的。”王祈还小,只有模模糊糊的感觉,却觉得万分艳羡,不由得感慨的说道。   瞧着王祈感慨的神色,璟轩一笑,心思飘远,想着今早看到娘亲,她的眼神里已经不再有昨日那让人觉得心悸的悲凉,又恢复了以往的清明,只有那已然穿上身的孝服,昭示着昨日的种种。   看到娘亲恢复了以往的精神,原还很是担心的璟轩这才放下了心,眼下听了王祈转述的昨日的种种,璟轩亦越发笃定,虽说林如海亲自来了庄上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但等到林如海出了孝重新出仕,也是断不可能带他一道离开,否则也不至于和吴先生说出昨日那番话来了。   只是,王祈还小没听出来,璟轩却听得明白,林如海话中的意思,分明是想招揽吴先生为己用。想到此,璟轩不由得暗笑,虽说很多当年的事他还云里雾里的不知根由,可是不论如何,娘亲是实实在在的让林如海背了个大黑锅,林如海这种人最看重名声、仕途、前程,这般爱惜羽毛之人,娘亲硬生生的让他凭空多了这抹不去的污点,按照娘亲的性格,却不应该像如今这般,仿若偏生要激怒林如海似的。   还有先生,虽说他没有亲眼目睹事情的经过,但听着王祈的话,都能感受到先生话中的冷意。娘亲如此,先生也如此,看来林如海当年,恐怕是做过对不起自个儿生身父亲的事。   想到此,璟轩玩味的笑了,当年的事越是这般复杂模糊,他就越感兴趣。   “对了,我哥哥说了,城里有家铁匠铺子,不知道是谁在那儿寄卖了一杆好枪,据说重得很,寄卖的那人说了,不拘多少钱,只卖给那能耍的动那杆枪的人。我听着倒像是为魏大哥准备的似的!”王祈从昨日感慨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想起了他哥哥着人递回来的话,忙说道。   “哦?还有这种事,还真是巧了!”璟轩闻言也很感兴趣。   王祈眼珠一转,用胳膊碰了碰璟轩:“要不,明儿我们休沐,一起去城里看看?”   璟轩倒是心动了,自打他有了意识,便被送到了这庄上,对于姑苏城,他倒是很感兴趣,只是,璟轩颇有些郁闷的看了眼自己这小胳膊小腿,他就算有心,只怕娘亲和先生不放心,那也是一准儿去不成的。 ☆、第十七章   璟轩猜到就算他开了口这事也未必能成,又不愿娘亲和先生担心,便索性什么都没说,哪知道王祈心心念念想让璟轩一道去,便仗着胆子去先生那边软磨硬泡。   吴先生初时也觉得璟轩年纪太小,这城里不比乡下,若是一不小心被拐子拐走,他纵然赔了这条命,也是不够的,因此任由王祈如何说也不肯答应。   “先生,我们到了城里绝不乱跑,只是陪着魏大哥去那家铁匠铺子瞧瞧,再就是我哥哥的绸缎铺子,我一个人您信不过,魏大哥您还信不过吗?”王祈见吴先生不答应,忙拍着胸脯保证。   吴熙看着眼前的王祈,不由得摇头,纵然比旁的孩子稳重些,但到底也还都是半大孩子,照顾他们自己恐怕还照顾不过来,他哪里敢把璟轩交给他们?   王祈又道:“先生,虽然璟轩他不说,但我瞧着他也是十分想去的!先生您想想,我们这种乡下孩子提到进城都欢喜得很,他更是从前就在城里住着的,只怕也是想去得很!”   王祈这话倒是让吴先生不由得犹豫了一下,半晌,这才道:“既这么着,这事在我这儿是准了的。”   “真的?!”王祈喜出望外。   “嗯。”吴先生却是没说,他忽然同意,也是想到他帮忙城中善仁堂炮制的九制香附丸已经弄好了一段时日,本该早些便送到城中去的,只是他一直不得空闲才拖到了现在,刚刚听着王祈说要进城,这才忽然想起,便打算一道进城。   有了吴先生的同意,王祈兴奋的把这事说与了璟轩,璟轩也是出乎意料,到吴先生那求证,这才知道了吴先生也要一道去的消息,把这事回家一说,周氏起初是不许的,待听到吴先生会一道去,再看到儿子脸上难得的雀跃之情,便终究点了点头。   不过周氏却叮嘱他,万不可叫庄上旁人知道了他要进城去,璟轩自然明白娘亲的意思,他们母子不论怎样,也算是被打发来庄上的,虽府中没明说是软禁的意思,却也差不得多少,这去邻村念书还算是“法外容情”,若说去城里,只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虽说拿捏住了那墨云的想法,但这事既然能瞒下,璟轩母子也不想总是耗费唇舌与她周旋,便索性瞒天过海。   不过这事却是瞒不过张文知,璟轩想着,便把这事和他说了,只不过,璟轩可没说周氏准许的事,只道:“听王祈说起这事,我倒是好奇得很,左右先生也去,我想着若是和娘说了,她必是不许的,你好歹替我遮掩着些,千万别露了口风。”   璟轩说完,张文知心里面可是不住的犹豫,虽说他老成些,但到底也是少年心性,听说了那杆枪的轶事,心中也不由得好奇,只是帮着璟轩瞒着姨娘,这……   璟轩也不催促,看着张文知脸上变了好几轮的表情,就静静的等着。   “好吧,不过我也是要一道去,城里面人多杂乱,那个王祈跟个猴子似的整日没个正形,魏臻也是头一遭进城,先生虽然在,但也顾不过来这么多人。”张文知终于下定了决心,却是无论如何也要一道跟去的,心底更是暗暗打定了主意,要寸步不离的跟着璟轩。   听了这话,璟轩满意的点了点头:“既这么着,我就放心了。”   几个少年都知道了要进城的消息,好容易挨到了休沐那日,吴先生从村中李老爹家借了辆他们家进城卖干货的驴车,带着几个孩子一道往姑苏城去了。   路上魏臻坐在外面赶车,吴熙带着余下三个孩子在车厢里,几个孩子中,王祈虽然是去姑苏城的次数最多的一个,却仍然是几人中最兴奋的,一路上给璟轩讲起从前那些次他进城的趣闻,说道高兴处,不由得手舞足蹈。   璟轩本还担心路上烦闷,瞧着王祈这副样子,倒不觉得聒噪,只觉得这路上倒平添了不少乐趣,再加上璟轩对这个世道还不大了解,这孩子本身的记忆又多是内宅里的乱七八糟的闲言闲语,因而能从王祈不经意的话中得出不少有用的消息,让璟轩不由得更是心满意足。   倒是张文知一向最不喜他这上蹿下跳的劲儿,如今瞧着王祈这手舞足蹈的模样,便忍不住说了他两句,而王祈一向也不喜欢张文知的“假正经、小老头、无趣”,两个人不由得口角了几句。   璟轩刚刚听着王祈的话正得趣,这番被张文知打断,不由得笑着劝了两句,张文知见璟轩开口,也不好再说下去,想着便是这王祈一力撺掇着璟轩要进城,更是心里不悦,不愿意再听他聒噪,便借口车里憋闷,到了外面陪魏臻一道赶车去了。   瞧见张文知出了车厢,王祈撇了撇嘴,瞧了眼在车厢里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的先生,到底还是规规矩矩的坐好,把声音也压低了些:“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对了,是怡然楼,那儿可是姑苏城里最有名气的酒楼,听说那儿的一顿饭,少说也要一百两银子,也不知道吃什么菜这般贵!”   就这样一路上说着话,待到了城门口的时候,王祈却还是意犹未尽,吴先生却是睁开了眼睛,见状王祈立刻不敢再说下去了,给了璟轩一个“找机会再说”的眼神,王祈便也安分了下来。   璟轩笑而不语的在心中整理着从王祈东一言西一句的话中得到了消息,对姑苏城里的这些商家的状况,以及那些世家里的轶闻也都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王祈的这些消息大多都来自于他在城中绸缎庄做掌柜的哥哥,所知自然大多都是商家的事,至于这城里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们的状况,王祈所知也都只限于被人嚼舌头的趣闻这些流于表面的事了。   璟轩心里有些小小的遗憾,却也倒还满意,毕竟总比之前一无所知的好。   吴先生要去的善仁堂和王祈之兄王社做事的那锦绸坊俱在东大街上,所距不远,吴先生便让魏臻先把驴车赶到了善仁堂这边,善仁堂的东家已经得了吴先生要过来的消息,已然吩咐了铺子上的人,吴先生刚到,便有笑得一脸殷勤的伙计帮着魏臻把车弄到了善仁堂后院安置好。   吴先生带着孩子们下车,叮嘱了魏臻和张文知要好好照看璟轩,这才放心让伙计送着孩子们去了只隔了三间铺子的锦绸坊。   暂且不提璟轩他们到了锦绸坊后的事,单说吴熙这边,刚刚把孩子们送走,便见门外走来一个一袭白衫的中年人,见了吴先生不由得笑道:“可把你盼来了,你再不来,我铺子里的九制香附丸可是要断货了。”   “这世上可致这丸药的大夫何其多,你这话说来,是要羞臊我的。”吴熙见了来人,眼里不由得有些笑意。   来人正是这善仁堂的东家秦越,这位秦东家听了吴熙话便道:“这话是不错,但我爹的那方子寻常的大夫可做不来,这世上大抵只有你能做到了。”   吴熙的医术便是师承秦越的父亲,当年秦越的父亲在宫中任太医院掌院,吴熙与秦越也是打小便相识的至交。   吴熙听了这话不由得有些唏嘘的道:“这些年你在这开药铺,也该留心些看有没有天赋不错的孩子,师傅的医术,总也要传下去才是。”   “这话说的不错,我也的确留心瞧着,只可惜谈何容易,不单单要在医术上和炮制药材上有天赋,这品性也是要好的,这只是前者便不那么容易,更何况二者兼具。”秦越却是叹息着摇头。   吴熙知道秦越顾虑的有理,因此只得劝道:“慢慢留心着,总会有的。”   闲话说了几句,吴熙带来的九制香附丸也俱被安置好了,秦越瞧着吴熙的气色不错,略顿了顿,这才道:“不知道你听没听到消息,京中那忠平王府的老王爷殁了。”   “听到了些消息,怎么忽的提起了这件事?”因为周氏和璟轩的关系,吴熙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秦越和忠平王府素来毫无瓜葛,忽的说起这件事,倒让吴熙有些不明所以。   “那你可知道如今这新任的忠平王爷是哪一位?”见吴熙神色如常,只是略带了些惊讶,秦越便知道,吴熙定然是不知道那件事的。   吴熙听了这话果然很是不解:“左右不过是老王爷的儿子中的一个罢了,有什么可惊讶的。”   因林如海对周氏刻意隐瞒了忠平王府继承人的事,周氏当日也因为乍闻生父去世的消息而心神大震没有追问,因此他们母子两个都是不知道这件事,吴熙自然也无从得知了。   秦越不由得深深的看了吴熙一眼:“当日因拥立之功得以封王的异姓诸王,忠平王府是第一个被皇上拿来开到的,如今这王府,可不再是异姓王府了。” ☆、第十八章   不再是异姓王府?吴熙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变了脸色,不再是异姓王府,又有了新的忠平王爷,那么可想而知,继承王位的人必定是皇家之人,如今新皇正当壮年,膝下虽然有两个皇子,却都还是稚龄,无论如何也不能是这两位皇子的一个,那么,继承王位的,必然是太上皇的皇子,也就是说,是当今皇上的兄弟之一了。   如今太上皇已经禅位,没有分封的诸位皇子却还不少,但这忠平王的王位可是亲王之尊,能继承这个位子,想来也知道,必是与当今天子亲厚的几位兄弟之一。   而在这种时候被秦越眼巴巴的提起在自己面前,吴熙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秦越:“难道是十皇子不成。”   虽是问句,但吴熙的语气却很笃定。   “就知道你能猜得出,不错,就是他,你……”秦越顿了顿,看着吴熙的神色,复又说道:“你打算如何?”   “他是亲王之尊,我是一介布衣,本就毫无瓜葛,这话又从何说起。”吴熙脸色淡淡的,但是语气已经僵硬了起来。   “你知道我为何和你提到这些,咱们也算是十多年的老相识,当年京城那些瓜葛,我看的却也清楚。这些年来,你虽然隐居在那小村落,但你真的就释怀了吗?”   听到吴熙僵硬的语气,秦越不由得说道。当年东宫的那场大火,世人都道吴熙已经葬身火海,他也是如此认为,得知好朋友身死,秦越自然悲痛不已,从姑苏急匆匆赶往京城。   吴熙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兄长在京中,待他到了吴熙兄长那里,看到的却只是吴熙的衣冠冢——那场大火,已把不少人烧得面目全非,更有些已然化为灰烬。   得知好友竟然死的这般凄惨,秦越当日就病倒了,在京城将养了三个月这才恢复了过来,不愿再留在京城这个伤心地,秦越在病情痊愈之后便启程回了姑苏,哪里知道在途中竟然发现一个昏倒在地的男人。   等秦越命人救起了他一看,秦越登时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眼前这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已经面目全非、衣衫褴褛,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人就是他以为已经葬身火海的之交好友吴熙。   在震惊之后,秦越自然是满肚子的疑问,为何世人都道吴熙已经死了?他既然为了太子闯入火海,便没有理由逃离,那么是谁把他救出了火海?既然救了人,那吴熙又为何会昏倒在这个地方?   种种的疑问,在终于救醒了吴熙之后,秦越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哀莫大于心死,当时吴熙的眼神让秦越记得清清楚楚。   当下秦越便绞尽脑汁想法子让吴熙重新振作起来,先是说了他铺子里的九制香附丸远没有他父亲当初那方子配出来的效用,求着吴熙给他炮制这丸药,更是每每说些姑苏城中的人和事与吴熙解闷。   许是这些法子终于有了效果,吴熙眼中渐渐的少了从前的那些死气,性子也回转了很多,秦越看在眼里这才松了口气,但是对于那些最让他费解的问题,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却一句都没有提起。   事到如今,秦越却不得不提了,没想到他只是提起了那个人,就让吴熙变了脸色,看来这些年他的猜测,还是有几分准得。   “没想到,连你也看出来了,看来当年只有我是傻的。”虽然吴熙并不知道秦越这些年来心中的疑问,但此时此刻听了秦越刚刚的那些话,吴熙却也明白了些什么,不由得自嘲的苦笑。   当日他听闻东宫起火,一心只想救太子殿下,然而偌大的东宫,火势熊熊,他还没找到太子殿下,便被落下的横梁砸倒在地,当火舌扑过来的一瞬间,他只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的,那一瞬,他却也并不畏惧。   士为知己者死,太子殿下若是心存死志,他也不愿意在这个世上独活了。哪里知道当他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转醒过来的时候,人却已经躺在了柔软的床上,旁边的人正是同样与他交好的十皇子。   在皇子中,十皇子大抵是最与众不同的了,旁的皇子不是对皇位虎视眈眈,便是也存了心思要做一位贤王,只有这十皇子,整日竟就想着混迹在市井之中,什么荒唐事也都干过了,最大的心愿便是将来能做个“闲王”。   也大抵因为这份性子,十皇子与太子倒也颇为交好,连带着,也与他熟稔了起来,当日他发现自己竟是被十皇子救了回去,本想张口道谢,哪里知道接下来发生的种种,却让他恨不得还是被烧死在火海中来得好。   “当日在京中,十皇子对你的情意,大抵也只有你自己没察觉出来了,十皇子本就是个荒唐人,府里又养着戏子,他好龙阳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秦越索性今日便把心中的一些话说了出来。   吴熙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算了,不要提这个了,你也不必为我担心,如今已经过了三年多,我也不想再回那是非之地,如今我过得很好,过去的一切便知当是前世吧。”   “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如今他已经贵为亲王,若是知道你还在这世上,想要寻到你,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你要如何?”秦越皱眉。   “何至于如此,已经过去了这些年,他当年想必也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我如今这般模样,就算他找上了门只怕也不会再多看我一眼,何苦担心这有的没的,倒是自寻烦恼了。”吴熙却是不以为然的摇头。   秦越见状,也只好不再说什么了,他也看得分明,吴熙这一次来,神色和以往虽然一样,但眼神中总像是多了什么似的,不过看着是好事,倒也罢了。   也正如秦越所想,自打和周氏确认了璟轩的身份,吴熙终于找到了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心情的转变自然也带到了眼神中,只是这些话牵扯太大,纵然他与秦越是从小的交情,这些事却还是不能讲。   而此时在锦绸坊中,王祈已经带着璟轩诸人喝了好一阵的茶,却还不见他哥哥出来,便狐疑的问到旁边的伙计:“哥哥今日很忙么?怎的到现在还不过来?”   旁边的伙计忙赔笑道:“小公子有所不知,之前金陵那边分铺杨掌柜不知道从哪儿掏弄来个染色的方子,染出的颜色很是稀罕,如今引得人趋之若鹜,在东家面前很是得了脸面。年前东家便提过,要选位掌柜总领江南各个分铺的事,这次旁人都说,这位子定然是杨掌柜的了,小公子你也是知道的,杨掌柜与咱们掌柜有些嫌隙。”   伙计口齿伶俐的与王祈分说各种原因,王祈听罢也是一脸焦急:“那哥哥怎么说?”   “咱们掌柜的也派人去寻些稀罕的方子,倒也真给寻到一个,用那法子弄出来的绸缎却是比从前的更显轻盈,就是用同样的染色方子,这法子弄出来的绸缎上出的颜色也更漂亮。   掌柜的原很高兴,哪里知道这料子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能刺绣在上面,一旦下针,那好好的缎子便不成样子了。这料子不能绣花样,可哪里能拿出去卖,到时候怕是讨不得好,还要砸了招牌。   为了弄这料子,掌柜的也是投了不少银子进去,如今眼睁睁瞧着那些银子都打了水漂,掌柜的心里也着急。   这不,好容易托人寻了云缎绣庄的门路,指望着能有心灵手巧的绣娘想出法子来解决这事,掌柜的这会儿只怕还在怡然楼宴客。”   伙计这话说完,王祈不由得更是担心,一边又懊恼自己没有发觉哥哥的不对劲,还跑来城里给哥哥添麻烦,倒是璟轩瞧了眼王祈懊恼的神色,略想了想,开口道:“我倒觉得这事倒也未必不能解决。”   王祈正懊恼,忽的听璟轩说这话不由得一愣,忙问道:“是什么?”   “只是我的一些想法罢了,不如和王大哥分说一番,他若觉得有理,便不妨一试,如果觉得不行,那便罢了。”璟轩不慌不忙的说道。   原本那伙计之前听璟轩开口,瞧着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根本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里,然而此时瞧着这小孩虽然年纪不大,但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倒是和旁的小孩子不大一样,心里不由得也起了嘀咕,许是真有法子也说不准?   想到此,伙计便收起了之前漫不经心的态度,想着去给掌柜的递话,哪知道他还没行动,便听到了门外想起了车马声,王社已然回到了铺子里。   王社一进门,瞧见弟弟正在后面坐着,原本愁苦的脸上也挤出了几丝笑意:“早听说你来了,只是脱不开身,可是等急了?” ☆、第十九章   一旁璟轩也抬眼打量了一番这位王家大哥,乍眼一看,这位王社的模样可和王祈迥然不同,王祈如今身子骨瘦的跟猴儿似的,眼前这位王社却是胖墩墩的模样,不过却并没有给人臃肿不耐之感,反倒平添了一股子质朴的味道,说起话来连声音都很敦厚。可是仔细一瞧,却是不难发现,他的眉眼与王祈倒是八分相像。   若不是从王祈口中听到了不少他这个哥哥精明能干的事,这乍一眼看过去,璟轩多半也要觉得,这个王社是个异常憨厚的老实人了。   察觉到璟轩打量的视线,王社早从弟弟口中知道了这次林家那个少爷要一道跟着来,眼前这些半大孩子中就只有璟轩年纪最小,模样又俊,王社立时便猜到了他便是林家那位少爷。   想着这孩子犹如大人一般审视人的视线,王社心中暗暗惊奇,面上却不动声色。   此时王祈已然跳起来拉着哥哥急道:“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瞧着弟弟的模样,王社欣慰的笑笑,但笑容里却带着很多的无奈:“不过是带你们去趟铁匠   铺子,能耽搁多少功夫,何至于如此?我现在就让人套车去。”   虽然弟弟打小就聪明机灵,但这事却不是小孩子的聪明便能解决的,王社想到刚刚在怡然楼,他满脸赔笑、好话说尽,那云缎绣庄的徐掌柜却还是狮子大张口要了天价,还不能保证定能寻出在新缎上刺绣的法子,王社便一阵的头疼。   一旁王祈忙说道:“哥哥不急,刚刚璟轩说他想到了个法子,说不准能帮哥哥。”   说罢,王祈一脸期待的看着璟轩,王社听了不由得也看向了璟轩,不知道为什么,许是因为刚刚那道犹如大人一般的视线,王社竟从心底产生了:也许这孩子真有法子也说不准——这样的想法。   璟轩见状便笑道:“许是王大哥当局者迷,我听着这件事,倒不必这般麻烦。谁说这缎子无法刺绣便卖不得了呢?便把它堂堂正正的摆在铺子最显眼的地方,若有人来问,便一五一十的把情况一说,我想,这江南可是以刺绣闻名,若是得知竟出了无人能绣的料子,还不怕那些个大家子趋之若鹜争强好胜吗?”   璟轩这话说完,王社不由得呆住了,他果然是想左了,初时对这料子寄予厚望,哪里知道竟有这样的缺陷,随之便想着怎样弥补,却忘了,有时候这缺陷却不一定是坏事!璟轩这话犹如一阵惊雷,把他之前的想法炸了个粉碎,随之而来的新奇想法便又源源不绝的浮现在王社的脑海中。   “妙!妙!”一扫之前的郁闷,王社此时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再看璟轩,那抹感激之情便是溢于言表了。   王祈虽然没大听懂璟轩说的什么,但看到一向沉稳的哥哥如今欣喜若狂的模样,便也明白璟轩那法子确实有用,不由得也是一脸欣喜。   “林少爷的这番情小人记下了。”开怀过后,王社郑重的对小儿般的璟轩作了个揖。   璟轩笑了笑,转而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倒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那被说的玄而又玄的枪了。”   王社见状也并不在说下去,忙让人套好了车,带着几个孩子往铁匠铺那边去,待到了铺子的时候,早得了消息的铁匠铺陈掌柜早命伙计收拾好了院子等着他们。   孩子们下了车,陈掌柜对着王社拱拱手:“王掌柜可算是来了,快些里面请。”   王社忙回礼:“是王某误了时辰,陈掌柜勿怪。”   两个人说着,已经进了堂屋,璟轩打眼望过去,却奇怪的看到这堂屋竟然立了一扇大屏风,屏风后影抄抄似乎还有人影。   “陈掌柜,这是……”不仅璟轩注意到了,王社自然也发现了屋里的异样,不由得止住了脚步问道。   “妇道人家多有不便。”此时,那屏风后面却是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咳咳,咳咳……”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男子的咳嗽声。   “是哪个孩子想看我的枪?”众人正疑惑间,刚刚咳嗽的男子好容易平复了气息,这才又开了口,紧接着,屏风后面人影晃动,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被两个小厮抬了出来,到了堂屋的中间。   璟轩一看,那椅子上的男人面色蜡黄、形容枯瘦,只余下一双不减英气的眼睛在那张已然枯瘦的脸上更加突出,看着平添了一份苍凉之感。   “侯爷!”王社却是大惊,忙躬身失礼,“小人不知是侯爷亲临,还请恕罪。”   侯爷?!听了这称呼,璟轩这才恍悟,这看上去已经病入膏肓的中年男人,竟然是来的路上王祈曾经提过的兴安侯。   这兴安侯祖上也是戎马出身,祖传的枪法也是本朝闻名,传至今日,哪曾想到兴安侯年逾三   十却身体孱弱且无子女傍身。如今看来,这兴安侯果然是时日无多之相了,璟轩心中暗想,这枪大抵就是兴安侯府祖传下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侯爷又为何要卖这祖传神枪?   璟轩心中不解,而此时那侯爷却在打量了眼前这四个孩子过后,把眼神落在了魏臻身上,在四人中,张文知看着就是个读书人,王祈像瘦猴儿似的,璟轩年纪太小,只剩下魏臻,身量比旁的孩子高上一头,身材也很结实,瞧着倒是个习武的坯子,自然得到了兴安侯的注意。   “是你要买我的枪?”兴安侯的目光锁定了魏臻,眼神锐利的问道。   “是我。”魏臻闻言点了点头。   一旁王社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兴安侯因为缠绵病榻的关系,据说性子是极古怪的,就是对于近支的亲戚也是疾言厉色,世人都道兴安侯喜怒无常了,这魏臻还真是个孩子,只怕不知道这侯爷的厉害,这般随性,若是惹恼了侯爷可如何是好?这些孩子都是他带来的,他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护他们周全才是。   心里焦急,王社不由得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反倒是兴安侯,似乎并未因为魏臻并不似旁人般恭敬的语气而生气,反而点了点头,吩咐人把枪抬了出来。   璟轩倒是兴味的看着这枪果然是被“抬”出来的:四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捧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到了堂屋中间。   “你来试试,若能拿起我这枪,再说其他。”兴安侯对魏臻说道。   魏臻闻言便走到了那盒子前面,打开一看,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柄黑黝黝的长枪,看上去毫不起眼,却透着一股让人难以言喻的杀伐之气来,魏臻的眼中闪过一抹亮色,伸手一抓,那刚刚被四个壮汉合力才能搬动的长枪,竟然就很是轻松的被魏臻单手从盒子中提了起来。   兴安侯见状眼中一亮,一旁的众人也俱呆住了,兴安侯抚掌大笑,不由得带累着越发的咳嗽了起来。   “侯爷!”屏风后传来了刚刚那女子心急的声音。   “不碍事,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兴安侯止住了磕,眼神难得柔和了下来,问道。   “我叫魏臻。”魏臻提着枪,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看样子是极爱这柄枪的。   “可习过枪?”兴安侯接着问道。   “只自己琢磨着练过棍子。”魏臻老实的回答道。   “到院子里随便耍耍。”兴安侯说着,命人把他也抬到了院子中。   魏臻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后低头看着手中的枪,眼里竟有了跃跃欲试的神采,璟轩在旁看着,不由得暗暗点头。   正此时,魏臻提枪也到了院中,阳光下,魏臻手中的枪看上去越发的朴实无华,而魏臻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枪尖一抖,魏臻身形转动,长枪在他手中,竟真的宛若天际划过的闪电般,凭空多了分灵气。   璟轩不由得愣住,静静的看着眼前全然与这柄长枪融为一体的魏臻,一旁纵然是不懂武艺的张文知、王祈等人也不由得看呆了,只觉得眼前的魏臻和往日里竟全然不同了似的,王祈不由得喃喃自语:“魏大哥从未学过枪,怎的瞧着竟这般……”   说到此,王祈竟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一旁看着双眼发亮的兴安侯听到了王祈的喃喃自语,眼神越发的明亮了,一个从未习过枪的孩子,只凭着一股感觉,就能和他的“惊雷”贴合到这般程度!   “好,好孩子。”等到魏臻喘着粗气重新站定,兴安侯伸手把他叫到了身边。 ☆、第二十章   “你可愿意拜我为师,随我在侯府学艺?”兴安侯虽然在问魏臻,但是话里却全然是已然决定的意思,这些年他已经寻遍名医,这身子却始终不见起色,不愿祖传的枪法自他失传,便想着寻一个徒弟好生教导,一则可以将他王氏枪法传承下去,二则也能给妻子寻个依靠,他们夫妻没有子女,毕竟徒弟也算是半子。   谁想到刚透露了这丝意思出去,那些往日里把他这侯府当做肥肉的各式亲戚又纷纷打着相看徒弟的幌子,把他们那些个子女都送上门来,瞧着他们眼底那掩饰不住的贪婪,他只觉得胸口的那团怒火怎样都熄不下去。   他还没死呢!这群人就这样明目张胆,将来他真的不在了,这些人会怎样对待他的妻子?把这些人全都吩咐下人打出去,他只得暂时熄了明面上的心思,但却在暗地中寻觅合适的人选,可这资质又好、年岁不大又能和这枪浑然一体的孩子哪里好找?   本来他都快要绝望了,谁知道上天竟然把这叫魏臻的孩子送到了他面前,这怎能不叫兴安侯势在必得?   他是这姑苏城中赫赫有名的侯爷,身后又没有子嗣,成了他的徒弟,便是鱼跃龙门了,兴安侯想不出魏臻会拒绝的理由,一旁早已经听呆了的王社也没想到魏臻真的会出言拒绝。   “对不起侯爷,我家中还有先生要侍奉,不能随您进府。”魏臻老实巴交的话把王社刚刚定下来的心神又吓了一跳。   这世上竟还有魏臻这样的孩子,要知道想做侯爷徒弟的人不知道多少,面对这天大的机缘,他竟然会拒绝!   旁边已然从回忆中回神的璟轩听了魏臻这话,不由得心里面一动,这个魏臻,虽然傻了些,品性倒是难得的好,面对这样的诱惑,竟还想着先生。   兴安侯听罢一愣,却是没有动怒:“先生?你的父母呢?”   兴安侯此时也觉得刚刚自己太过激动了,一张口便要人家跟着自己进府,却忘记问人家是否还有父母。   “我父母已经去世了,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又抚养我长大。”魏臻的三言两语中却透着感激和坚定。   兴安侯点了点头,心念一动,试探的问道:“既如此,将你先生叫来,我可以酬他黄金千两作为答谢这些年对你的恩情,而后你随我回府,如何?”   魏臻却还是摇头:“多谢侯爷的好意,但是我还是要在先生身边侍奉。”   兴安侯的眼底划过一丝满意,面上却骤然阴冷了下来,透着满腔怒火道:“今日我既然心意已决,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还得答应!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先生,难道黄金千两还不够吗?”   面对兴安侯突如其来的变脸,魏臻却仍然倔强的看着他:“先生待我的恩情我无以回报,纵然是黄金千两、万两,都不及我在先生面前侍奉。”   兴安侯面上的怒气更重,旁边王社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看着倔强的完全不知道变通的魏臻,再看看身边这几个小孩子,不由得硬着头皮开口:“王爷息怒,魏臻是个实诚孩子,王爷大   人大量,不要和他计较,实不是魏臻有意忤逆王爷,这孩子……”   因为弟弟敬重这个魏臻的关系,因此他的身世、经历,作为大哥的王社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此时面对滔天怒火的兴安侯,王社顶着压力,把魏臻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盼望着兴安侯听后能够息怒。   等到王社说罢,屋里一片短暂的寂静,随后屏风后响起了刚刚那女子的声音:“侯爷,看来这个魏臻确实是个好孩子,有他在,我们王氏一门的枪法也算是终有所托。”   此时的兴安侯也敛去了脸上的怒火,复又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对着魏臻点点头:“好,不仅资质好,品性也好,老天算是待我不薄,到头来把你送到我的面前。既然你不愿意进侯府,我也不再强求,这是我王家枪的枪法,你且拿去吧,日后每七日你到侯府一遭,我指点你要诀。”   王社紧着给魏臻使眼色要他答应下来,侯爷已经让了步,若是这小子还倔强下去,怕是真要触怒侯爷了。   正此时,门口想起了吴熙温润的声音:“既然侯爷有心传授,这是臻儿你难得的机缘。”   璟轩回头,见吴熙与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进来,那人给兴安侯行了一礼,兴安侯对他似乎很熟悉,只是摆了摆手,眼神却落到了吴熙的身上。   “你就是他的先生?”能够教导出这样的孩子,此时兴安侯对于吴熙的印象实在是很好,纵然眼前这个吴熙面容如此狰狞,也没能削减他对于吴熙的赞赏。   吴熙点了点头,而他旁边的男人正是刚刚那善仁堂的东家秦越,此时秦越却开口道:“侯爷,这位吴先生是我的之交好友,亦是位医道高手,不若让他给王爷诊治一番,说不定侯爷的身子会有转机。”   兴安侯无可无不可的点头,他这身子已经寻遍了名医,都说最多活不过一年,对于能够痊愈,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吴熙为兴安侯把脉,面色沉重,半晌叹了口气:“侯爷这身子是少时内功出了岔子引来的隐患,一直耽搁到了今日,怕是只有大罗神仙才能医得,我最多也只能给侯爷续命两年。”   “真的?有劳先生了!”听到竟还能多一年,兴安侯不由得生出了欢喜的神色,多一年也好,他还有更多的时间能够教导徒弟,安顿妻子。   兴安侯执意邀请众人一道去侯府,吴熙要为兴安侯施针,便答应了下来,连带着王社也在受邀之列。   侯府的大气又不失精致不由得让众人皆很感叹,璟轩瞧着眼前这宅子,不由得有些怀念自己从前那府邸,再一看旁人,吴先生依然是淡然的神色,跟在他身后的魏臻也是目不斜视,张文知虽然努力想要和魏臻似的,却忍不住不住的偷眼打量,王祈便更是毫不掩饰的东瞧瞧、西看看,眼睛里全然都是好奇,王社也是一脸的赞叹之情。   瞧着旁人的百态,璟轩倒觉得颇有意思,忽然觉得有人在打量自己,迎着视线一看,却是主人兴安侯。   很快兴安侯便移开了视线,璟轩便把视线又落到了那个秦越身上,刚刚他说吴先生是他的之交好友,那么,对于吴先生的过去,他到底知道多少?对于自己的事,他又是否知道?   正想着,吴熙与秦越先去给兴安侯施针,另有管事的招呼王社,倒是来了个婆子把璟轩、魏臻、王祈和张文知四个孩子引到了二门里。   看来是刚刚那位夫人要见见他们了,璟轩随着这婆子一道进了内院,便看到一个模样极为俊俏的一身湖色衣裳的女子立在旁边,那婆子瞧见这女子,忙陪笑道:“叫青鸾姑娘好等。”   想来这个叫青鸾的怕是那夫人身边得用的大丫鬟,难得模样倒和前世服侍他的丫鬟们不相上下,璟轩想着再一瞧另外三人,魏臻还是黑黝黝的脸瞧不出什么,张文知却有些面色绯红,低着头不看乱砍,王祈却是瞪着好奇的大眼睛不住的瞧着。   璟轩瞧着,心中不觉想到,这个王祈倒是有点儿意思,见了偌大气派的侯府,眼里只有好奇却没有贪婪之色;见了青鸾这样百里挑一的美人,却依然是一脸好奇也没有羞赧的神色。   这样一看,这几个人中,魏臻是个傻得,但就心性而言却是最好,王祈次之,张文知倒是着相了。   那青鸾也注意到了王祈的视线,若是旁的男人这般盯着她看,青鸾早就恼了,只是王祈生的瘦小,虽然已然十岁大,却瞧着七、八岁的样子,眼神又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倒让青鸾没觉得恼火,反而对他笑了笑。   “青鸾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是我打小到大见过最漂亮的!”见着青鸾对他笑了笑,王祈忍不住说道。   听着这孩子稚气的赞叹,青鸾不由得笑出了声,王祈挠挠头,也跟着嘿嘿傻笑了两声,张文知暗地里扯了扯王祈的袖子,极不赞同的对他摇头,示意他不可再如此造次。   王祈撇撇嘴不理他,璟轩迈着小短腿跟着,把他们的动作收于眼底,心底一笑。   待到了那夫人的房间,青鸾进去通报,只听到里面那熟悉的声音响起:“不过都是些孩子,哪有这样避讳的,把屏风撤了吧。” ☆、第二十一章   女子的话音刚落,只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即刚刚引路的那位青鸾姑娘笑着出来,把四个孩子引了进去。   打从铁匠铺子开始,璟轩便知听到这位夫人的声音,至于她的庐山真面目,却还是头一遭见到,仗着如今自己年纪最小,璟轩倒是大大方方的把这位夫人瞧了个仔细。   这位侯爷夫人倒是典型的江南美女的模样,那通身的气派也是清丽而不失典雅、秀逸又不乏大气,此时带笑的眉目间有着掩藏不住的淡淡的哀伤,大抵也是因为侯爷那缠绵病榻的身子。   屋子里燃着的香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陈设也自有一番别致之处,璟轩把这一切都收入眼底,既然能和这样的女子恩爱非常,那外界传言“暴躁易怒”的兴安侯只怕也不尽如此。   在璟轩泰然自若的打量周遭的时候,夫人的目光也落到了璟轩的身上,打侯爷在铁匠铺相中了魏臻,管家已经从带着他们过去的那绸缎庄王掌柜的口中询问出了这几个孩子的名姓和身份,林璟轩这位林家庶子的名字,侯爷夫人倒是耳熟能详。   兴安侯府与林府虽然都是祖籍姑苏城的名门世家,但兴安侯王氏是武将出身,林家是书本网,来往只是平平,对于林璟轩的存在,侯爷夫人更多的,却是印象中当年在京城里最是恣意的天之骄女衡阳郡主。   如今物是人非,当年的天之骄女却沦为林府引为不齿的妾室,就连生下来的孩子都没能排进序齿,侯爷夫人想到这些,再看如今那才那般大眉眼便已然是漂亮的凤眸的林璟轩,心里倒是不自觉的叹息了一声。   她与贾敏只是点头之交,但却总是自觉或不自觉的被旁人放在一处比较,她们同是姑苏名门世家的媳妇,贾敏是荣国公府的小姐,她出身江南总督府;同样是少见的夫妻琴瑟和鸣的典范,林府中有一个尴尬的庶子,她却至今一无所出。   从前想到林璟轩这个名字,有时她心里会有些莫名的情愫,仿佛这个林家庶子的存在,标榜着她要比贾敏更幸福些,然而今日看着那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孩子,她却忍不住的想,她若能有这样一个儿子,不论嫡庶,也总好过如今。   只是,听着管家的回禀,这四个孩子是一道跟着那位吴先生从乡下来的,这林璟轩为何没有好好的呆在林府,却跑到乡下地方去了?   心里闪过这丝疑问,夫人却知道这些话问一个小娃娃可不合适,便转而把眼光落到了其他三个人的身上,这一看过去,正对上王祈同样惊讶好奇的眼神。   实是王祈的眼光太过直白却又干净清透,夫人也没有觉得恼怒,王祈见到自己瞧着夫人的眼光被抓到,看着那夫人温和的目光看过来,王祈破天荒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喃喃的解释道:“我刚刚只觉得青鸾姑娘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见了夫人,我才知道什么是先生说的人外有人了。”   若是换了旁的人,只怕少不得要挨上一句“油嘴滑舌”,可王祈虽然模样生的比不得魏臻的憨厚、张文知的儒雅以及璟轩的俊美,但实在是他的眼神太过干净,语气也稚嫩的真实,这番话,倒是让那夫人眉眼间的忧愁散去了些。   “还真是个孩子,来,你们都坐下说话,青鸾,去拿些果子给孩子们。”夫人笑了笑,目光扫过一直低着头耳根还明显红着的张文知,最终把带着欣赏的目光落到了魏臻的身上。   刚刚在铁匠铺中的一切事她都听在耳中,对于魏臻的印象,夫人自然是千万个好,此时仔细瞧着这个魏臻,却是却看越觉得欢喜。   第一眼看这个魏臻,只觉得是个憨厚淳朴的孩子,可是细细打量,却不难发现,这孩子的五官生的英气十足,尤其是那双眼睛,若是再有气势些,便更加逼人了。   这样一个孩子,若是长到弱冠之年,还不知道会如何的英挺阳刚,不愧是丈夫选中的人,夫人越看越满意,心底为丈夫感到欢喜,可再一想到丈夫已经油尽灯枯的身子,那些欢喜之情便瞬间变成了苦涩。   仔细问了魏臻打小的经历,夫人一边听一边唏嘘,又和几个孩子说了些话,多半都是王祈在回话,璟轩在一旁笑呵呵的听着,张文知还没从羞赧中回过神来,只顾着低着头。便这样,待到前面来人问询,夫人才舍不得的放几个孩子离开。   待回了前厅,兴安侯的精神看着倒比刚刚强上了一些,正对吴熙说道:“往日里那些大夫们的苦药汁喝了不知多少也不见什么效果,如今先生这几针下去,倒让我觉得十分受用,果真是不同凡响。”   吴熙却是神色间颇为遗憾:“侯爷这病若是早上两年,我倒是可以一试,兴许还有痊愈的希望,只是可惜了。”   “生死皆是命,我已经看淡了。”兴安侯只是苦笑。   王社在一旁听着,倒也觉得这位侯爷的脾气倒是外面以讹传讹夸张了不少,凭他今日看到的种种,这位侯爷倒真不是个霸道无理的人。   王社正想着,却看到兴安侯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倒把王社唬了一跳,登时又拘谨了起来。他当这个分铺的掌柜这些年,虽说也见了不少世面,但那些真正的世家又怎屑于与他这样的商贾之人结交?往来他铺子里的多半都是这些人家的管家之流,这还是他头一遭面对这样的大人物。   察觉到王社的拘谨,兴安侯倒是不以为意,略想了想,说道:“你叫王社?我恍惚记得,从前好似听过咱们还有些亲戚关系?”   这话说出口,吓得王社一身冷汗,这姑苏城里谁不知道兴安侯最恨所谓的“亲戚”了,就连侯府那些正经八百的亲戚,这兴安侯都把人打出去过,这会子提起这个话茬,王社只觉得脑袋仁都嗡嗡的直疼,忙解释道:   “侯爷这话从何提起?只是听祖父提起过,曾祖父的时候与侯府连过宗,不是什么正经的亲戚,这些年也不敢攀附。”   说起来,王社家中曾祖父的时候还是举人出身,曾经外放做了个小官,因两家都姓王,当时王社的曾祖父便与时任上峰的侯府侯爷连了个宗,后来王社祖父的时候便败落了,沦落到今日在乡下以租赁土地耕种为生,虽知道有这遭事,但以如今这位兴安侯的行事做派,又哪里敢提起这遭事来,只把它忘到脑后去了。   如今听到兴安侯提到这件事,王社不由得连忙解释,心中还想着到底是谁在侯爷面前嚼舌头说起这件事来,真是要命啊要命。   哪里知道兴安侯听罢却是点了点头:“原是这么回事,难怪我只是隐约似乎听说过。既然连了宗,也算是亲戚了,以后魏臻来我府中习武,便带着你弟弟也一道来坐坐。”   一旁王祈不晓得其中的弯弯绕绕,听了这话心里面倒是高兴得很,眼睛都亮了,王社在一旁也不由得呆了,好半晌才连忙应下,心里面不由得嘀咕了好半晌,猜不透这位侯爷的用意。   待到吴熙告辞带着孩子们离开了侯府,里面得了信儿的夫人却是疑惑不解的问了兴安侯这个同样让王社寝食难安的问题:“侯爷今日好端端的,怎么竟主动认了这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亲戚了?”   兴安侯却是不答反问:“今日你瞧着,那个叫王社的孩子怎么样?”   夫人想着那个在四个孩子中,林璟轩的气度自不必说,魏臻是越看越喜欢,张文知太过羞涩倒是有些小家子气,那个王祈,虽然模样不出众,但却最是能让她心里稍稍展颜些的,她也爱逗那孩子说话,就连吃果子,那孩子的吃相虽然粗俗些,却让人看着便觉得心里面喜庆些,倒是个活宝似的。   只是……夫人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由得惊诧得问道:“侯爷,你该不会是想要?”   “嗯,夫人喜欢他吗?”侯爷点了点头,看向自家夫人的神色是一片的柔情。   夫人的声音不由得带了丝哽咽:“你这又何苦!咱们命中没有孩子,又何苦要别人家的孩子。将来你有三长两短那天,我也与你去地下再做夫妻,倒是了无牵挂,你又何苦偏要给我找这样的麻烦!” ☆、第二十二章   兴安侯听了夫人的这番话,却是长叹了一口气。   “这话再不必说了,是我拖累了你,死到临头也要再自私一次,我那徒弟刚刚收入门,日后我若不在了,还指望着你来替我照看他。还有这偌大的家业,若是皇上收了回去也罢,我却是不愿意他落到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手里,收了个嗣子,把这能留给他的都留给他,若是个好的,日后也指望着他能兴旺家族。只是苦了你,我不在了,你还要为我劳心劳力。”   夫人听了这话却啐了他一口:“说这些话你是要羞臊我吗?打量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不过是不想我心存死志,才想方设法的让我多些牵挂罢了。”   说到此,夫人的眼眶却已然是一片通红。   “说这些还尚早,我虽有这个念头,你看那个孩子也有眼缘,但到底还要留神看着。今日那吴先生果然是个能人,有他给我施针,倒是觉得比往常要好上不少,我这身子还能熬上些日子,真到了事不可解的时候,再说这些也为时不晚。”   兴安侯是真动了刚刚话中的念头,这些年他和夫人恩爱非常,奈何他这身子的缘故,二人一直没有自私,那惦记着他这爵位和家产的亲戚们,少不得想各种由子上门走动,多是旁敲侧击举荐自家的孩子给他们夫妇做嗣子,嘴上说的好听,是为了传宗接代、侍奉他们夫妻两个,但是那些人眼底的贪婪却是怎样也掩藏不住。   初时他还能耐着性子和他们周旋一二,日子久了,索性便全都打出去,眼不见心不烦,他自己也落了个暴躁刻薄的名声。   今日他本是属意魏臻,到如今外人不外人的,他已经不在意,只盼着能收个品性好的,给妻子做个盼头。只是奈何他也看得出,这魏臻看上去虽然憨厚老实,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子的倔强,想说服他进府学艺都行不通,更别说改名换姓做他的嗣子。   猛的想起这王氏兄弟好似和家中有些关系,又听说夫人对那个叫王祈的孩子似乎很是喜欢,他这才动了这样的念头。   而此时已然动身回庄上的王祈并不知道,他已经被刚刚那尊贵无比的兴安侯夫妇给盯上了,手里还捧着临走时兴安侯夫人叫人送来的果子啃得正是香甜。   难得的,一向最瞧不上他这种种做派的张文知对此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却是没有平日里的说教,璟轩到底年纪太小,虽然心里不觉得怎样,这身子折腾一天却是乏累得很。   斜倚在车厢里,璟轩看着张文知的神色,心中了然,这孩子今日怕是受了刺激有所领悟,若是真能想通,倒是迈了一大步,却是件好事了。   想到此,璟轩的目光仿佛透过了那层车厢,落到了外面驾车的魏臻的身上,这个魏臻性子,若说他傻,却也不尽然,若是不傻,他那份心性,若不是自己两世为人,在魏臻面前,只怕也要甘拜下风了。   含含糊糊的想着,璟轩渐渐乏累得睡了过去,待他再醒来的时候,眼前已然是庄上自己那房间的陈设。   由着翠儿服侍着洗漱完毕,璟轩这才出来给娘亲问安,周氏见他今日精神头很好,心才放了下来,细细的问了在城中的事,璟轩隐去自己帮忙王社出谋划策的事不提,只略提了在铁匠铺中的见闻,以及在侯府的诸事。   “兴安侯祖传的枪法倒是赫赫有名,那个叫魏臻的孩子也算是有大造化的。”听了璟轩的一席话,周氏不由得感慨道。   璟轩心里却想着,前世那个人的枪法名叫千钧,和这祖传的王家枪法不同,那本千钧枪诀却不是什么家族传本,便是普通的武馆也都传授这本枪诀,然而能把这普通的枪诀练出雷霆之势的,却也只得他一个了。   心中一动,璟轩不由得想,若是让魏臻也练这本枪诀,不知他能练出什么名堂来?想到此,璟轩不由得越发想要尝试,心中默默想着前世翻看的那本千钧,虽然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但因为和那个人相关,至今他却还记得十分清楚。   心里存着这个念头,每日下学后,璟轩在做好先生布置的课业后,便开始将那本枪诀日日默写下些。   这一日,璟轩那枪诀已然写好,心情不由得比往日好了不少,待上学的路上一瞧张文知,见他也露出了自打从城里回来后的第一个笑容,而且浑身上下也透出了一股轻松劲儿,和前些时候整日的低沉大是不同,也更没有了从前那少年老成了派头,倒是多了份淡然,配上他那越发儒雅的长相,倒是气质焕然一新了一番。   璟轩见状不由得笑道:“文知倒也算是破后而立了。”   张文知此时早就不把璟轩当做寻常的孩童,此时听了这话,不由得感慨道:“往日里我只道王祈那小子像个猴儿,待这次经历了这番,才发现实际上我却连他还比不上了。”   “能这么想,且想得通,文知也算是不同寻常,多少人便是看不透这一点,才一辈子庸庸碌碌。”璟轩挑了挑眉,眼里倒是更多了份赞赏。世人面对这样富贵荣华的冲击,多半是会被迷了眼,尤其是张文知这般少不更事的少年,能顿悟出来,这张文知的前程,倒是不可限量了。   两个人说着到了先生那边,只见王祈像股风似的跑了过来,拉着璟轩道:“我哥哥托人带回了二百两银子给你,我先放到了先生那儿,待你下了学别忘了去先生那儿取了回家。”   银子?璟轩立时便想到了他之前给王社出的主意,便问道:“是铺子的事儿?”   王祈连连点头,看着璟轩的眼神全然都是崇拜:“你那主意当日我虽没大听懂,但是我哥哥却连声说好,自从咱们回来以后,哥哥便按照你的法子做了……”   说来也是有缘,因和兴安侯府结了这善缘,侯府夫人得了这个信儿,第一个着人去铺子里买了好些缎子回去,那侯爷夫人素来便在刺绣上颇有名气,这次买了缎子,不过是平日里往来的那些夫人提了几句诸如“想来不知道哪家心灵手巧的女孩子能用着缎子绣出花样”的话来,不出三日,这姑苏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没有不着人去铺子里买这缎子的。   王社也是头脑灵活,借着这股东风,给这缎子起名为织缎,意为天上织女的绸缎,更是引得这缎子的风头更是盖过了那金陵分铺的杨掌柜。王社原想着这遭是赔惨了的,哪里想到事到如今却是峰回路转,喜不自禁的同时,倒也没忘了璟轩这个“谋士”。   “哥哥说二百两还是单薄了些,日后绝忘不了你。”王祈把这些门道都说完,璟轩却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出这主意,他本也没想着要分什么银钱,不过对于这意外之财,对于此时实在过得紧巴巴的璟轩而言,却是久旱甘霖了。   还有那王社,倒是个不错的人才,可惜他还太小,等他再大一点儿,想好了赚钱的法子,少不得也要把他挖过来为己所用才行。想到此,瞧了眼在旁边比自己还要兴奋不已的王祈,璟轩不由得笑了。   晚上下学,因这二百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吴先生担心璟轩和张文知两个人不大稳妥,还叫魏臻送他二人一道回去,到了庄上,张文知自然家去了,璟轩想起自己那已然写好的枪诀,便对魏臻说道:“难得你来了我家一遭,便别忙着走,我娘亲也听说过你,进去略坐坐也好。”   魏臻见状便也应了,那周氏刚刚夸赞过着魏臻怕是有大造化的,见儿子带了人回家,自然拉着魏臻仔细的瞧看,瞧得璟轩都不由得笑道:“你这一来,我都被比下去了。”   周氏瞪了眼儿子笑道:“你若能生得和魏臻一样结实,我倒不用操心你的身子了。”   璟轩一笑,他虽然对自己现在这小胳膊小腿的不满意,可要是真长成了为真那五大三粗的样儿,他可受不住!   好不容易才让周氏放人,璟轩把魏臻领带自己屋子里面,打发翠儿出去备茶,璟轩把自己已然写好的那本千钧枪诀交给了魏臻。   “你也别问我这东西的来历,若是你真练出了名堂,我自然会告诉你。只是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任何人也不许说出去,纵然是先生或者侯爷都不可,你若是应了,我便把它给你,若是不应,便当今天这事没发生过。” ☆、第二十三章   璟轩说完这话,瞧着魏臻脸上略带着挣扎翻看着自己递给他的那本千钧枪诀,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瞧着。   此时翠儿把茶点端进了屋,瞧瞧的看了眼正和少爷坐在榻上瞧书的魏臻,小脸竟然瞧瞧的红了些。   她打小就在庄上长大,对于这个小村庄里以神力著称的魏臻便耳熟能详,待到哥哥去吴先生身边上学,她也常去那边,自然见过和哥哥是同窗的魏臻。   对于村里面其他的女孩子暗暗欣喜她斯文俊秀的哥哥,翠儿反倒觉得比同龄人高大威武的魏臻更让她不敢直视。   打从她到了少爷和姨娘身边当差,不过才一个多月没再出府,如今再瞧见在少爷房里的魏臻,倒觉得短短一段时间没见,魏大哥越发的让她不敢直视了。   魏臻正全神贯注的看着璟轩给他的那本千钧枪诀,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翠儿红彤彤的脸色。倒是璟轩瞧见了,不由得眉梢挑了挑,再回头瞧魏臻,长得黑黑壮壮的,竟也能惹得人家小姑娘脸红?   不知道怎么的,璟轩觉得翠儿此时那含羞带怯的眼光让他很是不悦,找了个借口打发了翠儿出去,璟轩脸色沉了沉,催促魏臻道:“怎么样,想清楚了没有?”   刚刚完全沉浸在枪诀中的魏臻仿若被璟轩的话惊醒般,把头从书页上抬了起来,眼神还带着刚刚全神贯注的神采,瞧了眼面色不大高兴的璟轩,魏臻想了想,把手里的这本枪诀又还给了璟轩。   “我答应你。”   这是什么意思?又说答应,但却又把书还了回来?璟轩不解的看向魏臻,发觉一向善于揣测旁人心思的自己,对于眼前这个傻子的心思却全然都猜不到。   “我会把这书里的话都字字句句背熟,若有人问,我只说从旁人那里看来的记在了心里便是。”魏臻忙解释道。   还真是个傻子。璟轩瞧着魏臻认真的面孔,他默出这本书用的是中规中矩的字体,也没给魏臻解释这本书的来历,他只管拿去,纵然被先生知道,也绝看不出这是出自他的手笔。这也是他敢放心大胆的把这手抄本给魏臻的原因,哪里知道这傻子竟然想着把这书都背下来。   既然如此,倒也不失为更为保险的办法,璟轩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左右我娘喜欢你,日后你若得了空,便常来我这儿,每日记下一些,也是好的。”   便这样,送走了魏臻,璟轩又瞧瞧把王社送来的银子给了周氏,周氏乍然见到儿子竟取了这么些银子出来,不由得大为惊诧。   原本璟轩并没有和她说起在绸缎庄给王社出谋划策的事,此时因这些银子在手,总也要说出原因,这才把当日发生的事详详细细的都给周氏说了。周氏听罢,不由得百感交加,看着手里这一大包银子,再看看儿子才多大点儿的模样,眼眶微微的红了。   若是没有发生那样的事,如今这般聪慧懂事的儿子,定然会是那个人最疼爱的儿子、众人齐声称赞的对象。攥紧了手中的银子,周氏默默璟轩的头,无言的叹了口气。   看到娘亲脸上神色的变换,璟轩自然猜到了娘亲定然是不知道为何又想起了往事,知道他如今还太小,纵然是问了,娘亲也未必会告诉他那些往事,只会徒增伤心罢了,便只挑学里发生的趣事讲给周氏听,这才让周氏渐渐脸上又添了笑容。   “往日总听你提起这个魏臻,今日一见,果然是个老实的孩子,文知那孩子也是个好的,倒是那个王祈,听你说倒是个有趣的孩子,日后若得了空,我倒也想见见。”周氏想着儿子如今不仅越发的聪明懂事,还有吴熙教导,身边又多了玩伴,倒是比从前在城中林府的日子快活了不知道多少,才把刚刚那股伤心的情绪压了过去。   见娘亲又恢复了精神,璟轩心里也松了口气,笑着点头,过了几日,便寻了个机会,把王祈和魏臻一道叫来了家中。   王祈生的本就透着股机灵劲儿,说话也脆生生的逗趣,周氏果然很喜欢,一直拉着王祈说话,璟轩倒是趁着这功夫又让魏臻看了一回那枪诀。   就这样三个多月过去后,魏臻已断断续续的把整本枪诀都烂熟于心,期间又每七日进城一次去侯府学艺,璟轩、王祈和张文知三人也都跟着一道,侯爷夫人很是喜欢他们几个孩子,因而魏臻与侯爷学艺的时候,他们三个都在内宅与夫人说话。   因心里存了想收养王祈做嗣子的念头,侯爷夫人待他自然与旁人又有些不同,王祈本人没有察觉到,只觉得侯爷夫人分外的亲切可亲,倒是璟轩在一旁瞧出些门道来,却不大肯定为何侯爷夫人独独对王祈的态度与众不同,便只把这心思藏在了心里。   王社如今更是春风得意,因为他那织缎如今俨然已经是供不应求,不独在姑苏名声大噪,金陵、维扬等地的官宦人家、乡绅富户也都慕名派人来求购,比起只在颜色上标新立异的金陵分铺的绸缎,王社这次自然是更胜一筹。   当日那让他陪尽人情、许进好处却仍然推三阻四的云缎绣庄,此时已然态度大变,亲自上门求购不说,更是单独拨了十余名绣娘来研究这织缎。   加上因为王祈的了侯爷夫人的青眼,连带着一向最孤傲不逊的侯爷也对王社不同寻常,不知道让城中多少人跌破了眼睛,王社如今倒也在姑苏的商会中有一席之地了。   王社只觉得这一切好运气都是璟轩带来的,如果不是璟轩的主意,此时只怕他早就连自个儿   都赔进去了,只能卷铺盖回乡下种地。纵然是和侯爷的亲近,若不是璟轩说服了吴先生允许魏臻习武,他又怎么会打听这枪的消息,又怎么会最终和侯爷相识?   觉得璟轩俨然就是他的贵人,王社对璟轩自然格外亲厚。   就在璟轩这日子过得分外的如鱼得水的时候,林如海前阵子着人疏通人脉的效果也在他出孝后体现了出来,吏部的文书已经到了林府,时隔三年,林如海再度出任京官,虽然这一次林如海从之前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转而出任正五品的户部侍郎,看上去这品级降了班级,可论起实权来,这户部侍郎可比从前清贵的翰林院要好得多。   更让林如海觉得安心的事,这能够掌握实权的官职,也多多少少说明了今上对于自己的态度,因而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头不由得终于落了地。只是这一次又要进京赴任,林如海和母亲林老夫人说明后,林老夫人竟提出要留在姑苏。   “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想再折腾了,这一次你们夫妻二人带着得用的人进京去吧。”林老夫人这话说完,林如海自然是万般不愿的。   “母亲膝下就只有我一个儿子,儿子自然要侍奉左右,怎能留母亲一人在姑苏,这万万不可!”林如海百般恳求,奈何林老夫人却是铁了心不想挪动了。   贾敏得了消息,忙过来林老夫人房中:“母亲若是不愿去京城,媳妇自然也是要留下来服侍母亲的。”   经过这些个月的精心调养,贾敏的身子虽然还有些羸弱,但大体上已经无碍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里一堆丫鬟婆子的,还缺服侍的人不成!你们若是真孝顺,就不要忤逆我的意思。”林老夫人还是不依。   这话说出来有些重了,听了忤逆两个字,贾敏的眼圈不由得红了:“母亲……”   “好了,媳妇你若是真孝顺,便听我的话,到了京城,旁的事少要操心,只养好身子,早日给我报喜才是。”林老夫人的眼神落到了贾敏身上。   听懂了婆婆的意思,贾敏脸色微红,点了点头。   林如海见母亲心意已决、无法再劝,便也只得应了,临走前,和贾敏夫妇二人特意把老夫人最为倚重的绿筠叫了来细细叮嘱了一番。   待绿筠回了老夫人身边,把老爷和夫人的叮嘱和老夫人讲述了一番,看着老夫人欣慰的神色,不由得笑道:“难为老夫人一心为老爷和夫人着想,老爷和夫人是真孝顺,满心都放不下您。”   “我又何尝不知道他们是个好的,我现在已经别无所求,只盼着他们夫妇两个和和美美,早日给我填个孙子才是!”老夫人唏嘘的叹了口气,看着一脸笑意模样越发出挑的绿筠,复又笑道:“你也是个好的,若不是你在我身边,说不准这次我又做了老糊涂的事了。” ☆、第二十四章   绿筠听了这话忙笑道:“老夫人这话可折煞我了,是老夫人关心则乱罢了。”   前些日子林老夫人见着越发出挑的绿筠,想着这孩子一向温顺细心,性子极好,便想着此次将她给了林如海做小一道去京城,她也好放心些。   绿筠一直在林老夫人身边服侍,最是能够揣摩到林老夫人的心思的,之前林老夫人就露过口风,待老爷出孝后,要指身边得用的丫鬟给老爷做小,这次越发的显露了出来,绿筠心中却是委实不愿意的。   绿筠虽是家生子,但因打小就在林老夫人身边服侍,心里却自有一番丘壑,对于旁的丫鬟绞尽了脑汁想着攀高枝给老爷少爷们做小,她却很是瞧不上,此时察觉到林老夫人的想法,绿筠自然是想法子旁敲侧击的打消林老夫人的想法。   老夫人自然听出了绿筠的意思,初时很是不快,但细想想绿筠说的那些话,这抹不快自然也烟消云散了,媳妇娘家在京城,这次单独让他们夫妻上京,又何尝不是希望媳妇进了京城能宽了心思,早日怀上一男半女的,这档口她又何苦再指人过去,倒不是好意,反倒是添堵了。   想通了这些,老夫人不由得也自嘲老糊涂了,随即想着旁的丫鬟费尽了心思攀龙附凤,这绿筠生的这般品貌,品性却难得这般好,对绿筠自然更是不同。   绿筠见老夫人终于打消了让自己去给老爷做小的念头,心里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自然也更轻松了些。   而此时林如海已经开始打发想要一道带入京城的下人先行赶往京城收拾宅院,京城中的房宅虽然一直有人照看,但到底三年过去了。   趁着这个机会,林如海把之前在贾敏身边伺候的墨澜并她丈夫留在了姑苏,墨澜虽然有心想跟着贾敏,但她男人被留在姑苏做事,她已然嫁做人妇,自然要嫁鸡随鸡了。   至于那个李嬷嬷,林如海恼恨她过分歹毒,只是碍于贾敏的面子一时没有发作罢了,这次一并处理,林如海知道那李嬷嬷的儿子好吃懒做又很贪婪,便借着这次要带着老宅中多名管事进京的由子,给那李嬷嬷的儿子安排了个小管事的位子。   暗中林如海叮嘱了被他留在老宅的老总管林福:“若是他犯了事,你便狠狠处置了他,不必怕驳了谁的面子。”   因儿子被安排成了小管事,李嬷嬷不知道林如海的打算,还道是贾敏在林如海面前举荐的缘故,自然是千恩万谢。然而李嬷嬷心里却也有所担心,知子莫若母,她那儿子是什么个德行她最清楚不过了,这次靠着夫人的脸面得了这么好的差事,若是不小心行差踏错,可是把她一辈子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想到此,李嬷嬷自然也是寝食难安,心中挣扎了好久,想着贾敏到了京城,自然有贾母等人做靠山,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也不少,反倒是自己那儿子,却是需要自己从旁提点才是。   至此,在李嬷嬷心中到底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的事占了上风,临行前,李嬷嬷便亲自在贾敏面前告罪,她自然不会说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便只道:“夫人此去京城,少说也要三年光景,这府里那起子小人最是不得不防的,我想着留在这里帮着夫人弹压一二。”   到底是自己的奶娘,虽然做了那样的事,险些害得她和丈夫夫妻离心,但贾敏想着纵然如此,奶娘的初衷还是为了自己着想,便委实狠不下心,可如今贾敏心中清楚奶娘留下来是为了她的奶兄,但听着奶娘满口都是为了自己着想的由子,不由得委实心寒不已。   李嬷嬷还犹自不知她已经被林如海给惦记上了,见贾敏点头允了,心中欢喜不已,忽的想到了什么,忙凑到贾敏近前说道:“夫人,老夫人身边那个绿筠姑娘如今年纪越发大了,模样也越发周正,前些日子我仿佛听说老夫人有意思想把她给老爷做小。夫人,虽然只是流言,但无风不起浪,这事可不得不防啊!如今好不容易周姨娘那个狐媚子被打发去了庄上,若是再来个绿筠,可如何是好?”   若是往常,贾敏已然慌了神,可如今她已然对李嬷嬷寒了心,此时听着李嬷嬷这番言辞恳切的话,反而心思越发镇定了起来。   “那妈妈的意思是?”贾敏沉吟道。   李嬷嬷见状心中欢喜,忙说道:“你也知道,你那奶兄如今也大了,我瞧着那绿筠配他正合适,不如夫人去求了老夫人的恩典,将那绿筠配给你奶兄,这样一来自然就断了那丫头攀附老爷的念头,也能通过你奶兄知道些老夫人的想法——那绿筠可是老夫人顶顶得用的!”   李嬷嬷这话说完,贾敏自嘲的笑了笑。果然,她就知道,奶娘还是为了她自己,便敷衍地打发了李嬷嬷出去。晚间贾敏伤心得与林如海分说这件事,不由得气得浑身栗抖:“就我那个奶兄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么,绿筠配他?也亏她能在我面前说得出口!”   林如海安抚了妻子一番,冷笑道:“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如今你可算看清了吧,平日里你还总说惦记着她的情分,如今她却是半点儿情分都不惦记你的。”   贾敏含泪点点头,林老夫人倚重绿筠是满府皆知的事,她若是真大喇喇的到了林老夫人面前要人,最后只怕只能闹得自己灰头土脸!李嬷嬷一心想着她那儿子,这番作为,又哪里有半点儿为了她着想!   至此,贾敏是真的把心底还剩的那一点儿对李嬷嬷的念想都抛了开,索性把这件事撇开不提,一心准备进京的事。   很快林如海一行人便启程赶往京城述职,林如海进京的这件事,璟轩还是从王社口中听说的——毕竟林如海满孝出仕的消息在城里可不是什么秘密了。   对于这意料之中的消息,璟轩倒是颇为淡定,想着自己这位“父亲”人已经离开了姑苏,他身为“儿子”,却并没有从老宅中听到半分音信,看来这个他还真是将自己彻底忽视了。不过这样也好,林如海一走,自己活得还能更自在些。   也正如璟轩所料,未来的这三年,他活得果然是格外的如鱼得水。三年的时间,亦足以改变很多人和事。   兴安侯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天命,在他频临油尽灯枯之际,果真和王家协商,过继了王祈作为嗣子,此举俨然在王氏一族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多少觊觎兴安侯的家业想过继自己孩子与他的族   人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吵吵闹闹了好些日子。   兴安侯夫人搬出了如今时任江南总督的娘家作为靠山,哪知道她娘竟然鼓动她过继她娘家大哥的庶子为嗣子,让侯夫人委实伤心不已——娘家靠不住,夫家又步步紧逼,那阵子在姑苏城里,兴安侯府俨然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   王社倒是动作迅速,先是有人保媒取了妻子,王社便在城中置办了宅院,把父母都从乡下接到城中奉养,随后对王祈晓之以理,说明了侯爷与夫人要过继他的理由与难处,王祈本不愿意离开爹娘,但想到平日里侯爷夫人对他万分照顾,此时侯爷与夫人面临困境,他却是不能袖手不理的。   如今爹娘有哥哥和嫂子照顾,王祈这才住进了侯府,侯爷夫人知道他孝顺亲生父母,对于之前王祈的拒不合作并不感到不快,反而让王祈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只喊“义母”便是,王祈至此,更是愈发的感念夫人了。   这一阵的喧闹,终于在皇上准了兴安侯临终祈愿的折子后消停了下来,兴安侯这边的王家与夫人那边的黄家再不甘心,也抵不过圣旨已然册封王祈为兴安侯世子。   待到兴安侯熬不住仙逝之后,圣旨格外容情,准了王祈继任兴安侯——连爵位都没有被折降——更是让一众人暗自捶胸顿足。   奈何纵然如今的兴安侯府只剩下“孤儿寡母”,但那可是皇上圣旨亲封的侯爷,外人再是不甘,却也无法。   连带着,身为王祈好友的璟轩,这阵子更是成了王祈的幕后军师,帮忙指点着王祈处理兴安侯府的一众事物——老侯爷仙逝,原来的侯爷夫人现在的老夫人自然伤心欲绝的病倒了,纵然有吴先生的尽心调制,奈何老夫人心事重重,心病难医,纵然是神仙也是无法的;老夫人卧病无法理事,侯府一众的下人也是人心浮躁,王祈虽然聪明,但到底是乡下孩子出身,对于这大家宅院的弯弯绕绕是一概不知的,哪里处理得来这些事,初时被好些刁奴闹了个头痛欲裂,最终还是璟轩看不过去,才成了王祈的幕后军师。   毕竟他这个林家少爷的身份颇有些尴尬,不宜出头,还不如隐在幕后来得便宜!   就在兴安侯府乱成一团的庶务刚刚处置出个头绪的时候,京城中传来了关于林如海的消息:嫁入林府多年的贾敏,终于如愿以偿的怀上了身子——这消息,还是墨云酸溜溜的说给周氏听的。 ☆、第二十五章   贾敏怀上身孕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似的迅速的传遍了林府,在姑苏城的耳目灵通的世家渐渐也都有所耳闻,璟轩和周氏心中毫不在意,自然是与往常无异,或者说,璟轩甚至还颇有些满意现在这能让他轻松些的状况。   自打林如海带着贾敏上京赴任后不久,老夫人便时不时的派人到庄上接他进府小住,林老夫人自然是想着不论之前发生过什么,林璟轩终究是儿子至今为止唯一的独苗,之前因为那些罗乱的事不便接他回来,如今儿子和媳妇已然上京赴任,倒是可以少些顾及,毕竟这至亲骨肉若是再疏远下去,只怕也生分了。   林老夫人是这般打算,奈何如今的林璟轩终究不同往日,当着周氏的面还会偶尔做些小儿形状,但面对林老夫人那少得可怜的祖孙之情,璟轩自然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了。   林老夫人本是想着借着这个机会把之前的生分消弭些,可看着林璟轩那双与他生母十分肖似的凤眸,心里便先生了几分隔阂,再加上林老夫人也同样察觉到,自己这个孙子再不似之前一般满脸都是面对祖母的亲近,那看似恭顺的面上实则是稍加掩饰的疏离。   这般情况下,纵然林老夫人的本意是不想让林府唯一的这根独苗和家中生分,面对璟轩的这般态度,心中自然也是分外不悦,便把之前想要把他接回府中的想法也丢了开,只是时不时的才接他回府小住几日罢了。   纵然只是这样,璟轩也觉得很不自在,在林府里拘谨得很,又要佯作恭顺,委实累人得紧。如今贾敏怀孕的消息这般大张旗鼓的传了回来,那林老夫人想必是要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她正经媳妇和嫡出血脉上了,他也终于可以不用再回林府“小住”了。   璟轩所想果然不错,贾敏终于怀上身子的消息传到林老夫人耳中,林老夫人自然欢喜不已,果真把之前放在璟轩身上的心思收回了大半,果然此后三个多月也没提过接璟轩回林府住些日子   的事。   璟轩乐得如此,左右他在林府小住的这些日子,早已经把他所能探明的事都打听了七七八八,自然也包括林老夫人刻意让人泄漏出的,关于李嬷嬷才是谋害他的主谋这件事。   在旁人眼中,这李嬷嬷是“险些”害死林璟轩的主谋,只有璟轩自己知道,那个叫林璟轩的孩子,是真的被害死了。既如此,好歹他也是占了人家的皮囊,一向恩怨分明的璟轩在察觉出林如海安排李嬷嬷儿子出任小管事的企图后,自然而然的添了把火。   不似之前的无人可用,因为王祈如今今非昔比的关系,璟轩手里终于也有些可以活动的人手,使人暗地里引着那李嬷嬷的儿子染上了赌瘾,很快败光了所有银钱的男人动起了歪心思。   纵然被留守在此的李嬷嬷发现了儿子的异常,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儿子也哭天喊地的发毒誓再不赌了,央求他娘想法子替他还了赌债。万般无奈之下的李嬷嬷对于自个儿的儿子还是心软的,便悄悄的挪用了贾敏在姑苏的嫁妆。   他们母子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林如海早就吩咐了老管家林福盯紧了他们二人,他们这边刚刚有了动作,便给林福拿了个人赃并获,捆了押送到老夫人那里,李嬷嬷还犹自挣扎着冤枉,口口声声攀扯着她打小奶大夫人的情分,一心想着老夫人能看在贾敏的面子上暂且饶了她,李嬷嬷把贾敏的脾气拿捏的分外清楚,晓得若是拖到了贾敏回来,她说说好话,便也能   大事化小了。   哪知道她这番打算也是落了空,老夫人只是淡淡的一句:“就那样一个东西,竟然还肖想我身边的绿筠?前儿我仿佛还听说你跟旁的丫鬟说,早早晚晚你要把绿筠弄到你手里做媳妇,嗯?”   老夫人面无表情的这些话成了让李嬷嬷绝望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李嬷嬷明白了,她必然是等不到贾敏回府的机会了。   就这样,李嬷嬷被老夫人雷厉风行的处置了,老夫人和林福也全然没有想到璟轩在其中的推波助澜,这件事悄无声息的过去后,璟轩这才把事情的首尾都说与周氏,自然隐去了他在其中的作用,只推说是李嬷嬷咎由自取。   “原来如此,我还道那贾敏转了性子,原来是那老婆子在其中作怪!不过,被自己的奴才拿捏住,哼。”虽然明白了贾敏并不是毒害璟轩的罪魁祸首,但周氏对于贾敏那软弱的性子却还是很瞧不上。   这才怀上身孕便嚷得沸沸扬扬,瞧她那股得意劲儿,这若是一举得男便还罢了,若生了个女孩儿,她倒要看看贾敏要如何收场!周氏心里想着这些,却是不便对于儿子开口的。   周氏并不知道,远在京城的贾敏,并不若她所想的志得意满。   自打到了京城,见到了阔别三年的母亲与哥哥们,贾敏自然是万分心酸,把三年的事与母亲分说一番,贾母在劝慰了贾敏一番后,便忙着下帖子寻大夫给贾敏瞧身子,毕竟归根结底,没有为丈夫留下子嗣,是贾敏最惹人诟病的地方,也是维系贾家和林家关系最脆弱的一环。   头两年的时间,贾敏寻遍名医,药汁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却始终是没有消息,就在她已经快要绝望的时候,这个孩子的到来不由得让贾敏自然是万分欢喜的,与此同时,时任户部侍郎将满三年的林如海也得了消息,他要被平调去吏部。   虽说是平调,但能够出任吏部,却显然表现出了皇上对他的愈发信任,这下俨然是双喜临门,林如海畅怀的同时,还对妻子言说这孩子是他的福星。   初时贾敏自然是欢喜非常,然而很快,对于自己这胎能不能一举得男的忧虑再度让贾敏敛去了笑容,而那迅速在林府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更是给贾敏平添了压力。   大张旗鼓的传消息自然是贾母的意思,贾府自然有门路知道自打林如海夫妻离开姑苏后,那个林璟轩多次被林老夫人接回林府小住的事。为了“让那起子起了攀高枝心思的人知道谁才是正经主子”,贾母这才叮嘱贾敏做出这样的事。   母亲的压力,丈夫的期望,已然被传得阖府皆知的事实,都让贾敏倍感压抑,精神也一日不如一日,孩子上身四个月的时候还险些因为心情的缘故小产,此时才察觉到贾敏心思不对的贾母和林如海多番宽慰,这才稍为缓和了贾敏的心情。   京城里发生的这些姑苏的人自然不知道,而璟轩在了结了李嬷嬷那件事后,便把林府的那些事都抛到了脑后,对林府的那些人和事是全然不放在心上,只一门心思的和王祈商量着置产的事。   如今在璟轩的指点下,王祈已经把管理这侯府的门道学了个十足十,那手恩威并施拿捏的异常熟稔,虽然面上依然是那副笑眯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远近也都知道,兴安侯府这位小侯爷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轻易惹不得。   家中内部的大小管事、丫鬟婆子都清理了一番后,璟轩和王祈自然把眼光放在了侯府的产业上,不同于家中那些卖身契都攒在他们手中的家奴,外面铺子的那些掌柜可不是好拿捏的,他们也都没把王祈这小毛孩子看在眼里。   这账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纰漏,但这收益却越发惨淡却是不争的事实,王祈和璟轩正商量着如何整顿这些产业的时候,倒是有人迫不及待了。   “怡然楼的余掌柜口口声声和我说他老了,要回乡下含饴弄孙,你瞧瞧这是什么!”王祈气得眼睛瞪得溜圆,把收到的消息给璟轩瞧看。   他们也是自从接管了兴安侯府的产业以后才知道,那在姑苏城里名声大噪的怡然楼竟然是兴安侯的产业,这怡然楼俨然是侯府最为重要的产业,只可惜自从老侯爷过世之后,怡然楼的近况便不大好,紧接着那几乎是一手扶持起怡然楼的余掌柜更是率先请辞,而后后厨的两位大师傅也相继求去,如今的怡然楼俨然不复当初的情景了。   璟轩看罢,眉头挑了挑:“我还道是姑苏城里有人在背后操纵,原来却是金陵那边弄出来的伎俩,哼,薛家?就凭他一个皇商,能吃得下怡然楼?我看这薛家的背后还有旁人。” ☆、第二十六章   “左右咱们也要整顿侯府的这些产业,怡然楼的事倒是个好由子,借着这件事,那些掌柜们也该动一动了。只是,你知道我的性子,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去!”王祈气鼓鼓的说道,打他接管了侯府,好不容易在一片摸不到头脑中走到了眼下这个相对能缓口气的地步,怡然楼的事,却是给了他当头一击。   “世态炎凉多是如此,这锦上添花的人从来都不缺,可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人?与其在这儿生闷气,不如像你说的,借着这个由子把这些产业整顿一番,若想出气,早早晚晚咱们留心瞧着,总也有机会。”璟轩倒是十分淡然前世这些例子多如牛毛,想要杜绝背叛,便只有让自己无懈可击,眼下得意之人也未必会得意到最后,日子还长着,他们才刚刚开始。   王祈听罢却是不由得想到了张文知,刚刚平复下去的怒火又燃了起来,愤然道:“可不是,当初如果不是你给他铺路,那个张文知纵然跟先生学了再多的文章,林大人又怎能知道他这么个小人物?如今倒好,他脱了籍还考中了什么解元,就把你给抛到一边了,如今全家人都进了京城,跟在林大人身边,你瞧瞧上回给你那通书信,还隐晦的教训起你不孝顺来了,什么东西!”   璟轩瞧着王祈恼火的模样,脸上倒是多出了些笑意,当初他也是看出了张文知确有才华,才和吴先生商量了一番,由吴先生出面在给林如海的信中提起了张文知,还附了一篇张文知的文章,林如海最是爱才,自然对张文知起了爱才之心,得知这是自家的家奴,便派人把他接到了京城。   张文知生的就是一番儒雅之气,林如海本来就对他的文章很是喜爱,再看了这张文知本人,不由得更为喜欢,又考验了一番张文知的学问后,便给他全家脱了籍,留在京城教导,如今俨然已经是师生的情分了。   自打那时候起,张文知和璟轩的关系便变得微妙了起来,原本张文知见着璟轩的机遇对林如海夫妇有着先入为主的偏见,待和林如海俨然如同师徒之后,张文知心中的想法自然便变化了些。   林如海自然有一番气度在,贾敏也不是他所以为的善妒狠毒之人,因而和璟轩的通信中,自然也带出了些口风,他倒没存着坏心,只是觉得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璟轩身为人子,理应对父母尽孝,像璟轩这般对父母不闻不问的态度,在张文知的眼中,委实是有些不孝了。   在璟轩置之不理之后,慢慢的,两个人便也再不通信,俨然如同从不曾相识过的陌生人一般了。   他这态度的转变却也在璟轩的意料之中,虽然有些怅然,过后却也便风过无痕了,前世这种事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若是每一次对这种事都痛心疾首,他也就不是现在的他了。倒是王祈,每每提起这件事,都不由得一肚子的气。   “好了,只当是从不曾相识过便罢了,何苦还为这档子事生气?倒是魏臻,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吧。”把话头转移到魏臻身上,果然让王祈顿时把张文知的事暂且抛下了。   “可不是!还是魏大哥是实在人!我原就说魏大哥是英雄好汉,如今和那个小人一比,就更   显得出来了!”提起魏臻,王祈立刻便眉飞色舞了起来。   与张文知在科举上的一帆风顺相同,魏臻在武学上的天赋也让他顺利的考过了武举的乡试。魏臻本就生的高大魁梧,这些年习武之后更是越发的看上去英伟不凡,当日乡试的考官兵部侍郎赵大人很是欣赏魏臻,甚至对旁人评价魏臻有“将帅之相”,更是有意收魏臻做弟子,想要魏臻随他回京城。   然而出人意料的,魏臻却是拒绝了,赵大人自然十分意外,问及原因,却是因为兴安侯。当时正值兴安侯弥留之际,魏臻坦言要侍奉师傅,如果师傅有所不测,更要照顾师母以及师弟王祈,所以才婉拒了赵大人的提议。   听到这个理由,赵侍郎不由得点头,非但没有因为魏臻驳了他的面子而气恼,反而越发的赞赏魏臻来,也因此让吴先生分外欣慰,他当日所担心的,如今看来确实多虑了。   王祈本就对魏臻最为敬佩,这件事后更是如此,而璟轩虽然觉得魏臻是个傻得,至此也不得不赞一句,纵然是放眼前世,这魏臻也不知道是把多少人比下去了!而更让璟轩觉得宽慰的,还是那本千钧枪诀在魏臻的手里,俨然已经有了当年那个人的风范。   如今璟轩在兴安侯府帮着王祈管理府内的事,魏臻却是在三个月前侍奉吴先生、善仁堂的秦掌柜一道去金陵修缮吴家的祖坟去了。   如今得到消息魏臻即将回来姑苏,王祈自然是一扫之前连连生的闷气,转而开怀了起来,见王祈心情平复,璟轩便转而和他谈起了那些铺子的事。   “这些都是同样不安分的掌柜,有些人已经在想由子另谋高就了,还有些人则存着那歪心想着欺上瞒下从铺子里多捞油水,只有这几位对府里忠心耿耿。其中,这些最不好办,他们是夫人陪嫁的铺子。”把这些消息拿出来整理了一番,璟轩单独把一处银楼、一家胭脂铺子拿出来给王祈分说。   这两家铺子都是夫人的陪嫁,掌管着两间铺子的掌柜,也是夫人陪嫁过来的下人,他们这些人因为身契都在夫人手里攒着,自然无法起那另寻出路的心思,但却趁着侯府万事忙乱的时候,没少做出中饱私囊的事来,而且这胆子越发的大了起来。   如今夫人诸事不理,每日只在王祈去请安的时候才会露出些笑容来,余下的时候都在忧伤丈夫的故去,王祈之前雷厉风行的处置了府里的那些人,不少人就已经去夫人面前嚼舌头了,如今若是再处置了夫人陪嫁的铺子的掌柜,只怕还不知道会惹起怎样的风波。   这样的事璟轩只能拿出来和王祈分说清楚,这决断,还要王祈自己拿主意,璟轩闭口不言,只看着王祈。   “先处置了这些小人再说,若是母亲怪罪,自有我去分说!”明白璟轩的意思,王祈犹豫了半晌,还是很快便做出了决断。   接下来王祈的动作俨然在这些铺子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先是把那些对府中忠心的掌柜们叫来了侯府,这些掌柜们对老侯爷一片忠心,连带着,虽然心中有些质疑这位小侯爷的能力,但对于这位老侯爷亲自选定的后继之人,却还是十分恭顺。然而很快这位小侯爷说出的话便让这些掌柜险些端不住茶碗。   “诸位的铺子收益平平想必各位掌柜们心里也都清楚,如今府里这个情况,同时支撑所有的铺子只怕是难以负荷,我打算把诸位的铺子租给旁人经营,把府中的那处点心铺子、银楼、胭脂铺子、茶庄分别交给四位掌柜管理。”王祈语气平和的说完,瞧着下面那四位掌柜的脸色可都好看极了。   这四位掌柜前头听说王祈说府中艰难要租出铺子,不由得全都灰白了脸色,有些人哆嗦着嘴唇刚要说话,转而就听到说要把府中最赚钱的铺子交给他们打理,不由得全都愣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落一起的落差太大,饶是这些久经风雨的掌柜们,也不由得呆愣半晌没言语来消化王祈的话。   趁着这些掌柜还都呆愣的时候,王祈复又开口:“不过,我这丑话可要先说在前头,这四个铺子可是府中最好的铺子,若是到了各位的手中也开始入不敷出了,那我也就只能请各位荣养了。”   忠心是好事,但若除了忠心一无所长,可就不美了。   四位掌柜至此才全然反应过来,他们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可不少人也想到了其中不妥的地方,那留着山羊胡子的钱掌柜便犹豫得开口:“那银楼和胭脂铺子可都是老夫人的陪嫁,侯爷把他们分派给我们,这……”   王祈摆摆手:“这件事自有我去和母亲分说,诸位放心便是。”   把这四位欢欢喜喜的掌柜送走,接下来的事可就不那么美妙了。 ☆、第二十七章   饶是那些已经起了心思要攀其他高枝的掌柜,在骤然收到他们被王祈解雇的消息后,在短暂的惊疑不安过后,被落了面子的不甘便显露在了面上;至于那些假公济私在铺子里面为自家捞油水正捞得手软的掌柜们,王祈这一举动俨然是断了他们的财路,兼或驳了他们这些年的体面,因而更是一个个不满的吹胡子瞪眼了起来。   纵然平日里这些掌柜们彼此之间难免有些嫌隙,如今在王祈的压力下,他们倒是都抛开了往日里的磕磕绊绊,反倒达成了一致。   一时间,府外的流言蜚语、府里面的暗潮汹涌,全都一股脑的涌了进来,最先来府里哭诉的,自然是夫人陪嫁铺子的两位掌柜。   “夫人,您心底良善,收养了小侯爷做嗣子,把老爷和夫人这偌大的家业都给他继承!哪里知道他就是一只白眼狼,如今老爷尸骨未寒,他竟然伙同外人,趁着夫人您身子不爽利的这档口,把咱们侯府搅的乌烟瘴气不说,现如今更是开始觊觎夫人您的陪嫁!”   这正跪在地上哭诉得天怒人怨的正是银楼掌柜刘保家的,她原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被夫人指给了夫人奶娘刘嬷嬷的儿子刘保做媳妇,着他们夫妇做了夫人的陪嫁铺子,那银楼的掌柜。   那刘保确有些本事,打理银楼很是井井有条,初时很是感念夫人的提携,然而日子久了,却终归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只是那时候老侯爷尚在,夫人精神也好,他们夫妇虽然私下里做了些小动作,却并没有十分大胆。   到了王祈承袭爵位,夫人因为悲痛而暂不理事,这夫妇两人的胆子便越发的大了,两个人正对从铺子里得到的甜头欲罢不能的时候,王祈却免了刘保银楼掌柜的差事,这俨然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夫妇二人如何肯善罢甘休,仗着当年服侍夫人的情分与这些年的体面,刘保家的便率先来了夫人面前告状。   “觊觎我的陪嫁?这又从何说起?”精神一直懒懒的夫人听罢这刘保家的话,微微挑了挑眉,语气平淡的问道。   刘保家的见状连忙回道:“夫人您有所不知,那小侯爷如今正拉拢侯府产业的掌柜们,提拔那些对他死心塌地的,排挤我们这些对夫人您忠心耿耿的!做不做这铺子的掌柜又值得什么!我只是替夫人您不值,当初要不是您和老侯爷,他一个乡下小毛孩子哪里就能有今日了?如今他倒是忘恩负义,这翅膀还没硬呢,就把夫人您的陪嫁产业都收为己有;日后他若是翅膀硬了,那夫人的日子可怎么过?”   刘保家的说到最后,一脸的痛心疾首,全然一副为夫人考虑的模样。   奈何夫人瞧见了,却是撇了撇嘴角,冷笑了一声,拿起放在手边的一本册子摔到了那刘保家的脸上:“好一个一心为了我着想,真当我傻了不成!”   刘保家的全没料到夫人会骤然发怒,待一看被夫人掷下来的账册,刘保家的冷汗立时便渗透了衣裳,抬起头刚要辩解,却见夫人手里又拿起了一张纸——俨然是他们夫妇在城中置产的地契——不由得吓得更是面无血色。   瞧见她如此,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倦色,摆摆手,着人把刘保家的捆了扭送到前面去,待这阵忙乱过去,夫人叹了口气,对青鸾说道:“祈儿是个好孩子,难为他了,不然,这侯府不知道如今成了什么样儿!”   自打老侯爷过世以来,这还是青鸾第一次见夫人稍微精神了些,此时连忙劝道:“小侯爷如今才多大,能有这份能力实在是老爷在天之灵保佑。夫人,我说句逾矩的话,您如今这副模样,老爷的在天之灵见了,也会不安心的。   这么大的家业,那些刁奴如今一个个的使劲了花活,若是夫人您再不振作,小侯爷再有能为,也架不住这些人整日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这起子小人又惯是会搬弄口舌是非的,在外面不知道会说些什么,若是夫人您不出面,若是毁了小侯爷的名声,将来可怎么办?”   青鸾这话说完,夫人恍惚了一阵,精神一阵,眼中也渐渐褪去了弥漫了许久的哀伤与颓唐,拉着青鸾的手,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好孩子,难为你想的周到,往日里是我魔障了。”   说罢,夫人着人去前面给王祈传话:“便说是我吩咐的,这样背主的刁奴,不用留什么情面,扭送到衙门里去,按律治罪就是!”   “夫人倒是通透。”听了里面人的传话,璟轩不由得笑着点头对王祈说道。   走官路最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然而最初他们却本没想这般做,毕竟这些人都是掌管侯府铺子多年的掌柜,是老侯爷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王祈若是处置得太狠,难免也被人议论纷纷。如今既然夫人开了这个口,一切便好办得多。   “走,咱们去给母亲请安。”最然王祈兴奋的,还是从这件事中察觉到夫人已经从之前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   “嗯。”璟轩点了点头,随王祈一道走向后院。   见到他们二人进来,夫人的脸上笑意更浓,拉着两个孩子坐在她的面前,夫人瞧着王祈的小脸,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母亲……”瞧见夫人竟然哭了出来,王祈不由得大急,手足无措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孩子,这段日子难为你了,瞧瞧你这身子骨,倒比从前还要瘦弱了!这都是我的错,原本该是我照顾你,如今却反过来让你来担起这个家!我这个做人母亲的,真真没用!”说罢,夫人的眼眶越发的红了。   “母亲千万别这样说,这都是我该做的。”一向伶牙利嘴的王祈,面对如今越发真情流露的夫人,反而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   “瞧瞧,现在又是你在安慰我,哎,这人真是越老越活回去了。”夫人看着王祈急红了脸却说不出来话的模样,那泪水才渐渐止住了。   “母亲,您一点儿都不老!”王祈忙说道。   夫人露出了一丝笑容,拍了拍王祈的头,这才转而拉起了璟轩的手,欣慰道:“我要谢谢你,还好有你在旁边帮着他,不然,还不知道这孩子要遭多少罪!”夫人自然知道璟轩便是王祈的幕后军师,对于璟轩小小的年纪便懂得这些,夫人并不以为意,想来当年的忠平王府也是错综复杂,璟轩的娘亲出身那里,对于内宅这些弯弯绕绕自然是熟悉得很了,更何况璟轩这个尴尬庶子的地位,他小小年纪便懂得这些并不奇怪。   “王祈是我的朋友,我自然是要帮他的,夫人千万不要如此。”夫人的神情太过郑重,璟轩忙说道。   “祈儿有你这个朋友,是他的福气!日后这侯府内宅的事,自然有我重新担起来,外面那些铺子、产业,你们便放手去做,也不必怕伤了谁的体面!对了,我恍惚听说,怡然楼出了事?”夫人想起这件事,便忙问道,这怡然楼是侯府最重要的产业,若是它出了问题,侯府的进项只怕要损失大半。   王祈点了点头,把怡然楼发生的这些事和夫人讲说一边,末了见夫人露出了忧心的神色,才晓得自己愤懑的语气让夫人难免担心,忙又说道:“我已经和璟轩有了主意让怡然楼起死回生,母亲不要太过忧心,只是我有些意难平罢了。”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是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的!”对于釜底抽薪俨然是抢夺自家产业的行为,夫人自然也是怒火难平,“下个月初三是柳二小姐的芳辰,祈儿和璟轩随我一道去柳家,柳家大小姐嫁到了金陵甄家,到时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给了薛家这样的商贾之家如此的胆子,竟然把爪子伸到了我堂堂侯府的头上!”夫人说着,眉宇间闪过一抹坚毅的神色,刚刚还残存在脸上的忧伤此时也一扫而空了。   “是!”王祈自然开心的应了,他这口气早就憋得胸口生疼了。   璟轩倒是颇为玩味的想着夫人的话,他这个身份,夫人竟然要带着他和王祈一道去柳家,抬头瞧了眼夫人的神色,只怕,这不是她的考虑不周,是真心要让他开始融入姑苏的世家氛围了。   在这个贾敏怀孕风头正盛的时候,不知道在那些世家子中间,他会面临些什么呢?想到此,璟轩反而觉得心潮澎湃了起来,果然,他还真是不习惯水波不兴的日子!   正此时,外面来人回禀:“魏大爷回来了!”   魏臻!王祈眼睛一亮,璟轩也露出笑容,夫人更是一脸激动:“快让他进来!”   身为魏臻的师娘,对于这个自己丈夫的徒弟、承袭了王家一门枪法的魏臻,夫人也同样把他看做了亲生儿子一般。   很快,外面便想起了脚步声,然而众人的目光却全都掠过了前面人高马大的魏臻,转而落在了跟在魏臻身后,一脸怯怯的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大的女孩儿身上。   这丫头片子是谁?没来由的,璟轩心里颇有些不悦,漂亮的凤眼也危险的眯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师娘。”魏臻看到明显恢复了精神的夫人,不由得也惊喜的叫了一声师娘,给夫人问安。   夫人亲自把他扶了起来,看着如今俨然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上不少的魏臻,不由得眼圈稍稍红了些:“都长这么高了。”   拉着魏臻的手,夫人细细的问了这一路上的事,目光这才落到了一直局促不安的站在那里的女孩儿身上:“臻儿,这位姑娘是?”   “这是周惜周姑娘,是秦先生在路上收下的徒弟。”魏臻这才想起来身后的女孩儿,忙把她介绍给了在场的众人,将秦越收徒的前因后果说了一番后,又把秦越写好的书信递给了夫人。   璟轩一边听着,一边打量那低着头的女孩儿,待听到魏臻说起吴先生说这周惜很有医学上的天赋、要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时候,璟轩的神色一怔,目光仿佛透过了周惜,看到了什么东西似的。   那厢夫人已然看好了书信,把周惜叫到身边,问了些话,复又笑道:“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她一个女孩儿,住在药铺里也多有不便,咱们府里好容易有个女孩儿,就住在这儿吧,左右先生白日里也来授书,岂不是两相便宜的事!”   说罢,夫人又让人整理房间,亲自吩咐了青鸾带她去休息,之后才又对璟轩三人说道:   “好了,我也乏了,你们师兄弟三人也好久没见了,出去说会子话吧。”   待离了夫人的房间,一路风尘仆仆赶回的魏臻便在王祈的劝说下先行回房沐浴洗漱去了,待魏臻离开后,王祈还犹自兴致勃勃的对璟轩说道:“虽说是秦先生收下的徒弟,但既然先生要亲自教导,也称得上是咱们的师妹了!不对,是我和魏大哥的师妹,是你的师姐呢!”   说到此,王祈不由露出了坏笑,似乎看到一向和小大人似的的璟轩朝那个小丫头片子叫师姐的模样了。   正此时,前面管家王英着人来寻王祈,璟轩便道:“你自去忙吧,我去铺子里寻先生。”   王祈见璟轩神色淡淡的,不由得有些忐忑的说道:“只是一个玩笑,就算她年纪大些,但入门也是先来后到,她也是你师妹。”   师兄师妹的,没得让人心烦!璟轩好容易按捺住这股邪火,对王祈点了点头,便离开了侯府。   路上璟轩的心思平复了些,不由得自嘲的笑笑,成为这个孩子三年多了,他却还是没能摆脱那个人对他的影响,不过是因为前世那个人早逝的妻子是那个人的师妹,他连这小丫头片子的模样都没看清,便已然影响他至此。   也许,那个小丫头片子的到来对他而言是件好事,如果不是她,他还不知道什么才发现,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把魏臻变得那么像那个人。   那个人永远是一袭黑衣,他给帮忙给魏臻置办的衣裳便大体都是黑色;那个人最善使枪,他便把那个人的枪诀默出来给魏臻;那个人精通兵法,在先生不在的时候,他便常与魏臻讨论兵法。   一切的一切,他竟然无意识的便按照那个人的模子,把魏臻变得越来越像那个人——真是愚蠢至极!   那个人是那个人,魏臻是魏臻,他竟然做了这样一件蠢事,还真是一点都不像他了。自嘲的笑容扩大了一丝弧度,转而那双越发漂亮夺目的凤眸却渐渐清亮了过来。   正此时,马车也拐进了善仁堂后巷的巷口,漫不经心的从马车敞开一条缝隙的窗口看出去,只见善仁堂后门的门口竟还停了一辆马车,善仁堂的后门开了一半,伙计小伍正和一个一袭白衣的男人说着什么。   “小伍,怎么了?”璟轩跳下马车,扬声问道。   “林少爷!是这位公子,说要见咱们东家,却又不肯通传姓名,这不是在为难我吗!”小四见到璟轩,不由得抱怨道。   那白衣公子脸色一僵,脸上已有些不耐:“我家主人是秦越的旧友,你只管进去回话,说是京城故人,他便知道我家主人是谁了。”   “今儿也有人说是我们东家的旧友,明儿也有人说是我们东家的故人,难道每个我都要进去烦我们东家么?”小伍不满的嘟囔道。   “你这小子今儿在哪儿受了气,冲着旁人发这股子邪火?”璟轩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那白衣男人后,倒是笑骂小伍道。   因璟轩深受秦越和吴熙的喜欢,在这铺子里的地位也俨然如少东家一般,这小伍虽然被璟轩骂了一顿,却也不生气,笑嘻嘻的对璟轩说道:“您说的是,罢了,我这就进去给他说一声罢了,您快进来,东家就猜到您会来,还吩咐人去西面的点心铺子买了桂花糕呢!”   说罢,小伍便引着璟轩往里面走,边走还跟璟轩嘟囔着:“我这不是瞧不惯他那高傲劲儿么!一口一个他家主子的,他也不过就是个下人,鼻孔朝天了似的,还有他那个主人,神神秘秘、藏头缩尾。”   璟轩听了小伍的抱怨只是笑而不语,扭头瞧了瞧门外,却刚好那马车的车帘被掀了开,璟轩的眼神正对上车厢里那人的目光,只见那人的目光一愣,里面便蓦地露出了极为震惊和深思的神色。   这眼神,倒是有点儿意思。璟轩扭回头,京城故人吗?   正想着,前面正好迎面看见秦越并吴熙二人走了过来,璟轩给先生见了礼,小伍也把外面来了人要见东家的事回禀了一番。   璟轩分明看到,在听到“京城故人”四个字以后,吴先生的瞳孔便猛地缩了一缩,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猛然握成了拳头,就连秦越都是一愣,随即转头看向了吴熙。   “我出去瞧瞧,看看是谁来了。”给了吴熙一个安慰的眼神,秦越这才带着小伍往后门走过去。   “先生。”见着秦越已经走远,先生还僵硬的站在远处,璟轩不由得出声道。   吴熙这才如梦方醒般,一面带着璟轩往后院走,一面说道:“之前给你母亲做的丸药已经配好了。”   丸药?璟轩不由一愣,忙问道:“给娘的丸药?我怎么不知道,娘的身子怎么了?”   吴先生深深的看了璟轩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歉意:“之前她央我瞒着你,她的身子,哎……”   “到底怎么了?先生,那是我娘,你怎么能瞒着我?!”璟轩不由得怒道,凤眼瞬间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吴熙。   自己这个学生脾气一向内敛,纵然是恼火,面上却也露不出一星半点儿,这还是吴熙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外露,然而话在心里饶了一圈,吴熙也只得大体说了一通。   “是我的疏忽……”   随着吴先生的话,璟轩的神色越发的凝重,眼底也弥漫起了清晰可见的悲痛。   原来当年周氏生下璟轩的时候,便失于调理伤了身子,只是因为当年他们母子二人在林府举步维艰,为了儿子,周氏挣起的那口气掩过了身子的亏损,就连周氏自己也没想到,那个时候的耗损竟然埋下了病根。   这一切持续到他们母子被打发到庄上,随着他们在庄上渐渐立住了脚跟,璟轩一日日的长大,不但比林府活得轻松自在,身边还多了适龄的朋友以及有吴熙教导,至此 啊一直支撑着周氏身子的那口气,便随着周氏慢慢慢放松了心神而渐渐的散了。   然而这口气的消散,就如同一直阻拦洪水的堤坝骤得崩塌,汹涌而来的病痛很快便击倒了周氏。那段时候,正是王祈在侯府茫然不知所措,璟轩留在侯府帮忙的要紧时候,初时周氏只以为是小病小痛,想着若是被儿子知道她病了,还要赶回乡下侍疾,两面折腾又是何必,便暂且瞒下了璟轩,只寻了吴熙过府瞧病。   待到吴熙为周氏诊了脉息,才知道以往看上去很是健康的周氏,竟然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不单是吴熙,连周氏自己也没有想到。   听到母亲已然到了这般地步,璟轩的眼圈不由得红了,前世他打小便父母双亡,尝到的只有寄人篱下的心酸,到了今生好容易才有一个真心疼他的娘亲,这才短短三年多的时间,便又要失去了吗?   “不行,我要回去!”想到这些年他为了旁的事不能日日陪伴母亲,璟轩便在心里深恨自己。   “后巷的房舍正在售卖,我已经把它买了下来,不如你把母亲接来这里住下,挨着这善仁堂,我也好给她调配丸药,便是施针也好分说。”吴熙忙按住转身就要离开的璟轩。   “好,我这就回去接她。”再等不及片刻,璟轩便乘着来时的侯府的马车离开了药铺往乡下疾驰而去,路上正碰上洗漱过后来药铺寻他的魏臻,此时也顾不得其他,璟轩便把魏臻叫上了一道前去。   “我要去接我母亲进城,只怕庄上的人会阻拦,你跟我一道,到时候帮我一帮。”   听了璟轩的话,魏臻自然点头,见璟轩一脸焦急,不由得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魏臻那双满是担心的眼睛,璟轩挪开了眼神,叹了口气,刚要说话,马车却猛地一顿,璟轩整个人控制不住的便向车门方向摔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小心!”在这一瞬间,魏臻猛的扑过去伸手抱住璟轩,在刚刚抱住璟轩的那一刻,魏臻的后背、左臂也重重的撞到了马车的车门上,刚刚紧闭的车门也被二人冲来的力道撞了开。   “你怎么样?”耳边传来了魏臻的闷哼声,刚刚被护在怀中全然无碍的璟轩忙把头从魏臻的胸口挣了出来。   “我没事,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磕着了?”魏臻说罢,又不放心的问璟轩。   璟轩摇头,视线落到了魏臻的肩膀上,那里的衣裳依然被挣破,露在外面的肩膀和上臂上,一片血淋淋的伤口昭示着刚刚魏臻的那句“我没事”是自欺欺人的谎话。   察觉到璟轩的视线,魏臻这才察觉到自己竟受了伤,这才喃喃的说道:“我皮糙肉厚,这点儿小伤不碍事,你没事便好。”   刚刚那股子力道太过猛烈,璟轩完全猝不及防,按照刚刚那个头向前倾的模样撞到车门上,轻则撞个头破血流,怕就怕若是一个不好扭到了脖子,还会会伤及性命。   即便魏臻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刚刚他那撞向车门的力道,只怕也会害得他的手臂脱臼。   魏臻的这些心思,璟轩又如何看不出来,他明明只要伸手拉住自己就好,却偏偏做出了刚刚那种选择,自己确实毫发无伤,却把他自己伤成这般模样。   而且这一切的选择还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的那一瞬,璟轩的心底不由得泛起了说不出来的滋味。   “林少爷,魏少爷。”正此时,刚刚赶车的顺子此时也捂着手臂跑了过来,刚刚不得以停下了疾驰的马车,他自己也从车上摔到了地上。好容易爬起来,待发现魏臻竟然和璟轩双双摔出了车外,不由得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摔得生疼的半边身子,忙跑过来查看。   待看着璟轩没事,顺子才松了口气,然而很快,魏臻手臂上正在流血的伤口,让他的脸又苍白了一片。   “怎么回事?”璟轩眼神骤然凌厉了起来,扫过顺子同样受伤的手臂,落到了旁边那辆马车身上。   顺子愤恨的看着旁边也已然停下的马车,怒骂道:“也不知道那边发了什么疯!这大道这般宽,偏就不管不顾、横冲直撞的朝着我们撞过来,为了避开,这才……”   “放干净你的嘴!我们家少爷就是喜欢走到大道中间,你们不长眼睛偏要在这儿挡路,怨得了谁?我们家少爷不找你们的晦气,已经是你们的便宜,还不快滚开,没的在这儿碍眼!”   对方骑在马上开到的仆人冷哼一声,斜眼看着璟轩等人,混不在意的扬了扬鞭子。   还真是嚣张啊!璟轩瞥了瞥嘴角,眼神里闪过一丝阴冷,脸上却扬起了一丝笑容来,张口说道:“偏要走到路中间?我还是头一遭听到这样的事。”   璟轩的话音刚落,便见那辆马车的车门一动,从上面下来一个一身蓝裳的男人,乍一看,那   人看上去十□□岁,颀长的身子胖瘦适中,兼之面色白皙、眉目俊秀,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   然而仔细打量,他那张脸与其说是白皙,还不如说是稍稍失了血色的苍白,那双俊秀的眼睛周围还隐隐透出了青黑色的眼圈。   早在刚刚下了马车,那人的眼神便直直的落到了璟轩的脸上,见着璟轩同样打量着他,那人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小公子有礼了,我家下人不懂事,得罪了小公子,小公子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那人的语气似乎很是恳切,模样也是彬彬有礼,然而璟轩心里却冷笑一声——即便那人在极力隐藏他眼中那抹垂涎的邪念,但从前世开始便对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的璟轩,却早已将它看得分外分明。   这副神色,再加上那人苍白的脸色、青黑的眼圈,璟轩心底冷笑了一声,瞧着人模人样的,实质却是个色中恶鬼么?   既如此,璟轩心念一动,脸上却露出了不满的神色,语气生硬得道:“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着急出城,你却弄坏了我的马车,如今却让我不要放在心上,这般空口白牙的,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那人听了,非但没有因为璟轩的态度不满,反倒笑得越发殷勤了起来:“都是我的不是,既这么着,便把我的马车赔给小公子便是,还望小公子不要嫌弃才好。”   璟轩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些笑意,对着那人拱了拱手,那人见了忙过来伸手拉住璟轩的手,嘴里还说着:“本就是我的错,小公子又何必多礼。”   然而那人搭上璟轩的手不过才一瞬间的事,马上便被璟轩身后的魏臻伸手挡了开,那人刚要恼火,待看到魏臻健硕的身材后,便把那股火气立时便咽了下去,只是脸上不由得阴沉了些。   待到璟轩和魏臻已然换乘了他那辆马车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那人的脸色便越发的阴郁了,正此时,另一辆马车缓缓的从城外驶入,与璟轩现如今乘坐的那辆擦身而过,马车里的人刚要出声,却在发现驾车之人已然不是熟悉的仆人时愣住了。   此时刚刚还围观的老百姓们也已经四散而去,刚刚驶进城的那辆马车停在了那人的身边,从车上下来一个同样俊秀的男子,他的目光落在了只身站在路旁的男人身上,随即不解的问道:“大哥,刚刚你的马车?”   “没什么,我倒是发现了个好苗子,啧啧,那嗓子,那脸蛋儿,看来,果然这江南多出美人,田六,跟着刚刚那辆马车和车夫,看看他是谁家的公子。”那人见着来人,一扫脸上的阴郁,志得意满的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神采,正是璟轩刚刚开口的声音吸引了他的主意,否则他还真要错过这样一个美人儿了!   瞧见大哥这副得意的神情,深知他那亵玩娈童的嗜好,来人附和的笑了,心中不由暗道,不知是哪家的孩子竟这般时运不济,被他大哥瞧上了眼。   而此时已然出了城门的璟轩,扭回头瞧了眼城门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打开车门坐到前面魏臻的身旁——顺子受伤更重,他已让他先带着已然破损的马车回侯府去了,此时驾车的人俨然是草草包扎了伤口的魏臻。   “你的伤怎么样?”纵然魏臻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痛苦的神色,但思及他是因为自己才受了伤,璟轩的心里总归不踏实。   “不必担心,都是些皮外伤,两日便好了。”察觉到璟轩的关心,魏臻忙说道。   璟轩点了点头,本来就因为母亲的病而心情很是压抑,再一想起刚刚那人眼神中掩饰不住的贪婪,本就糟糕得心情不由得越发的低沉了。车厢里只他一人也烦闷得很,璟轩索性便与魏臻一道坐在了外面。   沉默了半晌的魏臻忽的又开了口:“刚刚那个不是好人,他看你的眼神不大对。”   听到这话,璟轩不由得讶然的挑了挑眉:“还道你最迟钝,没想到你竟然也感觉到了。”   瞧着魏臻刚毅的侧脸,璟轩不由得一阵怅然,不知不觉间,大家都慢慢长大了,连一向憨厚老实的魏臻竟然也懂得了这些“歪门邪道”,还真是……意想不到。   “路上秦先生提过些这个。”好半晌,魏臻才磕磕巴巴的解释了一句。   秦越!他早该猜到是那个老不正经的!没得教坏了魏臻!   “原来是他,我就说怎的你忽的说起这个了。”璟轩这才恍悟道。   “你……你比我还小……”魏臻的话说到这儿,仿佛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便至此戛然而止了,然而他语气中的担心却让璟轩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种不长眼睛的人不少,可但凡敢像刚刚那个那般明目张胆的,可都得不到好果子吃。刚刚那个,哼,哪有那般便宜的事,竟让他碰了我的手?”璟轩冷笑着说道。   “你……我刚刚似乎看到,你往他身上丢了什么东西。”听出了璟轩话中的意思,魏臻想起刚刚他将那人的手从璟轩的手上档开时,仿佛看到了璟轩往那人的手上撒了些什么。   “是我和王祈前段时候鼓捣出来的小玩意儿,他不是喜欢这档子事儿吗?这次给他的可是好东西,稍稍沾上一丁点儿粉末便会起作用,他若清心寡欲还好,若是一旦和人欢好,那他以后便做个带把儿的真太监吧!”   想到那人发现自己不举之后的神情,璟轩这才觉得心底的那丝不悦消散了些。   呃……魏臻沉默,对此不予置评。   此时出了一口恶气的璟轩还不知道,刚刚他和那人在街上争执的时候,之前停在善仁堂后巷的那辆马车,当时便停在另一个巷子口,车上的主人也静静的瞧着街上发生的一切,他的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璟轩,带着震惊、困惑以及犹疑。   待看到璟轩和魏臻两人离开,车上的主人低低的开口:“逸青,跟着那个孩子,看看他们去那里、见了什么人。”   逸青——之前那被善仁堂的伙计小伍抱怨了一番的下人——点头应下了主人的吩咐,这才悄无声息的跟在了璟轩和魏臻二人的身后。   犹自一心朝庄上的二人并不知道,他们的身后,远远的缀上了一条尾巴。 ☆、第三十章   一路上快马加鞭,很快璟轩和魏臻二人便赶到了庄上,一下马车,璟轩便直奔母亲的院子,还没进屋,便听到里面传来了母亲的咳嗽声。   “娘!”冲进屋中,视线落到母亲咳到白色手帕上的鲜血时,璟轩的脸上难得出现来毫不掩饰的慌乱。   “你这孩子……”被璟轩撞破了自己苦苦隐瞒的病情,周氏苦笑了一声,试图解释道:“最近受了些凉,这才咳得厉害了些,不碍事的。”   “娘,先生都告诉我了,您为什么要瞒着我?纵然现在让我安心,日后只怕我会悔恨自己一辈子!”璟轩眼圈微红的看着母亲,此时她一向光彩照人的脸上浮现的那抹黯然,让璟轩的心被狠狠的揪了起来。   “是娘不好,当初在府里的时候就没能保护你,到如今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的田地,娘又怎么能在这档口拖你的后腿。”周氏抱住眼圈红红的儿子,声音不由得也哽咽了起来。   “娘,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接到城中去。先生已经在药铺的后巷置办了宅院,娘和我   便暂且住在那儿。”璟轩把头从周氏怀中抬了起来,依然红着的眼眶里却俨然浮现了不可动摇的坚定。   “好。”看着儿子坚定的神色,周氏之前所有的顾虑重重便都烟消云散了,如今她所求的,也不过是尽可能多的陪着儿子多些日子。   “现在咱们就走。只把惯常使用的东西带着便罢,其余的物件到了城中重新置办了就是。”璟轩说罢,便和魏臻亲自动手给周氏整理行装,到了此时这关头,也顾不上其他,璟轩只想快些把母亲接进城中安置。   正此时,刚刚到外面熬药的丫鬟红英正端着满满一碗的药汁走进屋中,全然没有想到会撞见璟轩和魏臻,那红英不由得愣住了。   “少爷,魏少爷。”随即,红英便被二人收拾行装的举动吓得手足无措,一个失手便把手中那药碗摔到了地上。   自打张文知全家都脱了籍,翠儿自然也随着哥哥去了京城,红英是打那之后来到周氏身边服侍的丫鬟。庄上的人不明就里,只看到张家全家都飞上了枝头,便卯足了劲儿想把自家的儿子、女儿送到大少爷和周姨娘身边伺候,指望着也能有张家的运气。   这红英费尽心思才得了服侍周氏的机会,又极尽所能的讨巧卖乖,然而有了前车之鉴的周氏却对新来的她始终淡淡的,璟轩也是同样。   “毛毛躁躁的,成什么样子。”周氏淡淡的说了一句,佯作没看到红英眼中的慌乱。   “是,我这就收拾好。”红英忙把地下的碎片都收拾了一番,转身跑了出去。   红英才出去不久,璟轩和魏臻二人便把周氏得用惯了的东西都归整到了一处,璟轩拉着周氏的手,立时便走出了院子,直奔停放着马车的角门。   待走到角门门口,魏臻先把手中周氏的物品都放置在马车的车厢里,随即转过身和璟轩一起扶着周氏上了马车,正在此时,却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往角门这边过来,璟轩抬头看去,只见刚刚那丫鬟红英带着管事夫妇、墨云以及十多个家丁正往这边跑来。   “少爷,姨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林忠看到周氏已然坐上了马车,忙问道。   “怎么,我们要去哪儿还要得到你的允许吗?”璟轩坐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虎视眈眈的众人。   “少爷和姨娘千万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人,当初是老爷的吩咐,不许少爷和姨娘离开庄子,少爷您若是带走了姨娘,我们这些人可吃不了好果子。”看到璟轩漫不经心的态度,林忠的火气不由得也冒了出来。   “府里那边自有我去分说,林管事不必再说了,今日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带母亲离开这里。”璟轩说罢,便见林忠等人立时便变了脸色。   “那我们也只好得罪了。”见璟轩执意不肯,林忠便示意家丁强行把周氏留下。   然而他们这些人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哪里敌得过璟轩身边的魏臻,在一阵打乱之后,这些人也只能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璟轩带着周氏乘着马车,堂而皇之的离开了庄子直奔姑苏城的方向去了。   “快!快让人去城里给老夫人送信!”林忠又气又急,他上回就因为私自离开庄上被老爷申斥了一番,这次又捅了这样大的篓子,他这管事的位子,只怕是要坐到头了!   至此,林忠深恨,都怪自己平日里顾虑太多,想着那大少爷的好友、王家的那个小子变成了小侯爷,便对璟轩私自进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他半点好处都没从大少爷和王家小子的身上得到,却反而惹出了这样的祸事,真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只可惜此时再后悔也毫无用处,璟轩的马车俨然已经看不见踪影。   在这些下人互相搀扶着回了庄上以后,刚刚躲在一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底的逸青,也毫不迟疑的迅速朝姑苏城的方向掠去。   赶在璟轩他们之前,逸青便已然回到了姑苏城中,把刚刚所见所闻全都回禀了一番。   “你没看错?果然是衡阳郡主!”那人听了逸青的回禀,不由得瞬间睁大了眼睛,手中正在把玩的茶杯也被他捏成了两半。   “我确定她就是衡阳郡主,而且我也打听了一番,那里的确是林如海的庄子,林如海之前也确实打发了郡主去那庄上。”逸青回道。   “难怪,我看他的模样很是熟悉,那双眼睛,的的确确是和衡阳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林如海……”那人在最初的一阵恍悟之后,眉头却又紧紧的皱了起来。   他与林如海虽不大熟悉,但是林如海的样貌他却是知道的,那个叫林璟轩的孩子,除了那双肖似衡阳的凤眸,其余的地方他虽然觉得同样分外熟悉,却分明不是肖似林如海才对。那孩子,到底像谁?   就在这位秦掌柜的“京城故人”冥思苦想璟轩的模样到底为何让他如此熟悉的同时,姑苏城中的孙家,此时却是一片压抑。   “庸医,给我滚。”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了少年暴怒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踉踉跄跄的被撵出了孙府,旁边随他行医多年的箱笼也被摔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成了一片。   “大哥,先压压火气,外祖母已经遣人去善仁堂请大夫过府,那善仁堂是这姑苏城中最好的药铺,断不会再有这种庸医误人了。”   此时一年暴怒的少年,俨然就是刚刚在城中与璟轩二人发生冲突,继而对璟轩起了那样念头的蓝衣少年。而正在温言安慰他的,便正式随后赶到的白衣少年。   同样身为姑苏城中很有名望的世家,不同于林家有林如海身居高位,也没有侯府爵位在身,孙家如今的显赫,全都维系在孙家已经出嫁的姑奶奶正是如今南安郡王的王妃。而这两个刚刚从京城来到姑苏的少年,蓝衣的那一位,正是南安郡王世子郑广安,白衣的那一位,却是他的庶出兄弟郑广平。   虽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因为大小郑广平便性子绵软,对郑广安言听计从,因而兄弟二人的关系倒还融洽,一向脾气暴躁的郑广安多少也能听进去些这位弟弟的话。   “我要好好想想,哪里不对劲……”那蓝衣少年暴怒之后,神色慢慢的冷静下来,昨儿他还生龙活虎的把灵官儿弄的苦苦求饶,怎么今儿好端端的就不行了呢。   这郑广安果然如同璟轩所料,是最为急色的,嗜好那声色动听、容貌俊俏的孩童,打小到大他身边那些模样齐整的小厮没有不被他沾染的,因为喜欢声色,梨园里那些正学艺的7、8岁的学徒正   对他的胃口,如今跟在他身边的那灵官儿,便正是戏园子里最拔尖的学徒,不仅生了副好嗓子,身段也柔得很。   只可惜最怕人比人,原本他以为这灵官儿便是一等一的绝色了,哪想到今儿在城中见到的那个孩子,那声音、那脸蛋立时便把灵官儿比下去了。   因为初来乍到,不知道那孩子是谁,又瞧着他身边的那个傻大个不好惹,纵使是早就被惹得心痒难耐的郑广安,也没有全然被侵蚀了神智,还晓得不能轻举妄动。   然而那股子被璟轩挑起来的邪火,却是无论如何也消不下去,才到了他的外家孙府,他便佯称一路上身子乏累先要休息,一边派人去查那孩子的身份,一边却是迫不及待的拉着灵官儿欲行那周公之礼。   眼前瞧着的是灵官儿的脸,脑袋里浮现的却是璟轩的模样,听着那灵官儿娇滴滴的声音,想着那孩子的声音在这种时候不知会怎样的*,郑广安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哪知道万事俱备,他这身子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任由那灵官儿百般侍弄,他竟半丝反应都没有。   难道……这事竟然会和那孩子有关?   虽然是个色中恶鬼,但郑广安也不是脑袋全是浆糊的废物,回想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郑广安不由得把疑点想到了璟轩的身上。   “那孩子是什么人,那个狗奴才怎么还不回来回话!”正骂道,外面被派去查探璟轩身份的下人正巧回到了孙府,忙进来给暴怒的主子回话。   “林如海的儿子?兴安侯小侯爷的好友?还和善仁堂的掌柜很熟稔?”从回禀的下人口中听出了这些,郑广安不怒反笑了。   “走,二弟,咱们去那个什么兴安侯府要人!” ☆、第三十一章   待到璟轩和魏臻回到姑苏城,刚刚在善仁堂的后巷安置好周氏的时候,郑广安兄弟已经带着人气势汹汹到了侯府,身为南安郡王世子,郑广安一口咬定璟轩毒害自己,这罪名可是不小,对此全然一头雾水的王祈好不容易才搞清楚事情的经过,不由得也懵了。   这让人不举的药可是他和璟轩两个人一道鼓捣出来的,因而听了世子的话,王祈心里便瞬间明白这的确是璟轩的手笔。   王祈心中暗暗叫苦,对方虽然只是世子,但瞧着连府衙的衙差都半分面子没给侯府的把前面围了个水泄不通,便知道此事难以善了。   瞧瞧派人去善仁堂通知吴先生,王祈一边与那世子虚以为蛇,一边期望璟轩千万不要这个时候回侯府撞到枪口上。   璟轩此时还不知道当时那个让他厌恶不已的色鬼原有着这般显赫的身份,在王祈派来的人还没到这边的时候,刚刚那对主仆却先行一步到访。   瞧着眼前这位自称是秦掌柜“京城故人”的男人,璟轩自然把母亲愣住的神色收入眼底。果然,还真是“故人”呢,直觉的,璟轩觉得也许这人身上能有关于他生父的消息。   “是你,桓谦。”乍见久违的故人,周氏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不由得紧张得看了一眼身边的璟轩。   桓?桓是国姓,听到母亲称这人为桓谦,璟轩此时才意识到,这人竟是皇族中人。   把周氏下意识的举动看在眼底,桓谦不由得深深的看了璟轩一眼,随即才把目光落到了周氏身上:“衡阳,好久不见。”   “轩儿,你去秦先生那儿替我致谢。”看到桓谦打量璟轩的目光,周氏脸色一白,想了个由子想要支开璟轩。   明白母亲的意图,璟轩没说旁的,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刚出了门口,便看到那桓谦的下人倚在马车旁,眼睛瞧着正和人说话的魏臻。   看到璟轩出来,正和魏臻说话的那人连忙跑到璟轩的面前,急道:“林少爷,快,大事不好了,南安郡王的世子带着府衙到侯府来捉人,侯爷让我来给您通个气儿。”   那人急匆匆的来通风报信,魏臻见他神色焦急,忙把他拦了下,待听到他所讲的事,担心此事惊扰到周氏,刚要进去寻个由子把璟轩叫出来,偏巧璟轩便自己出来了。   那人连忙忙把发生的事大体与璟轩又说了一通。   南安郡王世子?璟轩稍稍愣了一下,随即视线落到了在一旁听得兴致勃勃的那桓谦的下人,转而落到了自家房舍之上,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容,转而对那人道:“你先随我来。”   那人不明所以的看着林少爷听了这消息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倒还笑了起来,他不知道林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心道难不成这林少爷还吓傻了不成?   正想着,他已随着璟轩与魏臻二人进了善仁堂,璟轩直奔吴先生的药园,远远的看着秦越正和吴先生站在药园的旁边说话,因背对着璟轩,他看不到吴先生此时的神色,但是他却分明看到了秦越脸上的无奈。   “先生,秦先生。”   璟轩的到来让秦越住嘴不言,吴熙转过身看着璟轩和魏臻两个人,便问道:“都安置妥当了?”   “母亲的事已经安排妥当,只是,恐怕我遇到了些麻烦。”说罢,璟轩便把路上和那南安郡王世子发生的矛盾与先生说了一通。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闹,隐隐约约仿佛还有自称官差的声音。   “他们来得倒是快。”吴熙一向温和的眼神过此时划过一丝愠怒。   旁边秦越已然一脸愠色的走了过去:“段捕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秦越脸上的怒色,被点名指姓的段捕头也同样是一脸苦哈哈的神色,不仅仅是他,便是他们知府老爷,面对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也一样脑仁生疼。   如有可能,谁又想在一天内连着得罪了林家、兴安侯府呢?可若是不做,南安郡王世子发了话,他们又哪有拒绝的余地?   善仁堂虽然只是个药铺,但是这是人都有个生老病死,便是知府老爷也不想得罪这大夫不是?更何况善仁堂在姑苏城里赫赫有名,不仅有些独门秘药,出诊的大夫也是姑苏城中顶尖的。   只是如今形势逼人,当着南安郡王世子的面,段捕头也只得把这些苦水都咽到肚子里去,除了对着秦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也只能说:“我这也是秉公办事,还望秦掌柜见谅。”   而此时,那气势汹汹的南安郡王世子郑广安,早就在看到璟轩的那一瞬,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他身上,仿佛已然把这孩子拿到了手中,郑广安的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原本听说那孩子竟然是林如海的儿子,他本是犹如凉水浇头的,换了旁人,他也总有法子把人弄到手,可这林如海是极棘手的,如今正被皇上重用,性子又是公认的刚正不阿,想要动他的儿子,还真不好下手。   好在,这林璟轩把这般大的把柄递到了他的手里,拿住了这把柄,还愁这美人不乖乖的任由他施为么?   不过,这美人还是个带刺的,他竟然一不小心也着了他的道,不过,这样倒也有趣。   这位南安郡王世子盯着璟轩的眼神太过直露,在场的众人大约都察觉到了这点,吴熙的眼神里愠色更浓,秦越皱起了眉,魏臻更是伸手把璟轩拉到了自己身后。   “段捕头,国有国法,这拿人也要有理由,总不能空口白牙的,我便把人给了你!”秦越的声音里浓浓的不满的意味,已然表现的十分清晰。   “他下毒谋害我们世子,这还不够下狱的吗!”段捕头还未开口,旁边郑广安带来的下人已经抢先喝道。   “毒害?可有证据?我这善仁堂最是不缺大夫,世子空口白牙的说自己被毒害,我秦越却是不服。”秦越不满的冷哼。   “哦?那还劳烦贵药铺的名医,给本世子诊断一番了。”有恃无恐的郑广安悠哉的迈步到了秦越近前。   “我来。”吴熙跨步上前。   “丑八怪滚开。”瞧见吴熙脸上可怖的烧伤痕迹,郑广安一脸厌恶的后退一步,错开了吴熙伸来的手。   “这偌大的善仁堂没人了吗?竟叫这么一个丑鬼来做大夫!”那些世子的狗腿子们也随着哄笑起来。   听着这些话,本就被刚刚这世子注视璟轩露骨的视线而恼怒的众人,此时更是恼火异常。   秦越的脸上早就在这郑广安说出这番话后挂满了寒霜,连一向被先生教导不许逞凶伤人的魏臻,此时也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璟轩的凤眸里早就全然一片冰冷,大抵只有吴熙自己,是在场的诸人中,最为平静的了。   正在秦越恼怒至极刚要开口的时候,不知何时,角门那边已然站定了主仆二人,其中一个同样面若寒霜的,正是刚刚还在后巷的房舍中和周氏说话的桓谦。   秦越还未开口,桓谦已然冷笑出声:“世子好大的口气,本王倒要看看,今儿你还能耍出什么威风来!”   众人的视线不由得看向角门,听到了对方自称“本王”,璟轩的眸中闪过一丝讶然——刚刚他只从对方的名姓中揣测出了对方皇族的身份,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位王爷,而且按照对方这俨然上位者的语气,这位王爷,只怕是比郡王更高一等的亲王。   脑中闪过如今朝中的几位亲王——自打帮忙王祈处理侯府的事物,如今的璟轩已然不是曾经对本朝局势全然无知的孩子,从年纪到皇族身份一一符合的,大抵只有那位好运的十皇子,如今的忠平王了。   正在璟轩反应出桓谦身份的同时,刚刚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南安郡王世子,此时已经俨然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整个人在震惊过后蔫了下来。   “王爷,您怎么离开京城了?”忙过去给桓谦施礼,郑广安不由得心里暗自揣测这位忠平王出京的原因,在京城父王便告诫过他,万不可招惹这位如今正受今上信任的皇帝。只是,郑广安心中转了几转,按他所知的消息,这位忠平王,曾经的十皇子,与林如海一向没有深交,与那兴安侯也是陌路,为何他要在此出这个头?   “怎么,只许你离开京城,便不许我出来了么。”存心寻不痛快,郑广安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被桓谦挑出不满来。   他到底是哪儿得罪这位王爷了?郑广安心中叫苦,也只能硬着头皮的回答:“王爷不要误会,小侄怎么敢有这个意思。”   “哦?怎么敢?一面在我故友的药铺里撒野,一面说不敢?这还真是本王听过最好听的笑话了。”挑了挑眉,桓谦的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露出了恍悟的神色。   竟原是这么回事,自以为明了了原因的世子心里一松,忙陪笑道:“王爷勿怪,小侄原不知道这些,才鲁莽了些。只是,那林……”   犹自不死心的郑广安还待说下去,桓谦已然淡淡的对立在一旁的逸清说到:“把他给我扔出去,没得看着厌烦。”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刚刚还才松了口气的南安郡王世子,便被逸清拎着脖领子扔出了药铺角门外,重重地摔了个狗啃屎。   “世子……”郑家与孙家的一众下人忙跑出去,刚刚还傲气十足的郑广安,遭到这么大的羞辱,纵然心里面深恨桓修,此时却连话也不敢反驳一句,由着下人扶着,灰溜溜的回了孙家。   一旁的段捕头和衙门的衙役把这些全然都看在了眼里,段捕头的脑仁更是生疼了起来,这一个南安郡王世子他们都招架不住,又来了一位更难送走的大佛——忠平亲王!他们这日子可怎么过!   同样在一旁吧这一切也都收入眼底的璟轩,却没有去注意狼狈而逃的郑广安,他可是注意到,这位王爷口口声声说他是秦先生的故友,可自打他进了这院子,那双眼睛便没从吴先生身上离开过。   如果他没记错,刚刚惹得这位王爷暴怒的,似乎也是那世子将先生唤做“丑八怪”。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要了我的老命了,还迟了一个多小时,大家勿怪……如无意外,今天还有一更,但是要等晚上了~~ ☆、第三十二章   随着南安郡王世子及孙家的人一溜烟的落荒而逃后,一脸苦哈哈表情的段捕头也带着手下的衙役们灰溜溜的退了出去,刚刚还剑拔弩张、喧闹非常的院子里便瞬间空荡了起来。   璟轩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位忠平亲王,这位王爷自称是秦老板的京城故友、他会让一向淡泊的先生没来由的紧张、他和母亲只怕也交情匪浅,那么,他和自己那个谜一样的生父,只怕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当璟轩心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隐隐有了些猜想的时候,林家那边已然从庄上得知林璟轩与周姨娘强行回到姑苏城的事实。   听到林璟轩不仅强行离开,甚至还动手伤人的事情后,林老夫人不禁也满面怒容,吩咐了管家带人去把林璟轩和周氏带回林府后,林老夫人面上的怒容一变再变,最后成了深深的担忧和无奈。   当初儿子回来提起,那位吴先生是位难得的饱学之士,让那孩子拜在吴先生门下,不必有所担忧。可造化弄人,谁又能想到,不过是一个乡下的赤脚大夫和教书先生,门下所收的也都是些乡野顽童,竟先是出了一个被秉性最是古怪的兴安侯看中的亲传弟子,而后竟又有一个孩子成了侯府的嗣子?而这二人,又偏偏与那孩子极为交好。   “这些年若是我对那孩子再亲近些,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祸事了。”老夫人叹了口气,对身边的绿筠说道。   “老夫人还是先听听大少爷回来如何分说再做定夺。”绿筠见老夫人越发忧虑的神情,忙劝慰道。   “哎!”老夫人沉着脸点头,半晌再也无话。   然而林老夫人今日终究是没等来林璟轩的解释——林府的管家好一通波折才知道林璟轩带着周姨娘在善仁堂附近落脚,等到他带着人赶过去之时,整个善仁堂周围的巷子都已经布满了官差,守卫森严,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入半步。   仗着身为林府的管家还有些颜面,林管事这才从官差口中得知此地守卫森严的原因,原来这善仁堂竟然住进了一位京城来的王爷。   连忙回到林府把此时回禀了林老夫人,林老夫人不由得神色大变:“京中来了一位王爷?是   哪一位王爷,可打听清楚了?”   “这……”林管事不由得脸涨红了。   打发林管事下去,务必要他打听清楚是哪一位王爷,林老夫人的眉头便再也舒展不开了,但愿不要是那一位才好!想着儿子林如海曾经提过的,那被今上下旨继任了忠平王爵的十皇子,林老夫人心中的不安越发的强烈了。   当年在京中,还是衡阳郡主的周氏与东宫、十皇子最为亲近,如果是那一位到了姑苏……林老夫人的头不由得越发的生疼了。   可惜事与愿违,很快林老夫人便从回府回禀的林管事口中得知了她最担心的情况,那位来到了姑苏城的王爷,果然正是忠平王。   “难怪他的胆子竟然这样大,原来是找到了王爷在他背后撑腰!”林老夫人紧锁眉头,脸上的神色半是忧心、半是恼怒,已然认定了林璟轩此番胆大妄为是因有了忠平王作为依仗。   “老夫人暂先不要动怒,仔细气坏了身子。”绿筠见状忙劝道。   “纵然贵为王爷,也断没有插手我们林家家务事的道理!”林老夫人怒容更盛,吩咐绿筠按男爵夫人的诰命品级为她大妆。   “老夫人三思!那王爷总不见得不回京城了吧,待他离开,老夫人再着人去把姨娘和大少爷接回府中也不为迟晚。”绿筠大惊,连连苦劝道。   “不必再说了。”林老夫人执意不听,绿筠苦劝无果,也只得遵从林老夫人的意思。   这边林老夫人吩咐绿筠为她大妆后,便乘着软轿直奔善仁堂去“兴师问罪”,那边半分便宜也没讨到、反被狠狠落了颜面的南安郡王世子郑广安,原本苍白的脸上此时更是气得泛起了青色,大发脾气吓退了一番下人后,眼珠都变得赤红了起来。   “林璟轩!总有一天,我定叫你在我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狠狠的将手中的茶碗摔了个粉碎,郑广安咬牙切齿的说道。   屋中只剩下他庶弟郑广平,瞧见嫡兄这般作为,他的眼底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嘲讽,看向兄长的神情便又全然都是义愤填膺与感同身受了。   “二弟,你一向鬼主意最多,给我想想,怎么才能给我把里子面子都找回来!”发泄了一通心里面的怒火,郑广安稍稍平复了心神,便对郑广平道。   “大哥指的是王爷,还是林家那个小子?”郑广平忙问道。   “自然是林家那个小子。”对桓谦他自然也是深恨的,奈何对方是连他身为南安郡王的父亲都要退避三分的,他又如何惹得,因而便把对忠平王十分的怒火全都转嫁到了林璟轩的身上,想着那林璟轩的模样,他心中是又爱又恨。   “若是那姓林的小子,弟弟我倒是有个主意。”郑广平眼珠一转,“哥哥可还记得,刚刚你吩咐下面的小子去打听那个林璟轩的身份,他回来提起,这林璟轩就是林如海那个讳莫如深的庶子?”   “这又如何?纵然是庶子,但林如海那人一向清高,他那儿却是无处着手。”郑广安不解的问道。   “哥哥且听我说,那林如海的妻子贾氏不是荣国府的小姐吗?咱们王府与荣国公府可是交情莫逆,想来那位贾氏刚刚有了身孕,那荣国府对于他们姑爷的这位庶子也是不待见得很,若是从荣国府处着手,岂不是有机可循?”郑广平说罢,郑广安眉头挑了挑。   “那个贾政我一向看不惯他,倒是他那哥哥贾赦和我还不错。只是,这毕竟是那个林如海的庶子,贾家纵然看不惯他,又能做什么?”郑广安依然有些迷惑不解。   “当然不止这些,咱们这边也要动一动手脚。那林如海既然对这林璟轩讳莫如深,多半也是和当年那丑事有关,咱们在京中还听过些风言风语,这次不若便在这姑苏城里传些流言,那林如海若是听了流言蜚语,岂不是会气煞?到时候那林璟轩不就遭殃?我看,多半会被那林如海着人带到京城里面去管教。   哥哥你想,你就算现在把那林璟轩弄到了手,你在这姑苏城最多不过是停留月余,他又能伺候你多久?若是那林如海把他召回京城,到时候哥哥再从贾赦身上下功夫,让那贾赦想法子把林璟轩带出来‘见见世面’,想来那点儿大的孩子,性子还未定,引诱他些邪门歪道的,他还有不迷上的道理?   到时候大哥你再略施小计,包管让他心甘情愿的任由大哥你施为,待到大哥玩腻了他,便把这些事再传出去,那林如海若是知道他那儿子做的这些个事,还不打他个半死、彻底厌弃了他?   到时候他虽是林家的少爷,却已然声名狼藉、被他父亲彻底厌弃了,想来以后的日子,只怕过得连普通人都不如了,到时候大哥想让他多卑贱,他自然就得多卑贱了。这样,难道还不能让大哥你出气么?”   随着郑广平的话,郑广安的眼神越来越亮,最后不由得一边拊掌,一边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好!的确是好主意,不愧是我的好弟弟,就按你说的办,我之前依稀也听到些那林如海的风言风语,现在这就叫人去仔细查查,待得了回信儿,咱们就把这流言快快的传出去!哼!林璟轩,我看看你能傲到什么时候!”   “只是做弟弟的有件事不得不和大哥分说,这次的事,惹到了王爷的身上,父王那边若是得了风声,大哥可如何是好?”郑广平转而一脸担忧的看向长兄。   郑广安刚刚还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了,他回府后只想着如何出这口气兼把林璟轩弄到手里,竟把这要紧之处给忘了。   “好在有你,不然哥哥我可就要倒霉了。不怕,我这就去找舅舅。好兄弟,这次过了这个坎,少不得你的好处!”   郑氏兄弟商量好了对付林璟轩的毒计,与此同时,此时的林璟轩也正在善仁堂吴先生的房里被教训了一番,连带着魏臻也被斥责了一番。   “今日你可知道错在了何处?”吴先生的神色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淡然,刚刚直接对王爷躬身行了个礼,他便直接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房里。待关上了房门,吴先生这才责备的看向了璟轩与魏臻。   璟轩收起了刚刚还在探究的心思,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是我鲁莽了,一心想着给那人点颜色看看,却失了谨慎。”   这段日子和王祈两个人顺风顺水惯了——便是那怡然楼被金陵薛家挖了墙角,他们也已经想到了接下来的法子——结果便是有些得意忘形,太过自信那些小伎俩,便把前世能够笑到最后的关键给忘了。   “你晓得错在何处便好。我知道你心里一向有主意,只是切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天如果不是有人解围,这后果你可想过没有?”看到林璟轩老老实实的认了错,吴先生先是点了点头,随后便又说道。   想到那个南安郡王世子看着自己的眼神,林璟轩的嘴唇不由得抿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被人惦记了的小璟轩~ ☆、第三十三章   的确是他大意了。璟轩沉下心神,想着短短一日内发生的种种,最终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原还自鸣得意那毒药的神不知鬼不觉,却忘了身份与权势拥有掌控证据的能力,前生习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今生最初一无所有,他不得不把前世那嚣张的本性深深的隐藏了起来。   如今不过是一个郡王的世子,竟然就逼得他如此狼狈,再想到刚刚那桓谦三言两语便让之前不可一世的世子面如菜色——果然,他还是太弱小了!   “我知道他那个眼神,现在虽然有王爷在,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可是,我有感觉,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那世子的眼神里充满了如同毒蛇一般的阴狠,这让璟轩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看到璟轩不但明白了之前的错处,还想到了之后可能引发的余波,吴熙这才稍显欣慰的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了魏臻。   “你一向沉稳,这次竟然也这般鲁莽,平日里那些兵法难道都成了废纸吗?”吴先生对于魏臻一向宽和,然而这一次,吴先生却是当真动了怒。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大将要谋而后动,这些最基础的事,魏臻都没能做到,这让吴先生不由得有些失望。   “是我错了,先生。”魏臻低下了脑袋,想着刚刚璟轩说的话,脑中全然都是一片自责。   看着两个孩子如此,吴先生不由得摇了摇头:“你们二人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让沉默不语的两个孩子离开,房间的门刚刚打开,便看到那位王爷桓谦正倚在先生房门口的一颗大树上,瞧见房门打开,桓谦的眼神直直的落在了吴熙的脸上。   吴熙下意识的想到避开视线,然而对方已然抢先一步来到了他的面前:“我们谈谈。”   短短的一句话,时间却仿佛过了很久,吴熙终究还是偏过头别开了视线,随后才轻轻的“嗯”了一声,转身走进了房门。   这桓谦看先生的目光,果然有点儿意思。正在心里想着如何避过接下来可能发生的风波,璟轩不由得把视线落到了吴先生紧闭的房门上——他现在的确太弱小,所以,才需要背靠大树好乘凉,只是不知道,这棵大树是靠得住,还是靠不住。   “你打算怎么办?”一向沉默寡言的魏臻看着璟轩略带沉思的神情,不由得问道。   “还没想好,不过,总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我只是猜不出,对方会怎么做。”对于对方的事,除了对方是南安郡王世子、孙家的外孙子之外,他一无所知。反之,对方却可能已经借助孙家的势力把自己的事查了个一清二楚。两相比较之下,自己果然完全处于了下峰,这种感觉,真是让人气恼。   “我知道了。”魏臻听罢却是点了点头,看向璟轩眼神很认真:“我帮你。”   看着魏臻格外认真的眼神,璟轩不由得笑了,这个傻子,除了一身的武艺,他又能帮自己什么呢?不过,那句“我帮你”,坚定的语气和固执的眼神,还是让璟轩心里不由得多了丝暖意,在这种全然劣势的情况下,他也不是孤军奋战,这种感觉,让他原本气恼的心情不由得平和了许多。   “今天本就是我的错,还累得你被先生责骂了一顿。”想到刚刚先生严厉的语气,璟轩不由得抱歉的说道。   “先生说的没错。”魏臻却是摇了摇头,再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院子。   看着对方高大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璟轩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却转而走向了角门的方向。刚走了两步,却看到段捕头正一脸焦急的在那儿探头探脑往院子里张望,璟轩不由得一笑:“段捕头,您这是干什么呢?”   那段捕头一瞧见璟轩,忙一脸讪笑的说道:“林少爷,我这不是恭候王爷呢么!我们知府大人知道王爷来了,连忙到这里准备接驾,如今都在堂屋等了半个时辰了,却还不见王爷的踪影,我们大人心里面也难安,生怕王爷怪罪下来,这可就……”   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王爷可是对这位林大少爷不一般——刚刚可是连南安郡王世子都教训了——因而一向能屈能伸的段捕头,也毫不在意在璟轩面前这般示弱。要知道,因为担心王爷怪罪,知府大人已经发了好大的脾气在他身上,这次若是不能把王爷请过去,只怕他这个捕头,也要坐到头了。   “既这么着,段捕头便在这儿继续候着吧,你的诚意我想王爷一定能体谅,我就先走一步了。”瞧见段捕头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璟轩不由得再度感慨一番这世上权势的好处。   待辞了段捕头,璟轩出了角门,看到外面布满的官差,不由得感慨,这位知府大人,还真是动了大手笔。转身进了给母亲置办的房舍,璟轩这才看到,周氏正倚在榻上,眼睛愣愣的出神。   “娘。”低唤了一声,璟轩来到了周氏的面前。   “刚刚外面乱哄哄的,是怎么了?”才把心神收回的周氏,看到儿子回来,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然而她那眼中复杂的犹豫,却还是没有逃过璟轩的眼睛。   “娘,你怎么了?刚刚王爷和你说了什么?”已然肯定那桓谦定然是自己身世的知情人之一,那么能够打动那位王爷对自己回护到底的,只怕也只有这一个筹码。如今,他也只有尽快弄清究竟谁才是自己的父亲,才能破除眼前这让人无力的局面了,只是,他该怎么做?   “王爷?你怎么知道他是王爷?他和你说什么了?”听到璟轩对桓谦的称呼,周氏大惊失色,抓住璟轩的手臂,紧张的问道。   “刚刚有人来药铺闹事,对先生言语很是无礼,激怒了王爷,他这才表明了身份。娘,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他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言语间小心措辞,一想到娘亲如今身子的情况,不到万不得已,璟轩实在不愿意娘亲为了自己的事耗费心神。   听了这话,周氏不由得松了口气,眼底的紧张也退了去:“原来如此。”   看到娘亲这般模样,刚刚话到了嘴边,却被璟轩咽了下去。虽然知道如果他执意追问,最终也许会从娘亲口中得知一些真相,可是,面对娘亲此时的情况,璟轩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罢了,总归知道这件事的,又不止娘亲一人,吴先生定然是知晓的,再不济,还有那个王爷桓谦。   正想到此,却听到外面又是一阵喧哗,璟轩神色一紧:“娘,我出去看看。”   点头让儿子出去,周氏的眉头复又紧紧的皱在了一处,她本想着远离了京城,便能把儿子的身世隐瞒一生一世,哪里知道造化弄人,桓谦竟然会来到这里,桓谦与皇上表哥一向亲厚,他真的能够信守承诺不说出此事吗?   如果他把轩儿的身世说了出去,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周氏不由得一阵心悸,想要带着儿子远远的离开这里,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表哥下定心思要找到他们母子,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难道,这就是天意吗?悲凉的笑了笑,周氏的眼里渐渐多了丝坚定,她绝不相信什么天意,桓谦、桓谦,我一定不会让你伤害到我和他的孩子!对了,吴熙……周氏想到此,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也许,事情也并没有她担心的那么糟糕。   就在周氏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璟轩来到外面看到引起喧哗的人后,不由得神色一变,那顶软轿、那软轿旁边的管家,不是林家,还是谁?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南安郡王世子的事还没有头绪,此时林府的人又来兴师问罪,而且,还是林老夫人亲自前来。这样一来,就算是桓谦,他能惩治世子,但是面对林老夫人,总也得礼遇三分吧?   自己若是此时出现,只怕只会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璟轩连忙趁着旁人都没发觉他的这当档口,转身躲进了旁边的小巷中。   而此时阻拦林老夫人的官差们,也都好言好语的一边与林老夫人赔罪,一面着人去里面请示知府大人,刚刚林家的管家前来,他们能够轻易的打发他回去,如今这林老夫人一身诰命服侍的前来,他们这些人哪敢做什么?   不多时,知府得了信,听闻林老夫人的这番举动,知府大人自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命人阻拦,只得让官差让路把林老夫人迎了进来,一面又派人去给段捕头传话,让他务必把王爷给请来堂屋。   就在官差们这边忙乱成了一团的时候,有人趁着这场混乱,逮着官差们把手的空隙,悄悄的来到了巷中,站在暗巷里留心外面情况的璟轩,在看到了来人的面容后,不由得一愣——这一身白衣的男人,不是刚刚那位郡王世子的弟弟,还是哪个?   他来这儿做什么? ☆、第三十四章   就在林璟轩发现了郑广平踪迹的同时,他也瞧见了躲在暗巷中的林璟轩。   “林大少爷,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郑广平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只是他这丝笑容落在璟轩眼中,便让璟轩不由得心中一动,之前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用那样该死的眼神盯着他的南安郡王世子身上,虽然知道跟在那世子身边的白衣男子就是那世子的弟弟,但这郑广平的存在感着实近乎没有,一味的低眉顺目,跟着那世子摇旗呐喊,和如今露出那样笑容的男人,仿佛判若两人。   这位世子的弟弟,倒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你想说什么?”璟轩抬头问道。   “按照世子的脾气,纵然暂且因为王爷服了软,也定然不会放过你——林大少爷的,那位王爷能护得了大少爷一时,又能护得了大少爷一世呢?”郑广平见了璟轩的反应,不由得笑道,这位林大少爷果然没让他失望,非但没有因着他是世子的弟弟便对他横眉冷对,反而这般平静自然的抛出了问题。看来,他这一次,却是来对了。   “哦?那你,所谓世子的弟弟,又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眼前的这个郑广平,璟轩心中渐渐明白了他的来意。   “我想,身为庶子的苦楚,林大少爷应该和我一样清楚。”郑广平的笑容一敛,眼底露出了些许深意。   “庶子?我看你那位世子哥哥待你可不薄,他千里迢迢从京城回外家省亲,都还把你带在身边,可见你们兄弟二人的感情莫逆。如今,你在我面前说,同为庶子的苦楚,在我耳中,可像是个笑话了。”璟轩不动声色的看着郑广平,抿嘴说道。   “待我不薄?感情莫逆?哼,林大少爷,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也许我不需要说的太过直白。而且,林大少爷现在的处境只怕也很艰难——尚在京城的林夫人可是怀上了孩子,到时候林大人有了嫡子,你的身份可是比那普通的庶子还要尴尬百倍的庶长子,到时候,林大少爷想要反抗,只怕为时已晚。更何况,我想林大少爷应该比我清楚,一个不被父亲喜欢的庶子,将来的处境不知会是多么凄凉,不是吗?”   听着璟轩的话,郑广平的眼底满是清晰可见的嘲讽之色,抬眼瞧着看不出脸上神色的璟轩,下了一剂猛药。   “看来,你们对于我的事,果然知道不少。”果然先生的顾虑是对的,他犯了冒进的错误,对方如今已经对他知之甚深,他还对对方几近一无所知。不过,这个郑广平的出现,倒是给他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只是这究竟真的是机会,还是隐藏更深的陷阱,却也为未可知。   不过,不管是机会还是陷阱,他都要试一试。更何况,如果对方真的对他的事情调查的十分详细,那么关于林如海与母亲当年的事,他们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想到此,璟轩脸上的表情终于松动了。   “还是我之前那句话,世子他是不会放过你的。”看到璟轩终于神色更变,郑广平的眼底划过一丝满意。   “我想,你和我说了这一通话,该不会只是来警告我,世子会对我不利这件事吧?”璟轩问道。   “林大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我想请林大公子帮我引荐王爷。”郑广平倒也痛快,见璟轩发问,便直白的说出了要求。   “就凭你告诉我,你的世子哥哥要对我不利,我就要帮你引荐王爷?你这要求,也太过狮子大开口了吧?”璟轩闻听此言,不由得挑了挑眉,不悦道。   “这是自然。我的目的只是想见王爷一面,那么不知道林大公子想要知道什么,才会代为引荐?”听见林璟轩没有一口回绝,郑广平不由得心中大定,他不怕林璟轩有要求,只要他提了,自己想办法满足他便是;他只怕林璟轩油盐不进,到时候自己就偷鸡不着蚀把米了。不过,无论怎样,为了他的将来,为了让他的世子哥哥再无翻身之地,这个赌,他也是要赌的。眼下看来,似乎是他赌对了。   “你,是从京城来的,又知道我的事。那么,你可知道,为什么父亲对我这般冷淡?纵然如今林夫人有了身孕,可是从前呢?从前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又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为什么要这般待我?”   卸去了刚刚的从容镇定,此时的林璟轩脸上浮现出了难以掩盖的脆弱、迷茫与痛苦,一向神采飞扬、漂亮夺目的那双凤眸,此时也已然渐渐弥漫了一抹难以消减的挣扎。   而听到了这个问题的郑广平不由得一愣,他以为,这林璟轩会问他,那位世子哥哥要如何对付他,却没想到,刚刚那个还淡定得不可思议的孩子,此刻却露出了这样的神情。不过,郑广平心底一松,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还会为了父亲的忽视而痛苦,这样,他才更放心些。   “这件事,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只要我告诉了你你想知道的,你就给我引荐王爷?”郑广平确认道。   “不错。我只想知道这件事,你的条件我自然答应你。”璟轩郑重的点头。   “好。其实,这件事说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当年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只是大多讳莫如深罢了。当初你的父亲林大人还在翰林院任职,而你的生母,曾经还是衡阳郡主,当初林大人已经娶妻贾氏,而你的生母却偏偏瞧上了林大人,林大人却对她避如蛇蝎。”说到此,郑广平看了眼脸色煞白的林璟轩。   “你继续说。”璟轩的声音似乎都带了些颤抖。   “后来,听闻是你生母寻到机会,趁着林大人与同僚在酒楼吃酒的时候,在林大人的吃食中   下药,借此委身与林大人。此事之后,不仅她名声扫地,林大人的日子也不好过,据说,当日林夫人知道了这件事,险些与林大人和离。还有御史参林大人德行有亏,郡主妇德尽丧的。至于后来这件事如何解决,有传言说贵妃,如今的太后,当初在太上皇的寝宫外跪了一天一夜,这才让郡主逃过一死——虽说是异姓王的血脉,但到底也是郡主之尊,如果不是太后百般回护,为了皇家的脸面,只怕她也难逃一死。”说罢,郑广平看着璟轩已然毫无血色的脸。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的母亲明明身份尊贵,却被逐出家门,只能成了父亲的贱妾。这就是父亲从小都不喜欢我的原因?”一向动人的声音此时充满了低沉,璟轩的眼睛红红的,宛如倍受打击的问道。   郑广平点了点头:“的确,林大人那人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读书人都爱惜羽毛,这件事碍于今上和太后的脸面,如今是没人再敢提及,但是这字里行间、眉宇神色,总会露出那么一丝意思来,林大人的仕途到底是受了波及,他又如何能对此释怀?更何况,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下了药,你是没听过,私下里旁人是如何议论林大人的。”   见到璟轩这般灰白的神色,郑广平很是泰然自若的又添了把火。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要知道确切的时间。”沉默了半晌,璟轩问道。   “元康三十五年,夏天。”以为林璟轩还是不信任他,想要亲在调查,郑广平十分痛快的给出了具体的日子,左右,他说的绝无一丝谎言,林璟轩若是想查,便让他去查。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自会信守承诺,带你去见王爷,只是,刚刚前面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的祖母,亲自来了这里要见王爷,这会儿只怕已经见到了王爷,你却是要等一等了。”记下了郑广平说的日子,璟轩这才说道。   “左右不急于一时。”郑广平却是一副淡定的模样。   带着郑广平从暗巷中走了出来径自朝角门走去,把守的官差见是林璟轩带着的人,便也不敢阻拦,放了他们进去,待进了善仁堂的后院,璟轩看着大摇大摆的郑广平,这人敢这样正大光明的不避人耳目,想必是想到了不让那世子生疑的法子。   这个人,心机之深沉,还真是不容小觑,只是,想利用他得到王爷的帮助?也好,那郑广平在利用他,他又何尝不是利用了这郑广平知道了许多他想要知道的事?而且听他刚刚话中的意思,这位庶子只怕也对他的嫡兄满腹怨恨,虽不知根由,但这一次他要求见王爷,只怕所图不小。面对这样伪装巧妙的毒蛇,那世子的下场,只怕也不言而喻。   没有能力亲自解决仇人的不快在璟轩的心中一闪而过,随即便被更加迫切的想法所取代了。元康三十五年夏天是么,当时只怕是因为娘亲已经知道怀上了自己,并且自己的生父已经遭遇不测,娘亲才会找到林如海当障眼法。   也就是说,想要知道他的生父是谁,便只需要调查元康三十五年初,京城里有哪一位身份尊贵的人遭遇不测,他便能大致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了。   而这人,多半是和东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毕竟当年娘亲可是和吴先生提到过东宫的那场大火。低垂着眼帘的璟轩,此时眼中再无一丝刚刚刻意展露在郑广平眼中的脆弱,只剩下了一汪黑不见底的深邃。   正想到此,却见到远远的,林老夫人的软轿,已然离开了前面,想必是和王爷见过了面。不知道自己这位祖母和王爷说了什么,璟轩心中正暗自揣测,却发现不远处,魏臻正一身狼狈、一瘸一拐的往后院走去。   “魏臻!”连忙出声叫住了他,待见到魏臻看到他面色一僵,璟轩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第三十五章   自己狼狈的样子被璟轩撞了个正着,魏臻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站定在璟轩面前,错开了璟轩的视线,微微低着头。   旁边郑广平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一身狼狈的大个子,这便是消息里和林璟轩关系密切、兴安侯的唯一弟子魏臻吗?果然和传回的消息里一样,是一个呆愣的家伙。   “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璟轩沉下脸,看着魏臻颈项上的红痕,如果他没看错,这应该是鞭伤——如今在这姑苏城里,能够伤着魏臻、且敢伤了魏臻的,璟轩还真想不出会是谁。   “没事。”魏臻抬头看了看璟轩身边的郑广平。   “在这儿等我。”虽想继续追问下去,但是碍于身边有郑广平这个外人,璟轩便只如此说道,随即带着郑广平向里面走去。   走了几步,郑广平忽然觉得背后仿佛有针扎一样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待一回头,却只看到,远远的,魏臻果然站在那儿,但是却垂着脸,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而一只体型健硕的大黑狗也跑到了魏臻的身边,而那抹视线,便仿佛是他刚刚的错觉了。   刚刚靠近侯爷所在的院子,远远的,璟轩便听见吴先生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对林老夫人说了什么?”   “总归,不会害那孩子便是,你难道连这点都不肯信我吗?”桓谦一向骄傲的声音此时也不由得带了些无奈。   他来的还真不凑巧,璟轩看了眼旁边郑广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便扬声说道:“先生,王爷。”   院中二人转回头,视线在璟轩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而落在了跟在他身边的郑广平身上,如果他们二人没看错,这个青年,不正是南安郡王世子的庶弟吗?他来这里做什么,而且,还是跟在林璟轩的身边。   “小侄拜见王爷,见过吴先生。”相比较于南安郡王世子面对桓谦的诚惶诚恐,郑广平倒是一副恭敬又不是自若的模样。   “你托我的事已经办妥,咱们便两不相欠了。接下来,便是你自己的事了。”对郑广平说罢,璟轩对桓谦施了一礼:“王爷,先生,我先告退了。”   “慢,你就不好奇你祖母的态度?”瞧见璟轩一副急匆匆便要离开的模样,再看到一旁吴熙毫不掩饰的怀疑神色,面对这师徒二人,桓谦不由得问道。   “我原是受他所托带他来寻王爷,岂能越俎代庖?王爷若是不吝赐教,待送走了客人,璟轩再去王爷那边讨教便是。”对于林府的态度,他自然是关切的,只是旁边还有外人在场,璟轩实不愿意纠缠这件事,更何况,他现在心中更着急魏臻的状况,因而便如此说道。   听见璟轩这般说,吴熙的眼中划过一丝满意,再瞧了眼一旁比其兄城府深了不知多少的郑家二公子,瞥向桓谦的眼神便带了丝不满。   好吧,他还真是费力不讨好!桓谦把一肚子的邪火都转向郑广平了,语气冷森的说道:“说,你来见我,所为何事?若是惹我不高兴,可就不是只把你扔出去那么简单了。”   这郑广平与王爷最终说了什么,璟轩自然是不得而知,快步离开院子后,璟轩原路返回,瞧见魏臻果然待在原地,正蹲在地上伸手摸着黑子的头。   “说吧,这伤恐怕是鞭伤吧,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璟轩嘴唇抿在一处,漂亮的凤眼也微微的眯在了一起。   “和王爷身边的侍卫逸青大人比试了一回,我学艺不精,落了下风。”魏臻忙说道:“不过,我虽然没有胜过他,但他却已然把南安郡王世子的事告诉了我,那个世子,他……”   魏臻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璟轩给打断了:“就为了去打探那个狗屁世子的事,你跑去和王爷身边的侍卫比武?”   魏臻瞧见璟轩的嘴抿得更紧,漂亮得凤眼中此时满是寒光,不由得后背发凉,点了点头,喃喃的说道:“还,还有黑子帮我。”   旁边大狗察觉到主人的紧张,爱莫能助的低下了一向威武的头。   罢了,还真是,让他说什么好!   “走,回房间,我给你涂伤药。”冷着脸率先往魏臻房间走去,璟轩自然没有瞧见后面魏臻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忽的察觉到好似有人在窥视,魏臻扭头,便对上了不远处不知何事出现在那儿的逸青探究的视线,相较于对方凌厉如刀的视线,魏臻的双眸却是黑沉沉的,仿佛那看不见底的深潭,全然没有任何锋芒毕露的感觉。   “怎么了?”察觉到魏臻扭头,璟轩也停下步子回头看去,此时,逸青已然消失在了那里。   “没有,好想觉得有人在看咱们。”魏臻忙摇头。   等到了魏臻的房间,璟轩把他留在房中的那些跌打损伤的药膏全都拿了出来。这些年来,纵然魏臻于武术上再有天分,却也还是吃了不少苦头,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因而这伤药自然是现成的。   解下了上衣,魏臻露出了比同龄人精壮了不知多少的上身,少时的黝黑此时已然蜕变成了充满阳刚之气的古铜之色。而此时,那横亘于胸口的长长的还渗出了血丝的鞭痕,落在璟轩的眼   中,便格外的清晰、刺眼了。   “他竟然下了这样的狠手!”璟轩不由得脸色更变,对方是能够保护贵为王爷的桓谦一路来到姑苏的侍卫,那身手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对方那样的身份,竟然对魏臻这样的半大孩子下了这么重的手,璟轩的心里不由得燃起了怒火。   “不是逸青大人的错,他已经手下留情了。”看到璟轩发怒,魏臻忙解释道:“逸青大人的鞭法着实厉害,我的长枪根本近不得他的身,情急之下,我这才想要败中取胜,挨了他一鞭,才换来近身的机会——只可惜还是让他躲了过去。”   说完这话,瞧见璟轩越发黑了下来的脸色,魏臻急忙又道:“真的,逸青大人确实是个好人,原说好了我若胜了他,他便告诉我关于南安郡王世子的一切。可最后我虽然败了,他却还是把这些都告诉了我。”   眼看着这个傻子全然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璟轩的脸色一变再变,最终选了涂在伤口上最是让人觉得疼痛的伤药撒到了魏臻的伤口上。   “嘶……”饶是最能忍痛的魏臻都不由得闷哼了一声,眼巴巴的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消气的璟轩。   “疼吗?”璟轩冷冰冰的问道。   “疼。”魏臻忙点头回答。   “疼是为了让你长记性!怎么打听这件事不好,偏偏提出要比武?和谁比试不好,你去和王爷的近身侍卫比?比就比了,输了又能怎么样,还败中取胜!弄得自己一身伤,还真亏你说得出口!”连珠炮似的话一股脑的朝魏臻砸了过去,直说的魏臻耷拉了脑袋,璟轩虽尤未解气,却还算是把大部分的火气都撒了出来。   “我错了。”老老实实的认错,魏臻十分合作的态度终于让璟轩平息了余怒。   “别动,刚刚那药粉虽然疼,却是极厉害的,你这伤太重,如果不用它,只怕会留疤。”璟轩脸色终于好了些,看着魏臻忍痛的脸色,这才说道。   “男子汉大丈夫,留些疤也无所谓。”魏臻忙说道。   这傻子,总有办法惹他生气!刚刚才浇熄的怒火,此刻被魏臻的话又挑了起来,然而看着对方一脸无辜的神情,璟轩最终还是感到了一股挫败。算了,都这么多年了,魏臻的性子他还不知道吗?要是凡事都和魏臻生气,他气也要气死了!   “从现在起给我闭嘴,再惹我生气,小心我把黑子宰了炖肉吃!”凤眼一瞪,璟轩恶狠狠的说道。   于是,又被两个主人的余怒波及,被威胁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倒霉的黑狗吓得夹紧了尾巴,缩在房间的角落里。   魏臻吓得再不敢开口了,身子僵硬的坐在床上,任由璟轩在他的伤口上涂涂抹抹,璟轩如白玉一般的侧脸几乎挨着他的胸膛,全然都是专注神情的那双凤眸越发的谣言,一呼一吸间,气息不由得吹拂在他的胸口,魏臻不由得有些口干舌燥了起来。   慌忙挪开视线不去看璟轩的脸,然而越是想要把这些念头都撇开,他的感官却越发敏锐了起来,魏臻不安的动了动,生怕被璟轩发现了他的异样。   正此时,房间外面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专注上药的璟轩,也让险些失态的魏臻松了一口气。   “谁在外面?”璟轩不悦的问道。   门被打开,外面站定的,正是吴熙和桓谦二人,吴熙的视线落到屋内魏臻胸口横亘的血痕上,全然都是不满的眼神立时瞪向了桓谦。   呃……又失策了,桓谦尴尬的轻咳了一声:“不过是皮外伤,逸青下手很有分寸。”   “不是你的徒弟,你自然不心疼。”吴熙不满的皱起了眉。   璟轩也不满的说道:“王爷来此所为何事?该不会就是看看魏臻的‘皮外伤’吧?”   牙尖嘴利……桓谦头疼的看着这一对师徒刀子似的话,心中暗叹,他父亲那般温润的人,这孩子的性子,看来多半是随了衡阳那丫头。   “关于林家的事你且放心,安心的和你母亲住在这里便是。”桓谦忙把话题转到了来此的目的上。   “老夫人最重规矩,不知道王爷用了什么锦囊妙计,才说动了气势汹汹来此的老夫人?”璟轩可是分明记得,林老夫人来善仁堂的时候,可是摆了好大的阵仗,那一身的诰命服侍,明显便是动了几分硬气的“兴师问罪”。   “可是,她再看中规矩,也比不得林如海的仕途,比不得林家的兴盛。更何况,你们母子所求的也不过是安静的过日子,她有何拒绝的理由?”桓谦挑眉。   林老夫人所担心的,他自然猜得到,不外是惧怕他给衡阳、林璟轩撑腰,扶庶压嫡、坏了林府的规矩、让林如海再度沦为笑柄,只可惜林老夫人注定是失算了。   璟轩听罢,不由得也挑了挑眉,那神情,倒和桓谦颇有几分相似:“原来如此。”   虽然林家一向自傲于书本网,林如海又时刻标榜着读书人的风骨,不过,若真自持风骨,林如海的仕途,也走不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临走前,桓谦的视线所过魏臻的脸,又看了那偎在墙角的黑狗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兴味的笑容,待黏着一直冷着脸的吴熙走到了外面,桓谦不由得说道:“子纯,你那个叫魏臻的徒弟,还真是有点儿意思。” ☆、第三十六章   听到桓谦的话,吴熙的脚步微微一顿,眼神中却看不出一丝半点儿的异样。桓谦见了吴熙的反应,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果然,他就知道,吴熙也有错察觉!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吴熙能够接受他两个徒弟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情愫,那么,也没理由一直拒自己于千里之外才是。   “逸青,你说那个魏臻,是真的生性本拙,还是,在故意藏拙?”待被不耐烦的吴熙赶了出去,桓谦不由得问起了一直藏在暗中保护自己的逸青。   “属下不知。”老实的回答,想到那个半大孩子,逸青一向冷冰冰的脸上也不由得松动了几分。   “重剑无锋、大巧若拙,如果那魏臻是生性如此便还罢了,如果不是,那他还真是个可怕的人。”他从魏臻的身上看不出半点隐藏本性的端倪,只是一向敏锐的直觉却让桓谦觉得,那个魏臻身上,有着难以解释的谜团。还有他养的那只“狗”,这魏臻究竟知不知道,他养的这一只,可是只地地道道的狼呢?   眼中闪过璟轩那张细细看来和那位颇为相似的面容,再想到魏臻,桓谦脸上的笑容更深,还真是,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和他父亲一样,总是会被这种看似无害的“狼”给盯上。   嗯,他还真好奇皇上知道这些事后的模样呢!想到皇兄可能出现的表情,桓谦不由得无良的笑了。他自然是知道吴熙对他的心结,要解开这个心结,还是得皇兄出面才是,所以,为了弟弟的幸福,可要对不住皇兄了。   至于衡阳,想到打小一起长大、宛如兄妹的情分,再想到她如今濒临油尽灯枯的身子,桓谦刚刚还带着飞扬的神色便暗淡了下来。衡阳,傻丫头,喜欢什么人不好,偏偏喜欢那个人,还做出了这样的傻事,你可知道,他……哎!   一切只能化为一声叹息,想着衡阳生怕皇上会因为璟轩是那个人的儿子而对他不利,桓谦不由得摇头叹息,只可惜这些,他一个字都不能对衡阳透露,最终,只能看皇兄的决断了。只是,无论如何,皇兄都不可能对璟轩不利便是。   而此时的璟轩自然对桓谦的这些想法一无所知,将魏臻的伤口全都弄好后,璟轩看了看天色,想到刚刚还钱吗过来提及林老夫人的话,便打定主意今天回林府一遭。   虽说因为桓谦的插手,他们母子与林老夫人之间已经形成了看不见、却彼此都在心里知晓的默契,但想要维系这种难得的平和,他也不能置身事外。   得知璟轩要去林家,魏臻便起身把衣服穿好:“我和你一起,那个世子不是什么好人,我担心他暗中下手。”   璟轩点了点头,对方那种小人,真的会做出这种事他也毫不奇怪:“也好,此时时候尚早,想来王祈和夫人如今也是惊魂未定,待从林家出来,咱们再去侯府走一遭。”   而此时的林府,林老夫人没有想到一直没有露面的璟轩竟然会回到林府,本就只维系着面上关系、实际淡淡的祖孙二人,在经历了璟轩强行从庄上带人、林老夫人气势汹汹问罪王爷的这些事后,关系便越发的尴尬了。   “前几日徐三奶奶还差人送来了一盒子果子,老夫人还说这是大少爷最喜欢的,至今还给大少爷留着呢。”好在绿筠不时的缓和气氛,这才没让祖孙二人到了相顾无言的地步。   待璟轩走后,林老夫人这才不由得苦笑了出声,关系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日后如何,真是只有天才知道。但愿王爷能够一言九鼎,否则,林家只怕就要成为笑柄了!   可惜,即便璟轩和桓谦对林家全没兴趣,还是有人很快让林府在姑苏城里沦为了流言蜚语的中心——那郑氏兄弟精心炮制的种种传言,在孙府的推动下,迅速成为了姑苏城街头巷尾的谈资。   “还真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想必这一定是出自那个郑广平的手笔了。”身为流言蜚语的中心人物,璟轩倒是出乎意料的淡定。   今日是原定的怡然楼重新开张的日子,可惜这忽然便传得满城风雨的留言,让王祈不由得对璟轩十分担心,甚至说出了还是把这开张的日子推迟了才好。   “何必推迟?对方定然是知道咱们今天开张,这才憋到了今天才发难。夺得开一时,还能夺得开一世吗?我倒是很好奇,他们都能说出什么来。”相较于王祈的忧心忡忡,璟轩倒全然一副自若的模样。   “那起子小人!对了,你不是说,那个姓郑的去寻过王爷了吗?怎么还会闹出这样的事来?总不会他是阳奉阴违吧?”见璟轩全然不被这件事影响,王祈终于松了口气,转而想到了璟轩提过的关于那个郑广平的事,不由得问道。   “便让他们闹去,图穷匕见,我倒要看看,他们最后图的是什么!”那位桓谦除了当着先生的面把林家的事大大方方的对他说出了之外,其余的事可谓是遮遮掩掩,对他吊足了胃口,可惜,他那些举动对于璟轩却没影响,璟轩可是打定了主意看到最后。   而且,任由这件事闹将了出来,只怕桓谦心里,自有想法。   于是,在世人各种各样的目光扫视下,重新整顿后的怡然楼,便在今日重新开张了。而那在怡然楼里新任的掌柜,便赫然是王祈的哥哥王社了。   有了之前的经历,对于新任的掌柜,璟轩和王祈二人是慎之又慎的,最终还是王社毛遂自荐,才解决了这一难题。   见到璟轩、王祈和魏臻三人到了酒楼,王社忙迎面走了过来:“怎的还是来了?”   外面的流言太过恶毒,王社也担心璟轩会受不住,因此忙把二人往后面引。   这新开张的怡然楼与以往大不相同,从前怡然楼虽然菜色昂贵,但形式总还和一般酒楼无异。到了璟轩和王祈手里,两人另辟蹊径,把酒楼分成了四间各具特色的院落,四间院子错落有致、中间还引水成湖。   不仅如此,二人更是从古人“流觞曲水”的典故中入手,这全新的怡然楼,全部的菜品都是“乘着小船”流入各个院落之中。   开张之前,这些消息是半点儿风声都没流出去,世人只知这重新开张的怡然楼,不仅没有如同他们想象中降了价格,反倒比从前还要贵上五分,且每日只迎四桌宾客而已。   这遮遮掩掩的,总是惹来人们越发的好奇,再加上每日只迎四桌的消息,最初不少姑苏城中最喜攀比的权贵子弟们可是跃跃欲试,然而坏就坏在南安郡王世子与林璟轩、王祈交恶的这件事   上,不少人可是犯了难。   一面是南安郡王世子,一面是更为位高权重的王爷。左右权衡之下,似乎不去捧场才是最好的选择。左右一个酒楼而已,他们不去,只怕王爷也拿不到什么把柄责怪他们,若是去了,一则未必能在王爷面前讨好,二则更是板上钉钉的得罪了世子。   因此纵然世人对于这新的怡然楼皆是跃跃欲试,第一日开张的怡然楼,却是门可罗雀的冷清。   不过很快,一行人的到来终于打破了这份冷清,然而待看清了来人的身份,被王社留在外面迎客的伙计可是忙派人去里面寻掌柜和东家了。   “他来干什么!他还想砸场子不成!”听到了伙计派人来传的话,王祈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紧张的看了眼璟轩。   “既然来了,咱们就出去会一会他。他敢登门,我就叫他自取其辱!”这南安郡王世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愚蠢,璟轩的眼底闪过一道寒光,率先走出了院子。   魏臻紧随其后,一向木讷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寒意。   待众人来到了前面,却看到本应该被伙计暂且迎进门内的南安郡王世子一行人,却是正好站在了门口,那世子今日换了一身宝蓝色的衣裳,手里还附庸风雅的拿了把折扇,不知根底的外人见了,兴许还要赞一句翩翩少年。   他们这些人堵在门口,早就引来了过往行人的好奇视线,便是刚刚在门口站定的这一会儿的功夫,相比姑苏城里耳目灵通的人便已然知道了这件事。   “小钱,怎么把客人晾在门口,我是怎么嘱咐你的?”看到这一幕,王社不由得变了脸色,训斥门口的伙计道。   这小钱也是满脸的委屈,他已经好说歹说让贵客进门,掌柜的马上便到,哪里知道这些公子却偏偏要站在门口,他又有什么办法?   而郑广安见着了璟轩,全然没有众人预料中的反应,反倒是一脸的笑容,语气也是异常的如沐春风:“林公子,上回是愚兄鲁莽了,听闻林公子的酒楼开张,愚兄特为的前来道贺,也讨一个第一桌席的彩头。”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纵然刚刚一肚子火气的王祈,见着这世子这番做派,明明知道对方只是惺惺作态,却奈何无处发泄,只能瞪着眼睛说不出话。   反观璟轩,听了这番话,看着郑广安让他生厌的笑脸,璟轩的眉头挑了挑,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声音也全然都是冷冰冰的厌恶:“彩头?我看是霉头才是。我说好端端的,怎么今早有乌鸦朝着我叫,原来是应在了世子的身上。”   既然桓谦有意纵容外面的流言蜚语,那么,他便把事情闹得再大些又如何?左右,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不是吗? ☆、第三十七章   璟轩的话一出口,南安郡王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了那儿,好半晌都没说话,却又不得不把火气给咽了下去。   不知道这个小崽子给他用了什么药,不单姑苏城的大夫们束手无措,连孙家遣人往金陵、维扬等地寻回来的名医也一个个摇头,眼下他强忍着怒火,对这小崽子强作笑脸,一则便是为了解决他身上这毛病,二则,也是因为之前商量好的计策。   哪里知道他竟然这般落自己的面子,想他堂堂南安郡王世子,头一回丢这么大的脸,还得忍着,郑广安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撑不住了。   旁边早就聚拢了些围观的人,此时不由得暗地中议论纷纷,璟轩瞧着那世子强挂在脸上的笑,眼底闪过一丝狠厉。那些流言蜚语,无论是说他不受林如海疼爱也好,还是说他生性顽劣恶毒也好,他都只当成一个笑话来听。   世人的看法?在意世人看法的,只有弱者。   只是,想捅软刀子却当所有人都不知道,真当他是傻子不成?既然这位世子来自取其辱,那他也就不客气了。毕竟,能出气,又何必忍着?   “小钱,回头给你赏钱。要是你让这种人进了这怡然楼的门,只怕他那脏脚站过的地方、脏手摸过的东西都得丢出去才行。”瞧着郑广安已经是强行挂在脸上的笑容,璟轩漫不经心的又添了把火。   这下,那位世子脸上的笑容真的是摇了三摇、晃了三晃,最终还是没能绷住,露出了一脸气急败坏的表情。   “林璟轩,兔崽子!你以为你是个什么阿物,本世子大人不记小人过,给你台阶下,来你的酒楼捧场,你却给脸不要脸!好啊,今天你这酒楼不是开张吗,我倒要看看,谁敢给你捧这个场!”扯下那伪装的笑容,已然怒极的郑广安终于绷不住刚才他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了,手中的扇子也被捏得变了形状。   “大人不记小人过?这话我听着真是好讽刺。也不知道是谁,仗势欺人跑到善仁堂里去胡闹,惹来王爷的雷霆之火,把那人摔了个狗啃屎,我说世子大人,您的牙还齐全不?”璟轩眉头一扬,冷笑的说道,话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了。   周围围观的人群听了不由得都议论纷纷,那视线纷纷都往郑广安的脸上瞄去,似乎都在好奇这位世子是不是真的连牙都摔掉了。   “你!如果不是你给本世子下毒……”发现周围人的视线不大对劲,气极的郑广安忙把林璟轩下毒的事都抖了出来。   可惜璟轩全然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一声冷笑便打断了他的话:“下毒?世子,你说话可要讲证据。你说我给你下毒,有人证,还是有物证?空口白牙就说我给你下毒,那我还说你给王爷下毒呢。这样的罪名,世子可担待的起?”   “你……信口雌黄,伶牙俐齿,如果不是你给本世子下毒,我又怎么会……”虽然郑广安被璟轩挤兑得几近丧失了理智,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还是硬生生的把接下来的话给憋了回去,这外面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要是把他不行了的事说了出口,他的脸面才是真的丢尽了!   可是,话说到了这个档口,纵然是郑广安自己憋了回去,想把这件事给略过去,那也得看旁边似笑非笑的璟轩给不给他这个机会。   果然,在郑广安硬生生把话题截住的时候,璟轩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那曾经让郑广安动心不已的声音此时宛如魔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了:“怎么会什么?我是听说,世子您满姑苏城的寻名医,就是为了医治不举。我想,世子与其把这病症强说是我给你下了毒,还不如好好反省反省,是不是您劳累过度,才诱发了这种难、以、启、齿的毛病。”   刻意加重了其中的某些词,璟轩的话音刚落,周围围观的众人中可就热闹了,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全都转移了地方。   而此时的郑广安的脸,已经涨成紫红色,尤其是感受到各种各样的视线纷纷落到了他的腰部之下以后,郑广安恨不得上去撕了璟轩的嘴。   “给我砸!蹬鼻子上脸的小崽子,今儿不教训教训你,我郑广安的名字倒过来写!”面子都被璟轩落了个一干二净,此时什么阴谋阳谋的全给这位世子忘到了脑后,一心只想出气的他命令一下,身边跟着的一群奴仆便气势汹汹的都往酒楼里闯。   璟轩的脸也冷了下来,砸?他倒不怕他们砸,砸坏了一百两银子的东西,不叫郑广安吐出一千两银子来赔,他就不是璟轩!只是,这酒楼虽有他的份银,但大体上还是兴安侯府的产业,今儿若是叫郑广安给砸了,落得也是侯府的面子。   “好呀,这就要动手了?谁怕谁,伙计们,都给我抄家伙,这些暴徒,给我狠狠得打!”早就按捺不住火气的王祈,刚刚瞧着璟轩把那个狗屁世子噎得面色紫红,心里面正乐着呢,眼看着那世子话说不过璟轩,直接动了手,王祈也不憋着了,喊着店里面的伙计也都拎起了棍子。   一时间,两方人便在怡然楼的门口对持了起来,郑广安原不是为了找茬来的,也没想到璟轩这般不给他脸面,因而带来的人手并不多,且多是乌合之众罢了。   倒是璟轩这边,怡然楼是他和王祈的地盘,店里的伙计本就不在少数,加上魏臻气势威武的站在最前面,迎面便是一股压迫感,更让对方心里忌惮了。   郑广安瞧见自己的手下一个个只是作势,却不敢真的往里面闯,不由得气急,抬腿便踹上了旁边一个下人的屁股:“给老子往里面闯!”   便在此时,只见店里电光石火般的窜出一道黑影,带着一股劲风,直扑郑广安的面门。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就连璟轩这方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只听到郑广安一声惨叫。   “世子!”那郑广安带来的下人们立刻便慌乱了,也顾不得别的,忙扑过去保护世子。   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南安郡王世子已经躺倒在地,一只毛发黝黑、很是威武的凶狗把他的锁骨咬了个大洞,鲜血正汩汩的往外流,那世子又疼又吓,早已经昏死了过去。   所有看到这一切的人都毫不怀疑,这狗如果再咬的偏一点,那世子的喉咙便会被这畜生给咬断。   “黑子回来。”没想到它会冲出去,这点倒是出乎璟轩的意料之外,把黑狗喊回来,看着刚刚还凶猛异常的黑子在他面前乖巧的模样,璟轩笑着摸摸它的头,“又脏又臭的,咬他作甚。待会儿给你吃肉骨头。”   黑子乖乖的又趴在了墙角,王祈的眼睛都亮了,他也算是打小看着黑子长大的人了,这黑子虽然体型看着可怕,但平日里却从不伤人,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到它如此威猛的攻势。   “都让开,这是怎么了,让开让开……”终于姗姗来迟的官差赶到了现场,带头的又是觉得自己最近异常倒霉的段捕头。   等看到不知死活的躺在地上,肩头还汩汩流着鲜血的南安郡王世子,段捕头只觉得,这倒霉日子真是没头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段捕头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什么怎么回事。本王只知道,要是再不把这小崽子抬回孙家去,恐怕南安郡王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正当段捕头觉得已经倒霉到头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的桓谦的声音,立时便让在场   的气氛再度变化了起来。   “是,是,还,还不快把世子带回去救治。”眼下也顾不得许多,段捕头也只能硬着头皮斥责孙家的下人们道。   孙家的这些下人们现在也一个个的都惨白了脸色,手忙脚乱的抬起昏死过去的世子爷、挤开人群往孙府奔去。   段捕头也匆匆告辞,这会子还不知道世子的情况,这件事可不小,他可要赶着回去给知府大人送信。   等这些人都走了,桓谦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璟轩:“我倒成了捧场的第一人了,你该不会连我   也要赶出去吧?”   “王爷说笑了,只是,不知道王爷看笑话看了多久?”就凭着刚刚这桓谦叫那世子为“小崽子”,璟轩便断定这位王爷不知道躲在哪儿把整件事都看在了眼里。   “不多不多,只是孩子们斗嘴,我这做长辈的也不好偏帮罢了。”这分明便是睁眼说瞎话了,在场的众人听着,也都默契的没再说什么。   王社向来八面玲珑的性子此时也充分的展露了出来,早不是当年见着兴安侯就战战兢兢的胖掌柜,王社如今也算是宠辱不惊了。   忠平王率先捧场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连带着,南安郡王世子的惨状也没落下,这样一来,本就是话题中心的怡然楼,此时更是传言纷纷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过是个京中郡王的世子,就到姑苏来耀武扬威了吗?我倒是想看看,那弄得神神秘秘的怡然楼,究竟是吹破了牛皮,还是货真价实。”终于,怡然楼在迎来了桓谦这第一位客人后,迎来了姑苏城里根基不下林、王二家的柳家大公子。 ☆、第三十八章   “没想到柳家大公子倒是个妙人儿。”闻听柳家人到了,璟轩不由得想到之前夫人曾经提及,下个月初三是柳二小姐的芳辰,柳家已经下了帖子在侯府,夫人说过要带他和王祈一道去庆贺。   没想到还没到下月初三,他倒是先见到了柳家大公子。这位柳大公子年纪和那世子年纪相仿,据闻是个性烈如火的人物,今日一见,对方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倒真看不出传闻中的脾气暴躁来。   不过,原听说柳家和孙家有隙,如今看着这柳大公子堂而皇之的落了那世子的面子,这传闻多半是真的了。   “吩咐外面,挂上客满歇业的牌子,若有人来问,便说今日开张大吉,只迎两桌宾客。”璟轩把这些话交代了下去,随即才和王祈谈起了接下来的事。   这酒楼虽然还是侯府的产业,但他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都投了进去,因而占了三成的份子,算起来这也是他头一遭的生意。   待听到不多时便陆续又有两家的人前来酒楼,却因为他刚刚吩咐过今日不再待客而挡在了外面后,璟轩满意的笑了。   “还真都被你猜中了,我害怕有那个狗屁世子一闹,便真没人敢来了呢!”一旁王祈不由得一脸佩服的看着璟轩。   “有王爷拔了头筹,又有柳家掺合进来,那些个世家还有什么不敢的?除了和孙家交好的,余下的在姑苏这么多年,谁家背后没有些盘根错杂的势力?那世子就算要报复,难道还能把这姑苏所有的世家都报复了不成?就算他想,他也没这个能耐!”璟轩挑眉一笑,而且,虽然不知道那个看着低调实则狠辣的郑广平究竟和王爷达成了什么共识,总之,他有预感,那位世子,恐怕真的要倒霉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拒不接待了呢?明明还有两间院子空着。”王祈不解的问道,刚刚璟轩吩咐下去的时候他就已经猜不透了。   “王爷自不必说,不管柳家是因为什么掺和进来的,这个人情,咱们是要承的。今儿除了王爷,便是他柳家成了独一份儿在咱们怡然楼吃了头宴的,日后讲说起来,他柳家不也是露足了脸面?”   璟轩淡笑着说道,这面子是相互的,不给他面子的,对不起,就像世子似的,里子面子全都给我仍在那儿!若是给面子,那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很简单,不是么?   “我算是服了你了。”王祈摇着脑袋叹气,人家都说他一肚子坏水,在他看来,多半都是璟轩出的主意他来做罢了,这好处璟轩一个都没落下,名头可都叫他背了!哎,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呐!   柳家大公子待得知了今儿他成了继王爷之后,唯一被怡然楼招待的贵宾后,不由得笑了出来,那话,说的和璟轩几乎一模一样:“林璟轩,王祈,有点儿意思。”   与怡然楼中此时欣欣然的气氛不同,此时的林府,林老夫人看过林如海的书信后,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这阵子姑苏城关于自家的传言传得是风风雨雨、有鼻子有眼的,纵然她也猜到了必定是那南安郡王世子捣得鬼,但捉贼拿赃,没有证据她又能如何?只是没想到,这传言竟然连远在京城的林如海都听到了风声。   看着儿子书信的措辞,纵然已经极尽缓和,但知子莫若母,林老夫人还是能从中感受到儿子的怒火。那孩子带着周氏从庄上回到城中的事,她还没有和儿子分说,还真不知道,如果被儿子知道了这件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明明是她林家的家事,此时,却已经到了这般的田地。林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神情了。至于儿子信中提及的,要把这孩子带回京城去这件事,林老夫人摇了摇头,提笔写了回信。   林如海远在京城,只怕还不知道这份流言的背后,究竟有什么因果。此时贸然送这孩子进京,可未必是好事。再加上那周氏身子孱弱,为了那女人,这孩子不惜险些和府中撕破了脸面,此时若是强行让他进京,还不知道会闹将出什么!   林府的名声此时已经摇摇欲坠了,再经不起一星半点儿的折腾了。更何况,媳妇好不容易才怀上了身孕,若是因为此时发生了差池,那才是追悔莫及。   把这些事都写在了回信中,林老夫人自然也提及了王爷与她谈及的那些事,末了才让来人快马加鞭把回信送去了京城。   然而这一夜,林老夫人注定又是无眠了。与她相反,璟轩这一夜原还睡得十分踏实,只是到了二更天的时候,却骤然被外面响起的动静给吵醒了。   “谁?”璟轩机警的睁开眼睛,扬声问道。   “是我。”外面响起的却是王祈的声音。   “这么晚了,你……”璟轩打开门,说了一半的话在看到王祈以及魏臻手里抱着的血肉模糊、狼狈不堪的人后,不由得又咽了回去。   “等我一等,咱们回药堂再说。”视线扫过那不知生死的人,璟轩穿了外衣,便和魏臻轻手轻脚的离开了这里,回了对面善仁堂的后院。此时璟轩不由得松了口气,好在晚饭后的药汁里有安神的功效,否则刚刚的动静,只怕便要把母亲给吵醒了。   “这是什么人?你们两个这大半夜的不在房里睡觉,怎的跑了出去?”三个人走到了魏臻的屋子,璟轩先进了门,把屋里的油灯点了起来,又把那药箱从柜子中取了出来,回头便看见魏臻和王祈已经把那人放到了床上。   “我去了孙家。”魏臻这才说道。   “哦?大半夜的去孙家?”璟轩的眼神此时落到了王祈的身上。   王祈挠头一笑:“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是我撺掇着魏大哥跟我去夜探孙府的。”   王祈这才把事情的缘由说了一遍,原来,前次王爷出手惩治了那个世子,结果对方出于报复,竟然散布了极为难听的关于璟轩的流言蜚语。对于这件事,王祈深恶痛绝,却又爱莫能助,早就引以为憾。而今早璟轩见又公然挑衅了那世子,这次更是伤了人,王祈便想到,那世子清醒后,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来对付璟轩。   想到此,王祈这找了魏臻,来了这么一出夜探孙宅的好戏来。   “原想着给你个惊喜,结果,事情却出了意外。不过,也不算是坏事。”王祈说罢,看着璟轩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得嘿嘿一笑。   他就知道是王祈的鬼主意,不然,以魏臻的的性子,只会做出上次那种找到王爷的侍卫比武这种蛮事,哪里还想的到什么夜探孙家这种拐弯抹角的主意?   “你说的意外就是这个人?”璟轩瞧了眼已经在给那人处理伤处的魏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刚刚只看到这人浑身是血狼狈不堪,此时魏臻已然除去了他的衣服,他这才看清楚那人身上纵横交错的各种伤口。这人看着也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孩子,到底是结了什么仇,才会被下了这般得狠手?   “还不是那个狗屁世子那个畜生!我和魏大哥两个人本来是想暗中听一听他又想出什么损招来对付你,结果刚摸到那世子的房间,便听到里面一阵阵的惨叫,魏大哥带着我跳上房顶,我们两个从上面往下一看,才看到那个狗屁世子正下狠手糟蹋这孩子。”想到刚刚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一切,王祈不由得铁青了脸色。   “不仅如此,他把这孩子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了,不但不救他,还派人把他丢到府外去自生自灭,我和魏大哥这才把人救了回来。璟轩,你说咱们救活了这孩子,然后去告那个世子草菅人命,到时候,我看他还能说出什么!”王祈继续说道。   “这可不好说,都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可这世上又真能如此了么?不过,既然你们已经救了他,便先不要去想其他,先把他的命从阎罗王手里面捞回来才是正理。”看着那孩子全然没有血色的脸、以及那微弱的呼吸,璟轩想了想,便又说道:“我看这件事还要麻烦先生,我去把先生请来吧。”   听了璟轩这话,王祈脖子一缩,露出了一个苦笑:“惨了惨了,先生要是知道我撺掇着魏大哥跑到孙家去,铁定饶不了我。”   魏臻在旁沉默不语,脑袋却是也垂了下来。   不多时,外面便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璟轩已然把吴先生请了过来,顺带还有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一起的桓谦。   视线扫过双双低着脑袋的王祈和魏臻,先生的视线落到床上分外危险的孩子身上,便无暇顾及他们二人,快步来到了床边。   看到那孩子身上被魏臻先行处理过的伤口,吴熙的眼神缓和了一些,又检查了这孩子身上其他的地方,待看到那孩子身后隐秘的地方此时已经血肉模糊的样子后,在场的众人全都变了脸色。   “真是个畜生!”吴熙不由得变了脸色,看向桓谦的眼神更是冰冷了下来。   旁边桓谦心中叫苦,他真的很无辜好不好?他又不是郑家小子那种人渣,子纯这怒火波及的,也太广了。可惜他心中叫苦,此时也得硬着头皮顶着心上人的冷眼,一句话也不敢分辨。   而璟轩的脸色变幻了几分,不由得看了眼王祈,显然王祈也想到了什么,两个人相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想来这孩子多半是那个世子的禁脔了,因为他们二人那药害得那世子再不能行人事,那世子多半是迁怒到了这孩子身上,才把人折磨成了这样。看那孩子身后的伤口,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折磨过了,才会像现在这样要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两个人不由得都想到了这句话。 ☆、第三十九章   “这孩子这处的伤势才最致命,去叫惜儿,先让她熬一碗麻沸散,然后过来帮忙。”看着在场众人全都难看不已的脸色,吴熙最先回过了神来,吩咐魏臻道。   最然侯府的夫人是一片好意,认为周惜一个女孩儿在善仁堂里多有不便,但在他和秦越回到善仁堂后,周惜却主动要求搬出侯府。   周惜父亲原也是开药铺的,打小就耳濡目染也算是家学渊源,加上她又很有天分,因而常常让她父亲也感慨,她若是个男孩儿便好了。   因而虽说和吴熙学医的时间并不长,但周惜的本事却远远不是魏臻等人及得上的。如今那孩子性命垂危,而且还牵扯到那个世子,为了避免人多口杂,想到叫人过来帮忙,吴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周惜了。   魏臻点了点头,便到后面去叫这位小师妹,王祈偷瞧了一眼璟轩,看到璟轩面沉如水的看着床上那孩子,显然并没有在意其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上回他戏言师姐、师妹的,惹得一向和他好脾气的璟轩当真恼了起来,他到现在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而嫌少在璟轩面前提起那个周惜。如今看来,好似真是他误会了,兴许当时璟轩是为了旁的事迁怒也说不准。   而实际上,王祈却不知道,此时再听到那女孩儿被提及,璟轩是真的心无波澜了。之前,他在不知不觉中,总是会把魏臻和那个人连在一起,前世那个人是个难得的痴情种子,位高权重之人三妻四妾太过平常,然而那个人却是连连让众人跌破眼镜。   先是娶了出身贫寒的师妹为妻——此举不知道惹得多少名门闺秀红了眼睛;而后在那女子福薄早逝之后,一声再未续弦,也不纳妾。   这种痴情,也算是独一份儿了。只是这份痴情,只能让他哭笑了吧?所以,今生乍一听师妹这个词,他便打心里由衷的不悦,不过如今想想,当时的自己,还真是魔障了。如今既然已经想通了一切,璟轩自然不会再执拗于此。   魏臻虽然傻,但却是个好人,想到这段时间他为自己做的这一切,璟轩心里一阵温暖,魏臻把他当成亲弟弟一般对待,他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自然也要为魏臻考虑。   一贯聪明的璟轩,只怕这一遭,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正此时,周惜已经端着煮好的麻沸散到了这边,待看到床上那孩子难以启齿的地方竟成了这副模样后,周惜的脸不由得一白,手里的药险些撒了出来。   吴熙忙接过药碗,一面把药汁给那孩子灌了下去,一面问道:“如果受不住,你便先回去吧。”   “没事,先生,我要帮忙。”周惜稳了稳心神,脸色苍白的说道。   在一旁把一切瞧在眼里的璟轩不由得纳罕,看这架势,先生和周惜两个人打得什么哑谜?不过眼下没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因为吴熙已经发话,除了周惜和魏臻留下以外,让他们所有人都暂且回去。   左右他们也帮不上忙,在这儿大眼瞪小眼的,还不如让他们早早回去歇着。死皮赖脸的桓谦是赶也赶不走的,璟轩倒是给王祈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先离开了。   “这件事既然牵扯到了咱们两个人的首尾,要是撇开不管,我这心里怪不踏实的。”王祈苦着脸对璟轩说道。   “自作孽不可活。”璟轩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就凭着刚刚吴先生因为这事儿迁怒到了桓谦的头上,凭桓谦那个性子,就不会让姓郑的好过。   “难道咱们就这么干瞧着?”王祈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世子如今还逍遥着,他这心里就忍不住的憋屈,“黑子今儿那口怎么不咬断了他的喉咙!留着他也是个祸害!”   说到这儿,王祈忍不住抱怨道,不过,他也知道这也只能是气话,一旦那世子在他们手里伤了性命,那事情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瞧着王祈气恼的神色,璟轩心里也是一片阴郁,眼前闪过那个世子令人作呕的一系列做派,还真是,让人难以咽得下这口气。   他竟然也吃了这样的暗亏……璟轩的眼底越发的冰冷了起来。说到底,还是太弱小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口气,咱们注定只能忍下了。”璟轩听起来云淡风轻的话中,却拂不去咬牙切齿的味道。   事实上,事情的发展比璟轩的预想还要更快。   由于吴熙的迁怒,导致了他和桓谦的关系从刚刚缓和又再度坠到了冰点,这可让桓谦心里的火全都撒到了郑广安的身上。桓谦结束了温水煮青蛙,开始雷厉风行的同时,京城中收到老夫人书信的林如海也行动了起来。   对于林如海这种爱惜羽毛的读书人而言,那份污点便是他的逆鳞,像郑广安这种明目张胆戳他痛处的,林如海看罢了书信也不由得冷笑了半晌。不过只是世子,还真以为他便是王爷了不成?   郡王府里觊觎这个世子之位的可不在少数,能在王府坐上侧妃之位的,家世也都不容小觑,林如海在朝中的人脉经过这三年多的经营也扩宽了不少,因而在这件事上,林如海也出力不少。   要不是看在妻子贾敏的娘家贾家,与南安郡王还有些交情,只怕林如海这回,连郡王府也迁怒上了。   当然,淌过这趟浑水的,自然也少不了隐忍多年、心机深沉的郑广平。单看这件事尘埃落定后的结果,便知道了。   先是在桓谦、林如海的动作下,一道圣旨剥去了郑广安这世子的位子,紧接着急怒攻心的老王爷急招他那不孝子回京,在郑广安着实被动用了家法后,那些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兄弟们也都没能得到老王爷的青眼。即便郑广安已然不再是南安郡王世子,但这世子之外却成了悬而未决的一块肥肉。   不过,他们这些人也都发现,自打郑广安倒霉后,平日里那个跟屁虫、马屁精似的郑广平,竟然得到了他们父王的青眼,俨然已经是继前世子后,南安郡王最宠爱的儿子。   这些人恼恨的同时自然免不了各种明争暗斗,然而每次的结果都是那么不如意,对方不但没什么损失,反而在王爷面前越发的受宠了。   以上南安郡王府内斗的这些闲言碎语,还都是璟轩和王祈两个人随着夫人一道去柳家赴宴的时候,在和那些公子哥儿们的闲谈中听到的。   好似对方是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谈,但是璟轩心中却跟明镜儿似的,这些人是故意给他透出的话头儿——很显然,这些人家中的消息灵通着呢,京中一位王爷、一个林如海,把南安郡王世子都给弄到了如今这副田地,和林璟轩,可是分不开的关系。   纵然之前那么多关于林璟轩的风言风语,即使他的身世这些公子哥儿们也全都知晓,如今当着林璟轩的面儿,这些人可都亲热得很,一口一个林大少爷,热络的好似他们是打小到大的世交似的。对王祈这位小侯爷,大家也都自动遗忘了从前瞧不起他的乡野出身,也是亲切无比。   众人见把京城中这些消息都给璟轩透得差不多了,继而又把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先是夸赞了两句魏臻——这位老侯爷的关门弟子顺利通过乡试后,如今已经赶往京城参加会试——众人纷说,兴许咱们姑苏也要出一位武状元。   随后,这话题自然又转到了那家吊人胃口的怡然楼上。   “我说小侯爷,林大少爷,您二位那家酒楼的架子也太大了些吧。下个月初五,我小姑姑回姑苏省亲,我原还想着带着我那两个堂弟去你们家的酒楼开开眼,哪知道一打听,最近能定的日子,都排到了五月,还真是给我当头一盆冷水呐!”赵三公子率先抱怨道,可语气里却半点儿恼火的意思都没有。   听了这话,璟轩和王祈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既那个世子倒霉之后,金陵薛家也没捞着好果子吃。   在撤了郑广安世子之位之后,皇上又下旨申饬了薛家当家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圣旨的内容隐隐约约也有风声传出来,大体是斥责薛家以下犯上、欺到了侯府孤儿寡母头上之类的言语。   若说这只是风声,但接下来薛家迅速关掉了在金陵生意十分兴隆的酒楼,便等于坐实了这份传言。   之前薛家抢了兴安侯的产业,也没见上头有什么动作,如今这王爷一回京城,南安郡王世子先倒了霉,紧接着就是薛家,在场的众人哪里还不明白这都是因为什么?   看着众人各异的神色,璟轩和王祈对视了一眼,这才笑道:“我也跟赵三公子交个底,我们那怡然楼虽然对外称每日只接待四位客人,但实际上还留了间最雅致的别院为朋友们准备。”   赵三公子原就是这么一说,也没想到事情还能有转机,听了璟轩的话不由得大喜过望,笑道:“既这么着,我可就厚着脸皮讨个情,初五那日可千万得给我留着!”   王祈自然也满口应承了下来,赵三公子笑得更是眼睛都眯在了一起,带头说道:“咱们既然都是朋友,可别再大公子、三少爷的这么生分了。”   这话自然也引来众人一致的点头,因此按照年龄,屋里这些人也都叫名字的叫名字、称兄弟的称兄弟,气氛越发的热烈了起来,而此时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陈四公子方才开了口:“璟轩,王兄,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陈四哥直言无妨。”因着年纪最小,因而在座所有的人,璟轩都得叫声大哥。   “那薛家的背后,可不单纯。”   刚说到这儿,柳大少爷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面色很是凝重。见他走了进来,那位陈四公子便先止住了话头,屋里所有的人也都看向了柳大少爷。   “这是怎么了?”赵三公子和柳大少爷的关系一向很好,此时也是他率先发问。   扫了一眼屋中的人,柳大少爷的眼神不由得在璟轩和王祈身上停留了会儿,这才沉声说道:“京里刚刚传来的消息,就在昨天晚上,那位前南安郡王世子——郑广安,被人刺死在了房中。” ☆、第四十章   柳大公子的话一说完,屋里众人安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好半晌,众人才反应过来,眼神里更是什么意味都有,更多的人自然是暗中拿眼睛瞧着璟轩的反应。   这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消息,璟轩自己也被这消息惊了一会儿。对于郑广安,璟轩恼恨他,却可没想过要他死。这倒不是璟轩心软,正相反,璟轩巴不得那郑广安活得长长久久,在璟轩看来,死,还真是便宜了那个狗东西!   他不是自恃南安郡王世子的身份高高在上吗?好,那就让他从云端跌落泥中,想来他叫横跋扈这么多年,一旦从云端跌落,那滋味,可一定“很好受吧?”还有那些惯会捧高踩低之人,当初阿谀奉承的多殷勤,待他落了难,就能蹂躏得他多狠辣。   当然还有那个心机过人的郑广平,当初此子能隐忍多年对郑广安百般讨好,想必心里面也积怨颇深吧?如今那老郡王还在,郑广平只能暗地里收拾他;待老郡王西去那日,若是郑广平如愿以偿的得了势,那郑广安,只怕就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因而这郑广安的死讯传来的那一瞬,璟轩倒是颇为不愿的微微皱了皱眉,当真是便宜那郑广安了,一死百了,真真无趣!   王祈没有璟轩这些个七扭八歪的心思,在他眼里,这种人渣死不足惜,那人渣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官司呢!那天若不是他和魏大哥,那叫灵官的孩子定然是必死无疑,这还只是他看到的,他没看到的,还不知道多少!   这种人只是丢了个世子的名头,照样逍遥法外,王祈心里可是不爽的很,如今听到竟然有人替天行道把这人渣给杀了,王祈不由得心中叫好。只是如今他也是老江湖了,面对这屋里各种意味的视线,还是把这抹喜色给很好的掩藏住了。   因而落在旁人眼中,便只是王祈和璟轩俱都惊讶了一下,随即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微微皱眉。看他二人这惊讶的神情不似作伪,也看不出什么奇怪的端倪,众人这才收回了视线。   “刚刚在说什么?我瞧着倒是很热闹,可别被这件事扫了兴。”柳大公子不过是说这消息想试探些什么,见了王祈和璟轩的反应,他便一笑,把话题给岔开了。   刚才只说了一半的陈四公子这才把刚刚的话给说完:“听说,年前薛家人不知道从哪儿疏通的门路,竟走了忠安王的路子,这才把宫里面采买药材的买卖拿到了手里。之前那金陵的怡然楼,明面上是薛家的酒楼,暗地里占大头的可是那位王爷。不然,薛家人还没这个胆子抢侯府的生意。”   他们这些人家虽然在姑苏城里也免不得明争暗斗的,但这只是他们内部的事,一个金陵的世家敢跑到姑苏来搅局,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因而薛家那点儿事儿,消息灵通的世家早就摸了底。如今璟轩和王祈背后的势力可不一般,他们自然乐得卖好。   柳大公子听了不由得也点头道:“说起来,薛家也不过是傀儡罢了,这次被皇上申饬,宫里的药材采办已经给撤了,好险连皇商的名头都没保住,听说薛家如今这日子也不好过。璟轩,为兄在这里讨个人情,得饶人处且饶人,穷寇莫追嘛。”   薛家这破事儿,柳大公子本不想管,奈何他嫡亲的姐姐嫁到了金陵甄家,那甄家与薛家还有些交情,薛家求到了甄家的头上,甄家已经答应了给薛家帮忙,作为甄家媳妇的姐姐给他写了家书,他又能如何?   脸面是靠挣的,这件事如果他没办好,连带着姐姐在甄家也会被人看低几分。   早从夫人的口中知道柳家和甄家姻亲关系的璟轩,在听过了柳大公子的话后,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薛家的手爪子虽然伸得长了些,但也得了教训,他本也没想再做什么,平白得了柳大公子许下的一个人情,璟轩心里面满意,不过这神情还是做出了几分为难的样子。   赵三公子见了,便笑呵呵的开口道:“璟轩,贾、史、王、薛,他们这四家,可是祖上的世   交,如今这薛家虽然只是一介皇商,但可不是势单力孤。”   赵三公子自然不会把“贾家”给单独点出来,但这番话的意思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自然都闻弦知雅意,璟轩便也终于点了点头。   “既然柳大哥开了口,这件事自然便揭过去了。”   屋里的气氛自然又恢复了其乐融融,待到璟轩和王祈随着侯夫人告辞离开的时候,已经收到了好几份口头上的邀约,一时间,曾经在姑苏世交圈中乏人问津的二人,竟变得万分的炙手可热了。   而此时的京城,早已经因为郑广安的死引起了轩然大波。纵然郑广安被夺了世子之位,但好歹也是郡王之子,竟然在王府被刺,那凶手来去自如无人察觉,这可让京城不少位高权重之人脖子后面冒了凉风。   不过短暂的惶恐过后,这些人也都回过味来,这件事,多半还是“内鬼”闹得。外人再怎样,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的悄无声息,南安郡王那些儿子如今对那世子的位子争得正欢,保不准有人惧怕南安郡王舍不得疼爱了多年的儿子,想避过了风头后重新立他做世子,这才先下手为强,直接要了他的命。   不单单外人这样想,就连南安郡王本人也是这样想。虽说儿子把桓谦和林如海得罪了,但桓谦要是想动手,早就动手了,还用得着刺杀?林如海,一个文官罢了,纵然现在的了皇上的青眼,也没那么大的本事把手伸到王府里来。   这件事,多半还是那些个逆子做的!想到这些逆子今日能手足相残,明日说不定连弑父这种事也都做得出来,南安郡王又怒又急,先上折子请罪,而后决定动用一切力量把自己这些个儿子查了个底朝天。   南安郡王的一切动作,外人自然不得而知,倒是忠平亲王府中,桓谦紧皱着眉头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脸上的神色并不轻松。   “逸青,我看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那些小崽子们再蠢,也不会在这档口动手杀人,惹毛了老的,他们可都得不到什么便宜。”直觉这件事透着蹊跷,但是细细想来,桓谦还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件事不是他做的,林如海也做不到,那么,这京城还有谁会与一个已经失势的小崽子过不去呢?眼前忽然浮现了一个人影,桓谦眼前一亮:“逸青,武举的会试就在下个月吧?我记得,吴熙的那个徒弟魏臻也是要参加会试的,你去看看,他到了京城没有,在什么地方落脚,还有,昨天晚上,他都干了什么。”   逸青一愣:“王爷,您是怀疑……”   桓谦勾了勾嘴角:“一切还言之尚早。”   逸青点头应下,便下去查探。以桓谦在京城中的势力,想找到魏臻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很快,逸青便到了魏臻落脚的鸿运客栈。   和伙计打听了魏臻的房间,逸青刚刚推开门,里面扑面的酒气便让他皱了皱眉,再一看,屋里面桌上杯盘狼藉,地下也横七竖八的倒着十余坛烈酒,桌上趴伏着两个人,一个自然是他熟悉的魏臻,另一个是个白面书生的模样,逸青也见过,是林如海的弟子张文知。   这两个人,嗯,逸青也回想了起来,这姓张的小子曾经也是吴先生的学生,他们两个,也算是同门的师兄弟了。   看着两个人还醉得一塌糊涂的模样,逸青略想了想,便转身到了下面把伙计叫了过来,详细的问了一遭,待知道那张文知是昨儿傍晚到的客栈,随即二人便要了酒菜在上面再没出来后,逸青点了点头。   “那伙计说,魏臻最后一次露面要酒,是在子时三刻。”回到王府,逸青把查到的这些都回禀给了桓谦。   “子时三刻。”桓谦想了想,他得来的消息,仵作断定郑广安是子时一刻被杀,而子时三刻的时候,还有人看到魏臻在客栈。这样一来,若说是魏臻从客栈赶到王府悄无声息的在子时一刻杀了人,而后只用了两刻钟的时间便又处理好了一切没事儿人似的回了客栈,还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这种事,怎么想也是不可能发生的。   “你和他交过手,你觉得,他能在两刻钟之内做完这些吗?”总是觉得那小子很有古怪,桓谦虽然觉得不可能,但还是问了一句。   逸青摇头:“这种事,只怕我都做不到。”   桓谦点了点头:“罢了,说不准真是那些利欲熏心的小崽子干的,左右是郡王府的事,咱们便在旁瞧热闹便是。”   那南安郡王之前就不安分,现在又和桓译那小子勾勾搭搭,皇上正想着寻他不痛快,他就自己把把柄送了上来,这下,只怕他这个郡王的位子,也坐到头了。   桓谦这边暂且放下了一切的怀疑,而在逸青走后,原本醉在桌上不省人事的魏臻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如既往的黑眸,全然看不出一星半点儿的醉意。   将张文知叫醒,又叫了马车送头痛欲裂的张文知回家,魏臻想着张文知酒醉后说过的话,木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来。   吩咐了小二送上热水,沐浴过后的魏臻,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件沾了星星点点血迹的夜行衣,涂了些蜡油,再点上火折子,很快夜行衣便在火苗中燃成了灰烬,落入了浴桶之中。   敞开窗子,屋里淡淡的烧焦味儿混着从下面厨房烟囱中冒出的柴火烟,消散在了空气中。   而后,亦如前两日一般,体谅小二小身板的魏臻,很平易近人的亲自抬着浴桶下了楼,将里面的脏水倒入了后院的沟渠中,而后,在小二万分感激的眼神中,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没过多少日子,大肆彻查自己儿子们那些手段的南安郡王,把手段最隐秘的郑广平,私底下做的那些不能见人的事,也都掀了出来——自然也包括正是他怂恿郑广安大肆宣扬关于林家流言蜚语这件事。   眼看着自己日渐信任倚重的郑广平竟然是害了自己嫡子的幕后黑手,南安郡王急火攻心,一下子便病倒了。而本来正青云直上的郑广平,自然也因此再度落回了尘埃。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本来只是南安郡王的家世,却传得满城风雨,更成了耳目灵通人家茶余饭后的话题。   “真没想到,那个郑广平竟然这么阴险,跑到你面前来卖好,却原来,那些损主意都是出自他的手笔!”王祈知道后,不由得纷纷不平的说道,继而又露出了笑容:“不过,老天有眼,他这种人,还以为着能瞒天过海不成?”   璟轩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些事,也太巧了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考试去鸟,回家就懒倒在床上了~~所以木有更新的说……   ps:感谢完美风暴筒子的地雷~ ☆、第四十一章   不论璟轩心中究竟有何疑惑,南安郡王府的种种传言终于在起先的沸沸扬扬后,日渐趋于平淡,然而南安郡王却是朝中的官职都上折子请辞,声称在府中一门心思养病,究竟是真的病的如此严重,还是羞于见人,这便不得而知了。   而姑苏的社交圈永远都不缺少新的话题,这不,赵家的宴会上,被众人拿来说笑的,便是贾家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了。   “之前说的好像文曲星下凡似的,还衔玉而生,这下子岂不是自打耳光?抓周竟然抓了胭脂,哈哈,我看贾大人说不准也要抱恙了。”身为东道主的赵三公子率先挑起了话头。   在场的众人哪个不是聪明人,心里面跟明镜似的,知道赵三公子说这话,分明就是意有所指,谁不知道林家的主母贾敏是出身贾家,赵三公子这么说,要么是给林璟轩卖个好,要么便是有意试探了。   不过不管如何,他们这些人自然不会扫了赵三公子的兴,因而纷纷点头附和了起来,连带着,贾家之前发生了什么能拿来取笑的事,便也都被谈论了出来。   对于这位礼法上的“母亲”,璟轩还真是快要把她忘记了。在从前那个孩子的记忆里,这个女子的容貌便是异常模糊的,大抵也是和她对这孩子视如不见、连请安都免了的缘故。自从他代替了那个孩子,便更是连这位林夫人的面都没见过一次。   身为一个世家的当家主母,对待庶子这个态度,璟轩也不得不说她愚蠢,不过,这样也好,倒是省了他虚与委蛇的功夫,对他而言也是好事。再加上,这种主母,总也比笑里藏刀的要好对付多了。对方如果继续当他是空气,他也乐得两相无事。如果对方真动了其他的心思,他倒也不惧。   不过,从在场的这些人的闲言碎语中,比起从前,璟轩对贾家的事倒是知道了不少。不过纵然如此,璟轩面上依然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格外的兴趣,只是偶尔插上一句罢了。待到把他想要知道的消息都了解了以后,璟轩便干脆闭口不言了。   赵三公子见璟轩着实兴趣缺缺,开始还跟着说上两句,到了后来便是一句话都不说,便笑着把话题转移了开,笑道:“那劳什子贾家的事,也没什么意思,倒是有件事,不知道诸位听说了没有。梨春班,怕是要解散了。”   赵三公子这话一出,在场的那些少爷公子们可都齐齐变了脸色,就连一向很是众人之首的柳大公子也不由得眉头一皱,说道:“怎么回事?下个月我母亲的生辰,还打算请梨春班来府里,管事的前天才去和李班主谈好了,也没听说他们要解散。”   “他们的台柱子,春莺儿,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被灌了药坏了嗓子。这事儿昨儿才发生,想来今儿李班主怕是就要登门谢罪了。”赵三公子一脸惋惜的说道,末了还添了一句,“可惜了,春莺儿那身段、嗓子真是没得挑,李班主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想把他捧成角儿,如今也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梨春班是姑苏城最有名气的戏班子,凭着春莺儿这个台柱子,这些年隐隐与江南其他大戏班子有了分庭抗礼的态势,哪知道竟然一夕之间,落了个濒临解散的下场,在场的众人皆是这戏班子的主顾,此时不由得纷纷扼腕叹息。   璟轩在旁听着,心中倒是一动。如今善仁堂里,可是还住着一个死里逃生的戏子灵官儿。这孩子也算是命大,虽然先生都说只有五成的把握能救回他的命,但最终,他还是从阎王爷的手里躲过了这一劫。   如今秦越看他小小年纪又这般可怜,他们心里也清楚这戏班子里面那些个腌臜的事儿,自然不会再把他送回火坑,便留下他做了个药铺的伙计。   可是璟轩却撞见一次,这灵官在房里偷偷的练软功。当时灵官吓得脸都白了,生怕璟轩误会他不识好歹,把他从这里赶出去,便哀求着把心事都说了。璟轩这才知道,这孩子虽然不愿意回到戏班子继续伺候那些个“贵人”,但是个实实在在喜欢唱戏的。只可惜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唱戏,又不想沦为那些权贵们的玩物,这又如何能够两全?   不过,如今听了梨春班的遭遇,璟轩心里倒是多了分想法。这戏班子可不仅是个赚钱的行当,他们往来于各个世家当中,这耳目,也着实灵通得很。   虽说他现在手里占着怡然楼几分的盈利,又能借用侯府的人来打听消息,但所依仗的,毕竟都不是自己的势力,算起来也都是飘在水面无根的依仗。   也许,这倒是个好机会。从前他这身份尴尬得很,根本无法出头,可如今背后有桓谦这棵大树,再不趁势做些什么,还真是对不起这大好的机缘。   毕竟,这江南名声不错的戏班子虽然不少,但姑苏本地出名的,却只那梨春班一个,剩下都是小猫两三只。   想到此,璟轩心中自然是打定了主意,而此时,众位公子的兴致也都被梨春班打算解散的消息搅的不剩几分了。身为东道主的赵三公子见了,便也不再挽留,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些人便都纷纷告辞了。   璟轩和王祈两个自然也告辞而出,待离开了赵府,璟轩便把刚刚心中大抵的想法与王祈说了一说,这件事他自然不会抛下王祈,当然,打听消息这种话璟轩自然是隐去不提的。   王祈对于戏班子这种事向来是兴趣缺缺,他本就不是爱听戏的人,要他去听戏,还不如叫他去核查账册,因而听了璟轩的话,他的注意力便全放在璟轩提到的“大有钱途”上了。   “既这么着,我投两份进去,不过我对戏班子可是一窍不通,到时候可是只管投钱,其余什么都帮不上忙,只坐地分利罢了。   待回了善仁堂,璟轩找到灵官把这事一提,灵官的眼睛立时就亮了,只是想到了曾经遭受的种种,灵官的脸不由得又白了几分。   猜到他心中所想,璟轩开口道:“只要你自己不起其他的心思,你所担心的,我自然保证不会发生。”   灵官听罢,激动得自然不能自已,而璟轩让他收拾了一番,准备了马车,带着灵官去找梨春班的李班主。   此时的梨春班和往日里也没什么明显的不同,如果不是璟轩知道详情,是决计想不出这梨春班会是即将解散了的。唯一和往日不同的,大抵便是这门口连个应门的伙计都没有了。璟轩见状便带着灵官一路走进去,自然也没碰到什么阻碍。   而远远的,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怒火的声音也便毫无阻碍的传进了璟轩的耳中,璟轩看过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正一脸怒气的痛骂一个模样妖娆的少年。   “从前我叫你一门心思的学艺你不听,以为着攀上了高枝就能一飞冲天了?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嗓子,还有谁来管你?这么多年,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今儿全都成了空!”   “师傅,你打死了我吧,我……”少年开口,那沙哑的嗓子与他妖娆的面容俨然成了最鲜明的比照,少年的脸上也是一脸的灰败,痛哭出了声。   想必那少年便是赫赫有名的春莺儿了,而那中年男人,多半便是这梨春班的李班主了。璟轩瞧在眼里,刻意加重了脚步声。这一下,自然是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你们是……”李班主转过头来看璟轩和灵官,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两个孩子,前面那个年纪小些的,那模样生的,纵然是李班主也见过不少漂亮的孩子,也不禁心中大为惊叹。虽说这孩子年纪还小,但李班主的眼睛厉害着呢,单看这孩子五官的轮廓,他心里便笃定,待这孩子长到十五六岁,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   再一看后面那个稍大些的孩子,虽然比起前面那个逊色了很多,但比起他最得意的弟子春莺儿,也是不差分毫的。再仔细看那孩子的身段,李班主心中暗自惊奇,这大些的孩子,还真是个学戏的材料!   “您就是李班主吗?”璟轩开口问道。   璟轩这一开口,李班主的眼睛立刻就直了,原因无他,实在是璟轩的声音太过动人,饶是李班主这种在梨园中浸染多年的人,也不禁呆了一呆。   璟轩也没在意,笑呵呵的等着李班主回了神,这才挑了挑眉。   李班主自觉失态,忙笑道:“正是在下,不知道两位是哪家的公子,到在下这里有何贵干?”   虽然不清楚眼前这两个人的身份,但能在姑苏的梨园中占据一席之地,李班主自然是圆滑之人,在不清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是宁愿先恭敬万分,也不想贸然得罪的。   “我听说,李班主有意解散梨春班,是也不是?”璟轩不答反问。   璟轩的话不由得让李班主一愣,随即勉强笑道:“小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在下何尝说过戏班子要解散的话了。”   “李班主是没说过,不过……”璟轩的眼睛扫过地下那位妖娆少年,“李班主这梨春班,可全指望着这唯一的台柱子,台柱子倒了,李班主要如何撑下去?”   李班主的笑容一下子便僵了,他又何尝不知道,只捧一个台柱子,对于戏班子而言是极不稳妥的法子,只是,想培养一个角儿哪里又是什么容易的事,花得银子和流水似的,也未必能有所回报。纵然他有心想要多捧几个台柱子,又哪里是什么容易的事!   只是话说到了现在,李班主心里笃定,这两个孩子,说不准就是其他戏班子派来看他笑话的!也难怪李班主这般想,他这春莺儿遭了黑手的事,也只是在戏班子内部广为人知,对外他可还没公开过。可想而知,这风声若是传出去,多半也是手底下那些个兔崽子看他倒霉,有心想要投靠他家,这才把这消息传给了他们!   想到此,李班主一下子便沉下了脸:“你们两个小娃娃,是双喜班的,还是满秀班的?”   作者有话要说:考试周比较忙,大家多多见谅~明儿最后一场考试,只怕也更不了,之后大概就正常了~ ☆、第四十二章   听到李班主误认了璟轩为戏子,灵官不由得脸色一变,担心的看了眼璟轩。身为戏子,他自然是知道这行当的地位在外人眼中有多低贱。   然而璟轩却看不出什么恼火的神色,反而是挑了挑眉,说道:“李班主,这话从何说起?难道只有双喜班和满秀班的人才能听到风声不成?”   李班主说了刚刚那话不由得也有些后悔,若是双喜班和满秀班真得了这么两个漂亮孩子,哪里还用得着跑到他这儿来耀武扬威?   “这位小公子就不要戏耍于我了,既然你都知道了一切,又何必单单来看笑话。”李班主苦笑的说道,虽说当下他这戏班子眼看着便要关门大吉了,但一向圆滑的李班主还是不愿意得罪眼前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我这次来可不是为了戏耍李班主或是看什么笑话,而是想和李班主谈一笔买卖。李班主若是有空,不如和我走一遭?此地可不是什么适合谈买卖的地方。”璟轩笑道。   李老板此时更是猜不透璟轩的用意,略想了想,觉得对方虽然故弄玄虚,但也着实想不出他能有什么被对方图谋的地方——此时的李班主根本不觉得是这两个孩子的意思,只想着他们背后说不准是有人指使罢了——因而李班主便也点头答应和璟轩走一遭。   璟轩和灵官的马车在前,李班主和春莺儿的马车在后,其中春莺儿还是璟轩点名带上的。璟轩的这个要求倒是完全出乎李班主的意料,就连灵官都觉得费解,身为戏子,毁了嗓子,就是砸了饭碗,一个废人,璟轩为何要指明带着他一起?   路上,百思不得其解的灵官不由得问了出来,璟轩听了灵官的问题,便笑道:“既然日后这梨春班便是我的买卖,我自然得知道,他到底是得罪了谁,才被下了这样的狠手。谁知道,那位是要毁了他,还是要毁了戏班子呢。”   璟轩的担心不无道理,灵官听了自然便也不再问了,马车一路驶向了怡然楼,当两辆马车都停了下来,李班主看着眼前的怡然楼,不由得愕然了。   如今的怡然楼俨然比当初更富盛名,因为那一日只接待四桌客人的规矩,姑苏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们中,有些人还都没能在怡然楼吃上一席,便更别说是其他人了。这也是直接让怡然楼越发的炙手可热了起来。   如今更是,在姑苏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若是至今还没在怡然楼吃过一次饭,去旁人家赴宴的时候都觉得脸上无光。   李班主眼看着伙计满脸是笑的把前面那个年纪小些的孩子迎了进去,还口称“林东家”,一向消息灵通的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位小公子的身份了。   关于这位林家公子的传闻最近实在多得很,更别提这位李班主经常往来于姑苏城的那些个世家当中,听到的传闻自然便更多了些,因而李班主看着璟轩的眼神自然就变了。   如今这位林家公子正是姑苏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背后还有忠平王做靠山,连堂堂南安郡王世子都因为得罪了这位林公子丢了世子之位,更是连性命都搭上了。李班主此刻再不怀疑璟轩背后有人指使,看着这连姑苏城里好些个世家公子都没能踏进的怡然楼,李班主的心中隐隐有了份期待。   当四人全都入了席,再不吊人胃口的璟轩开门见山说出了他的意思,李班主那份期待得到了证实,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笑着问道:“林公子若是不嫌弃我们戏班子,小人哪里有什么想法?只是,这小人以后……”   璟轩看着明知故问的李班主:“李班主是聪明人,虽说这戏班子的东家易了主,但李班主日后自然还是班主。”   这话说了出口,李班主最后一丝顾虑都消散了,他之前也想得到,林璟轩买下他这个戏班子,绝不可能亲自出面打理,要说打理戏班子最合适的人选,自然还是自己,只是,凡事无绝对,还是问一问比较好。   看着李班主放心的神色,璟轩瞧了眼在一旁始终没说话的春莺儿,这才开口问道:“既然我打算买下梨春班,那么,我想李班主也该给我透个实话,咱们这戏班子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把好好的角儿弄成了这个模样?”   这话说了出口,璟轩明显看到对面的李班主和春莺儿两个人的身子都僵硬了起来。等了半晌,对面的两个人都没说话,璟轩不由得挑了挑眉:“怎么,难道李班主你觉得,你们得罪的那人,连我的面子也不会给吗?”   李班主苦笑的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原因,而是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   什么?这个理由倒是璟轩全然没有想到的,听了这话,璟轩不由得一愣,看向春莺儿,此时,那春莺儿也是一脸惨淡的苦笑了一下,用他那如今比普通人还要不如的嗓音说道:“班主说的没错,那日有人带了三百两银子上门,说是要我单独去迎客轩赴宴,我当时心中欢喜,自然不疑有他。等上了马车,那马车却没有去迎客轩,等我发现事情不对,之前赶车的那人已经强行给我灌了一瓶药,喝了那药,我只觉得嗓子火烧一样的疼,当时便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便成了这样了。”   此时此刻,面对林璟轩,春莺儿丝毫没有隐晦当日的一切,把这些全都说了出口。   听罢了春莺儿的话,璟轩沉默了半晌,才问道:“那你们,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听了这话,李班主不由得叹了口气:“得罪人总会有的,但能得罪到要毁了他的,我还真是想不出来。”   这事倒是有些难办,不过,璟轩只是略想了想便暂且把它放下了,左右,如果那人已经出了气,这事儿自然便算是了结了;如果他接手了戏班子之后,那人还要弄些什么动作,他自然有办法抓住那人的首尾。   “待会儿和我去一次善仁堂。”璟轩想到此,这才对春莺儿说道。   虽说有灵官在手,但多一个台柱子总要好得多,春莺儿已经在姑苏城里小有名气,若是能治好了他的嗓子,又何乐而不为呢?   春莺儿听了这话,刚刚还全然都是绝望的脸上不由得又多了丝血气,眼中不由得全是感激之情,他自然明白,像他这样的人,没了这幅嗓子,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   当璟轩当真带着他回了善仁堂,还请了吴先生亲自为他瞧了嗓子喉,得出的结果让春莺儿更是险些落下泪来——他被灌下的这药虽然歹毒,但好在他中毒的时日尚浅,因而这副嗓子还能救得回来。   等李班主和春莺儿千恩万谢的走了,吴熙这才把璟轩单独叫到了身边。   “怎么想到要插手戏班子,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得很。”简单而言,吴熙对璟轩的决定并不赞同,因而委婉的劝道。   对于吴先生的态度,璟轩已然预料到了,因而听了吴先生这话,璟轩并不感到意外。吴先生用鱼龙混杂来形容这戏班子,委实还是说的十分委婉,毕竟,即便是在平民百姓眼中,这戏子的行当,也是好说不好听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鲜少有权贵人家想要插手这戏班子的买卖,也正是他们的这种顾及,才让他有机可趁。   之前侯府那些店铺的整顿以及怡然楼的再度红火并没有让璟轩昏了头,要知道,那些都是侯府固有的买卖,就算当时老侯爷亡故,侯府式微,但毕竟爵位在那儿摆着,即使是像薛家那种依仗着背后的势力觊觎怡然楼的,也不过是把人请到金陵去罢了,没没有敢大喇喇的直接把手伸到姑苏来。   而今,他想在姑苏有一份属于他自己的买卖,又不牵扯到其他人家的利益,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即便如今他在姑苏城的世家公子中有了一席之地,也多半是依仗了桓谦的原因。和那些人家彼此不牵扯到利益的时候,彼此自然是亲厚的;而一旦他要插足旁人的买卖,只怕结果就不那么美妙了。   要知道,这面子是旁人给的,脸面却是要靠自己去挣。若是先舍弃了脸面,别人只怕也就不会给面子了。   如今,这戏班子虽然听上去不那么好听,但没损了别的世家的利益,就算那些人心里面嘀咕,面上也会给他脸面。但若是真仗着桓谦这棵大树就抢了旁人的生意,只怕,凭他现在这几分面子,还不够撑的!   当然,自然还有旁的原因,也是璟轩顾虑的。   “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了,从前只是模模糊糊有些念想,最近因为王爷的关系,我便越发的有所感觉,只怕,我这姓氏,还要掺水水分。”这是璟轩头一次和吴熙把话挑明了来说。   即便是已然察觉到自己这个弟子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得多,乍一听到这话,吴熙不由得也是脸色大变,半晌没有言语。   而璟轩并不指望着吴熙会告诉他一切,只是接着说了下去:“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猜也猜的到模糊的范围。”   这话却是实情,以璟轩如今的能力,靠着侯府的那些耳目,他也不敢查的太过明显,因而得出的消息也多半是模糊的,只是就他锁定的范围,只怕他的生父,和皇家人跑不了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考完试玩嗨了……今天才更新……顶锅盖跑走…… ☆、第四十三章   因为太上皇犹在,因而元康年间的史书提及当年太上皇诸皇子的事只是星星点点,只是元康三十五年,却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年份。就他查到的消息来看,这一年,先是大皇子被夺爵,而后联合着三皇子逼宫未遂双双身死,其后便是东宫大火、太子身亡,之后因为彻查东宫纵火案,四皇子、五皇子畏罪自杀,其后不到一个月,之前便身染重疾的七皇子也因为这件事受了惊、病情加重不治而亡。   仅仅这短短的一年间,六位皇子便先后失了性命,最耐人寻味的,还是这六位,太子是东宫嫡子名正言顺的储君,其他五位也是争夺皇位最盛的皇子。如果不是这一年发生的这些事,只怕这皇位还轮不到当今皇上来做。   当今皇上曾经行九,当年的那位九皇子,虽然善带兵,但因为性子不好,屡屡遭到太上皇的训斥,也没有朝臣暗中支持,任谁也想不到,这皇位竟然会落到他头上。   只是,这真的是幸运亦或是天命所归,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前世便在各种争权夺利中浸染多年的璟轩可是玩味了许久。   而且,最让他感到头疼的还是他自己这个遮遮掩掩的身世,原以为着能顺利的排查出生父,可惜元康三十五年只殒命的皇子便多达六位,而且这六位的消息可是被封锁甚严,凭他现在的能力,想要知晓当年旧事的真相,还真是难于登天。   即便他转而从娘亲这方面下手,却也发现,关于衡阳郡主当年的旧事,也同样,除了传闻中的那些,其他的一星半点儿也查不到。   这种蹊跷,却也是间接说明了,他的生父,只怕还真是那六位中的一个。虽说他现在还不能确定究竟是谁,但有一点却是板上钉钉儿的——他这个身份,还真是尴尬得很呐。也难怪娘亲见到桓谦,便变了脸色,娘亲是怕当今皇上知道他这个“余孽”,要痛下杀手吧。   只是,看桓谦回护他的态度,只怕事情还没这么简单。不然,桓谦什么都不做,只对那个郑广安的事袖手旁边便罢了,又何必做之后的这一切?   只可惜当今即位后,关于他的当年旧事也很难查得到,不然,这事情只怕还会有转机。不过,璟轩已然明白,为何先生教他读书识字,却决口不提让他考功名的事,就连娘亲,也从不会提及这些。他这种身份,一辈子都和科举绝缘了。   而且就连经商,只因此多了几分顾虑。不过是帮忙王祈把怡然楼起死回生,他这名声便传了出去,若是再弄点儿其他的出来,他这名头越响,只怕这脑袋就越不安稳了——在不清楚当今皇上的态度之前,璟轩向来都不吝于做最坏的打算。   所以,虽说这插手戏班子的事,虽说名头不那么好听,但既能赚钱,又不惹人眼红,且还不会惹来招上面忌讳的名头,和这些比起来,名声?那是什么玩意儿!   这些话璟轩自然不会原原本本的和吴先生一吐为快,只是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知道先生担心这戏班子说出去不好听,但是,这名气太好,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尤其,是对我而言,不是吗?”   听了这话,吴熙不由得叹了口气,看着璟轩的眼神中划过一丝难过,这孩子,这样的年纪便这般聪慧过人,如果不是当年,如今的他……   罢了罢了,他还不如一个孩子想得通透,“既然如此,是我着相了。只是有一点,若是你因为这件事被移了性情,我断不能答应的!”   璟轩自然是点头应下了,至此,这件事算是在吴先生那里过了明路,璟轩随即又去找秦越,毕竟他是从人家那里挖走了一个药铺的“伙计”,好歹也得和东家说一声不是。   那李班主得知灵官果然是打小学戏,又是东家准备放进戏班子做第二台柱子的,自然是欢喜得很,至于灵官的出身,身为聪明人的李班主自然是绝口不问。   “之前我听说,下个月柳老夫人的生辰,柳家请了咱们戏班子过府。这段时间,咱们便排一出新戏,留作柳家登台所用。在此之前所有的堂会和帖子,便都推了吧。”璟轩吩咐过后,李班主却是满脸诧异。   “这一个月不登台,外面只怕会有些风言风语。”李班主担心的问道。   “无妨,左右所有的风言风语,都会在柳家那场之后,护卫乌有。不,之前的风言风语越激烈,之后梨春班的名声便越响。”璟轩的笑容说到这儿化作了一份冷笑,“这段期间,班主也留心些,若是戏班子里面有哪些吃里扒外的,便让他们去‘另投明主’去吧。”   这话让李班主不由得连连点头,想到戏班子里面那些不安分的家伙,不由得也是一脸恼火,只是转而想到刚刚璟轩提到的新戏,不由得又是一脸为难:“排新戏自然是好的,只是单单请师傅写这曲辞,只怕便不止一个月的功夫,这……”   “不必担心。”璟轩说罢,拿出准备好的册子交给了李班主。   李班主不看还好,这一看,不由得双眼发直,一门心思的看了进去,浑然忘了旁边还有璟轩的存在。见状,璟轩也不恼,自顾自的喝着茶水,等到李班主终于回过神来,这才问道:“如何?这本子,可还使得?”   李班主如梦方醒般的连连点头:“使得,使得。若是用这本子排好了这出戏,咱们梨春班在这姑苏,不,只怕在这江南都要拔个头筹!”   璟轩一笑:“既如此,我可把一切都交给李班主了,如果下个月在柳家不能一鸣惊人,这梨春班,便还是解散了的好。”   瞧着李班主喜不自禁颇有些得意忘形的意味,璟轩便当即给他浇了盆冷水。被璟轩的话吓得从狂喜中回过神来,李班主稳了稳心神,心中暗骂自己这么大的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去,这才不说道:“您放心,下个月的柳家,绝不会让您丢了脸面。只是,还有件事,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李班主又摸了摸手中的这本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猜到了李班主要问的话,璟轩挑眉:“你想知道这本子是出自谁的手笔?”   “不愧是东家,我这点儿小心思都瞒不过您!”李班主讨好得笑道,一脸期冀的看着璟轩,“若是能把此人笼络进咱们戏班子,可是件天大的好事!”   璟轩听了,只是笑而不语,李班主见状不由得心里着急,又道:“东家,这可不是件小事,此人能给咱们写出这样的本子,也能给别的戏班子写本子,到时候,只怕麻烦不小。”   “放心,别的戏班子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把这人拉拢到他们那儿去,你觉得,身为梨春班的东家,我会做出这样自毁城墙的事吗?”璟轩见李班主着急上火的模样,这才说道。   李班主听了不觉一愣,琢磨起璟轩话中的玄机,越想便越觉得璟轩这话里有话,好半晌,李班主不由得一脸愕然的看向了璟轩:“东家,你……你……难不成,这是……”   璟轩点头:“如何?可还担心?”   李班主瞠目结舌的看着璟轩,这回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璟轩见状只是一笑,便转身离开了梨春班。前世的他本就喜欢听戏,自家府里也专门豢养了一批戏子,偶尔亲自写几出本子,自娱自乐,旁人也并不知晓。合该应了眼下的景儿,便把这本子拿出来一用,略作修改,倒也合时宜。   毕竟,梨春班如今可是有两个台柱子,他既想把灵官捧出来,又没打算舍弃春莺儿,那么,如何让两人同台献艺又春花秋月各显其能,可就是这戏本身的功夫了。   这厢璟轩为了戏班子的事开始忙碌了起来,远在京城的桓谦,却是对眼前的消息吃了一惊。   “不可能!你和魏臻那小子动过手,他虽然不敌你,但以他的身手,还有他师从子纯的纸上功夫,夺个武状元该是不在话下,怎么可能连武举人都落了第?”   没错,在京中应考武举的魏臻,在桓谦心中原是稳操胜券的他,竟然出人意料的落了第。新鲜出炉的榜单里,赫然便没有魏臻的名字。   与魏臻的落地不同,林如海的徒弟张文知,这次可是高中了会元,不少人都纷纷猜测,殿试之后若是这张文知能够中了状元,本朝可是多了个三元及第的佳话。   这个消息更是让桓谦险些咬碎了牙齿,在他看来,张文知原是吴熙的弟子,转投林如海,便是背叛,他哪里能容得下?现在倒好,那个小子正是春风得意,魏臻却马前失蹄,这等落差,让桓谦立时便受不住了。   “走,去李尚书府中。”想不通此事的桓谦,心急火燎的便要去兵部尚书李大人那儿问个究竟,这武举是兵部的首尾,他倒要问一问,魏臻是败在了何处,竟然连个武举人都没考上!   一旁逸青见了自家王爷这副火烧眉毛的模样,平日里那运筹帷幄的模样早就被丢到南天门去了,不由得心中暗叹,果然,一旦牵扯到那位的事,自家王爷就全然失了分寸了。   “王爷,兵部尚书不同旁人,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只怕不好吧。”身为下属,逸青还是尽责得劝道。   “不怕,皇兄那里,我自然有话说。”皇兄若是真恼了,大不了把璟轩那小子的事说出来,相信到时候,就算是皇兄,只怕也要绿了脸色吧?桓谦异常光棍的想到。   而魏臻,这位让桓谦直接杀上兵部尚书府一问究竟的主角儿,却全然没有武举不中的挫败感,反倒是很快收好了包裹,施施然的准备打道回府了。 ☆、第四十四章   等到桓谦从兵部尚书的家中得到他想要的消息后,脸色不由得更加糟糕了。魏臻那份文试的考卷,换了他是主考官,也同样会让他落第!   魏臻这小子脑袋里到底想的是什么?虽说桓谦没有考校过魏臻的学问,但他可是深知吴熙的性子,如果魏臻那小子真的只有这点斤两,吴熙绝不会让他进京赴考。   “走,本王亲自去会会这小子!”雷厉风行,桓谦直奔魏臻下榻的客栈。   可惜,结果让桓谦的脸越发的黑了,这小子,竟然在会试的榜单刚刚出来之后就退了客房打道回府了!难不成,这小子是故意的?桓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忽的想起那天那小子看着璟轩的模样,桓谦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旦中了武举,再在殿试上夺了名次,再由吏部、兵部点了差事,可就从白身一跃成为了官身,多少人对此梦寐以求,只怕对于魏臻而言,还不是件好事。一旦有了官衔,便不得自由,那小子,只怕现在是割舍不下某人吧?   既如此,他来京城一遭做什么?左右,这武举会试又不是强迫性的!啧,还真是个别扭的家伙。桓谦虽说猜到了魏臻的几许心思,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至今为止还是京城一大悬案的郑广安之死,和他口中这“别扭的家伙”有着惊人的关系,自然也猜不到,魏臻来京的主要目的了。   不过,桓谦想着自己这边劳心劳力的连兵部尚书都惊动了,那小子却真真把他给耍了一通,   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回府便写好了一封书信,着人快马加鞭的送往姑苏给吴熙。   对于魏臻武举的这结果,璟轩同样也是大感意外。和魏臻同为吴先生门下,魏臻的情况璟轩自认最清楚不过了,魏臻考中武举才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这落地,还真是出人意料了。   也许,是中途发生了什么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璟轩只想着,等魏臻回了姑苏,也许一切便有了答案了。至此,璟轩便也暂且把这件事抛了开,一门心思的放到了戏班子上,而柳家老夫人的生辰,也很快便到了。   这柳家老夫人正是六十整寿,有意大大的操办一场,因而这帖子自然也洒遍了姑苏世家,兴安侯府、林府皆在受邀之列,自老侯爷亡故后便深居简出的兴安侯夫人继上次柳小姐生辰后,还是第二次出门赴宴,上次她带着王祈与璟轩一道,算是头一遭把璟轩带入了姑苏的世家子弟的圈子里。   而这一回,璟轩也在受邀之列,只是这帖子却是下到了林家,如今林家家主林如海携夫人于京中,姑苏只有林老夫人与林璟轩二人,柳家虽然同时邀请了二人,但最终也只有璟轩一个人出席。   对于这结果,柳家自然是想得到的,林老夫人上了年纪,轻易是不会出府,柳家原也没想过林老夫人会来,只是这帖子却是一定要送到的——来与不来取决于林老夫人,但若是没下帖子,可就是柳家的疏忽了。   这次赴宴的几乎都是熟面孔,当然,璟轩也注意到了某些生面孔中,倒有几个看他的眼神里可不那么友好,虽然对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但还是被璟轩捕捉到了星星点点。   “那边穿黄衣裳的圆脸,陈四哥可认得?”璟轩低声问旁边的陈家四公子道。   顺着璟轩的眼神瞧了过去,陈四公子这才道:“穿黄衣裳的是孙家三公子,名叫孙浩,他旁边那个穿浅蓝色的,是孙家四公子,孙澈。”   孙家?原来如此,璟轩此时自然是明白那两人看他的眼神里为何带着些许的敌意,那孙家便是之前郑广安的外祖家,如今郑广安落得那般下场,孙家的那位南安郡王妃,据闻在郡王府中的处境也颇为不妙,这孙家人若是对他没有敌意,那才是件怪事。   孙家与柳家并没有什么交情,这次若不是柳老夫人六十大寿,柳家也不会给孙家下帖子。只是,孙家人竟然来了,这还真是有点儿意思。   瞧出了璟轩眼中的兴味,陈四公子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个林璟轩还真是个聪明人,便接着说道:“之前孙家仰仗着他们家出了个王妃,狂得没边儿了,自以为摇身一变,成了姑苏第一世家,只是徒惹笑柄罢了。这次更可笑,巴巴的把自家的女孩儿送到了忠安亲王的府上做了个侧妃,便又以为平步青云了。”   难怪这两个孙家的少爷神色间竟然还带着倨傲,全然没有垂头丧气之感,原来是因为又出了个“王妃”。听出了陈四公子的言外之意,璟轩的嘴角不由得也勾了起来。单靠着家中的姐妹联姻来巩固地位,这孙家,也难怪被人看不上眼。   屡屡徐徐诸多世家的公子纷纷到场,与璟轩等人相熟的自然便聚在一处闲聊,姗姗来迟的赵三公子刚刚入席不久,柳大公子也到了这边应酬,众人自然拉着他不放,一时间,气氛正越发的热络了。   孙家的两位公子也凑趣的到了近前,孙浩瞧了眼璟轩,又看了看柳大公子,却是开口道:“小弟还以为柳兄今次定是要赴京赶考的,没想到柳兄竟然放弃了这次机会。”   柳大公子与张文知是同科的秀才,按理这次会试也是要赴京的。   见是孙浩开口,柳大公子的表情便淡淡的,但来者皆是客,又是为了祖母的寿辰,纵然柳大公子心里面不大看得上孙家人,却还是不失礼数的回道:“谈不得放弃,只是力所不逮罢了。”   旁边陈四公子笑道:“我倒是听说,柳大学士可是有意让柳大哥上京进学,不知道我这消息是真是假?”   “大伯的一番好意,我自然是领受的。”这一说,便是默认了陈四公子的说法。   在场的众人听了,心里面的想法各异,嘴上说的话却都是吉祥话,这时候,孙浩接下来的开口便显得很是不合时宜:“柳兄果然是高瞻远瞩,相信有了柳大学士的点拨,三年之后,柳兄定然是要金榜题名的。倒不像有些自不量力之人,以为担了个侯爷弟子的名头,在姑苏城里霸道惯了,便以为着全天下人都不如他了。到头来,不过是个井底之蛙,贻笑大方罢了。”   这话说得委实让人难堪,一时间,刚刚还纷纷说话的众人便都沉默了下来,心中自然暗骂孙浩的不识趣。人家柳家老夫人的寿辰,吉祥话还说不够,好好的扯这些做什么?虽说大家都知道孙家和林璟轩的那些恩怨,但在这种场合发作出来,孙家人这脑袋里全是浆糊吗?   璟轩听了这话却并没吃惊,孙浩好端端的扯出柳大公子没有应考的事委实太过突兀,便是想要寻个由子说话,也断没有从这方面开口的道理,原就觉得这孙浩恐怕另有所图,璟轩便暗自留了心。   没想到,他还是太高估这位孙家公子了,没说到两句话,便图穷匕见,还真是无趣得很。璟轩心里冷笑,在这种场合逞口舌之快,孙家还真是浅薄得很。   不过,璟轩的眼底划过一丝阴冷,今生他的性子已经收敛得很,若是按照从前旁人说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孙家助纣为虐帮着郑广安这件事,他定然是不会放过孙家。只可惜,他不找孙家的麻烦,孙家却上杆子寻他的麻烦。   一旁的王祈,脸上的笑容也已经不见了,虽然没有露出恼怒的神情,但与他相熟之人也能察觉得到这位一向跟猴儿似爱开玩笑的小侯爷,是当真恼火了。   凭璟轩和王祈的交情,两个人即使并未说话,心里面却也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今儿是柳老夫人的寿辰,身为客人,孙浩在这儿不知所谓的大放厥词,他们虽然有法子让孙浩现在便笑不出来,但柳家的面子却是不能不顾及的。   因而两个人心中虽然恼恨之极,此时却并没有显现出来。孙浩见状,还以为他自己说道了两个人的痛楚,让他二人无言以对,不由得心中大快,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柳大公子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竟然在他祖母的寿宴上挑事,还拿他做了筏子,孙家,好一个孙家!   再一看强压着怒火的璟轩和王祈,柳大公子心中暗暗记下了。   “咳,听说这次来府里祝寿的戏班子还是梨春班,他们这一个月来可是闭门谢客,不知道今儿会出哪一出戏?”赵三公子适时的转移了话题,提到了待会儿便要登台献艺的梨春班。   在场的聪明人自然是从善如流,陈四公子向来最善此道,第一个笑道:“之前还听你说他们这戏班子怕是要散了的,没想到竟然弄的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今儿我们这些人可是沾了老夫人的光,听说好似他们戏班子来了个新人,这回是头一遭登台献艺呢。”   紧接着,在场的众人自然都把话题移到了这听戏上,刚刚孙浩好不容易挑起的话头,便这样被众人有意的遗忘了,留下没有人理会的孙浩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不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紫綾飄雪筒子扔来的地雷~~ ☆、第四十五章   果然如同璟轩所料,之前梨春班遮遮掩掩的闹得神神秘秘,倒真是吊起了大家的胃口,而灵官与春莺儿也没让璟轩失望,作为新人的灵官一登台,那副扮相便让不少人眼前一亮。等到他再一开嗓,立时便让台下的这些公子哥儿们频频点头。   “难怪没了春莺儿这梨春班还敢登台,原来是来了这么一个新人。”陈四公子是个戏迷,登时便赞道。   话音未落,春莺儿也登台了,璟轩写这出本子,本就是为了他们二人量身定做,因此春莺儿的出彩程度也并没有比灵官逊色多少,而刚刚还意味着春莺儿果然毁了的众人,在看到春莺儿竟也登台后,不由得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璟轩不着痕迹的看着在场的众人,落到孙家两兄弟脸上,却见他们看着灵官的神色全然是一副惊恐。也难怪,当初灵官被折磨到那副模样,又被扔到了箱子里自生自灭,孙家自然是知情的。如今看到本该死了的人好端端的在台上唱戏,这孙家的人心里面能安稳才怪了。   果然,因为灵官的事,刚才还想找机会找璟轩麻烦的孙家两兄弟都沉默了,他们二人心里面是如何存疑的,在场的人自然是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全都被戏台上的戏所吸引了。   璟轩心中满意,不出意外,今儿这戏一落幕,梨春班的身价可就要水涨船高了,这笔买卖,做的还算划算。   等到这出戏唱罢,柳老夫人给的赏钱可是十分的优厚,相比扮相妖娆的春莺儿,老夫人更喜欢扮相清秀的灵官,还特意吩咐人赏了额外的红包,还单独点了一出戏让灵官来唱。   等到听罢了戏,和柳大公子交情莫逆的陈四公子,便撺掇着柳大公子一道去找李班主说话,他对梨春班的事可是好奇得很,赵三公子也紧随其后。   孙家两兄弟有心跟着,他们自然想去瞧瞧那个到底是不是灵官,可他们和柳大公子一向没什么交情,这次便是想要厚着脸皮跟着,也被有眼色的人给拉着一道入席吃酒去了。   等柳大公子想起来叫着璟轩一道,却发现璟轩和王祈早就人影不见,还以为他们二人也入席去了,柳大公子便没多想,和陈、赵二人一道去寻李班主。   刚踏进专门给梨春班准备的院子,三人便看到璟轩和王祈却是正和李班主说话,柳大公子一愣,赵三公子却挑了挑眉笑道:“好你个璟轩,倒是比我们还要早一步,刚刚瞧着你听戏也没见得多入神,这会儿到眼巴巴的寻来了。”   璟轩听罢也是一笑:“我倒要给诸位告罪一声了,之前倒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心中忐忑罢了,如今这出戏看着各位还满意,我这心才踏实下来。”   旁边王祈也跟着点头,在场的三人都和人精儿似的,初时听了璟轩的话不由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细细一想,不由得都变了脸色,陈四公子忙问:“这话的意思,怎么着,这梨春班,难不成和璟轩有关系?”   李班主忙笑道:“各位公子,如今小人可不是这梨春班的东家了,不过是领着例钱管事的罢了。”   这话一说,三人便都懂了,柳大公子不由得笑了:“我还想着,之前说春莺儿坏了嗓子绝不是空穴来风,怎的今儿一瞧和没事儿人似的,敢情是因为你。”   如今善仁堂的名气,在姑苏城可是大的没边儿了。而璟轩与善仁堂的东家关系甚密,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是赚点儿银子花花罢了,还得各位多多捧场才是。”璟轩一笑,把灵官叫到了面前,“这位原是善仁堂的伙计,我瞧着他很有天分,便推荐给了李班主,可巧还真就脱胎换骨了。”   灵官十分乖巧的给在场的众人行了礼,众人瞧着璟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药铺的伙计?这睁眼说瞎话也说的太离谱了些吧。   璟轩混不在意,如今他这话说出口,灵官的来历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他就是善仁堂的伙计,不信?那就亲自去善仁堂寻东家问问去。   “今儿你们那出戏真是不错,是新戏?我瞧着这新戏可不像是姑苏这几位师傅的手笔,你是去哪儿寻了个曲辞师傅回来?”陈四公子一愣过后,便很自然的把话题给转到了戏上,笑着问璟轩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璟轩闻言,挑眉一笑,漂亮的凤眸中全然都是神采。   “你……你……”这回,陈四公子还是没崩住,终于瞠目结舌了。   柳大公子听罢一皱眉,今儿梨春班儿在讨得他祖母的欢心,他也少不得投桃报李提点璟轩两句,便说道:“这收个戏班子赚点儿银子自然是使得,只是这曲辞师傅的行当,还是不要外传得好。人多口杂的,传了出去,说不准就传成了什么光景。林家可是书本网,若是被林大人知道了,这……”   话说到这儿,柳大公子忽然便停住了,瞧了眼神色不变的璟轩,不由得心中一动,眉梢不由得也挑了挑,林璟轩是刻意的!   他为什么……心思也是七弯八饶的柳大公子,很快便在脑海里想出了理由,而璟轩瞧着柳大公子的模样,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分辨,璟轩做足了功夫,顺理成章的便让在场的众人都“明白”了他的苦衷。   在璟轩意料之中的,很快梨春班的名头便重新打响,且比从前还要更富盛名,连带着,灵官作为新人,这名气非但不比春莺儿弱,反倒隐隐成了姑苏戏子中第一得意的人。   而璟轩也信守了之前的承诺,只要灵官洁身自好,他便替灵官把所有别有用心的邀约都挡了回去,那些人虽然自觉被扫了面子,但碍于梨春班如今可是不比往日,他们便是想要仗着自家的身份耀武扬威,也得掂量掂量。   而春莺儿也是被之前被人暗害的事给吓怕了,如今也和灵官似的,只一门心思的练戏,不再如同往日般周旋于各家公子之间,变得乖觉极了,倒是让李班主分外的欣慰。   而出乎璟轩意料的,大抵便是林老夫人的态度了。如今他这番动作,也随着梨春班的越发红火而不再是个秘密,璟轩心中早就打好了腹稿,想着若是林家来人,他要如何应对,哪里知道林家却是毫无动作。   其实,对于林璟轩闹出的这些动静,林老夫人哪里不恼火?本已经叫来了管家,着他去把林璟轩叫回林府,哪知道管家还没走,京中送信的人便来了,带来的还是好消息——林如海如今已然从户部侍郎升迁成了户部尚书。   虽然和之前传闻平调去吏部迥然不同,但六部的尚书,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从一品,而林如海能够在满孝出仕三年后便成为六部中一部的主官,便能知道他已然得到了皇上的信任与重用。   林老夫人心里更清楚,这中间只怕少不得王爷的帮忙,当日在善仁堂她与王爷已经达成了约定,如今王爷信守了承诺,她又怎么能自毁城墙?   想把璟轩叫回来让他和戏班子诸事撇清的念头自然便不得不打消了,林老夫人还得叮嘱下人不许把这消息传回京城给林如海只道。   不过,林家的人不说,不代表林如海便不知道,梨春班如今委实太过惹眼,不单单在姑苏城里名头一时无两,连江南其他地界的世家,也都有下帖子来请梨春班去唱堂会的,自然而然的,璟轩这名头便是挡也挡不住的。   孙家、薛家、甄家也都出了不少力,很快林如海便知道这个一向别他当做空气的庶子,继南安郡王世子那件事后,又惹出了麻烦,让他更为丢脸的麻烦。   他是没想过让璟轩多出息,但堂堂一个林家的公子,竟然跑去和戏班子厮混在一起,还做起了什么曲辞师傅的行当,这是活生生的给林家这书本网打脸,林如海听着这个消息,比之前还要怒火冲天,打定了主意这回定要把林璟轩给抓来京城好生教训一番。   奈何他这火气还没撒出来,便被女儿的出生给浇灭了。爱妻生了个女儿,林如海哪里能一点儿都不失望?只是爱屋及乌,最初的失望过后,林如海对女儿也是疼惜得不得了,大笔一挥,便给女儿按照族中男孩儿的玉字辈取了名字。   见着丈夫分外疼爱女儿,贾敏的心这才安稳了些,只是想到在姑苏定然失望万分的婆婆,贾敏这心,便又提了起来。   看出了妻子的不安,林如海心里却也是忐忑的,这个时候,他哪里还能把林璟轩叫来京城让妻子越发的难过呢?因而,这事儿自然便也搁下了。   等到贾敏生了女孩儿的消息传到了姑苏,璟轩便也恍悟林家不动声色的原因,唔,倒省了他的功夫,若是林老夫人和林如海真找他麻烦,他还真得费一番功夫,他这个“妹妹”,倒是帮了他的大忙。 ☆、第四十六章   而林家嫡女的降生,却实实在在的搅乱了很多人的心思。头一个,便是林老夫人了。   如今的林老夫人,却是真真的失望了。的确如同贾敏所想,林老夫人原本对她这一胎满怀期望,结果到头来却是落了空,虽说多了个嫡亲的孙女,但到底不是孙子,想着儿子如今膝下嫡出荒凉,再想到林璟轩,林老夫人心里面越发的忧郁了。   从前,她担心那孩子仗着自己是府中唯一的男丁去肖想他不该妄想的东西,搅乱嫡庶,愧对林家世代声誉,成为将来嫡孙的心腹大患;待到那孩子真的和姑苏城里诸多势力搅合在了一起,她这心里便越发的担忧了。   可是,到了如今,她倒是希望林璟轩是个野心勃勃的孩子了,哪里像现在,这嫡孙的影子也没看到,林璟轩也彻底的“误入歧途”,敢情他和这些名门公子交好,图的不是旁的,只是一心钻进钱眼里去了!   办酒楼、经营戏班子,还写曲谱!这哪里是大家公子该做的事!原先林老夫人不过是觉得林璟轩此举犹如门楣给林家抹黑,可事到如今,却只剩下一声叹息了。   林家如今传到林如海已经没有爵位在身,将来若是没有能够子承父业从科举入朝为官的的孩子,只怕林如海之后,这林家便要彻底的没落了。   林老夫人想着,原本忧郁的眼神便慢慢坚定起来了,这次,不管儿子如何反对,她都要给儿子纳妾开枝散叶了,那孩子,已经和他们生分了,这林家,是断断不能交到他手里的!   林老夫人的态度外人自然不得而知,知道林如海得了个嫡女的消息后,姑苏城里这些世家对林璟轩的态度自然又亲热了不少,林如海膝下荒凉,如今才这一子一女,那林夫人身子又弱,这么多年才得了这一个女儿,谁知道日后还能不能生出嫡子来?   若是没有嫡子,就算林如海再多几个庶子,到底林璟轩可是居长,如今又和不少名门世家的公子交好,背后还有忠平王爷撑腰,在他们眼里,自然是奇货可居的。   看着往日里不甚熟稔的那些个公子哥儿也开始主动纷纷是好,就连之前因为被灵官拒绝而恼羞成怒,扬言说再不请梨春班过府开堂会的李家三少爷,都仿佛失忆了一般又重新登门,璟轩瞧着最近账目上越发宽裕的银子,倒是满意的笑了。   至于林家?他还真是没什么想法。   相对于璟轩的毫无想法,有些人却已经迫不及待了。史家巴巴的带着旁支的女孩儿去给林如海做妾的笑柄,很快便传遍了姑苏。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璟轩正在苏州河上的画舫中。柳大公子进京的消息确定了之后,陈四公子与赵三公子便找上璟轩与王祈,说在苏州河上订下了画舫,一道给柳大公子践行。   璟轩自然是欣然应了,想到柳大公子很是喜欢梨春班的新戏,便提出带着灵官去画舫清唱上一出。几位公子都连声称妙,这事儿便定下来了。   待到了那一日,偏巧兴安侯夫人微恙,王祈便告罪在家服侍母亲,因而便只是璟轩带着灵官去了画舫。酒席宴间,消息最是灵通的陈四公子便笑着把史家闹得笑话说了一通。   璟轩听了,心里却是一动:“这事儿倒是新鲜,巴巴的送自家旁支的女孩儿给人做妾,只怕史家的目的没那么单纯吧?”   如果只是想维系四大家族和林家的关系,似乎也用不着做这样的事,且做的真么急切,好似后面有一双无形的手推动似的。   陈四公子听了赞许的一笑:“不愧是璟轩,就知道你会想到点儿上,不过,这可就要问问柳大哥了。”   今儿的主角是柳大公子,陈四公子像来是个圆滑聪明的人,可不会在人家的践行宴上喧宾夺主。这种事,柳大公子可也是门清儿着呢。   “之前薛家仗着忠安王的势力抢了侯府的怡然楼,这事儿可是惹来了林大人的不满。”柳大公子一笑,接过了陈四公子递过来的话头,开口没说史家,倒是把薛家之前的事儿拿了出来。   璟轩听罢倒不觉得惊讶,林如海这个人,最是看中名声、清誉,薛家和林家也是绕着弯子的亲戚,薛家把手伸到姑苏来,动的还是侯府孤儿寡母的产业,这话说出去可是真真的不好听,就算和林如海没有关系,这世人的嘴皮子可不饶人,尤其是这文人相轻,朝中那些看林如海不顺眼的文官,这话里话外的,只怕没少给林如海难堪。   见璟轩面色沉静,柳大公子继续说道:“之前史家老大升任了台州知州,背后可是靠了忠安王的关系,可见如今这史家和薛家一道搭上了忠安王的路子。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可惜如今,王家的态度很是模糊,林大人身为姻亲,却是个纯臣,忠安王只怕在他那儿没讨得便宜。至于贾家,那可是标准的墙头草。”   听到这儿,璟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大抵明白了这中间的纠葛,据他所知,如今那四大家族中,除了王家王子腾在朝中颇有权势之外,其余贾、史二家虽也有子弟在朝为官,却全然不能与王子腾同日而语,只空守着世袭的爵位罢了。薛家更是只是一介皇商,挂了个皇家的名头听上去是比旁的尊贵,可说到底,还是比不其他。   而身为贾家姑爷的林如海,却是如今在朝中步步高升,俨然成了位高权重的人物,忠安王想   要拉拢势力,最想要归入旗下的,只怕只是王子腾与林如海二人。   “我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讨好背后的主子。只可惜,这么做也太过急切了些,只怕是讨不到便宜。”璟轩冷笑一声,史家还真是走了一步臭棋,而贾家,只怕也是默许了史家这样的动作。   一面想着做出纯臣的姿态,一面又希望靠帮忙史家给忠安王出力,留条后路,难怪柳大公子会说这贾家是标准的墙头草。   “可不是,这回史家可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怕是在他主子那儿也没了脸面。”柳大公子讥讽的笑了,这史家送女儿给林如海当妾,原只是个内宅之间的小事,却能被传的沸沸扬扬,让史家颜面尽失,这背后,只怕可不止一双手来推动。再加上上次皇上借着兴安侯的事惩治薛家,看来,忠安王和皇上的博弈已经开始了。   而林如海此举,也却是再度立场鲜明的站在了纯臣这边,这和柳家的立场是一致的,因而柳大公子对于璟轩,自然也毫不讳言的说出了其中的种种。   “好了好了,巴巴的说这些怪没意思的,今儿可是为了给柳兄送行,可是要不醉不归!”赵三公子把话转了回来,率先举起了酒杯,再瞧了瞧璟轩:“璟轩虽然年纪小,可这酒略吃些还使得。”   赵三公子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璟轩便也笑了笑,举起了酒杯。对于这酒,他还真是不能贪杯,前世他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对这酒也很是贪杯,谁知道今生这身子,却是略喝一喝便醉了的——之前怡然楼酿制新酒,他不过喝了三杯便头晕眼花了,被人扶着回了家,叫娘亲好一顿数落。   待喝了和头一杯酒,赵三公子又兴致勃勃的行起了酒令,前面灵官唱着婉转的曲辞,桌上也是气氛热烈,很快,璟轩便真的头重脚轻了。   隐隐约约仿佛听到了笑声,璟轩很快便觉得眼皮发沉,意识也模糊了起来。等到璟轩再度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旁边灵官正伏在桌上睡着。耳边传来的是上面的丝竹管乐之声,以及河水流淌之声。   璟轩刚刚坐起来,灵官便听到动静醒了过来,见到璟轩醒了,忙过来服侍他起来,璟轩这才看到,自己的外衣已经被脱了下去,只着了身中衣。   “刚刚公子喝醉了,怕您睡熟了发汗着了凉,我这才给公子脱了外衣。”灵官忙解释道,他可是知道,眼前的大公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对于这些事可是懂得很,他并不愿意被大公子误解。   璟轩点了点头,其实他并没有想太多,委实是灵官太过敏感了:“这是哪儿?”   他可是记得,刚刚的那画舫可并没有底舱。   “公子醉了以后不久,旁边又来了一艘画舫,上面正是知府大人的公子,知府公子知道这是为了柳大公子践行,便把几位公子邀请到了他这船上。”灵官的话音刚落,外面便想起了脚步声。   “林公子可醒了?我们公子派人送来了醒酒汤。”外面传来了女子软绵绵的声音。   璟轩正觉得有些头痛,正觉要喝一碗醒酒汤,便朝着灵官点了点头。看到灵官出来接过醒酒   汤,那女子颇有些不甘心的瞧了瞧船舱里面,这才回转了回去。   不多时,上面正饮酒作乐的几位公子知道璟轩醒了,便又着人去把璟轩请了上了。扶着额头,璟轩带着灵官刚刚到了上层的船舱,便只觉得一阵浓郁的香气袭来,让本就头疼的璟轩不由得皱了皱眉。   正当璟轩面对这一船舱的莺莺燕燕的时候,快马加鞭从京城赶回来的魏臻,也刚刚进了姑苏城的城门。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嘿,如果被魏小攻看到林小受被一群妖妖娆娆的女子围着,嗯…… ☆、第四十七章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魏臻刚刚进了城门,便快要到了城门关闭的时辰。此时的苏州河上,画舫全都挂起了灯笼,歌舞丝竹之音也绵延不绝了起来。   骑马过了苏州河不久,便到了善仁堂。先去给吴先生问安,对于得意弟子的落第,早就收到桓谦书信的吴熙,看着面前一脸沉静的魏臻,点头示意他坐了下来。   “我是你的先生,打小看着你长大的,这次会试,以你的本事,我不相信你竟然会落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没有提及桓谦,吴熙只是这般问道,想听听魏臻会如何回话。   听了吴熙的问话,魏臻抬起头,脸上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恭敬中带着坚定:“对不起先生,我,我是故意的。”   吴熙面色一缓,桓谦已经在信中提及了魏臻所书的那篇惨不忍睹的文试之卷,他刚刚那般问,只是想听听魏臻会不会一五一十的把真话讲出来,如今,对于魏臻的回话,吴熙自然是满意的。   “为什么?拜入侯爷的门下习武,这些年来又饱读兵法,为的不就是科举夺魁,报效朝廷,为什么如今大好的机缘之下,你却放弃了?”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个模糊的答案,吴熙想着从前不经意间看到的种种,不由得叹气问道。   “先生,我……”魏臻抬起头看着吴先生,“我不放心璟轩一个人在姑苏。”   异常坦荡的回答让吴熙一肚子的话都化作了叹息,正如他所说,魏臻是他打小看到大的,这孩子的脾气秉性他最清楚,旁人都道这孩子脾气老实、最没脾气不过了,可他心里却知道,魏臻这孩子,若真是犟起来,任旁人怎样,也都是不会回头的。只是,怎么就是璟轩呢!   “璟轩,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放心不下也属平常,只是,人终究是要长大的,璟轩也是,如今的璟轩,你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明知道自己所说的话绝不会打动魏臻的心思,但吴熙还是忍不住劝道。   “我也不知道。”魏臻老实的回答,不由得垂下了头,像是被主人责骂了一顿的大狗一般,看上去颇有些可怜的意味。   见状,吴熙真是头疼了,不过,想到璟轩,吴熙不由得摇了摇头:“只怕这只是你一个人的心思,璟轩那孩子,对你如同对待哥哥一般,你可知道?”   魏臻的身子一僵,头垂得更低了,看上去越发的可怜,吴熙见了,却还是继续说道:“你却已经是大孩子了,再过两年,便要娶妻生子,你的这点儿念想,还是早些断了才是。”   魏臻低着头不吭声,但是吴熙却是能够明白他心中的想法,摇头说道:“好,纵然你不愿意娶妻,那璟轩呢?他如今年纪还小,等他再大些,早晚也是要娶妻生子,到时候,你要如何自处?”   魏臻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看着他这副模样,吴熙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他到底听进去多少,半晌,却听到魏臻低声的说道:“那先生呢?先生也没有娶妻,王爷,也没有王妃。”   吴熙的身子瞬间便僵硬了起来,半晌自嘲的笑了笑:“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何苦害了好好的女孩儿,至于王爷,他的心思,我们这样的人,又如何猜得到?”   “我知道不是的。”魏臻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在吴熙的房间中却是异常的清晰。   吴熙再说不出什么,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只说到:“去侯府看看夫人吧,她也很记挂你。”   魏臻便从吴熙的房中退了出来,回房把风尘仆仆的衣裳换了下来,这才往兴安侯府走去。兴安侯府的下人自然都认得魏臻,见他来了,赶忙迎了进去。   夫人的房间还有着挥散不去的药味儿,但夫人的精神却是极好,王祈也在夫人那边,魏臻一进门,夫人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把他叫到了身边。   细细的问了一路可还稳妥,夫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了,末了才柔声说道:“回来了便好。”   面对如同母亲一般的侯夫人,魏臻的心中也是一暖。又闲话了几句,刚刚喝了药的夫人眉眼间便有了倦色。   魏臻和王祈便不再打扰夫人,让丫鬟服侍她休息,自去了外院。进了书房,王祈这才兴奋的把魏臻走后,姑苏城里的那些人和事说与魏臻听。   王祈的嘴跟倒豆子似的,讲的眉飞色舞,魏臻在旁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待到魏臻离开侯府的时候,夜色便越发的深沉了。刚刚走出侯府所在的街巷,魏臻不由得止住了步子,想了想,这才转身朝着苏州河的方向走了去。   此时的苏州河上越发的热闹了起来,赵家的画舫已经靠了岸熄了灯笼,璟轩等人如今俱在知府公子包下的双层画舫之中。   之前璟轩刚刚从酒醉中清醒过来,便被一屋子莺莺燕燕身上浓郁的香气弄得愈发头晕,瞧见璟轩的模样,知府公子还调笑道:“哈哈,林公子现在还不懂得这软香温玉的乐趣所在。香玉儿,去给林公子按按头,林公子,这香玉儿手上的功夫最是不错,保管一会儿你这头便不疼了。”   知府公子可是亲眼见了璟轩皱眉,心中自然暗笑这林璟轩果然还是个小孩子,不过面上却是半点儿都看不出来,笑得格外的亲热。   璟轩这才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画舫,柳大公子、赵三公子与陈四公子四人俱已入了席,没人身边都有一个柔媚可人的女子,舱中还有女子在前面抚琴、唱曲儿,个个都是眼角含春,妩媚动人,端的是春色无边。   刚刚被知府公子唤作香玉儿的女子正是刚刚还在抚琴的女子,听到知府公子唤她,香玉儿放下手中的琴,笑吟吟的到了璟轩的面前。   璟轩着实不大舒服,见状便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应了,入了席,坐到了陈四公子的旁边,那香玉儿便袅袅婷婷的站定在了璟轩的身后,伸手按上了璟轩的头。   这香玉儿果然是名不虚传,这手上的力道拿捏的正好,穴位也认得极准,随着她手上的动作,璟轩刚刚还紧锁的眉头不由得舒缓了开。   知府公子见了,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深了,把眼神放到了立在一旁的灵官的身上。   面对知府公子的眼神,灵官不由得浑身一僵,即便知府公子掩饰得很好,但是这样的眼神,灵官见得多了,自然便也分辨得出来。   果然,知府公子此时让身边的女子退了下去,唤灵官坐到他身边来:“这不是梨春班的灵官儿嘛!来,刚刚照顾你家公子怕是也乏了吧,吃杯水酒解解乏。”   灵官听了硬着头皮只得坐到了知府公子的身边,伸手接过了对方递来的酒,酒杯到了灵官的手里,那知府公子还不肯放手,趁机摸了灵官的手两把,刚要说什么,画舫却像是被什么撞到了一般,猛然一晃。   登时,席上的菜肴、酒盏全都摔到了地上,这些公子哥儿们也都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来,灵官手中的那杯酒,更是一点儿不剩的全都撒到了知府公子的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眼看着好好的画舫一片狼藉,知府公子大怒,哪里还有心思吃灵官的豆腐,第一个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呦,真是不好意思,谁让你们这船委实太碍事了些,不小心撞了一下。”此时,外面传来的说话声,让刚刚撞到了肩膀的璟轩眉头不由得一挑。   这声音,听起来还真是熟悉呢!他这人记性不算好,但对于得罪过他的,却是想忘也忘不了,孙家的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呐!虽然只在柳老夫人的寿宴上见过一面,但孙浩的声音,璟轩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果然,外面传来了知府公子的声音:“孙浩,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的船碍事?这么大的苏州河,你偏偏就撞我的船,今儿你要是不给我说出个道理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外面早就有听到响动往这边瞧的人,知府公子此时越发的气恼了。   “不客气?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孙浩的气焰异常的嚣张,面对知府公子的恼火,全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此时,船舱里的四位公子也走到了外面,璟轩瞧着对面孙浩抬得高高的下巴,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显然,孙浩也看见了对面的几人,眼底也是有着掩藏不住的怨毒,那眼神落在璟轩身上,尤其的让人不寒而栗。   “你……”被气得脸色发黑的知府公子刚要说话,孙浩所在的画舫中走出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   “诸位公子,我家公子说,惊扰了各位,委实过意不去,还请各位都消消火气,我家公子想请各位吃杯水酒,聊表歉意。”那小厮好似全然没见着孙浩似的,对着对面画舫上的几人行了一礼。   孙浩刚刚还嚣张不已的神色瞬间僵在了脸上,刚刚对着知府公子叫板的气焰,面对这小厮模样的人,却是半点儿都使不出来。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见了孙浩这副模样,心中不由得皆是一惊,对方究竟是什么人?既然和孙浩同在一个画舫中,便应该是孙家的熟人,可是,对方却又为何对他们说话这般的客气? ☆、第四十八章   对方的小厮态度十分恭敬,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如今他们也拿不准对方究竟是什么人,总之能让刚刚还大放厥词的孙浩屁都不敢放,定然不是普通人。思及此,纵然心中依然恼火,璟轩等人很有默契的暂时压住了火气。   “既然如此,我等便却之不恭了。”柳大公子扬声说道,率先到了孙家的画舫。   周围瞧热闹的人看这边已经归于平静,便纷纷收回了视线,苏州河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丝竹歌舞之声很快便又充斥了起来。   紧随柳大公子之后,璟轩这边的几位公子纷纷上了对方的画舫,璟轩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何,从刚刚还在知府公子的画舫上层的酒席上开始,他便总觉得好似有人在盯着他似的,直到现在,这种感觉越发的强烈了。   只是……璟轩左右瞧了瞧,这河上一艘艘画舫灯火通明的,不似有人在窥视于他,难道真是他多心了?正想着,视线便对上了孙浩怨毒的眼光,璟轩心中冷哼一声,眼神平静的掠过了孙浩的脸,这种视若无睹的态度,不由得让孙浩越发的恼火了。   喜怒这般的形于色,这孙浩,还差得远!把刚刚心中那抹被人窥探的违和感抛到了一边,璟轩定了定心神,来到了船舱之中。   灵官并知府公子画舫上的青楼歌女等人自然留在了原先的画舫中,灵官有些担忧的看着璟轩,他也是把孙浩这眼神都收入了眼底,心悸于那样怨毒的眼神,灵官努力把自己的身子藏到了对方看不见的死角。   孙浩并没有看到灵官,在璟轩等人纷纷进了船舱后,便也一脸阴沉的进了船舱。孙家的这艘画舫虽只有一层,却端的十分宽敞,船舱四周的窗子俱都敞开,垂下的用烟绫纱织作的纱帘随着河上的微风越发的添了一层飘逸。   与之前那知府公子船里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旖旎艳媚不同,这船舱里燃着淡淡的香,混着桌上淡淡的茶香,让人不觉心情便舒缓了些。   最前面只有两个女子,一个抚琴,一个弹琵琶,俱都起身给刚刚进来的诸位公子行礼,知府公子一眼便认了出来,是青红阁的两个当家花魁——之前他也吩咐人去请的,却被告知已经被请了出去,没想到竟然会是这里。   从未出入过烟花之地,璟轩自然不认得这两个女子,但同为青楼女子,两艘船上的女子两相对比,这不同,便越发的明显了。   璟轩不着痕迹的瞧着正在桌旁一脸笑意看着他们的年轻男子,对方也不过是弱冠之年,一身白裳,模样也十分俊逸,衬着他脸上温和的笑意,倒是很容易让旁人心生好感。   此时,柳大公子不由得脸色一变,对这年轻人作了个揖,恭敬的说道:“您……伯韶见过世子。”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便全愣了一下,璟轩嘴角微微动了动,他还真是和“世子”有缘呢!先是一个南安郡王世子,眼前这个,能和孙家扯上关系、让孙浩硬生生憋回火气,还能让一向很是傲气的柳大公子如此恭敬的,怕便是那位忠安王的世子桓译了吧?   和南安郡王不同,忠安王,可是实实在在的皇家血脉,当今皇上的皇叔,纵然柳家与忠安王不是一路,面对忠安王世子,柳大公子还是半点儿礼数都不能错的。   果然,见状对方微微点头,笑着对柳大公子说道:“当年京城只不过是一面之缘,难为你还记得我。”   柳大公子忙道:“惊扰了世子,我等真是难辞其咎。”   不论如何,打狗还需看主人,刚刚虽然是孙浩使人硬生生撞了他们的船,可此时此刻,柳大公子却还是把责任全都拦在了己方的身上。   忠安王世子却是摆手道:“伯韶说的哪里的话,是我们这边不小心才是,不过,这也算是阴差阳错,诸位何不落座与我小酌几杯如何?”   世子开了口,在场的这些人又哪里能拒绝,便都依次落座,世子吩咐人去准备酒水,眼光扫过他们这些人,笑着问道:“这几位是?”   柳大公子便将余下的几人一一为世子介绍了一番,几人见了礼,世子的态度很是随和,随口又都说出了几家在京城中亲戚的名姓,刚刚还很拘谨的气氛不由得也轻松了下来,璟轩看在眼里听在耳中,看来这位世子,可和之前的草包不同,是个心思深沉之人,只这拉拢人心的本事,还真是不错。   一旁孙浩看着世子对待这些人如此亲厚,脸上虽然挂着十分僵硬的笑容,可是眼神里的不满却是显而易见的,世子便如同全然没有注意到似的,依旧和众人谈笑风生。   此时,下人捧上了美酒,同时又将桌上的茶盏收起,轮到璟轩的时候,却见璟轩摆了摆手,对世子说道:“我不善饮酒,刚刚才浅醉了一番,如今还有些头晕目眩的,这酒还是免了,只喝茶水便好。”   璟轩的拒绝显然出乎众人的意料,正心里不满的孙浩一听不由得眼睛一亮,未等世子开口,便率先呵斥道:“林璟轩,这是世子所赐之酒,你都敢拒绝,可见你这是不把世子放在眼里!”   璟轩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迫不及待冲出来狂吠的孙浩,并未言语,转而又把视线落在了世子身上,虽未说话,但在场的众人也都能明白璟轩的意思——世子本人还未曾说过什么,你孙浩又有什么资格抢先开口?这便是把世子放在眼里了吗?   孙浩显然在迫不及待的开口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由得脸色一变,讪讪的对世子作了个揖:“世子勿怪,实在是此子太过无礼,我这才……”   未等他说完,世子却已然摆摆手截住了他的话头:“正平的心意我自然明白,想必是正平关心则乱了,我瞧着璟轩并不是这个意思,你我这般年纪的时候,怕是也不善饮酒,既如此,以茶代酒又何妨呢?”   璟轩一笑:“多谢世子体谅。”   孙浩看着璟轩的笑意,不由得越发的恼恨,碍于世子在眼前,他这火气是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出,还得佯作笑脸,委实让他越发的想要呕血了。   此时重新沏好的茶水被下人端到了璟轩的面前,孙浩见了,心中不觉一动,对世子说道:“刚刚是我无状了,从前因为一些误会,我们孙家与林大公子颇有些嫌隙,如今世子在这儿,正平想请世子从中说和,还望世子赏下脸面。”   桓译听了这话,不由得深深看了孙浩一眼:“正平若真有此意,我自然是求而不得,不知道璟轩可给我这份脸面否?”   林如海、柳大学士等人正是他和父王着力拉拢的对象,奈何父王那边并无进展,这次他来姑苏,一则为了更好的拉拢孙家,二则也是想要通过孙家的关系,笼络更多的姑苏世家,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林、柳二家。   可如今看来,这孙家,还真是后继无人,这孙浩除了在他面前阿谀奉承之外,还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虽说因为刚刚孙浩屡次三番的找麻烦,让他好生在林璟轩、柳伯韶面前扮了白脸,但这并不能抹杀孙浩此人不堪重用之处。   但愿,这孙浩是真的要和林璟轩冰释前嫌,不然……桓译心中冷哼,别怪他不讲情面!   孙家虽然也是世家,但孙家得意的时候已然不复存在,如今在朝中最受重用的孙文承,已经是年逾五十的工部侍郎,比起林如海这户部尚书以及柳大学士,还真是天壤之别,要不是看在孙家如今很是富庶,还真是没有拉拢的价值!   孙浩自然不知道他的举动已经惹来了桓译对孙家的反感,也没有理解刚刚桓译那一眼的用意,在听到璟轩已然应承了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既然林大公子不善饮酒,那我也以茶代酒,还请林大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孙浩说着,从下人手中拿过了盏茶,走到了璟轩的面前。   璟轩自然不认为孙浩出自真心,这人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带着不怀好意,就连眼神也透着不同寻常的地方,璟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同样端起了茶杯,却是半点儿都不曾放松。   这茶水可是滚烫的很,若是不小心淋在身上,那滋味,可是会叫人疼入骨髓,眼看着孙浩端着热茶到了近前,璟轩心中不觉动了这年头,动作越发的小心了起来——虽然聪明人都知道,当着世子的面使这些手段只会弄巧成拙,可这孙浩,蠢到了极致,难保他不会干出这样的蠢事来!   就在璟轩暗自提防的时候,这孙浩果然不负璟轩对他“愚蠢”的评价,竟真的佯作站立不稳,手中的茶碗一个没有端稳,整个向着璟轩的方向倒了下去。因为身量的关系,这茶转眼便要淋了璟轩整个头脸。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在场的众人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好在璟轩已经暗自提防,见对方神色不对,璟轩下意识的向后急挪了两步,哪里知道他身后正是船舱的窗户,璟轩只顾着躲这热茶,却不防那开着的窗户只垂着薄薄的一层烟绫纱,偏巧璟轩的身量不高,他躲避这热茶的力道又太大,整个人便站立不稳,从船舱的窗户上栽了下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便只听到“噗通”一声,璟轩整个人掉进了冰凉的河水之中。   “快,救人!”率先反应过来的桓译此刻哪里顾得上恼火孙浩,面上那温文尔雅的模样再也维持不住,猛的站了起来,到了船舱外面,厉声喝道。   如果林如海唯一的独子在他的眼皮底下出了事,可要如何收场!   作者有话要说:55555555,感觉被人盯着神马的,小林子啊,你靠在美女怀中让人家按摩脑袋的时候,你家小攻已经咬手帕看着鸟啊~~~~~~~ ☆、第四十九章   就在璟轩坠河的那一刻,世子桓译的话音才刚刚落下,便只见一道人影飞一般到了近前,同样“噗通”一声扎进了河中。   直到那人抱着已经呛了几口水失去意识的璟轩跃上了画舫,柳大公子等人才发现这人正是进京赴考的魏臻,算算日子,距离放榜并没过多久的时间,他们自然没想到,魏臻竟这么快便回来了,还这般巧,偏赶上璟轩出事的这一刻。   “怎么样?”柳大公子等人连忙围了过来。   但见魏臻伸手按压了璟轩胸膛两下,见璟轩没有反应,便俯□为璟轩渡气,好半晌,璟轩这才缓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是魏臻,璟轩不由得也是一愣。   此时,世子桓译等人见璟轩醒了过来,便都松了一口气,桓译皱眉扫过孙浩,示意他上前为璟轩道歉。   孙浩皮笑肉不笑的到了璟轩近前,深深的作了个揖:“都是哥哥的不是,谁想到手竟抖了一抖,惊吓到了你,偏巧这窗子又惹了祸,真是该死、该死。”   到了如今,孙浩依然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口中说着该死,神色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在场的众人,连带着桓译在内,听了这话,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便更别说是璟轩了。   璟轩还未搭话,魏臻率先将外衣解了下来,将浑身湿透的璟轩裹了一层,随后将他整个打横抱了起来,黑眸扫过了在场的众人,沉声说道:“还请诸位将画舫靠岸。”   此时此刻,桓译也没心思计较魏臻的失礼,便吩咐下人将画舫靠了岸,璟轩也觉得此时湿透了的身子开始有些发愣,魏臻异常火热的胸膛便如同暖炉一般——虽说这被打横抱起来的姿势很不稳妥,但如今,璟轩却也没心思计较这些了。若是真受了凉,只会徒惹娘亲忧心。   待画舫靠了岸,魏臻便先一步抱着璟轩大踏步的朝着善仁堂的方向离开,他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很快便消失不见,桓译看着二人消失的背影,面色深沉,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而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在场的众人也都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情,便都纷纷告辞,柳大公子也没忘记灵官还在之前的船上,特意吩咐人送灵官回善仁堂——如今灵官虽是梨春班的台柱子,但并没有搬到梨春班去,反倒依旧在善仁堂里住着。   曲终人散,世子桓译的脸色便越发的阴沉了下来,看了眼孙浩,桓译勉强将心中的不满压了下来,问道:“刚刚下水救人的,可是兴安侯的传人,叫魏臻的那个?”   孙浩点头:“正是此人,之前传闻说是武艺了得,这次武举会试却落了第,可见传言是夸大了。”   桓译听罢不置可否,会试落第也不能说明什么,刚刚那魏臻只是站在那儿,一个波澜不惊的眼神,却让他莫名的感到了沉重的压力,能让他如此的,这魏臻还真是不同寻常。看来,这一次姑苏,还真是来着了。   只可恨孙浩,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竟然当着他的面便耍这样粗陋的心思,真以为他孙家便了不得了吗?又或者……桓译眼神越发的冷了,是因为送了个女孩儿给父王做了侧妃,孙家便要连他这个世子也不放在眼里了吗?那还真是,愚蠢!   桓译所料还真是半点儿不差,当孙大老爷得知自家儿子害得林璟轩坠河、让世子很不满意之后,怒火中烧的把孙浩叫进了书房,面对盛怒中的父亲,孙浩反倒一脸笑意的说道。   “父亲听我一言,王爷的确是想要拉拢林如海,可是父亲您想想,让世子在这儿通过那林璟轩笼络住了林家,这功劳多半是算到了世子的头上,咱们孙家,能讨到什么便宜?如今小姑姑正得宠,将来为王爷生下了儿子,只怕世子还会将咱们孙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要知道,王爷若是得偿所愿,将来侄子的身份可就越发的尊贵了!咱们又何苦在这儿费力不讨好,给世子做嫁衣呢?”   这一席话不由得将孙大老爷的火气慢慢的熄了下来,不由得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只不过,如今你这一闹,在王爷面前要如何交代?”   “却也不难,左右,便咬死了我是一片诚心要和那林家小子和解,不过是阴差阳错如此罢了。”孙浩得意洋洋的说道。   不提孙家父子自己的小心思,如今的璟轩已然被魏臻带回了善仁堂,麻烦了周惜帮忙弄了碗驱寒和压惊的药,魏臻又烧了一大桶热水,让璟轩好生泡了个澡。此时天色已经晚了,璟轩还未从酒醉中彻底清醒过来,又受了这一遭的罪,虽然喝了药,头却仍然昏昏沉沉的,浑身也提不起什么力道,便也没有拒绝魏臻的服侍,靠在木桶上,任由魏臻摆布了一遭。   当头发被打散,浇过温度适宜的热水,璟轩不由得舒坦了不少,不多时,魏臻恰到好处的力道按着穴位刺激着头皮,更让璟轩刚刚的头疼缓解了不少,紧皱的眉头也舒缓了开。   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一幕,璟轩靠在那青楼女子的身上,任由人家上下其手,魏臻的嘴唇不由得抿在了一处,手上的力道却越发的让璟轩舒坦了,看着璟轩舒服得哼哼了两声,魏臻的眼神越发的幽深了。   等到水温慢慢凉了下来,璟轩却已然在药效的作用下睡了过去,魏臻将他从浴桶中抱了出来,擦干了身子,看着璟轩还未发育完全的小身板,魏臻苦笑了一下,为他穿好干净的亵衣亵裤,放到了铺好的床铺之上。   睡着的璟轩闭上了他那双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勾人的凤眸,魏臻瞧着,不由得伸手抚上了璟轩的脸颊,眼神中闪现着讳莫如深的光芒。洗去了刚刚还残留在璟轩身上那股子女人的脂粉气,如今睡在他的床铺上,散发着他的味道的璟轩,让魏臻的神色不由得舒缓了些,眼神也越发的柔和了起来。   睡梦中的璟轩又有些微微蹙起了眉,魏臻的手不由得上移抚上了璟轩的眉,轻轻的用手抚平了璟轩微皱的眉头,却听到璟轩喃喃的说了句:“衡宸。”   这句话一出口,魏臻的手不由得顿了顿,刚刚还泛着柔和的眼神,不由得越发的明亮了起来,向来笑得憨憨的他,此时嘴角浮现的,却是璟轩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的笑意,随后手上的动作越发温柔了起来。   正此时,门外不由得起了微微的响动,魏臻刚刚还泛着笑意的眼神不由得锐利了起来,骤得扫向了门口。   自知已经被发现,门外的灵官定了定心神,推门走了进来,低眉顺目的站在了魏臻的面前,神色看上去倒是一片镇定,只是挺得直直的腰身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魏臻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床上熟睡的璟轩,忽的轻声说道:“你是个聪明人,只要守得住本分,你心里的那点儿念头,总会得偿所愿的。”   灵官的眼睛瞬间便睁大了,抬头看着刚刚还让他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的魏臻,眼神里也迸发出了难得的神采。   好半晌,灵官也轻声的说道:“您救了我的命,便是要我这条命,也是应该的。只是……”想着这些年经历过的种种,灵官顿了半晌,才复又说道:“林大爷和我们这样的人不一样,您……”   听了这话,魏臻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接过灵官的话,屋子里便一时寂静了下来,过了许久,魏臻才开口:“我知道。”   又过了好半晌,灵官脸上的忧思渐渐退了去,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刚刚魏臻的神色全被他看在了眼里,正是因为经历得多,他才明白,魏臻那样的神色是因为什么。默默退出了房间,在外面伫立了半晌,灵官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脑海里闪过周惜抓药时专注的模样,灵官刚刚还泛起的那点儿想头却也慢慢的熄了下来。他这种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妄想那样的姑娘呢。   很快,灵官房间的灯便熄了下去,与之相反,魏臻房间的油灯却是亮了一整个夜晚,璟轩那睡梦中呢喃的名姓,让魏臻心中残存的种种顾虑全都在瞬间烟消云散了,他已经错过了一生了……   第二日一早,因为魏臻的处理得到并未染上风寒的璟轩神清气爽的醒了过来,昨夜的种种依稀记得,想着自己两世为人,却真和个孩子似的被魏臻这样照顾了一夜,饶是璟轩,不由得也有些面上挂不住。   好在此时魏臻已然去院中练武,璟轩忙穿好了衣裳到了院中,和魏臻打过招呼,璟轩先回了家中给娘亲请安,略去了落水一事不提,只说昨儿魏臻回来,他们二人说了会儿话,怕打扰了娘亲,这才未归。   见着精神十足的儿子,周氏自然不疑有他,待到王祈来寻璟轩,便打发他二人出去了。才刚出了周氏的门,王祈便把璟轩拉到一边,眉头都立起来了:“我听说,昨儿那孙浩竟然把你推下河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祾煦殁殇筒子扔过来的地雷O(∩_∩)O~ ☆、第五十章   听见王祈的话,璟轩冷笑了一声,这消息传得还真是快,便说道:“他倒是没有推我下河,他的心思倒是比这还毒着呢!”   说罢,璟轩便把昨儿的事儿与王祈分说了一遍,王祈听得不由得火气直窜到了脑门上:“便这样放过了他不成?”   “该还的债,他是躲不掉的!”璟轩的凤眸闪过一丝寒光,声音里透着冷凝,孙家以为搭上了忠安王就能一步登天了,可惜,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到他。   “咱们做点儿什么?”听了这话,王祈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凑到了璟轩面前,一脸的期待,他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当初还是乡下小屁孩的时候,鬼主意就多得很,现如今成了小侯爷,那些个歪毛淘气的点子便收敛了些,但性子还是没变,这孙浩对璟轩出言不逊、设计陷害,王祈早就憋着火呢。   璟轩眯了眯眼睛,想起昨儿那忠安王世子桓译做足了礼贤下士的派头,孙浩此举,大大的违逆了这位世子的想法,是谁给了孙家这样的胆子敢对世子阳奉阴违呢?难不成出了个侧妃,就真的以为着鸡犬升天了?还真是有意思!   “孙家不惯是会传那些个流言蜚语吗?咱们这回,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了。”之前帮着南安郡王世子传那些中伤他的流言蜚语,这次,便让孙家也尝尝这个滋味!   “孙家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人家,抓孙家的把柄并不难,只是,这些事很难伤到孙家的根本,只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然是最解恨的做法,只是如今已经很是了解这些个世家“规矩”的王祈,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乡间稚童。   这些个名门望族,个个都少不了那些个道貌岸然的事儿,便是一向交好的赵家,前阵子还死了个奴婢,被草草的葬在乱坟岗了。若是真深究起来,这姑苏城里的世家,还真是鲜少有真正干净的。只可惜这些事,纵然是弄出了流言蜚语,最后也只会不了了之。   “无妨,没有能够让孙家动摇根基的把柄,这事不急,咱们能探知的消息毕竟还在少数,如果我所料不错,有些人,只怕比咱们还要想抓到孙家的把柄。”璟轩笑道,眼中全然都是了然的神采。   能够从忠安王众多的儿子中脱颖而出被封为世子,桓译可不是郑广安那样的蠢货,孙浩以及孙家的那些小心思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却不知道,他们就如同跳梁小丑般,迫不及待的把他们自个儿的那些个图谋全都一一暴露了出来。   如果他是桓译,现在会做什么呢?璟轩沉下心神,细细的想着,首先,孙家是能够帮上忠安王的势力,是断不可舍弃的,但是,也要提防孙家那借着孙氏女的东风威胁到世子地位的想法。   那么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在那位侧妃身上做一做文章了。只可惜那位侧妃身在京城,又是王府的深宅内院,眼下是鞭长莫及的,那么,如果从孙家内里入手。璟轩心思一动,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不知道,这位忠安王世子,会不会用他能想到的这样阴损的法子了。   正想着桓译可能会使出的手段,便见灵官正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见着璟轩和王祈,灵官忙施了给他二人施了一礼,这才开口说道:“公子,刚刚班主来找我,说孙府给班主下了帖子,说是为了世子想在府中开堂会。”   璟轩听罢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了,他这还没打算出手整治孙家,孙家倒是迫不及待的又耍些幺蛾子出来,进孙府开堂会?还真是要上房便有人给搭梯子,孙家这是自取其辱,他又何乐而不为。   “既如此,便回了李班主,孙家的帖子,接下便是。”   灵官点头应下了,又说道:“公子,师兄有事想见公子,托我给递个话,说是有关孙家的。”   灵官口中的师兄自然指的是春莺儿,璟轩听了点了点头,如今他正是要了解孙家越细越好,戏班子往来于这些个权贵人家之间,春莺儿从前又惯会攀附这些个大家公子自荐枕席的,他能够知道旁人不晓得的隐秘之事也并不奇怪。   此时王祈也别过了璟轩回府安排人手去调查孙家,璟轩则和李班主、灵官一道去了梨春班,春莺儿早就等在了那里,见璟轩来了,忙过来行礼。   如今春莺儿吃了前次的大亏,脾气秉性都改了不少,他心思通透,眼看着戏班子因为身为东家的林璟轩在姑苏城里的地位无可撼动,就连灵官被林璟轩庇护着不需要以色侍人,因而拒绝了好些个大家公子都没有让梨春班遭到排挤,不由得也越发的收敛了心思,像李班主之前期盼的那样,一心钻研到了戏曲之上。   论这唱戏的功夫,从天分上,春莺儿便不及灵官,从前仰仗着他八面玲珑以色侍人,这才成了姑苏城最有名的角儿,如今这些都淡去后,他不及灵官的地方便也越发的明显,纵然再下苦功,追上灵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何况灵官也是万分刻苦的。   不过有一短便必有一长,这春莺儿虽然唱功不及灵官,但把心思全都放在这戏曲后却发现,他对这曲谱倒是颇有天赋,许多新戏里能够完善的地方都被他一一指了出来,得到璟轩的首肯后,更是动起了写一出新戏的想法,而璟轩竟也应了。   自此,这春莺儿对璟轩这位新东家,更是越发的死心塌地了,得知璟轩与孙家有隙,春莺儿自然站到了璟轩这边。   “不怕大公子着恼,我曾经也与那孙浩有过些首尾,戏班子也多次去孙家唱堂会,他们那些个阴私的事儿,我倒是有些听闻,不过却不知道是流言还是真话,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大公子的忙。”春莺儿也不扭捏,不等璟轩问他,便先说了。   璟轩向来喜欢爽利性子的人,听见春莺儿这般说,便点了点头:“但说无妨,你且说来听听。”   屋里没有外人,春莺儿便把从前听到的那些个阴私的事儿一股脑儿的与璟轩分说了一边,屋中的李班主和灵官听了,不由得也暗暗咂舌,璟轩原只是报着来听听的想法,却没想到,这春莺儿的话,还真是给了他意外之喜。若春莺儿所言全是真的,那孙家,还真是要倒霉!   “这件事我自会去查探真假,不过这些话出得你口,入得在做我们这些人的耳,我并不希望还有旁人知道。”璟轩欣喜的同时也没忘记下了封口令。   “大公子放心,我晓得其中的利害,断不会露了口风。”春莺儿忙保证道,李班主与灵官也纷纷表态自然不在话下。   待璟轩离开了梨春班,便立即去了兴安侯府,此时魏臻也在侯府给夫人问安,璟轩去见过了夫人,待到和他二人独处的时候,便把春莺儿所说与他二人转述了一番,魏臻自然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王祈却已经喜上了眉梢。   “这孙家还真是胆大包天,这种事竟也做得出来。我这便让人去查这件事,若是真的,到时候抖搂出来,可够孙家喝一大壶的。”正愁不知道找孙家什么把柄,璟轩带来的这消息还真是让王祈像吃了定心丸似的。   璟轩点头,纵然只用这件事扳不倒孙家,但总能把孙家的名声给毁了大半,到时候,只怕孙家也要伤筋动骨一回。   说完了这话,王祈瞧着魏臻,忽的对璟轩挤眉弄眼了起来:“璟轩,你来得晚了,可没听着母亲刚刚和魏大哥说的话,魏大哥可是有喜事儿呢!”   璟轩一愣,不由问道:“喜事?何喜之有?”   王祈嘿嘿一笑:“这段日子不少有心人到母亲面前探口风,张口闭口都是魏大哥的亲事,母亲也有些意动,想着在那门楣相当的人家里挑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给魏大哥说亲呢!”   说亲……璟轩不由得一阵心悸,随即又被自己的这种感觉吓了一跳。不是已经想清楚,魏臻是魏臻,那个人是那个人,他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从前对魏臻的那些懵懂的暧昧,都是移情的结果,该完全抛下的,怎么如今听到魏臻要说亲,还会这般没出息的心悸呢。   压下心里面的念想,璟轩露出了一丝笑容:“夫人是真心疼魏大哥呢,想必定然会给魏大哥挑个最好的嫂子。”   末了,落到“嫂子”这两个字,璟轩还是觉得心里面酸酸的,颇有些不是滋味。   璟轩说这话的时候,自然也瞧向了魏臻,可惜魏臻这黝黑的面皮、木讷的表情也瞧不出什么来,下意识的,璟轩没有瞧向魏臻的眼睛,自然也错过了那双一向黑沉沉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隐晦的笑意。   璟轩的表面功夫向来做的极好,如非刻意为之,旁人很难在他的神情上看出破绽,只是刚刚魏臻明明瞧出了,璟轩那笑容的僵硬以及字句间的不满。再想到昨夜听到的那句睡梦中呢喃出的名字,魏臻心里面越发的安稳了。   不急,还不急,眼前的这只小狐狸最是狡猾不过的了,他绝对不能着急,绝对不能。想到此,魏臻憨憨的说道:“我就是一个粗人罢了,什么媳妇不媳妇的,嫁了我,也总归是耽误了那些个小姐。”   正说着,外面管事的来寻王祈,满脸的急切,王祈招呼管事的进来,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大事啊小侯爷,皇上要南巡!”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终于要露面鸟~~ ☆、第五十一章   自打得了新皇要南巡的消息,江南地界便热闹了起来,几大世家纷纷借着各种名头设宴,今儿柳家赏花,明儿赵家诗会,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就连原定的柳大公子柳伯韶进京的行程都推迟了。   虽说姑苏、金陵与维扬世家林立、盘根错节,自古以来便是江南地界最为繁华之地,但若论起接驾一事,却是金陵最为风光,太上皇南巡六次,独金陵甄家便接驾了四次,盖因这甄家的老太君是当年太上皇的奶嬷嬷,便得了这天大的体面,也因此隐隐成为江南各大世家之首,加之多年与各大世家联姻,地位更是超然。   自打甄家老太君仙逝之后,江南这些世家们便纷纷等着甄家失势好取而代之,毕竟甄家虽然曾经风光无限,奈何后人不争气,虽然不少子弟都入朝为官,却都不甚紧要,空袭了祖上的爵位罢了。   金陵在甄家之外原就有四大家族,其势力虽比不得全盛时的甄家却也不容小觑,其中王家老太爷虽然已经致仕,但王家的两个儿子,大爷王子腾已然官拜刑部尚书,二爷王子胜外放安庆知府,前途自然也是一片风光。   不但如此,王家的女儿门也各自嫁入了几大世家,大小姐本与江宁章家定亲,奈何红颜薄命,未过门便夭折了,二小姐嫁入了荣国府贾家,三小姐虽下嫁商贾之家薛家,但薛家祖上是御赐紫薇舍人称号的皇商,家资巨富,虽然如今触怒了今上遭了申饬,被停了药材采办的差事,但最近又听到了风声说薛家走了忠安王府的门路,新领了布料的差事,可见这薛家虽是商家,却也是不能等闲视之的。   贾、史二家已然全都迁入了京城,空挂着金陵四大世家的名头,却已然无意于江南世家的明争暗斗,暂不去说它,便是在姑苏,和甄家面上恭敬暗地里想要取而代之的也不在少数。   与璟轩、魏臻并王祁三人交好的柳家,陈家和赵家便是姑苏这些世家中不容小视的几大世家。   柳家虽说是甄家的姻亲,但柳家大爷如今在京中任翰林院大学士,可谓是天子近臣,读书人的魁首,名利双收之余更是门生无数,使得柳家这些年来已经不满足于姑苏第一世家,颇有些问鼎江南第一世家的野心。   赵家是戎马世家,赵家大爷当年在今上还是九皇子奉命驻边的时候便在其麾下效力,身为天子老臣,如今更是官拜大将军,镇守北疆。有了这层关系,赵家子弟多是出身行伍,秉承了祖上的戎马之风。赵家大公子与柳二小姐的婚事,也使得两家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陈家是书本网,虽然比不得林家父子探花的声名远扬,但比起人丁不茂的林家,陈家更有大家族的气象,第二代中陈家二老爷如今是云南总督,手掌重权,就连姑苏的碧螺春茶园也是陈家的产业。   这三大家族自打得了新皇南巡的消息,便施展了浑身的解数想要搏一搏接驾的荣耀,其他一些家族虽知自家比不得这三家,定然没有那接驾的指望,却存了心思想要攀上接驾人家得些好处。   这才引起了姑苏一时间大宴小宴无数,侯夫人带着璟轩三人只去了柳、赵、陈三家各一次,便厌烦了接二连三的请柬,推辞了余下的所有。   这日侯府刚刚推了曲家的帖子,王祁拿着刚刚得到的消息,啧啧了两声,与璟轩说道:“这次又是定了甄家接驾,据说龙船要在甄家停留五日之久,那些个人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也不奇怪,毕竟这次皇上可是打着奉上皇出巡的名头下江南,加恩上皇老臣也在情理之中。”璟轩抿了口茶水,笑呵呵的开口。   王祁瞧着璟轩脸上的笑,不由得挤眉弄眼了一阵:“说的也是,不过接驾不接驾的与咱们没甚干系,凭谁家得了这荣耀,也不过是花银子的买卖,倒是借着这东风,你这酒楼和戏班子赚了满盆,照我看,这闷声发大财可比什么劳什子的接驾更实惠。”   这宴除了摆在自家,自然少不得如今风头最盛的怡然楼,而戏班子也是各种名目繁复的宴会必不可少的项目,因此怡然喽和梨春班可谓是越发的红火了。   虽说如今王祁已然贵为小侯爷,但骨子里爱财的天性怕是一辈子都舍不掉了,一提到赚银子,王祁可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极了,毕竟他可还分着酒楼和戏班子的红利。   “只可惜不能立时把那孙家的名声搞臭,真是让我心里面不舒坦!”想到这一茬,王祁又嘟起了嘴,一脸的不忿。   瞧着王祁变脸,璟轩眼里的笑意更深,笑道:“这却也未尝不是好事,那孙家现在正忙着搭上甄家,怕是没心思注意旁的事,倒是我们可以趁着这机会,找出春莺儿提过的许家人,却也不怕打草惊蛇了。”   “不错,那孙家惯会卖女儿求荣的,没曾想里面却也有这等龌龊的事儿,若真能找到这许家的哥儿,准保叫他家颜面扫地!”王祁眼前一亮,立时便要唤人,却被魏臻给叫住了。   “璟轩说得对,这事最怕打草惊蛇,若是被孙家探得了风声,只怕要前功尽弃,左右我现在无事,还是我亲自去办这件事为好。”魏臻沉声道。   璟轩点了点头,对魏臻他自然是最为放心的,虽然他一贯沉默寡言又没那么多灵活的心思,但论起做事稳妥和心思缜密,却是让璟轩也不得不另眼相看的。   也正好给他点儿事儿做,省着他得了闲儿一门心思的想着娶媳妇。不知不觉的,璟轩的心里闪过了这酸溜溜的一个念头,浑然忘了魏臻自个儿重申过许多次不急着娶媳妇的事了。   待璟轩、魏臻二人一道离开了侯府,路上璟轩才问:“这次武举的事……”   之前魏臻回来之时,先是恰逢他落水,随后又是商量对付孙家的发自,再后来又因为圣驾南巡的事忙乱,他二人虽日日相间,却没得了闲好好说一说魏臻落地的事,今日好容易一切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璟轩这才旧事重提,问起了魏臻落地的事。   可没等璟轩把话说完,一向从不打断璟轩的魏臻倒是抢先开了口:“我不想这么早便离开姑苏,离开先生,离开你。”一旦入仕,便不再是自由身。   璟轩没曾想魏臻竟然这般说,不由一愣,他也想过魏臻放弃武举的缘由,倒也猜得到其中一二,若说魏臻的牵挂,先生自然是其中最为紧要的,可是,这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璟轩心里不由得一紧。   心里转过千般念头,面对魏臻理所当然的神色和理直气壮的语气,仿佛这道理合该就是如此,璟轩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魏臻也不催他,二人便这样沉默的走着,眼见着到了璟轩的家门口,璟轩才开口:“我先回去侍奉母亲,许家一家人的事,便全仰仗你了。”   魏臻点了点头,看着璟轩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眼底不由得浮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能迫得这小狐狸绕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倒颇让人玩味。还有他那说话的语气都不似他自己了,可见他的心乱了。心乱了才好,若真是无动于衷,那才叫人伤心不是?偶尔让璟轩也不痛快一下,魏臻还是毫无负罪感的,谁让他最近总是附和着王祁嚷嚷着嫂子嫂子的,没得让人心里面不痛快。   而进了家门的璟轩却是没更多的心思想魏臻的事,看着一脸严肃的母亲,璟轩心中叹了口气,看来长久困扰着他的那个谜,今天终于要揭晓谜底了。   “我的轩儿,那会儿才那一点儿大,肉团儿似得,现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看着面前五官、身量越发张开的儿子,周氏的眼眶不由得红了。   “娘……”叹了口气,璟轩说道:“娘越发的瘦了,轩儿还小,还要娘的照顾。”   “娘没事,娘知道轩儿你一直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娘原本想着为了你的平安,纵然是认贼作父,也要你担着这林家大少爷的名头活这一辈子,可惜天不从人愿,我儿如此聪颖早就看出了事情的蹊跷,又偏偏遇上那桓谦,被他看出了端倪,打听说当今皇上南巡的消息开始,我就知道,一切都逃不过了。”   周氏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苦涩,表哥那个人的性子她如何不知道,南巡实不是他的性子能做出的事,他却偏偏做了,还在这么凑巧的时候 ——前脚桓谦才见着了璟轩认出了他,后脚表哥便要来江南,周氏不得不把这两件事连在一起。   “娘,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勉强自己。”看着母亲这般样子,璟轩纵然十分想要知道这困扰他多年的答案,却又十分不忍。   “娘没事,事到如今,若还瞒着你,才是害了你。”周氏强笑了笑,眼神里露出了思念,夹杂着浓浓的伤痛,化作了一声轻叹。   作者有话要说:断更了好久,我都没脸见各位看官了。一开始是学业太忙,后来真的有空的时候,又因为放了好久,找不到当初的感觉和思路,就没有捡起来,懒惰着懒惰着,就越来越懒了,捧大脸万分惭愧!这一次还是因为网站清理严打河蟹,我被敲上来必须改动很多东西,登陆了网站,看到那一大片的消息,更加惭愧了。   也坚定了一定不能弃坑的决心,不过断更了这么久,重新捡起来真的好难,花了好一段时间把前面的内容看了几遍,又整理了人物关系谱和大纲——之前最初的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一切都从头开始,但是既然我决定继续更,就绝不会再随便放弃,或者虎头蛇尾,一定要真真正正的写完。   谢谢大家一致支持这篇文,我真的特别的不好意思,说再多都是虚的,只有好好更新了! ☆、第五十二章   大皇子、三皇子、太子、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几个人选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璟轩看着一脸感怀的周氏,果不其然听到她亲口说出了那个最让他意料之中的名字,他的生身父亲,竟果然是最富争议的东宫太子。   “我与太子哥哥打小一起长大,太子哥哥是个好人,温柔的好人,他很聪明,只是他太温柔太心软,又太过相信别人。”周氏因为长期卧病而显得十分苍白的脸上,此时浮现了淡淡的红晕,而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当年少女情怀的一幕幕画面。   “当太子哥哥还是上皇眼中最完美的太子时,我却并不是他所属意的太子妃,当年我的性子太过恣意张扬,与上皇心目中贤淑的太子妃相去甚远;太后与姨母疼我,却也同样认为我不适合做太子妃。   当年容相的长女堪称世家淑女的典范,论德容言功,自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可惜上皇担忧容相权势太重;有了荣氏女为典范,别家的女儿便入不了上皇的眼,这是其一。其二,太后出身冯家,极力促成冯氏女入主东宫,上皇自然是不愿看到外戚势力再一步扩张,更是与太后意见向左。而我的父亲,眼馋东宫的位子,却不是为了我,而是一心想把我那继母所出的妹妹送入东宫。   大抵只有姨母是真心疼我,认为我不适合宫中的生活,才会苦劝我放弃,可我却也只能辜负她的一片心,上皇与太后的博弈给了我机会:出身王府却又不能得到王府的支持成了让上皇放心的筹码,而太后自然也认为多年对我的疼爱能够让我站在她那一边。   上皇与太后达成了默契,太子妃的位子本已十拿九稳,可在昭告天下之前,却发生了大皇子、三皇子谋逆案,从那时候开始,在上皇眼中,每一个儿子都已经不值得信任,而太子哥哥,更是他心里的头一根刺。朝廷上的风向越来越奇怪,我那父亲看出了端倪,生怕被卷进这泥沼之中,便打算趁着我与太子哥哥的婚事还没定下之前给我寻一门婚事,好让他置身事外。   我怎么能让他如愿,可是我毫无办法,我们的婚事掌握在上皇的手里,不在我们的手里,自打父亲放出为我结亲的风声而上皇无动于衷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我心里面难过,他比我更甚,我决定铤而走险,他本来不愿意,是我说服他,他太完美了,需要一个能被上皇拿捏又无关大局的失德污点,有什么比我们的私情更合适的呢?   我们本来决定在谋逆案结束以后,便去上皇面前禀明一切,哪里知道还没等我说出一切,他却已经不在了。东宫那场大火,罪魁祸首远不仅仅是三皇子与四皇子。我知道,他早就心如死灰了。”说到这里,周氏的眼中满满的,都是难言的悲伤,过了半晌,看向璟轩的眼神却又透着无限的温柔。   “本来我是打算随他去了,纵然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懦弱,纵然上皇和那帮兄弟让他伤透了心,至少他还有我,他怎么能抛下我不管。可是那个时候,我有了你,这是上苍赐给我们的恩典,我不能死,也不能被人知道我有了你,我要为他留下这唯一的骨血。”   “为什么是林如海?”璟轩静静的听着,此时才突然问道。   “事后上皇问责东宫大火,不仅仅三皇子、四皇子被定罪,其他人还利用这个机会铲除了一批忠于太子哥哥的东宫旧臣,而有些东宫旧臣在这次的动荡中,却反而超拔了出来,官运亨通,林如海就是其中之一。”周氏说到这里,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内里的缘故我并不知晓,但我却知道,他若不是做了对不起太子哥哥的事,是绝无可能在这次的东宫案中全身而退,甚至更进一步。不过我虽恨他,却并不仅仅是这样便决定设计于他,我会选他做这个人,更多的是因为他的妻子。那贾敏的性子我知道,虽然平日里我不耐烦她那柔弱清高的模样,可有这样一个正妻,只要拿捏住她这性子,我就能保障咱们母子的安全。可惜我没想到,我千算万算,还是险些害了你的姓名,还好苍天有眼,不然我纵然是死了,也无法瞑目。”   璟轩心中暗叹了一声,可惜你真正的儿子的的确确是在三岁那年便不在这人世了。   “娘想让我给爹爹报仇吗?”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代替那个短命的孩子尽一个儿子的本分了。   “不,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一生,这就够了。”周氏却是苦笑着摇头,再恨又能如何,现下前途叵测,他们母子能不能熬过这一劫都未为可知。   “我懂了,娘,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还稚嫩的声音透着坚定,可惜听在周氏的耳中,却依然没有办法冲淡她心中的无助。儿子再早慧聪明,也还是个孩子,天家的事,父子尚且反目,兄弟彼此相残,他们娘俩,只怕是在劫难逃。   虽然表哥曾经是太子最亲密的兄弟,虽然桓谦的话让她心里难免生出几许希冀,可姨母与表哥,如今已经成了太后与皇帝了,一切都不一样,也更莫测了。   此时善仁堂的童子送来了熬好的汤药,璟轩服侍娘亲喝了药,看着服药后缓缓睡去的母亲,伸手抚平了她即便熟睡却已然紧皱的眉头,坐在床边,消化着刚刚听到的一切。   温柔又心软的好人呐……璟轩的眉头微动,这品质,恐怕也只有自家的傻娘亲才会喜欢,放到一朝太子身上,还真是个让人扼腕叹息的悲剧,天家的骨肉至亲向来就是个笑话。前世他押注三皇子,步步为营帮着三皇子踩着天家兄弟乃至亲生父亲坐上龙椅,随后他又亲眼见证了下一代的小皇子们是如何从天真的稚童,一步步重走父辈兄弟们的老路,为了东宫骨肉相残。   想起私下追查身份时对这位太子的研究,史书为这位太子立下的传记可是不乏赞美之词,太子之死与东宫大火被定义为企图谋逆的三皇子与四皇子的罪行,而最让人称道的,还是上皇为不幸罹难的太子写下了一片“感人肺腑”的悼文,更别说还有孝慧太子这极尽称颂的谥号。   当时对于这过分赞美的言辞他是嗤之以鼻的,其中猫腻的味道太重,如今一切都被剖开,果然他这温柔又心软的父亲,也不过是被被人踩在脚下的炮灰了。那些死后史书的赞誉、生父的“后悔”或者美谥在璟轩眼中都只是空洞无聊的做戏罢了。   不过,他现在的处境还真是微妙呢。璟轩想着,嘴角却是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揣测帝心,他可是颇有自信呢,前世从龙之功的旧友里,只有他一路走来成了权倾朝野的权臣,还没成那被藏之弓,今生这身份如此敏感,想要重操旧业可谓是难如登天,也可谓让人忍不住的兴奋呐。   果然太过平静顺遂的日子乏味的紧,也是时候活动活动筋骨了不是?正想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大少爷安好。”来人正是林府的下人,“金陵甄家来人下了帖子,请少爷去金陵一遭,老夫人命小的前来请少爷。”   “知道了。”瞧了下外头的天色已经不早了,林府却巴巴的遣人现在过来,看来他也只好回去一遭了。   上了林府派来的马车,璟轩没看见,魏臻的身影隐在暗处,目送马车走远,才站了出来,一向木讷的脸上竟也露出了些许笑意。   这个小狐狸,还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是平凡的人呢。   不提魏臻这边作何想法,单说璟轩,不多时他便到了那边府上,进了内宅到了林老夫人院落的堂屋,丫鬟打帘陇一脸笑容的唤了声:“大爷来了。”   璟轩点了点头迈步进了内室,给林老夫人问了安,老夫人让璟轩坐下,吩咐丫鬟上茶,慈眉善目的笑道:“刚刚收到甄家送来的帖子,圣驾定了下月十五驾临金陵,甄家的意思是,邀你去他们府上小住些日子。”   璟轩听罢一笑,甄家果然是接驾过三次的世家,这一招还算聪明,想必这姑苏不止林家一家收到了帖子,但凡与甄家有些交情的世家该是都收到了甄家的善意。圣驾的行程是定好的,可腿却是长在这些世家子弟的腿上,不少世家可是打起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的主意,苦寻门路的时候,甄家的帖子可谓是收买人心了。   “甄家如此盛情,孙儿便却之不恭。”璟轩笑着应了下来。   林老夫人笑容不变,继续说道:“如今你也渐大了,有些事我也该与你分说一番,咱们林家是书本网,子弟还是以读书科举为正途,余下的不过是外道罢了,切不可舍本逐末。当初你还小,又是帮衬着兴安侯府,倒没甚干系。如今你渐大了,总该以读书为正途了。这次若是有幸面见天子,总不可堕了你祖父、父亲的声誉。”   闻弦知雅意,林老夫人虽没明说,但璟轩已然听懂了,看来林老夫人终于对他这不务正业与戏子厮混在一起的孙子不满了。   “老太太放心,孙儿自然懂得,到时候定不叫父亲失了脸面。”只可惜,此父亲非彼父亲,林如海的脸面,只怕还真是保不住了。嘴上这般讲,可回家的路上,璟轩的嘴角却是保持着上扬的弧度,没有放下来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打算把璟轩的身世当做大伏笔来写,可惜各位筒子都太聪明了,我绝不承认是我自己太笨了 = =, 几乎全都猜出了他爹是前太子,所以木有办法,只能提前揭露了,内牛。 ☆、第五十三章   虽说御驾是一个月后才会抵达金陵,但姑苏城里的世家们早已迫不及待的闻风而动了,受甄家邀请的不仅仅有林家,兴安侯府、柳家、陈家并赵家这些姑苏城里最俱权势的人家也自然收到了甄家的示好。   其余那些世家虽然没能走通甄家的门路,却也纷纷另辟蹊,毕竟那偌大的金陵,接驾的行宫设在了甄家,可有机会面圣的金陵世家可不仅仅是甄家。   一时间,姑苏与金陵之间的往来空前的热闹,接到了甄家帖子的三日之后,璟轩便与王祁、柳大公子柳伯韶,赵三公子赵麟、陈四公子陈书平一道,乘赵家的船朝金陵而去,而魏臻早在两日以前便禀明了吴先生离开姑苏,去寻那许家去了。魏臻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不提,单说璟轩一行人。   赵家的这艘船十分平稳,几个少年瞧着天气极好,都出了船舱,在甲板上谈笑风生。柳伯韶与陈书平一人执白、一人执黑,正伴着清风聚精会神的对弈,王祁一贯喜动不喜静,向来不耐烦对弈,更别说观棋了,一个人围着这艘大船转了一圈,嘴里啧啧称奇。   “赵三哥,你这船倒是与众不同,我瞧着倒是像海船多些,却又有些不同。”   苏州河上也有不少往来的船只,不提那些挂着红灯笼的画舫,江河水运的商船,便是姑苏城中有名望的人家,也有不少家里有那远行游玩用的私船,一个个是气势十足。   更有借着江南这边水路发达,专做西洋生意的商人在本省治下的东港设了往来海运的港口,之后将洋货卸到往来江河水路的商船之后,经内河运向江南各地,因地理之便,金陵、姑苏与维扬这些江南很是繁华的地界,这洋货对于很多人家而言,也不算是个太稀罕的玩意儿了,做这生意的倒有不少。   王祁对这些西洋玩意儿颇感兴趣,还起了心思开铺子,左右现在侯府的银钱宽裕,他一向是盼着钱滚钱的,早就瞄上了这赚钱的买卖,因此在这上面下过功夫,还专门离开姑苏城去海港那边瞧过,因此对海船也有几分见识。   正因为如此,王祁这才发现赵麟这艘船的不同之处,这才开口问道。   赵麟仰着脸,对王祁笑道:“还是你小子猴精猴精的,我这船名叫铁鹰,它的原身可不是普通海运的货船,而是能征善战的战舰,这船的船骨选的是最结实的铁力木,别看我这船不是那三四层之巨的楼船,那些个楼船都是花架子,瞧着挺大一艘,若是和我这铁鹰碰到一处,准能给它撞个粉碎。”   王祁闻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早听说过水军的战舰颇为不凡,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着本尊,不由得更为好奇了,继续问道:“可我听闻这海船吃水颇深,因此那些海运的商人才会在东镇建海港,在那里卸货转船河运,你这铁鹰既然是海船,又怎的在这河道里畅通无阻?”   赵麟点了点头:“普通的海船吃水自然深,但我这艘铁鹰原就不是主力战舰,而是负责冲锋与探查的快舰,所以才会比普通的船要窄了些,船身也轻,船上本也没有多少吃重的武器,更何况如今是自家使用,更是不准私设随船的武器,这吃水便更轻了些,刚好适应河道。”   王祁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对这船更好奇了,与赵麟告罪了一声,便去细细的探索铁鹰的不同寻常之处了。   他二人的这番话自然被璟轩听到耳中,与王祁一门心思的好奇不同,璟轩听了赵麟的话,心里一动,笑道:“没想到赵三哥居然对水战还有研究。”   赵家是戎马世家没错,但却是与水军是毫无干系,瞧着赵麟刚刚说起战舰那股狂热的劲儿,璟轩明白这可绝不仅仅是一时兴起那么简单。   赵麟闻听眼神一转,这才说道:“我就知道你人小鬼大,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打小就尤其喜欢和水亲近,对船只战舰也格外喜欢,只可惜我们家从祖上都是马背上打天下,我这心思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璟轩听罢只是一笑,没有再问下去,赵麟这话可不尽其实,他若真是没半点儿肖想,又何必眼巴巴的用这船载他们去金陵?只是赵麟既然没说,璟轩也便不再问下去,水军么,他还真是陌生的紧。   前世海禁政令由来已久,他虽然也研究过海禁的得失之处,但他一心扑在内政上,还没空出心思来专注海禁,因而对水军也知之甚少。不过本朝倒是没有海禁,如今西洋玩意儿也正风行,倒是有趣得紧。   璟轩暂且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一路无事,他们这些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乏味,待到了金陵的时候,日头刚刚过了正午,几人弃舟登岸,岸上甄家的一干仆从备好了车马早已等候多时,为首的一个仆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脸笑意的率先迎了上来,给璟轩等人作揖问好。   “可盼着几位少爷到了,老太太、太太并大奶奶都遣人来问了三、四遭了。”来人正是甄家大总管甄福,他口中的大奶奶正是甄家大房大公子的妻子柳氏,也是柳伯韶的同胞长姐。   柳伯韶听到甄福提到了自家大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璟轩等人的小厮仆从乘旁的船此时也刚刚上岸,甄家的仆人忙过去帮忙搬运行李,不多时便把一切都归整完毕。   柳伯韶、赵麟、陈书平骑马,璟轩与王祁年纪还小便乘马车,这还是璟轩头一遭来金陵,马车走的并不快,璟轩从马车中看过去,这金陵不愧是江南第一繁华的城市,比起姑苏毫不逊色,更多了几份别样的味道。   一路上穿街过巷,大约行了两刻钟,马车才终于在一座偌大的宅院门口停了下来,璟轩下了马车,抬头看去,只见眼前这座大宅端的十分气派,朱红色的大门两旁蹲坐两只大石狮子,大门上面挂着一个大匾,上书“敕造定国公府”几个大字。   众人才刚下了马车,甄福引着一干少爷从侧门进了府邸,直奔待客的堂屋去见甄家的三位老爷,大爷甄贤润,二爷甄贤清,三爷甄贤泯。一路上璟轩瞧着这甄家大宅的摆设,心里面了然,这甄   家已然为接驾做好了准备。   不多时到了堂屋,甄家的三位老爷坐在上首处,几位少爷则立在旁边,众人以柳伯韶为首,与老爷们行了子侄礼,同辈兄弟们互相见礼,甄家的三位老爷和颜悦色的一一问候了众人,大爷更是开口要他们安心的在府上住下,柳伯韶忙推辞道:“岂敢耽搁伯父府上接驾的大事。”   甄大爷摆摆手:“接驾的事,自然有从前的章程可依,所用的物件也都是往年接驾后存在库房的,倒是无需费心,你们不必说了,且安心的住下吧。”   众人一听,脸上都笑着应了,心里面想什么便不为可知了,璟轩心里面好笑,这甄家面上笑呵呵的不动声色,不过这话说来,在强调自家接驾次数之最的同时含着不少敲打的意味,要知道,他们这些人里,除了他和王祁,其他人家可没少为了抢着接驾的荣耀做小动作。   寒暄了一阵,众人便随同同辈兄弟们一道去拜见老太太,甄家这位老太太的身份颇有些尴尬,她本不是甄老太爷的正妻,甄老太爷的正妻黄氏乃是上皇的奶娘,后又顶着嬷嬷的身份在宫中照顾上皇,因此与丈夫聚少离多,黄氏便做主与丈夫纳了门良妾,与甄家开枝散叶。   因此这甄家除了大爷是黄氏所出,二爷与三爷俱是这良妾所出。许是甄老太爷夫妻两个缘浅,待黄氏出宫返家后不久,甄老太爷又一病不起撒手西去。老太爷去了,黄氏却也并未苛待那名良妾,甚至在自己弥留之际还吩咐升了那良妾为平妻,这才有了今时今日的第二位甄老太太。   这位甄老太太生的慈眉善目,老寿星一般满头银丝,正笑呵呵的打量着下面的几个年轻孩子,一一问了姓名年纪,叫众人全都坐下,丫鬟们早就准备好了茶水点心,此时也一一端了上来。   待见过了甄老太太并甄家的三房太太们,甄家为众人备下的住所也都收拾妥当了,老太太便放他们先回去休息。   都是年轻人,赵家的船又是极舒服的,因而众人都不觉得乏累,柳伯韶被他胞姐叫去叙   旧不提,璟轩、王祁、赵麟与陈书平四个便带着随从离开甄家,到金陵城里闲逛了一个多时辰才再次回到甄家,略休息了一番,便到了晚饭的时辰,璟轩等人说笑着迈步进到了厅内,却见甄大爷和甄二爷正与一个年轻人并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讲话。   那年轻人璟轩一眼便瞧出来了,正是之前在孙家的画肪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忠安王世子桓译,另一个中年人璟轩不认识,待甄大爷介绍对方,璟轩这才晓得,原来这个略显得富态的中年人,正是曾经抢了王祁酒楼生意,与贾家有亲的金陵薛家当家人薛明义。   啧啧,这晚饭吃的还真有意思,璟轩对这二位可是好感欠奉,对那世子尚且还留着几许恭敬,对那薛胖子,璟轩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虽没摆脸色出来,但这疏远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妖孽在金陵各种打脸行动正式开始,悲催的薛胖子和世子首批开始撞枪口。 ☆、第五十四章   身为商贾之家,薛家却能跻身金陵四大家族,足见其不凡之处,不过甄家向来自恃甚高,虽与薛家有所往来,却一向并不十分亲密。但甄家与贾家却是祖上的世交,还有着老亲,十分亲密,待王家的两个女儿,一个嫁入了贾家,一个嫁入了薛家后,薛、贾两家成了姻亲,借着贾家的东风,薛家与甄家的来往才频繁了起来。   原本只听说薛家被皇帝申饬革了他家药材买办的差事,后来走通了忠安王的门路才重拾了皇商的差事,如今见着薛明义与忠安王世子桓译坐到了甄家的酒席宴上,璟轩便知道,在薛家与忠安王之间牵线搭桥的,大概就是甄家了。   如今甄家摆了这么一桌接风宴,多半是想做和事佬儿,想化解薛家和他与王祁二人之间的旧怨,至于桓译,对方上次做出那副姿态,拉拢的目的已然十分明显,只可惜被孙浩做下的蠢事搅了局,这次桓译又出现在甄家,看来还是未曾死心。   璟轩所料半点儿不错,甄家正是引荐薛家给忠安王的人,时候薛明义为了表示感谢,孝敬了甄家白银一万两之多,如今的甄家可不比从前,外表看着还是个庞然大物,内里实际的境况却也大不如前了,便欣然笑纳了薛家这份厚礼,与薛家的往来更是亲密了许多。   后来接驾的事情落实后,薛家又雪中送炭借给了捉襟见肋、银钱周转有些困难的甄家白银五万两,算是解了甄家的燃眉之急,甄家便许下重诺,这次一是帮薛家化解与兴安侯、林大公子的旧怨,二是寻机会在上皇面前为薛家美言几句。   甄家自己也明白,论起权势来,如今的甄家可不比当年,可依然被选作接驾的行宫,是新皇标榜以仁孝治天下,格外体恤上皇当年的老臣,这才选了甄家。薛家作为曾经受封紫薇舍人的人家,也可算是老臣,甄家在上皇面前也有说辞。   如今甄家、薛家与忠安王府可是坐到了同一条船上,薛家若能更进一步,与甄家也有好处,因此甄家才这般出力,促成此事。   席间甄家大爷一口一个贤侄,对璟轩与王祁格外的亲热,桓译更是把姿态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失了他身为王府世子的身份,又显得万分的平易近人,谈笑风生,把最初还有些拘谨的柳伯韶等人都哄得消除了些芥蒂。   那薛明义更是如此,他长着璟轩与王祁一辈,但在席间却丝毫不拿长辈的架子,反而当中与璟轩、王祁两个赔罪:“素日我被猪油蒙了心,做下对不住小侯爷的事,虽赚了些银钱,到底昧了良心,我这心里也万分的后悔。圣上英明,罚了我这一遭,也是我的报应,反倒叫我心里面舒坦了不少,只是不能当面致歉,到底不能释怀。如今得了这个机会,才是老天有眼,还请小侯爷海涵。”   这一番话说出来,薛明义可算是低声下气到了极点,王祁心里再不舒坦,见身为长辈的薛明义如此做派,也只能化干戈为玉帛了,连忙笑道:“薛伯父万不可如此,多大点儿的事儿,小侄早就忘了。”   薛明义听罢脸上的笑容更甚,甄大爷也笑着说道:“如今大家都是自家人,从前的事可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既然是一家人,自然便没二话,不过老薛你可不能占孩子便宜,空口白牙的致歉可不地道。”   薛明义忙道:“这是自然,甄兄放心,我可不能仗着自己这张老脸占孩子的便宜。”   众人一笑,席间的气氛越发的融洽了,璟轩冷眼看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这群老狐狸,可真是做足了姿态。甄家既然下帖子请了他来,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也领了这一份情面,若是薛家足够乖觉,他虽然记仇,但也犯不着咬着薛家不放。不过,和一群老狐狸相交,可比与一群蠢货相交来的好,不是么?因而璟轩虽然没有表现得多么热络,却也没有泼冷水。   甄大爷其实对比是有些小小的不满,觉得林家的这位大少爷架子也略大了些,这还只是个庶出的,若是嫡出,岂不是鼻子都朝天了?不过甄大爷也知道林家一向以书本网自居,清高得紧,这林璟轩还是个小孩子,有些小孩子脾气也算在情理之中,他倒也没必要合个孩子置气,因而也没表露分毫,这席上,可称得上是宾主尽欢了。   待酒席宴罢,众人各自回房,两旁无人,王祁才对璟轩说道:“真是麻烦,早晓得这般,还不如不来凑这个接驾的热闹了!”   王祁是庶民出身,历来只在那话本里读过皇帝南巡的轶事,好奇得紧,因而甄家一下帖子相邀,他便兴冲冲的来了,如今见又和薛家,甚至和忠安王牵扯到了一处,王祁心里面可是老大的不痛快。   “这薛家的老狐狸可是个能屈能伸的,千万不可小瞧了他,既然他表现得如此有诚意,咱们便接了他这诚意,日后说不定有大用。至于那个桓译,咱们先不必管他,若是能找到许家,到时候不仅是孙家,忠安王也讨不到好处,若是到时候桓译还像今儿这么彬彬有礼的,我便当他是个人物。”璟轩一笑,安抚了有些炸毛的王祁。   王祁如今外面看来圆滑了不少,也懂得了身为小侯爷的游戏规则,不过内里却还是当初那个一心为了认定的友人义气无双的书院小子,孙家三番两次的寻璟轩的麻烦,又做出草菅人命的俄式,王祁早就对孙家厌恶极了,那桓译不但和孙家有亲,璟轩还在他的船上出过事,因而桓译姿态做的再如何的足,王祁也不领情。至于当初曾经落井下石的薛家,就更不用说了。   两世为人,也难得王祁这样的朋友,如今在璟轩心里面,早把王祁试做自家弟弟一般无二了。   到了第二日,薛家便派人来请璟轩等人去薛府作客,柳伯韶等心里面明白薛家主要是为了璟轩与王祁,他们也不大想和薛家交往过密,因而都婉拒了,只璟轩、王祁两个去了薛家,王祁虽然心里面不情愿,但昨日在宴席上薛老爷做足了姿态,他若不去,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倒生事端。   才刚到了薛家门口,薛明义已然亲自到门口迎接,胖胖的脸上更是止不住的笑意,这薛家虽然是商贾之家,但薛家这座宅院修的却很是雅致,从庭院的布局到室内的摆设都丝毫没有匠气,足见薛家的底蕴之深。   待到了薛明义的书房,他更是表现出了完全符合昨日所说的“诚意”,亲自拿出了一份姑苏城中西洋铺子的房契交到了王祁的手里。   “早年曾在姑苏也置办了些铺子,后来鞭长莫及关了许多家,只剩这一家因掌柜的是姑苏人,人又忠厚能干,我便留下了这家。如今我这老掌柜年寿已高,打算归家容养了,这铺子无人打理也是个憾事,说来也巧了,我听闻小侯爷有意做这行的买卖,才想着不如便把这铺子给了小侯爷,权当赔我之前的不是,还望小侯爷不要推辞才是。”薛明义一脸恳请。   王祁瞧了眼璟轩,见他笑眯眯的没反对,这才接过了房契,一看是姑苏城里有名的集宝轩,不由得一愣,没想到这姑苏城里西洋铺子中数一数二的集宝轩,竟然是金陵薛家的产业。他也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刚动了开铺子的心思,刚刚去海港那边活动一番,还没到找铺面、聘掌柜的地步,远在金陵的薛家便已经得到了风声,看来果然如同璟轩所讲,如今自己的身边,还真是无数个眼睛盯着,这些人一个个的只怕都是顺风耳、千里眼呢!   见王祁收下了放弃,薛明义心里面这才真正的松了口气,他是个商人,讲究的有买有卖,之前空口白牙的,王祁说不再计较,可他心里面总归是没有底气的,拿了人的手短,如今王祁收下了东西,看来他们之间的恩怨是真的一笔勾销了。   而后薛明义又对璟轩笑着说道:“大公子这里,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从前家母在世之时酷爱听戏,因此还特为的采买了些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来家中教导,于内宅之中排演更为方便。后来家母仙去后,我是个粗人,不耐烦这个,贱内也不大喜欢,这家班便闲置了下来,因家母临去之前有过吩咐,叫我们好生对待这些女孩子,因而我便把她们按丫鬟的例安排了下来,只是心里面总有些不大如意,我听说大公子的梨春班如今可是江南的头一份,不仅这梨园功夫了得,便想着能不能在大公子面前讨个情,给这些女孩子安排个归宿,不知道大公子帮我这个忙?”   薛明义这话说的弯弯绕绕,明明是他要送璟轩几个才情俱好的戏子,却说的好像是要璟轩帮他天大的忙似得。不同于对王祁的直白,薛明义心里面明镜似得,王祁虽然是侯爷的爵位,林璟轩不过是林家庶子,但之前自家倒霉的根源名义上是欺负了王祁,内里恐怕是忠平王,乃至是当今天子给林璟轩出气。   林如海、林家的身份还没这个情面,但是他们这些人哪个不知道,这林璟轩的亲生母亲乃是当年与天子、忠平王关系亲密的衡阳郡主。若真论起血缘来,从生母那儿算起,当今皇上可是林璟轩的表舅!   甄家他们没把这位林家大少爷看的重要,是因为他们觉得,既然当今皇上标榜着以仁孝治天下,必是不可能做出干涉臣子宠妾灭妻、扶庶压嫡的事情来,不过薛明义却不以为然,明面上兴许没有,但是暗地里能给的好处可不足为外人道。   薛明义心里面门清儿,因而对林璟轩不可谓不用心,姿态放得也是低极了,这天下最大的可是皇上,纵然他现在得了忠安王的赏识,但如果能更进一步得皇上的青眼,岂不是得了最稳固的靠山?因而薛明义可是打定了主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笼络住璟轩。   果然,璟轩心里面不由得对薛明义的评价又高了几份,难怪这薛家身为商贾之家却能成为金陵四大家族之一,冲着这薛明义的这份洞察人心的能耐,真真是个油滑至极的老狐狸!   薛明义做到了这一步,璟轩自然领他的示好,脸上头一回露出了笑模样,薛明义见他脸上终于褪去了昨日的疏离的假笑,不由得心里面长长的出了口气。   正此时,却听见书房外面一阵的杂乱,薛明义眉头一皱,出了书房,刚要训斥下人,却见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给儿子请来的德高望重的老夫子,正一脸怒火的冲着书房而来,一群小子拼命的拦着,这才闹出了动静。   见着这场景,薛明义的脸色彻底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狐狸虽然聪明,却奈何不了自家的蠢儿子,下一章薛小虫阿呆登场,正打算给小呆配个比王熙凤还要厉害百倍,把他吃的死死的媳妇!本文已经有了两对CP了,还是不要全民搅基滴好~ ☆、第五十五章   薛明义面露尴尬的对璟轩、王祁告罪一声,忙出去安抚齐夫子,只见那老先生白净的面庞已经涨得通红,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一肚子的怒气对着连连赔笑的薛明义,终于平息了一些,却还是坚决的拒绝了薛明义的挽留。   “薛公不必多言了,令公子实在是太过顽劣,老朽无能,薛公还是另寻他人吧。”齐夫子说罢,再不理薛明义。   薛明义无可奈何,一边记挂着书房里面的璟轩与王祁两个,一面又恨不得立刻把孽子薛蟠找出来狠狠教训一顿,着他与齐夫子赔罪,此时的薛明义头都疼了,怎么这事儿赶事儿的,偏偏都赶到了一处,他一个人又不能分作两个,真是令他很是为难。   璟轩与王祁见状,便与薛明义告辞,薛明义请他二人过府的目的如今已然达到,他二人虽然化解了心中与薛明义的隔阂,却也不愿意过多的深交,早就存了告辞的念头。   薛明义有心想要留他二人过了晚饭再走,此时却也无法,刚刚一直谈笑风生的脸上也多了丝无奈来:“不怕林大公子与小侯爷见笑,犬子,哎!”   不欲多说,璟轩他们也没想多问,婉拒了薛家的车马,便起身离去,薛明义见璟轩二人走了,忙招呼管家薛福把早就准备好的小戏子们差专人送到甄家去交与璟轩,处理好了这些,薛明义便顾不得其他,瞪着眼睛问薛蟠陪读的小厮喜来:“那个孽障呢,还不把他拿来见我!”   喜宝早就吓傻了,此时见薛明义怒气冲冲的模样,哪里还敢隐瞒,忙说道:“回老爷的话,夫子走了之后,少爷生怕老爷责罚,便也跑了,小的拦也拦不住,少爷也不准小的跟着,小的没法子,只能先过来禀报老爷。”   薛明义闻言,不由得气了个倒仰,这孽畜这次倒是长了出息了!气过之后,不由得也担心儿子出了意外,忙派人出府去找寻,此时的薛明义,不由得后悔不迭,恨自己没能早早的把这儿子管教起来。   薛、王两家虽然是世交,但薛明义娶王家小姐却算是高攀,他又多有仰仗岳家的地方,因而对妻子自然温存,连原本房中伺候自己,预备着娶亲之后便升为通房丫头的两个大丫头都放出府去嫁人,这薛太太的肚皮也很争气,过府不到一年便有了身孕,进而诞下薛家的大公子,薛明义与薛老夫人俱是大喜,给儿子取名叫了薛蟠。   薛老夫人对这嫡亲的孙子疼爱非常,把儿子和媳妇都比下去了,而薛明义当时正忙于家业,儿子又尚小,虽然见母亲与妻子过于疼爱薛蟠有些不满,但也无心管教,便也随她们去了,只想着日后再管教也不为迟晚。   这薛蟠自小长于溺爱自己的祖母与母亲之手,这脾性日益顽劣了起来,在府中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一枚,到了启蒙的年纪,薛明义本想请先生与他开蒙,奈何这薛蟠很是厌恶读书,只去了几次,便与祖母处打滚撒泼痴缠了一番,薛老夫人受不得乖孙的讨饶,便虎着脸硬是让薛明义生生放纵了薛蟠。   待到薛老夫人仙逝,薛蟠已经长到了十岁,却是大字都不识得几个,更添了在府外撒钱如流水,遛狗斗鸡、惹祸打架的本事,薛明义这才开始管教儿子来,奈何没了老娘,还有妻子,这薛蟠每每惹了祸,便躲去他母亲那里,十次倒也有五次能够躲过责罚,因而虽然这薛蟠畏惧他老子,却是并不曾真正改过的。   不过这一次,薛明义却是下定了决心,不管妻子如何讲,他都不会再纵容这妮子了!想着今天来府里这两位,那王祁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是个出身微寒,一步跃入龙门的平民小子罢了,却把侯府的产业打理的井井有条,今天看他说话的模样、气度,也担得起少年英才的赞誉了。   那林璟轩年纪更小,才八岁上,虽然人家出身书本网的林家,却也不过是个庶子,林如海他是打过交道的,以这林如海的性子,对这儿子怕是不会太过上心,他又听说那孩子放着好好的林家大少爷不做,偏偏又与梨园戏子扯到了一起,还想着是个长歪了的纨绔子弟,哪里想到甄府一见,却是颇有城府,他这才收了轻视的心思。   待到今天在府中这一叙话,见林璟轩这通身的气派,言谈举止哪里像是八岁的孩子了,倒把一干大人都比了下去。这庶出的孩子,又占了长子的地位,林如海若是再不重视这个儿子,只怕日后也是个灾祸。   不过薛明义哪里有心思操心林如海,他见了这王祁与林璟轩,又想到自家已经长到了十二岁的顽劣儿子,脑仁儿都疼了,想了想,又叫来了几个小厮,叫他们去王家看看,说不准薛蟠跑到那里躲避也未为可知,而后,便去了妻子那边,这次无论如何,他也要与妻子好好说道一番,再不能任她娇惯薛蟠了。   果然如同薛明义所料,那薛蟠虽然生性顽劣,却也不是真傻,这次气跑了齐夫子,知道父亲准得发大火,他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怕他这老子的,寻思着只怕母亲的面子这次都难护住他,便灵机一动想着去外祖家暂避一番。   薛蟠急匆匆的从后门溜出了家门,转了弯刚过了一条街,偷眼看自家的大门,却见从中走出两个少年来,其中一个年岁与他差不多大小,颀长精瘦的身材,容貌不过是中人之姿,但另一个年纪偏小,却是宛如仙人之姿,只瞧了一眼,薛蟠便挪不开眼睛,整个人都快要酥了。   这二人正是王祁与璟轩,他二人婉拒了薛明义派车的盛情,这薛家与甄家相距不远,他二人也想趁着今日没有旁人在,在这金陵城里闲逛些时候,如今这金陵城为了迎驾,早就气象大变,不说这繁华街市上的店铺全都重新粉刷装潢了一番,这官府也派出了全部人手,在街上日夜巡查,维护治安。   平日里那些行乞的,小偷小摸的,此时都像耗子见了猫似得,不敢再在街上走动,因而这金陵城,可算是前所未有的安全,璟轩与王祁两个带着自己的小厮在街上走着,王祁眼角的余光扫了□后,低声对璟轩说道:“刚刚才说这金陵城安全,如今咱们身后就跟了条小尾巴。”   璟轩也注意到了,四下一看,见前面有家十分雅致的茶楼,便对王祁说道:“走,咱们去茶楼坐坐歇歇脚,顺便看看这小尾巴要跟到几时。”   这跟在他二人身后的,正是薛蟠,这小子瞧见了璟轩的容貌,把什么去外祖家求救的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浑浑噩噩的跟在璟轩两个人的身后,有心上去讲话,奈何自己是偷跑的,身边连个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小厮都没有,而对方却衣着华贵,还是从自家大门里面出来的,他虽不知道他二人是谁,却是怕自家老爹的,哪里敢唐突,抓耳挠腮的想着如何上去结交一番。   见璟轩他们进了茶楼,薛蟠心里头大喜过望,这茶楼正是外祖家的产业,他只消寻了掌柜的来,便可自然而然的告知对方自己薛大公子的身份了。这薛蟠虽然顽劣,却是深知身份的妙用,此时满肚子的欢喜,忙进了茶楼。   这茶楼的伙计自然认得他,刚要打招呼,却见薛蟠头也不抬,直奔茶楼内室去了,忙跟了上去,刚要叫住薛蟠,却见他已经掀了帘子进了掌柜平日里所在的内室,却见那掌柜正站着,低声下气的向一个锦衣华服的俊美少年讲解账目,那少年身后还站了个同样清秀的小子。   薛蟠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哪里是什么少年,分明是他那表妹王熙凤又扮成了小子的模样。如今外祖最疼爱的就是这表妹了,还把这凤丫头一贯充作男孩儿养的,虽然也和自己似得,不耐烦读书识字,但却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儿,瞧今天这架势,却是连王家的产业都插手上了。   薛蟠对这在外祖面前很有脸面的表妹自然是不敢得罪的,他还仰仗着外祖庇护呢,若是得罪了这位表妹,她嘴皮子最是厉害不过,只怕不用父亲,在外祖那儿,还得吃通苦头咧。薛蟠想到这儿,一脸堆笑,给王熙凤做了个揖,“表妹一向可好啊?”   有人不打招呼闯了进来,王熙凤自然是满心的不悦,她如今年纪虽然才十一岁大,脾气也是不小,早把小脸沉了下来,待看到是表哥薛蟠,脸色也依然不变,冷笑了一声说道:“今儿真是奇了,表哥放着酒楼不去,怎的纡尊降贵的来这小小的茶楼了,今儿一早我合该早点儿起身,瞧瞧是不是有喜鹊站在我那院里。”   薛蟠脸皮一向厚,被王熙凤如此挤兑了一番,他也不恼,笑嘻嘻的说道:“都是我的不是,给表妹赔礼了,表妹可千万别恼,不然叫外祖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见薛蟠低声下气的模样,王熙凤这心气才顺了几份,看了眼薛蟠:“你这没羞没臊的样子才该叫姨丈瞧瞧,看他不打折你的腿!”   话虽然这样说,王熙凤的脸上却带了些笑意来,薛蟠心知表妹消了气,这才忙说道:“我可是有事求表妹呢,表妹可看见外面靠窗的雅座那两个小公子没有,表妹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薛蟠问着王熙凤,眼睛却是眼巴巴的看着坐在另一边的老者,那老者正是王府王老太爷身边最得用的管事的王平,虽说这王平是下人,但在王家极有脸面,便是王熙凤待他却是十分恭敬的,王家消息也灵通,薛蟠想着兴许这王平知道外面二人的身份,因而这才问道。   他这机灵劲儿,全用在贪图美色上了,所谓色令智昏,也不外如是了,那王熙凤听了薛蟠的话,便也拿眼往外面瞧,看见衣着不俗、气度不凡的璟轩、王祁二人,凤眼也是一亮,扭回脸看向王平。   作者有话要说:王熙凤出场~ ☆、第五十六章   见自家姑娘和薛家的表少爷全都看向了自己,王平想了想近期抵达金陵城的那些个公子哥儿们,心中有了几分笃定,思忖了一番,这才问薛蟠道:“敢问表少爷是如何遇上两位公子的?”   薛蟠在王家人面前丢脸都丢惯了,闻言也不隐瞒,便把自己如何气跑了先生、出府避祸等等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一遍。   王平听罢心中的笃定变成了十分,这才说道:“听表少爷如此一说,那两位少爷准是姑苏的客人无疑了。”   薛明义并未隐瞒自己刻意交好林璟轩与王祁的事儿,因而偌大的金陵城里,消息灵通的世家对于薛家的动作也都一清二楚,更何况是与薛家有亲的王家呢,王老太爷对于女婿的做法还是满意的,薛明义早先也在王老太爷那边报备了一番,若是此番他一个人的面子圆不下这个场,还请王老太爷出面说和一二呢。   因而王忠想到此事,再对照了一番璟轩与王祁二人的年纪,便笃定了他们的身份。薛蟠一听,气先矮了一截,脸上也都是沮丧的神色,原来早在璟轩与王祁还没到金陵的时候,他老子薛明义便与薛蟠疾言厉色的教训了一番。   自家儿子那脾气秉性薛明义是知道的,他倒是没想到旁的,只担心金陵这些家族里有人暗地之中下绊子,撺掇他这混蛋儿子犯了混劲儿找林、王二人的麻烦,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啊,他可不想前仇未曾化解的时候又添了新怨。   因而薛明义可是给薛蟠下了死命令,无论在任何时候,只要见到了林璟轩与王祁二人,一定要万分的恭敬、百般的小心,如果得罪了这二人,便给活活打死,绝不容情。   薛蟠虽然纨绔,在自家老爹面前却也是半个字也不敢吭的,只得乖乖的应了,没想到今日难得一见的犹如天人一般的美人儿,竟然就是老爹口中万万不可得罪的林璟轩,薛蟠这心里面七上八下的,什么滋味都有。   王熙凤却是眼中光彩连连,与薛蟠这个草包不同,王熙凤跟在王老太爷身边,老爷子疼爱这个孙女儿非常,家族的事物也都不瞒她,因而这王祁与林璟轩的名头她是知道的,与薛蟠垂涎林璟轩的容貌不同,王熙凤更看重的,却是他二人的能为。   王熙凤素来自傲于自己的本事,如今王家内宅的事物全然交到了她的手中,甚至在金陵的产业多半是她在打理,放眼年岁相近的那些同辈,女孩儿大多都是藏在深闺捻线绣花,和男孩儿相比,她也是胜了一筹的,只可惜自己是个女孩儿,如今这般抛头露面已经是极限,再张扬几分,祖父也是不许的。   因而王熙凤颇有些眼高于顶,金陵这些个世家的公子与姑娘们鲜少有入了她眼的,待到从祖父那里听到了王祁与林璟轩的事,无论是匡扶兴安侯府的产业,还是在金陵都闹得沸沸扬扬的酒楼,甚至连祖父摇头不悦的梨园戏子之事,她也都是心里暗暗赞叹的,更加深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此时的阿凤也有心把王祁与林璟轩二人结交一番,奈何王平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在自家产业的里面做小子的打扮处理事务,已经是王老太爷能够容许的极限,再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王平还没这个胆量替王老太爷做这个主,王熙凤也不敢自专,见王平实不答应,只得歇了亲自出面的消息,眼神儿落在了薛蟠身上。   “表哥,如今外面两位的身份你也晓得了,怎的又杵在这儿活似个泥塑一般了,既然是你们薛家的贵客,你也该出去应酬一番才是。”   若没有父亲的千叮咛万嘱咐,薛蟠早就喜得抓耳挠腮迫不及待了,可惜父亲那盆大凉水当头浇下之后,把薛蟠心里头那点儿的念想全都给浇灭了,听王熙凤这般说,薛蟠只能讪笑一番说道:“表妹快别羞臊我了,若是言语不妥冲撞了我爹爹的贵客,我爹还不得剥了我这身皮!”   “瞧你那点儿的出息!”王熙凤斜了他一眼,“怎的就知道你会冲撞他们,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出去以后,未曾说话先满脸带笑,说话之事尽捡些捧人的奉承话说,我却不信这也能得罪了他们。”   薛蟠叫王熙凤说的有些心动,他本就是强压下的心思,此时便泛活了。   王熙凤见状,便又加了把柴火般的说道:“前儿表哥也说了,姨丈正要寻你晦气呢,若是你能哄得他们二位高兴,只消他们二人在姨丈那儿说上一句你的好话,还不怕姨丈满腔的怒火都化为乌有么,又何必舍近求远求到祖父的身边,纵然祖父庇护于你,他老人家也少不得责骂你一番咧!”   王熙凤这话就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薛蟠听了浑身一震,眼里也露出了一丝喜意,给王熙凤做了个揖,笑道:“表妹可不愧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叫你这般一说,我才晓得原来是我魔障了!”   王熙凤眼珠一转,她瞧着薛蟠刚刚的样子,便知道他未必知晓那二人的事,因而忙喊住恨不得立时冲出去的薛蟠,把璟轩与王祁的事,捡最紧要的几样诸如怡然楼、梨春班一类的说给他听。   把薛蟠喜得更是对王熙凤感激连连,讨好的话说了一箩筐,王熙凤抿嘴一笑,指着他说道:“待会儿到了他们二位面前,你这嘴皮子也耍的这般厉害才是正经。”   说罢,王熙凤叫茶楼掌柜去收拾了一间雅间,而后打着薛蟠的名义去请璟轩与王祁,他二人也想着不知尾随之人的身份,此时听了掌柜之言,这才恍然大悟,王祁嘿嘿一笑,对璟轩说:“原来是他,这小子倒是溜得快,不过他跟着我们做什么?”   他们两个可是刚刚目睹了薛家先生闹得那一出,对这薛家公子的脾性倒是猜到了几分,听到王祁这样问,璟轩回道:“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一进了雅间,璟轩便看到里面站着个十二、三岁上下年纪的小子,圆团团的一张白面还带着些许的稚气,但一双大眼两道浓眉却和他父亲薛明义一般无二,虽说不得一个俊字,但也并不丑。   薛蟠见了璟轩他们,忙躬身施礼,脸上堆笑,请璟轩与王祁坐下,这才笑道:“早就听父亲提过两位公子,如今得见,才知道我父亲所说一点儿不差,难怪父亲总说我是大大的蠢物,和两位一比,您是天上的仙人,我就是地上的蝼蚁、粪坑里的石头了。”   薛蟠着意的贬低自己,挖空心思的想说些文绉绉的好话,奈何他这肚子里面实在是空空,若不强求说那文绉绉的话也就罢了,越是强求,他这脑袋便越是糊涂,说出口的话,反倒是比平日里还要粗俗了几分,惹得在另一间房中偷听的王熙凤频频皱眉,心中暗骂这薛蟠果然是个蠢呆子。   王祁与璟轩早就心知这家伙是个草包,如今听他这般说话,心中倒没有太过惊讶,只不过暗忖道,这草包也太过草包了一些。   璟轩素来敏锐,这薛蟠虽然一味的刻意奉承,脸上也全是笑意,但那眼神总是频频落在自己身上,透着难以全部压抑的贪恋来,这种神色璟轩实在是见过太多,隐藏得再深的,他都能察觉,更何况这薛蟠还没有那般的城府,自然被他看个正着。   璟轩却也没有太过生气,这蠢小子还知道克制,便算他还有些眼色,刚才那话虽然粗鄙,倒也透着几分的憨直,这薛蟠倒还算不上是一无是处;加之薛蟠虽然蠢,但他父亲薛明义却很精明,又刚刚给足了他与王祁面子与实在的好处,璟轩虽然脸酸心狠,却也恩怨分明,讲究的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因而看在薛明义的面上,璟轩倒没对薛蟠动怒。   王祁却没看出来薛蟠心里面那层心思,倒是被这薛蟠这蠢话给逗笑了,他虽然识文断字,却对酸儒的那些个典籍并不耐烦,再加上张文知忘恩负义那件事,更是对自诩清高的读书人没甚好感,对这粗鄙憨直的薛蟠,倒是没什么恶感,反而逗着他说话。   见王祁与璟轩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脸上有着笑模样,薛蟠这胆子便大了起来,忙不迭的把心里头打好的腹案都说了出来,他也是现学现卖,把王熙凤才刚给他讲过的那些个事迹,添油加醋大大的夸耀了一番,那怡然喽被他说得好似是神来之笔,王祁也被他捧成了财神爷转世一般;对璟轩,那更是极尽他肚子里的存货,把个梨春班也捧得宛如天下第一了。   瞧他说得口沫横飞的模样,王祁忍不住都笑出了声,薛蟠不知道王祁缘何发笑,还道是自己奉承对了门路,越发的卖力了,看他这犯傻卖呆的模样,璟轩倒是想起了前世自己府中养的那一只呆兔子,整日蹦蹦跳跳不得消停,偏爱东碰西撞的不记得教训,更是欺软怕硬中的能手。   璟轩凤眸微微眯了一眯,抬起手来抿了抿杯中之茶,薛蟠瞧着他这动作,不由得身子又酥了一酥,口沫横飞的话也被打断了,璟轩见状眉梢微挑,对薛蟠说道:“前一个像你这般样子瞧我的人还是南安郡王的世子。”   薛蟠这才发现自己看呆了璟轩之际露出了痕迹,心里面恨自己不争气,但瞧着璟轩不像十分生气的样子,又不懂璟轩提这话的缘由,只得呆呆的瞧着璟轩等着下文。   璟轩越瞧他越想自己那只呆兔子,心情倒是不错,笑眯眯的继续说道:“许是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呢,是仙人下凡,他虽然是王爵世子,却也不错是个凡人,冲撞了我,怕是受了天谴,听说死在自己家中,凶手至今还没寻到呢。”   听到了这话,薛蟠再多的色胆都被雷劈了似得,吓得他一哆嗦,他还没蠢到家,旁人威胁的话,自然是能听得懂的,见璟轩虽然脸上没有怒色,但这话里却是藏着杀机,吓得圆圆的白脸儿更是没了血色。   璟轩瞧他这怂样子,心中暗笑,手中把玩着茶杯,复又说道:“不过,这也算是他运气好,死的都是干净利索,不然有朝一日叫他落在我的手里,看我不剥了他的皮,卸了他那对不老实的招子。”   听了这话,薛蟠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连璟轩与王祁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了。   这厢薛蟠吓得肝胆俱裂,旁边房里王熙凤却是听得美目中神采连连,心中暗道:“我一向以为着这些家族中那些男子绑成一团也抵不过我一个人有本事,如今想来,我还真是井底之蛙了,这林璟轩瞧着比我的年纪还小,却敢招惹京中郡王,全身而退不说,这话听来还是王府吃了大亏,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能有这等的威风,才算是没白活这一遭呢。”   不提王熙凤心里面埋下了这等念头,单说薛蟠吓了个半死,还是被王熙凤派了茶楼的几个小子送回了薛家,进了家门,面对盛怒的父亲,薛蟠哆哆嗦嗦的,这才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诉说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给小呆顺毛,不怕不怕,林妖孽还没真生气呢。 ☆、第五十七章   薛蟠被王家的下人送回薛府的时候,薛明义正在妻子的院中,把薛蟠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薛太太也跟着吃了薛明义不少的怒火,“慈母多败儿”、“那个孽畜就是被你骄纵的”,诸如此类的话薛太太听得耳朵都快要起了老茧。   薛太太心里面却是很不以为然的,总觉得薛家家财万惯,儿子若是不喜读书也没什么,日后继承家业便是,何必非要掐尖子去挣秀才呢。   薛明义瞧见太太的神色,便知道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不由得越发的恼怒了下来,恨恨得说道:“待把这个孽障抓回来,看我不打折他的腿,这一次你若是再拦着,休怪我不念咱们夫妻多年的情面!”   正说着,里间传来响动,却是刚刚在午睡的大姑娘薛宝钗被父母争执的声音吵醒,听到女儿的动静,薛明义的怒火总算是暂且消散了不少,脸上的神色也改换了一番,吩咐人把女儿抱到面前来。   与那个孽障般的儿子不同,薛明义对自家女儿是百般疼爱千般满意的,宝钗如今才三岁大,生的雪团儿似得俊俏自不消说,那性子却比普通的孩子沉稳了不知多少倍,薛明义亲自与女儿开蒙,发现女儿聪明伶俐学得极快,如今三字经上的字儿已经识得了七七八八,这份聪明伶俐的劲儿,把她哥哥比下去了不知多少倍。   薛明义常常慨叹,这女儿若是个儿子,他也不至于愁白了胡须,因而对这女儿疼爱非常,从奶嬷嬷手中抱过了女儿,薛明义这脸色才终于彻底回转了过来。   正在此时,薛蟠回来了,下人送来了消息,薛明义脸色一僵,软语哄了宝钗几句,便让奶嬷嬷把宝钗抱了下去,随后起身直奔前院书房而去。   薛太太见老爷怒气冲冲的背影,生恐儿子出了闪失,一面派人去前面打听情况,一面仔细盘问那报事的人,听闻薛蟠是被王家的下人送回来的,薛姨妈心中不由得叫苦,心说:“我儿糊涂,你父亲这次可是下了狠心,你既然躲去了你外祖家,便安心在那边避上几日才是,何苦现在又回到家里来。”   薛太太并不知道儿子身上发生的事,因而心中暗暗埋怨儿子,却又十分担心,只待前面闹将起来,便要出去拦着。   而此时前院的书房里,薛蟠已经是面如菜色,见着盛怒的父亲,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仿若耗子见了猫,反而是急走两步到了父亲面前,扑通一声跪在了父亲面前,连声喊着救命。   饶是薛明义气冲到了顶梁门,见儿子这般模样,不由得也是一愣,随即冷笑道:“早知道此时要喊救命,却又为何气走了先生,现在在这边哭号,以为我就能饶过你不成!”   薛蟠连连摇头,面如纸色,抽抽噎噎的把刚刚发生的那些事全都与父亲讲说了一番,末了还惊恐的说道:“父亲救命啊,他们,他们要剥了我的皮!”   薛明义听罢薛蟠的话,满腔的怒火反而平息了下来,脸上神色变换了一番,最终看着自家的蠢儿子,深深的叹了口气,骂道:“你这个蠢货,如今越发的愚钝了!”   薛明义可是听懂了璟轩的言下之意是不与薛蟠计较,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刚刚交好一番的面子还能撑得住场面,只叹这个蠢儿子,连人家话中的意思都听不出来,但见他这次吓得这般的模样,不由得心里一动,暗想:“往日教训这畜生,他总是不知畏惧,阳奉阴违,这一次不如借着这次机会,好好的教训他一番,也能叫他涨些记性。”   因而薛明义一跺脚,指着薛蟠骂道:“你全把我当日对你说的话当做了耳旁风不成,叫你不准去招惹的人,你偏偏自己送上门去得罪,这一次为父也没有办法,合该你命里该有一劫,纵是真躲不过去,也只能怪你命不好了。”   薛蟠一听,真真的是魂飞天外,薛明义也不理他,命人把他送回房去,便没有了下文,这薛蟠这次可真是下破了胆子,夜里头常常惊醒,总觉得脖子发亮,仿佛有利刃横在上头似得,折腾了几日,这小子便病倒了,神思不属,嘴里头也常常说着胡话,把不知根底的薛太太吓得不清,遍寻名医给儿子调治。   薛太太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听着儿子断断续续的胡话,再加上薛明义对她刻意的隐瞒,自然不知内里的根源,只把璟轩记恨上了,心中暗道:“这林家的娃娃竟这般狠毒,他的出身哪里又光彩了?若是知羞知趣,便合该恪守本分,哪里知道他这般的张扬,没羞没臊,旁的她不管,欺负到了自己儿子的头上,她却是忍不下这口气。”   随后,薛太太心里面也埋怨丈夫胆小怕事,畏缩不前,这种小娃娃还要低声下气的结交不说,儿子遭了此番的罪,他居然也一声不敢吭,反倒是没事人似得!   想到此,薛太太心里的火气却是无论如何也消不下去的,回了趟娘家,本想求着父亲给儿子出头,却被王老太爷厉声训斥了一顿。   “相夫教子、相夫教子,你看看你自己,把儿子骄纵成了什么样子!他有今日,都是你的过错,不回去好好反省自己的错处,还在这儿强辩,当日在家里我是怎么教导你的!把你嫁到薛家去,我百年以后,都没脸去地下见薛家的老朋友!”   末了,薛太太没得到父亲的帮忙,反而吃了一身的不是,不敢埋怨父亲,却是对璟轩越发的恼恨了。思忖了半晌,薛太太便给自己的姐姐、嫁入贾家的王夫人写了封信,秘密派人送往了京城。   按下薛太太背着丈夫不知道做了许多事情不提,单说璟轩这边,在茶楼吓了那薛家呆子一吓,璟轩心情大好,与王祁两个便起身回了甄府。   刚到了甄府,便听到小子来说,薛家送来了许多女孩子,如今全都暂且安置在了偏院。   江南大家族里蓄养戏子之风由来已久,有酷爱听戏又家底深厚的家族甚至正经的养了全套的戏班子,不过这却是少数,大多数的人家多是养些女戏子,供家中的女眷消遣。不过这也全都是大家族的偏好。   大多数中等家族多是在有需要的时候请戏班子过府搭台罢了,偌大的姑苏城中,便是头一号的柳家,也没有家养的全套戏班子,不过是养了些女戏子,到了正经大宴的时候,还要请梨春班过府撑场面。   兴安侯府曾也养过女戏子,后来老侯爷身子骨不好,侯夫人也便没了听戏的心情,便把戏班子给散了,有些人求了恩典被放出府去与家人团聚,有些无依无靠的便留在府中充作丫鬟了。   近年来侯夫人渐渐也走出了老侯爷逝去的悲伤之中,这听戏的喜好便也重拾了起来,王祁本想着给母亲重组一个家养的戏班子,侯夫人却是拦住了他,只道:“这戏子优伶的身份比家养的丫鬟小子还不如,好好人家的女孩儿,买来做这个也是凭的造孽,何苦来的。左右如今梨春班我看着就好极了,便不必再在这上面费心了。”   王祁应下了便把这件事搁了开,如今薛家送来了一些女戏子,王祁倒是又把这一遭想了起来,因而问璟轩道:“薛家送来的这些人,你准备怎么安置?”   璟轩最热衷享受,喜欢听戏,乃至于自己写戏,不过他本人更看重戏子的唱腔功夫,对于戏子的男女倒是不避讳的,前世他府里养的戏班子里可是男女都有的。只可惜今生他年纪还小,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有,更别说是养戏子了。   “先把她们送回姑苏去,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瞧瞧她们的功夫如何。”   薛家送来的这些人,璟轩暂时还没想好如何安置,梨春班倒不一定不收女戏子,但也要功夫让他满意才是,如今这梨春班里,他只对灵官一个人满意,其余的人功夫虽然不错,却远远达不到他想要的程度。   接下这批女戏子,是表示接受了薛家的善意,如果她们的功夫不过尔尔,他可没心思把她们安置到梨春班去。   “不若先把她们送到我家去,娘她素来喜欢这个的,我家里还有些姐姐原也是做这个的,可以让她们先帮着带领管理一二,左右咱们还要在这儿待上不少日子。”王祁说道。   璟轩瞧了他一眼:“就你那点儿小心思还当我不知道呢,早先你不就想过给你娘置办戏班子么,这是把主意打到她们身上了。”   王祁嘿嘿一笑,全然没有心思被拆穿的窘迫:“就知道瞒不过你去,不过我也不和你抢人,真有那出类拔萃的,若能被你捧出个压过男人的女角儿,我还是真心佩服你呢!”   正说着,甄家二爷却是亲自来了。甄二爷是长辈,璟轩与王祁见了他,行了子侄礼,下人上茶,他们坐在一处,闲话了几句,甄二爷便迫不及待的切入正题了。   “才恍恍惚惚的听说,薛家把他们家那戏班子送给了世侄,不知道可有此事?”   听了这话,璟轩心中恍然,怪道这位甄二爷亲自登门呢,竟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他与王祁在甄家住下后,交往之人多是平辈的甄家子侄,甄家的长辈却是不常露面。   “确有此事,伯父有何指教?”璟轩闻言便反问道。   甄二爷捋着胡须点了点头:“指教倒罢了,却是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世侄能不能给老夫一个薄面。”   璟轩便道:“不知伯父的意思是?”   “薛家的这些戏子,一共是十二个女孩子,在这金陵地界也算是颇有几分名气;老太太喜欢听戏,我们甄家也有这戏班子,只可惜其中几个硬角儿如今年纪有些大了,嗓子、功夫都大不如前,我本也想着重新采买些女孩子填充进去,却始终没有中意的,如今听说薛家肯放这些人,若是能并入府里,倒是解了我的难题。只是不知道贤侄意下如何?”   甄二爷话说的客气,不过心里面却是笃定了璟轩必是会答应的,这林璟轩虽然有个梨春班,但这女戏子都是在内宅过活,哪里有在外面抛头露面的道理。这林家素来没有蓄养戏子的传统,林璟轩收下这批人想必也没甚用处,最多是散了她们做丫鬟罢了。因而甄二爷无论怎样想,都觉得璟轩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璟轩听了,脸上神色不变,可说出的话却是让甄二爷瞬间黑了脸。   “伯父见谅,这批女孩子,我已决定派人送去姑苏兴安侯府上,在老夫人面前尽孝,只怕不能如伯父的意了。” ☆、第五十八章   甄二爷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璟轩居然回绝了他,甚至还搬出了兴安侯府做幌子,当下心中很是不悦,正此时,王祁也应了璟轩的话,落实了此事,言语间,完全没有把这些女孩子让出来的意思。   甄二爷动了动嘴唇,瞧着眼前的半大孩子,到底没把心中真实的想法说出口,只干巴巴的说道:“看来倒是我来迟一步,既然如此,此事便作罢吧。”   说吧,甄二爷也没心思寒暄什么便转身离开,待他走了,王祁不由得问道:“凭甄家与薛家的交情,他们若是想要这些女孩子,大可直接向薛家讨要便是,何苦等到现在?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璟轩冷笑一声:“凭他有什么隐情,眼下人到了我这里,就由我来处置,我若想给,自然会给,我不想给,他也别想在我这里讨到什么便宜。”   王祁毕竟对于这些道貌岸然的老家伙知之甚少,璟轩心里头倒是猜到了几分,这位甄家的二老爷,口中说的好听,为母尽孝的理由倒是堂堂正正,只可惜凭璟轩的眼力,分明瞧出了这老家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心里面打着的主意只怕不那么光彩。   璟轩所料半点儿不错,这位甄家二老爷也已经是个快要年过半百的人了,却依然贪花好色百无禁忌,房中纳了不少的美妾、通房丫头不说,外头包养的戏子也不在少数,他前儿所说家养的戏子人数不足的确是果有此事,只是内中的缘由却是南辕北辙,不说别的,甄家这些女戏子里最出类拔萃的两个,如今已经是甄家二老爷房中的两个新姨娘了。   薛家那戏班子里头的女戏子,个顶个的水灵,其中有个叫莲哥儿的小旦,如今才十三岁,身量还未长全,但那唱腔、脸蛋却是极出色的,甄家二老爷觊觎这莲哥儿可不是一两日的功夫,可薛家老夫人对自家府里的这些女戏子们是极为回护的,薛明义是个孝子,从不肯轻易违背母亲的心思,甄家二老爷倒是曾经与薛明义提过讨要莲哥儿的事,却是没能如愿。   待到薛家老夫人仙去,甄家二老爷又动了心思,奈何御驾南巡的消息传来,甄家上上下下为了此事忙做一团,他便也只能暂且按下此事不提,哪里知道就这几个月的功夫,到嘴的鸭子却是飞了,还飞到了两个毛孩子的手中,这让甄二爷万分的不满。   待到他向璟轩讨要这一班小戏子不成碰了一鼻子灰,甄二爷如何能够甘心,回了自己的院子,甄二爷把长子甄士鸣叫到面前,唬着一张脸,责令儿子无论如何也要从林璟轩的手里把那些女孩子给留在甄家。   甄士鸣与他父亲一般无二,旁的本事没有,却是个专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他们父子还偏有个聚麀之诮,并不忌讳沾手彼此的丫鬟妾氏,这甄士鸣也看上莲哥儿多时了,本想着待父亲讨了她来,自己少不得也能够沾手一番,如今被璟轩断然拒绝,把他这点子念想也给断了,不由得也是一阵的恼火。   甄士鸣却比他父亲头脑冷静的多,心里面盘算了一阵,心道:“如今家里面正是迎驾的紧要时候,若是真和那林璟轩闹将出来,怕也是不合时宜,大房那边对这林家小子和那个小侯爷可是不错,若是最后为了这事闹了没脸,多半还是我被大伯教训,看来还得想个完全之策才是。”   一面想着这事,却听到有人来报,说是廊上的本家族侄甄玓求见,这甄玓辈分上是甄士鸣的子侄辈,但年纪却只比甄士鸣小了两岁,素来油腔滑调,很有几分歪毛淘气的主意,又惯会奉承,因此与甄士鸣关系亲近。   笑嘻嘻的与甄士鸣做了个揖,甄玓凑上前来拿出个小盒子递到甄士鸣面前,这才说道:“叔叔请看,这是近日里从西洋流传过来的小玩意儿,据说助兴的效力再好不过的,我才刚拿到,便想着来孝敬叔叔了。”   甄玓知道甄士鸣父子酷爱这些个小玩意儿、小物件之流,前阵子甄家准备迎驾,府里的人手委实不太够用,便把许多族里的亲眷招进府里安排了许多差事,因甄玓一贯会奉承甄家二房的这几位爷,因此得了个采买石料的差事,里里外外的油水可是让甄玓沾了不少,因此越发的在甄家父子面前讨巧卖乖了。   甄士鸣笑纳了乖侄子的礼物,眼珠一转,便笑道:“就知道你小子有孝心,眼下正有一事要你出个主意。”   待到甄士鸣把莲哥儿的事情一说,甄玓略想了想,便拿手指头指着长房的方向,一脸奸猾的说道:“那房的大&奶&奶不是柳家少爷的嫡亲姐姐么,既然这柳家少爷与那林家少爷交好,不若叔叔从那边下手,把柳家的人拉进来做个说客,兴许这事情能成呢。”   甄士鸣沉吟了一番,心中有些满意,看到甄玓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又问道:“还有什么,一并说来听听。”   那甄玓复又笑道:“小侄儿说个不太好听的话,若是那姓林的油盐不进,再折了叔叔的面子,依小侄之见,叔叔还得狠狠给他个教训才是。”   甄士鸣闻言心中一动,他倒是有些不妙的感觉,瞧那林璟轩连父亲都能拒绝的狂妄样子,他还真怕即便柳家人出面也无济于事,到时候父亲难免拿他出气,因而忙追问道:“你快说说,该如何给他教训?”   甄玓瞧了瞧四下无人,这才说道:“咱们府上不是也有个女戏班子么,我听闻待迎来了圣驾,咱们府里这套班子还是要给太后、太妃进戏的,既然如此,何不借着这个由子,暂且把莲哥儿她们讨要过来一道给太后、太妃们排戏,咱们府里人手不足可是真真的。   那林璟轩有再多的借口,还能盖过这个去?到时候咱们借来了人,您还能叫这嘴边的鸭子飞了不成,那小蹄子见了叔叔这般的模样人品,哪里还能不乐意,到时候您也尝到了新鲜,留不留下她,不还是另说么?   若她真不识抬举,却也有法子,这次随驾的陈太妃,可是咱们甄家的表姑奶奶,到时候寻个机会,治她个大不敬之罪,便是不打死她,也准叫她成个废人,那林璟轩也少不得要吃一顿训斥,   兴许更严重些呢,到时候岂不是也给您爷俩出了气。”   甄玓这番话,可是句句都说到了甄士鸣的心里头,他和他爹两个一样,贪花好色不说,最是喜新厌旧的,这莲哥儿没能上手,这爷俩便整日的惦记着,若真上了手,最多不过月余他们就会觉得索然无味了,这父子两个如今惦念不忘的,也不过是没能沾身心里面发痒罢了,倒不是真格的想要纳新姨娘。   “果然是你有本事,我也不叫你白走这一遭,刚我还听说,库房里整理了陈年的缎面,比起接驾要用的还有些不足,眼下还没分派人去采办,既然你来了,这差事便交给你吧,这缎面要的急,数量也不小,因而不拘你花费多少银钱,只要在定期内办成了差事便成,你领了这对牌去账房先去支银子去吧。”   甄士鸣心里头满意,这甄玓自然少不了得了好处,把这甄玓喜得眉开眼笑,连连作揖,欢欢喜喜的去账房领银子去了。   而甄士鸣也连忙揣着这几个主意去见他老子禀报了一番,把这老家伙也哄得心花怒放,这甄家二老爷把心一横,冷笑道:“我看你这甄玓的主意极好,到了长房你也不必说别的,只说咱们戏班子人手不足,把薛家那起子人都给我借过来再说。”   甄二爷可是万分不满自己被璟轩落了面子,因而请柳家做说客什么的他半点儿都不乐意,反倒是巴不得用那狠毒的法子,既满足了自己,又能狠狠的削了林璟轩的面子。   甄士鸣得了他老子的令,忙不迭的去寻长房大公子甄士杰,按照甄玓给出的主意,合情合理的提出了要求,他正是管着戏班子的事儿,提这个要求也不是不合理,甄士杰与他兄弟不同,是个正人君子,哪里想得到甄士鸣这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竟藏了那般隐秘的心思,思忖了片刻,只犹豫道:   “咱们家这班子可是排演了多时,专为了在太后、太妃们面前表演,这薛家班子虽然听说不错,但到底没有一道排演过,如今就只剩下这些时日只怕太过匆忙,到时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咱们家可是吃罪不起。”   甄士鸣忙道:“哥哥这话说的很是,左右还有些日子,先把她们借调过来排演一番,若是可以自然很好,纵然不行,也不过是废了几日的功夫,到时候再把人还给林家贤弟便是。”   甄士杰听罢这才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件事,让甄士鸣自行处理,甄士鸣得意非常,这一次打定了主意要狠狠的落一落璟轩的脸面,也没亲自去与璟轩分说,只指派了负责排演戏子一事的管家去说明此事。   待璟轩听罢了那管事的说法,脸色虽然没变,眼里的笑意却是全然不见了,这甄家那二老爷还真是贼心不死,先前拿老太太做筏子讨要这批女孩子不成,如今连太后、太妃的名头都抬出来了,   既然如此,璟轩心中冷笑,先前看在柳大哥的面上他还给甄家留着几分脸面,这一回既然甄家这般行事,就休怪他翻脸不认人。   正想着,却见此时自家的小厮从外面匆匆跑进来,一脸喜色的对璟轩说道:“大爷,晓小的刚刚在码头那边瞧见了魏爷,魏爷叫我给您传话,说您交代的事全都办妥了,他带着人就住在码头旁十五巷子里头的同福客栈,若是您有什么交代的,随时可去寻他。”   听了这话,璟轩眼前顿时一亮,他没料到魏臻竟然回来的这般快,这般巧。   作者有话要说:小甄准备好被打脸,我家小攻终于回来了,可怜的娃儿 = = ☆、第五十九章   不仅璟轩没有料到魏臻竟然在短短的半月时间便寻到了许家人,就连魏臻自己也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的如此顺利。   当日春莺儿吐露了孙家许多阴私的秘密,当中最紧要的一件事,便涉及到了孙家如今最大的依仗 ——那位身为忠安王府侧妃的孙家大姑娘。   说起这位孙家大姑娘,当年未曾出阁之时,在姑苏城里也是颇有才名,据说这位大姑娘不仅模样、才情均是极佳,性子又十分宽和,与她相交之人无不对其连声称颂,待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所求之家也不在少数。   不过孙家眼高于顶,合家都指望着这位大姑娘像当年的三姑奶奶一样平步青云,巴望着家里再出一个王妃来,因而婉拒了江南这些世家的联姻,将大姑娘送到京中选秀,合家人苦心钻营、上下打点自不消说。   这大姑娘的模样、性子本就上佳,当年孙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虽然家族的势力大不如前,却也并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再加上当时这位大姑娘的亲姑姑身为南安郡王的王妃,表哥又是南安郡王世子,想要求娶这位孙家大姑娘的人还不在少数。   孙家当时最是属意四皇子,可惜未等当年的选秀尘埃落定,当年的京城却不太平,四皇子因为涉嫌谋逆丢了性命,孙家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差点因为和四皇子走的过近被牵连进去。虽然后来南安郡王出面保住了孙家,孙家却因此更是不得当年皇帝的待见,家境越发的不如意了。   而他们寄以厚望的大姑娘,也受此所累,被夺了选秀的资格,不过好在之前孙家虽然有意与四皇子联姻,但毕竟只是暗中口头的约定,四皇子并没有将此事报与宫中请求赐婚,因此明面上,大姑娘的名声并没有受到损害。但是京中那些个世家个个消息灵通,孙家与四皇子的事,到底中间有着什么,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因此之前还颇受欢迎的孙家大姑娘,可是受到了冷遇。   孙家自然很不甘心,若是他们肯退一步回到姑苏,以孙家在本地的名望,纵然大姑娘不能高进一步,却也还能做个正妻,奈何孙家是宁为凤尾不做雉头,最终,孙家这位才貌品行俱全的大姑娘,却只能沦为忠安王府的一个良妾。   至于这位大姑娘是如何从身份低微的妾氏,辛辛苦苦熬成了王府中很受王爷宠爱的侧妃,内中的辛酸苦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只不过孙家却也是因为此事在姑苏城里颇不受其他世家的待见。   柳家大公子柳伯韶就曾与璟轩等人说过:“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原就因为祖上的恩荫较旁人多了几分际遇,身为堂堂的男儿,正该善修己身、辅佐君王求一世的贤名自不消说,又能匡扶家族、庇护姊妹,为子孙积累家业。若是像那孙家,子弟不知发奋,只求那歪门邪道,不单不能庇护姊妹,反倒把姊妹送入火坑去求荣,才最让人不齿。”   孙家虽然先后出了两位王妃,却把自家的名声都给葬送掉了,虽然明面上还是无限的风光,内里却已然失掉了他们该有的风骨,而春莺儿与璟轩所说的那件隐秘的事,怕是让孙家连面上的这块遮羞布都要保不住了。   原来,这位名声极好的孙家大姑娘,竟然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未婚夫。当年孙家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曾任湖北省的巡抚,当日与好友定下了一门娃娃亲,便是把这位刚满周岁的孙女儿许给了好朋友的嫡亲孙子。   老太爷的这位好朋友出自书本网的许家,是清贵的翰林世家,门风极好,老太爷于公于私都很满意,孙家的大爷却并不赞同父亲,总觉得这许家虽然清贵,却着实没甚助力,双方孩子年纪都这般小,说不准日后有什么变故,岂不是平生波澜。   可惜当时候老太爷当家,孙家大爷心里头不满也无可奈何,后来老太爷过世后,大姑娘一日日的大了,模样、性子、才情越发的出色,孙家想要靠着她博富贵的想法也越发的收不住,偏偏许家这些年不但没有更进一步,反倒因为许家当家老爷突生疾病过世,而家境衰败了下来,因而对这段当日老太爷定下的娃娃亲便更是如鲠在喉。   许家人丁不旺,许家老爷是一脉单传,并无嫡亲的兄弟帮衬,旁支也并没有能够撑起门庭之人,许太太又只得了一个儿子,年纪尚小,更是无力支撑,便带着孩子回归了原籍东陵县。   这东陵县距离姑苏不远,在太湖的旁边,虽然只是个小县,但民风淳朴,颇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许太太带着儿子许文英在东陵县住下后,见儿子一日大过一日,不仅相貌肖似他过世的父亲,就连这才学也是与日俱增,只可惜东陵毕竟是个小地方,先生的本事也有限,文英的才华只怕会被埋没了。   忧心儿子的前程,这许太太便想到了姑苏城里的孙家,当日孙、许两家联姻互换了信物,后来许家败落,许太太虽然搬回了距离姑苏不远的原籍东陵,却并不愿意带着儿子上孙家去,只想着待日后儿子长大有了出息,金榜题名的那一日再去孙家求娶,才算是堂堂正正扬眉吐气,落魄的时候攀附上去,岂不是让人看低了去?   不过时过境迁,如今看着儿子的学问在东陵县这个地界恐怕难有进境,许太太便想着带儿子去孙家拜会,不为旁的,只求儿子能够在姑苏城里面附学罢了。许太太也都想好了,若是孙家信守承诺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万中有一孙家想要悔婚,她也不强求高攀,只巴望着儿子能得一个进学的机会便是。   许太太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带着已经十二岁的许文英离开东陵到了姑苏,孙家一听许家人来了,倒是热情接待,孙太太对许太太一口一个亲家,亲热得很,孙老爷对待许文英也是宛若亲子,对于附学一事更是满口的应下。   许太太不疑有他,心里面感激万分,越发觉得这孙家不愧是名门世家,信守承诺自与别家不同,因而便没有推拒孙家的好意,带着儿子到了孙家给他们置办下的宅院住了下来。这宅院是个两进的宅子,虽然不大却也够母子两个居住。   许太太一心感激,自然不知道自己是掉进了虎狼之窝,这孙家早就有了退婚的心思,奈何这牵扯到大姑娘的闺誉,是万分不能马虎的,他们可都指望着大姑娘平步青云,这名声一事可是万万错不得的。   好在与许家的婚事外人不得而知,许家又败落到只剩下孤儿寡母,这事情却不难办,孙家心狠手辣,生怕大姑娘有过婚约的事情传扬了出去,因而准备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才在许家母子面前佯作亲热,半点儿口风都没吐露,暗地之中却是订下了毒计。   待到转过年的清明时节,孙家提出派人护送许家母子回东陵修缮祖坟,许太太不疑有他,便带着儿子一道回去东陵,待行到了太湖边上,孙家人在母子两个的饭食之中暗下迷药,将迷昏过去的   母子两个扔进了太湖之中,想着就此神不知鬼不觉。   哪里知道老天有眼,孙家所住的这家客栈乃是太湖里一伙强人的产业,太湖水域广阔,两岸群山环绕,湖中又有小岛无数,有一伙强人便占了太湖的几座小岛,建了个不小的水寨,自命为金风寨。   这伙人并不骚扰百姓,也没做过惊动官府的大案,虽然在绿林道上颇有几分名气,但对于平民百姓却是鲜为人知,他们在太湖边上成立了一些产业,一则可以增加进项,二则也能做打探消息之用,这孙家的所作所为虽然隐蔽,但在这些水寨的好汉面前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家客栈的掌柜自称三娘,是个泼辣的寡妇,实则却是那水寨的一个三当家,她亲眼所见这母子的遭遇,便暗中从湖中救出了这对母子,许家母子死里逃生,这才知道他们错把豺狼当做了好人,他们母子两个遭此大难,更是不敢露面叫孙家得到风声,便随着这三娘去了金风寨安身。   许太太受此大难,到了岛上便一病不起,临终之时把当年孙、许二家的旧事连同订婚的信物全都交代给了儿子,当日许家给孙家的,是一块上等的蓝田暖玉所做的玉环,而孙家的回礼则是一支羊脂美玉雕成的玉钗。   许太太病逝之后,许文英便在这金风寨里弃文从武,寨里的大当家怜悯他身世可怜,又喜欢他的人品,全把他当亲兄弟一般对待,这许文英学了一身的本事,却很是隐忍,虽然很想提着一口宝剑夜入孙家、把当年那些仇人杀个干净告慰他母亲在天之灵,却总觉得这样并不是上策,他要的并不仅仅是杀个痛快,而是要孙家这样的罪行昭告天下、孙家身败名裂,因此他这才蛰伏隐忍了下来,总想找机会达到这个目的,那才叫痛快。   而魏臻此次去东陵县暗中探访消息,正是无巧不成书,偏偏遇上了回东陵拜祭母亲的许文英,许文英心生疑窦,错疑魏臻是孙家的爪牙,便与魏臻大打出手,这许文英虽然本事不错,却并不是魏臻的对手,被魏臻擒住之后,这才知道彼此是个误会。   许文英早就有着报仇的心思,魏臻也是为了孙家而来,两人一拍即合,许文英心中明白,凭魏臻的本事,若是心有歹意,自己早就去见了阎王,对方定是不会出言欺他,因此十分放心。   魏臻随许文英去了金风寨,大寨主见他年岁虽然不大,却是满身的英气,身量挺拔,长得就是一副好汉的模样,心中大悦,听许文英说这魏臻本事高强,本起了心思与他比武较量了一番,魏臻从山寨选了一条十斤的铁枪,舞起来虎虎生风,带着难言的杀伐之气,许文英见了越发的心服口服,把水寨的这群水匪也惊得目瞪口呆。   便这样,魏臻没费吹灰之力,便完成了璟轩交代的事情,带着许文英走水路直奔金陵,至于硬是凑上来的那金风寨的金三娘、金五娘两个,却是意料之外的尾巴了。   因此在同福客栈里,璟轩所见到的的,不仅仅有许家的这位许文英,还多了一大一小,两个不拘小节的姊妹,璟轩见了那风&骚过人的金三娘,心里面淡淡的划过了一丝不舒服,便很快把这丝不合时宜的情绪搁在了一旁,转而细细的听了许文英的遭遇,待许文英讲说一边之后,璟轩不由得心里面浮现了一个主意。   “孙家想要遮掩,我便偏偏要叫这事天下人皆知,甄家不是想要我的人来排戏么,好,那我就好好的给他们排一出大戏!” ☆、第六十章   璟轩打定了主意,心情转瞬由阴转晴,笑眯眯的看着一脸愕然的许文英等人,再看看依然面色不改的魏臻,心里面越发的满意了,从前还觉得魏臻木讷,现在倒是觉得他可比普通人沉稳得多,又……不抗拒他这些剑走偏锋的法子。   “你若是不愿意,觉得失了脸面,刚刚我说的法子,大可不用。”看着好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的许文英,璟轩已久笑眯眯的,语气却是淡了不少。   “不,就按照林公子说的办,即便是失了脸面,我也不怕,只要能叫孙家名声扫地、身败名裂,为我母亲报仇,无论怎样我都没有二话。”许文英连忙说道,他的哑然,其中大半并不是因为璟轩这主意本身,而是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漂亮到了极致的白面娃娃,竟会想出这样精妙的主意来。   他早就觉得和武艺高强成熟稳重的魏臻想必,自己这二十余岁的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今日一见这年纪更小的林璟轩,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少年老成,多智近妖了。   见许文英应了下来,璟轩也没心思去揣摩他的想法,只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可是要与你们分说明白,这件事,半点口风都不能露出去。”   许文英郑重的点头,继而问道:“不知道眼下需要我们兄妹做些什么。”   他落草为寇与金风寨的这几位当家的八拜结交,平日里便以兄妹相称,他的话音刚落,刚刚在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金三娘也笑着开口道:“小哥儿尽管吩咐便是。”   璟轩这才细细打量了这金家姐妹,这金三娘瞧着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量高挑婀娜,粉面含春,她这一笑,一双桃花眼仿若含了一汪春水,眼神儿一斜,自然透出几丝风流媚态出来,说不出的风流之意。   不说如甄家二房父子二人那般的色中恶鬼,便是普通男子见了她这幅风流之态,怕是连骨头都要酥了,可惜她今日却是踢到了铁板,她这幅样子自然很美,不过璟轩却并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说道:“吩咐倒谈不上,只要你们不露了口风,我便准叫这事没有万一,只是金姑娘的麻烦,倒还真是不小。”   金三娘脸上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眼中的那汪春水也凝成了深不见底的寒潭,露出刺人的寒意来,魏臻见状,眉头一皱,不满的挡在了璟轩的面前,正色的看向金三娘,一向木讷的脸上难得浮现了不悦之色。   璟轩却并不害怕,轻轻拍了拍魏臻的手臂,仰起脸来看向不再卖弄风情的金三娘:“许公子告御状,可是必要牵扯到你们金风寨,任凭你说出花儿来,你们也不过是一群拥岛自重的水贼,你就不怕皇上知晓你们的存在,派兵平了你们的金风寨么?但不知三当家的心里头作何想法?”   璟轩说罢,金三娘眼中的寒意便只剩下愕然,许文英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浓浓的愧色,这才开口说道:“我竟没有想到这遭,大哥他们于我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岛上的兄弟也都是我的兄弟,若是因为我报仇一事牵连到了岛上的父老乡亲,母亲在天有灵,也必不会安心。既然如此,此事便作罢,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就不相信寻不到报仇的法子!”   金三娘也是满心的愕然,此时此刻,她真是分毫都不敢把璟轩当做小孩子看待,眼中的寒芒消退,露出一个飒爽却并不妩媚的笑容来,拱手说道:“刚刚三娘多有得罪,林公子还请别与我一个妇道人家计较。既然公子说出这番话来,还请公子给我们金风寨指一条明路。”   “金风寨这个名字我瞧着不如金风镖局,三当家意下如何?”见金三娘一脸正色,璟轩也不吊他们的胃口。   话音刚落,对面的许文英脸上不由得浮现了一丝讶然,细细思忖的片刻,他与金三娘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口说道:“此事兹事体大,我与三姐俱做不得主,还请林公子容我们与大哥商量一番。”   璟轩点头:“这是自然,那我就等着二位的好消息了。”   说罢璟轩便离开了这同福客栈,待回了甄府,早就等着他回来的王祁望了望他的身后不见魏臻,不由得一脸失望:“怎的魏大哥没同你一道回来?”   “这事说来话长。”璟轩这才把许文英与那金家水寨的事说了一番,末了又道:“眼下魏大哥还走不脱身。”   王祁听罢咂了咂舌,眼珠一转,嘿嘿笑道:“我瞧那个金三娘巴巴的跟着来金陵,怕是还有层心思瞧上咱们魏大哥呢,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说那金三娘是不是想叫他做个压寨相公?”   “我看那金三娘的妹子五娘倒是不错,今年才十三岁大,我看与你倒是相配,不如你也去太湖上做个压寨相公怎么样?”璟轩难得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反唇相讥。   难得见璟轩变脸,王祁怪叫道:“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难不成是你自己看上了那个三娘不成,哎呀呀,她可是比你大着十岁嘞!”   璟轩扶额,看着王祁犯二的模样,觉得自己与他口舌计较,还真是愚蠢的行为,倒是王祁嬉皮笑脸的搂住了璟轩的肩膀:“这才对嘛,整日瞧着你小大人似得,我都替你觉得累,你比我还小着几岁哩。”   他们二人在房里说话,不知怎的,璟轩却是忍不住的想着王祁刚刚的话,眼前也不住的回想起金三娘那副风流的姿态,魏臻这个木头,不会真的被这卖弄风&骚的金三娘给勾住了吧?   此时他们却是不知道,甄家的内院,正闹得热闹。   甄家有个院子名叫鸿声院,院中住着的正是甄家所养的家班,薛家送来的那批女戏子因为要与甄家的家班一道排戏,便也都被安排在了鸿声院中,由专人亲自教导。   前些时候,有一个管事婆子去了这鸿声院,一头便钻进了院中西侧的一间屋子,没过多久,便听到屋子里面一阵哗然,房门从里面猛地被打开,一个俊俏的小丫头把一个老婆子从房里面推搡了出来,她那漂亮的脸上柳眉倒竖,杏眼圆翻,涂着凤仙花红的指甲正指着那婆子破口大骂。   这一番响动自然把整个鸿声院的人都惊动了,其余的小戏子、丫鬟婆子等人也俱探头伸脑的来瞧,这骂人的小戏子正是薛家家班中最出彩的莲哥儿,而那婆子姓王,是甄家二房太太的一个管事婆子。   那王婆子被莲哥儿推出门外不说,脚步没站稳摔了个跟头,又被她指着鼻子骂,气得满脸通红,从地上站起来,狠狠的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你也拿镜子照照,不过是个下作的倡优粉头,我老婆子与你说话都嫌脏了我的嘴,给你条明路你不走,偏要自甘下贱,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那莲哥儿气得浑身直颤,啐了她一口,骂道:“我们是下作的倡优粉头,我看你这老娼妇倒是个六国贩骆驼的,呸,明路?怎的给人做小老婆就是明路了?我瞧着便是做一辈子的戏子,也比去给人做小老婆高贵些!趁着姑奶奶还好声好气的与你说话,你快夹着你那张嘴滚出去吧,你若是再多喷粪,姑奶奶撕了你的嘴!”   说吧,那莲哥儿冲上来,就要打烂这王婆子的脸,她那指甲可不是好惹得,挠上便是一道血痕,旁边围观的婆子见了,忙过来拦着,旁的小戏子也都上来帮忙,她们明面上是在中间拦着莲哥儿与那王婆子,却是你一脚我一下的,暗地里帮着莲哥儿也帮着她们自己出气。   刚刚王婆子那一番叫骂,可是把她们都骂了进去,这王婆子可倒了霉,混乱之中这鞋子也被踩了下来,衣裳也被撕烂了,手臂、腰间不知道被谁掐了记下,手背上也都被指甲挠出了痕迹。   这一通大乱可是一发不可收拾,连甄家的老太太都惊动了,这群小戏子加上那王婆子都被暂且关押了起来,那王婆子见把事情闹大了,心里头吓得不轻,哪里敢说实话,不然不说老太太,纵然是甄家二老爷、二太太都饶不了她。   可她不敢说,那莲哥儿如今可是豁出去了,她是个烈性的,自打被送出了薛家,心里面便已经存了念头,若是在新东家遭受羞辱,她宁愿一头撞死也留个清白的身子,因此到了现在,她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当着甄家老太太的面,她口齿伶俐,把刚刚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的分说了一番。   “这王婆子今儿一早进了我的房,一味的恭喜我,我还道是何喜之有,她竟满心的劝我与贵府的二老爷做妾,我不依,她便发了狠话,说我不识抬举,嘴里不干不净,动辄便是娼妇、粉头,我虽然只是个戏子,却也不是任人作践的,今日我便是一头撞死在这里,也不受这番的羞辱!”   说吧,这莲哥儿竟真的一头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还是边上的丫头们眼疾手快,上来两三个拦住她,饶是这样,这莲哥儿的力道大,四个人都站立不稳滚在了地上,足见刚刚她那番寻死不是做戏,是动了真心。   老太太听得脑仁都疼,这事听来还把她最疼的儿子牵扯了进去不说,这莲哥儿如今虽然是在甄府,却实则是林家的人了,林家又只来了个不过七、八岁大的孩子,这其中的事儿可如何与一个孩子分说。   老太太心里面暗恨儿子不争气,却把一腔的火气都卸到了旁边的大儿媳妇身上,甄家大太太受了老太太一阵的排揎,心里头委屈,却也无可奈何,安抚了老太太去休息不说,大太太又把自己的儿媳妇,甄家的大少奶奶柳氏叫了过来,也是一通训斥。   “二房做事没有章程,你如今管着这内宅的大事小情,也是摆设么?这种事情怎的就闹到了如今这般田地,要如何收场,你快些拿出个章程来!” ☆、第六十一章   甄家大太太去年老蚌生珠又诞下一子,做母亲的大多偏疼幼子,这大太太也不例外,视这小儿子如珍似宝,还没起学名,只按小名叫做宝玉。不过甄太太毕竟上了些年岁,自打生了这个儿子,甄大太太的身子骨便有些不如从前,便把家事都交到了大儿媳妇柳氏的手中,自己一心照顾小儿子、将养身子。今日内宅出了这种事,连老太太都惊动了,连带着她吃了顿排头,她自然是唯柳氏是问。   柳氏被婆婆训斥了一番,也是满肚子的委屈,原来那日甄大公子甄士杰应下了甄士鸣的要求后,把此事说与妻子柳氏知晓,柳氏一听便知道不好,甄大公子一心扑在读书上面,有些呆性,对于家族中的这些事情倒不如管理着内宅事物的柳氏知道得多,自家二伯与小叔是怎样的脾性,柳氏如何不知,心里面很是厌恶,但对方是二房,她虽然是宗妇,却也管不得人家的妻妾之事。   她已经吩咐人盯紧了鸿声院,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妥的蛛丝马迹要立刻回禀,因而那边刚刚闹上,柳氏便已经得了消息,谁料她还没来得及处理,那边闹得太凶甚至惊动了老太太,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都是媳妇的不是,这才闹出了这种丑事,媳妇愚钝,眼下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王婆子是二太太的陪房,那个小戏子是林家小少爷的人,王婆子倒还好说,到底是咱们家的下人,可那小戏子,媳妇又怎好越俎代庖。”说罢,柳氏为难的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听了,心里头的火气便也都转到了二房的身上,想了想今日发生的一切,不由得对二房诸多不满,平日里胡闹便罢了,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二房还这般行事,真叫人替他们害臊,大太太又埋怨老太太心偏得厉害,明明是二房惹出来的麻烦,却怪到她们大房的头上。   大太太心里面不舒服,待到晚上自然也与丈夫分说了一番,直道:“不是我说长辈的是非,实在是为了老爷委屈,当初若不是咱们嫡亲的娘亲,府中哪里又有如今的荣耀,娘心地最好,扶了她出来,如今也是诰命在身的老封君,平日里倒看不出什么,今日这事情赶在上头,才发觉到底她最疼的还是她肚子里出来的。”   这番话如何在甄家大老爷心里面埋下了一根刺那是后话暂且不提,单说大太太因把这火气都散了去,对着儿媳妇便缓和了脸色,略想了想,这才说道:“你是咱们甄氏家族的宗妇,又是府上的管事奶奶,王婆子犯了错,还怎么罚你只管去做,不怕二房不服。   至于那个小戏子,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些戏子之流也都不是好缠的,王婆子有错,这小蹄子也可恨,林家小公子年纪还小,怕是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咱们家既然与林家有旧,便不能让好好的孩子叫个下贱的小戏子给撺掇了,我看这小戏子也是个祸根,留不得。你也不必担心越俎代庖,待会儿我派人送个消息去京城给林夫人,当面赔罪便罢了。”   柳氏一听心里面不妥,想着自家弟弟同自己说过的话,她对这年纪不大的林璟轩可是一点儿都不敢小瞧的,见婆婆这般吩咐下来,面上她应了,待回到自己的院子,立刻便叫心腹人把弟弟柳伯韶叫了进来。   待柳氏把内中发生的事与柳伯韶分说一遍,柳伯韶一听便知道此事断不可像甄大太太吩咐的那般行事。亵玩戏子的风气在姑苏城里也是由来已久,从前的梨春班也不能免俗,班上的台柱子春莺儿就是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倡优之流。可自打璟轩接手了这梨春班,情况可就大不相同,凭你是什么身份,若是梨春班的人不愿意做那唱戏之余额外的事,旁人半点儿都强求不得。   不少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都被扫了面子,这些人都不是好想与的,明里暗里也没少给梨春班下绊子,可梨春班却是我行我素,凭你是怎样的高门大户,若是犯了梨春班的规矩,梨春班便再也不到那府上去搭台献艺,兴安侯府名下的各处产业也都对那些人家闭门谢客,怡然楼自然也不例外。   单单只梨春班的拒绝登台,许多人家便是受不了的,如今梨春班不仅戏子们本身的唱功一流,那些本子也是独一无二,梨春班一旦出了新戏,姑苏城里的世家无不闻风而动,谁家若是没听过梨春班的新戏,出门应酬都会大失脸面。   再加上怡然楼也态度鲜明,兴安侯府鼎力支持,南安郡王世子的遭遇又历历在目,因此这林璟轩的名气,如今在姑苏城里可是比他老子林如海都要响亮几分。管中窥豹便知道璟轩对待这种事情的态度,柳伯韶与林璟轩的交情不错,因而一听姐姐的话,便知道,若真按照甄大太太的做法行事,准得坏事。   “姐姐暂且先不要处置那个小戏子,我先出去与璟轩通个气儿,叫他出面,到时候姐姐只推说还没来得急处置那小戏子,外面便得了风声便是,想必旁人也怪不到姐姐的头上。”柳伯韶说罢,便即刻去寻璟轩。   因而璟轩正与王祁说笑的时候,便看到柳伯韶上了门,虽然同在甄家,但姑苏的这些世家子弟都忙于与金陵的众多世家叙旧,璟轩倒是好几日没曾见到柳伯韶,此时见他来了,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这是哪阵风把柳大哥给吹来了,稀客、稀客。”王祁一面笑着,一面吩咐人上茶。   柳伯韶苦笑了一下,看向璟轩,这才说道:“我这次来可是给璟轩赔罪来的,说来惭愧,我竟没料到,如今这甄家,也大不如前,居然在这种关头,还能做出这样的事!”   柳伯韶便把这甄家二老爷是如何看上了莲哥儿,派婆子去诱逗她做妾不成反闹将了出来,甄家大太太想要如何处置,他姐姐如何为难等等,全部都与璟轩说了一通。柳伯韶与璟轩颇有交情,对于璟轩,他是一向不敢小看的,这些话说出来,虽然很失脸面,柳伯韶却也没有隐瞒。   璟轩听罢,嘴角扬起了一丝冷笑:“我就知道这甄二老爷要使幺蛾子,前儿薛家刚把这些女孩子送到我这里的时候,他就打着给老太太尽孝的幌子到我这来讨人,可惜他那副嘴脸,我在梨春班里可就得多了,再加上他那名声,稍一打听竟是无人不知的,全把我当做傻子不成?拒绝了他一遭,他还不死心,打起给太后、太妃排戏的名头又来讨人,这才闹出了这一遭来。”   这些前因柳伯韶是不知道的,此时听到璟轩一说,柳伯韶这才明白,面上羞赧的神色更深,连连摇头,璟轩却是一笑:“柳大哥来告诉我这些,我心里记着柳大哥的情义,柳大哥且放宽心,我性子虽然不好,眼下这迎驾的紧要时候,我却是不会不晓事,就当是看在柳大哥和柳大姐姐的面子也该如此。不过,如果那甄二老爷恬不知耻还要作怪,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到最后,璟轩的话里面分明是带了威胁,柳伯韶知道他的性子,又深恨甄家二房做出这种事来,连带着他们柳家都因为有这样的姻亲而颜面大失,所以也不以为意。   璟轩送走了柳伯韶,略想了想,与王祁说了一番话,便去寻甄家大老爷,甄大老爷正在书房与幕僚说话,听闻璟轩来了,便让幕僚先行离开,把璟轩让进了书房,他还不知道内院发生的事,因而对璟轩的来意丝毫丝毫不知。   璟轩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的说道:“今日小侄却是给大伯父赔礼来了,我的那些小戏子不晓事,竟闹出了这种事,连老太太、太太都惊动了,真是叫我面上无光。”   甄大老爷听了这话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妙,忙问道:“贤侄此话何解,我倒是听不懂了。”   “看来大伯父还不知道,我的那些小戏子里面有个叫莲哥儿的,入了贵府二老爷的眼,想讨她做个姨娘,这丫头没那个富贵的命,不仅不听话,还把中间牵线的红娘给打了,在内宅里头闹成了一团,如今正等候府上的发落。”   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一通,璟轩不待甄大老爷说话,便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这小的太不晓事,不过这老的也太不要脸面了,这些个小戏子可还是要给太后、太妃献艺的,从来只听说过这做戏子的抛头露面登台献艺,还没听说过谁家老爷的姨娘跑到台上去献艺的,二老爷纵然再急,好歹也等到御驾离了金陵,到时候也不用他弄个王婆、李婆的出来牵线,那莲哥儿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呢,若是她愿意,我自然是拱手相让,若她不愿意,二老爷却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大的丢脸不是?”   甄家大老爷听了璟轩说出这一番话,又羞又恼,脸上涨得通红,胡子都快翘起来了,既气他兄弟闹出这种丑事丢了脸面,又恨璟轩说话刻薄完全不留情面,可话说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甄家大老爷纵然对璟轩再不满,都只能把这口气暂且咽了下来,强忍着对璟轩说道:“竟还有这样的事,我却还不知道,贤侄稍安勿躁,待我查明了这件事情,是非曲直,总要给贤侄一个交待。”   甄大老爷进了内宅,怒气冲冲的进了太太的院子,怒喝道:“今儿家里出了这么一宗丢人的事儿,我竟然分毫不知,被一个外人挤兑了一番,你们一个个的都成了锯嘴的葫芦不成?”   大太太一听便知道是为了什么,忙安抚怒极的老爷,先抱怨了一番老太太的偏心,末了又把自己安排下来的处置说了一番,这才委屈的说道:“我实指望着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里想到竟会走露了消息呢。”   甄大老爷见太太行事还算有章法,这怒火才消减了一番,见太太眼圈也红了,两个人老夫老妻,他便叹了口气:“这不奇怪,闹得这般大,丫鬟婆子不少人都撞见了,人多口杂,也不是你的过错。”   见老爷息怒,太太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听老爷所说,这林家小子也太不晓事了些,不过是个戏子,竟也值得这样!我看他年纪不大,却是张口闭口姨娘长、姨娘短的,可见到底是个姨娘养的黑心下流的种子,林家可是书本网,却出了这样的孩子,真是有辱门风。” ☆、第六十二章   甄大太太的话越发加深了甄大老爷心中对于璟轩的不满,深以为然的叹息道:“如海兄高风亮节,我平素十分的佩服,哪里想到这林璟轩居然如此顽劣、不晓事,可叹如海兄这般的人物,竟然会养出这样的儿子!”   甄大太太这才问道:“那依老爷之见,那个小戏子该如何处置才是?论理说,她既然是林家的人,咱们何必无事惹得一身不是,倒不如给了那林家小子便罢了。只是常言道,这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总归是那个丫头自个儿不检点,不然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事,若是双方只罚一方,纵然是我看了,也觉得心里面不大服气,更何况是二弟和弟妹呢。”   甄大太太以退为进,和甄大老爷这么一说,甄大老爷越发的觉得太太说的有理,不由得沉声道:“这件事倒不难办,这群小戏子虽然是林家的,但那林家如今也不是他一个小娃娃做主,如海兄远在京城鞭长莫及,但老夫人却还在姑苏,明儿我就托人给老夫人送信,向她老人家讨个主意。”   甄大太太闻言笑道:“还是老爷说的是,林老夫人最是公允,她若是拿定了主意,量那林家小子也无话可说。”   夫妻二人定下主意,甄大老爷连夜派人赶往姑苏不提,甄家二房那头也不平静,甄二老爷把桌案上的摆设统统扫到了地上,巨大的响动把旁边伺候的丫鬟小子们吓得面如纸色,好些人被碎片伤到,却都不敢言语,生怕惹火了还在盛怒中的二老爷。   “都是一群饭桶,屁大点儿事都办不好,留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眼下,甄二老爷是瞧着谁都不顺眼,把他儿子甄士鸣揪到面前,又是一顿臭骂,还抽了他两个嘴巴。   甄士鸣被他老子打的面上通红,也不敢回嘴,心里面恨极了无用的王婆和不识抬举的莲哥儿,半晌才说道:“爹爹还听儿子一言,这件事也未必不是个好事。”   甄二老爷一听,眼睛就瞪圆了:“放你娘的屁,怎么还是个好事了?你老子我的脸面都被丢尽了,你还说是好事!你给我说说,怎么个好事,若是说不好,我卸了你的下巴!”   甄士鸣忙道:“爹爹且听我一言,眼下咱们二房的确是颜面无光,可咱们丢了脸面,大伯他们面上就有光吗?我瞧着可不尽然,我听说林家那个小子可是找到大伯书房去了,口口声声的回护那个贱蹄子呢,据说大伯很是不悦。   这回咱们爷俩的面子虽然没了,可林家那个小子惹恼了大伯,也别想捞到好。以大伯的脾气,那个莲哥儿多半是不会交与林家小子手上的,那姓林的再狂再傲,小胳膊哪里又拧得过大腿?按惯例,咱们家可不兴打杀下人,这种贱蹄子多半是被远远的发卖出去。   若真是如此,少不得又是李牙婆接手,儿子与她打点一番,把这贱蹄子先卖到天香院去,让老鸨好好教养一番,待圣驾离开金陵之日,就是爹爹洞房花烛之时,待爹爹厌了她,或是让她挂牌做个真&婊&子,或是嫌她碍眼再远远的卖到别处去也就是了。”   甄士鸣这番话一说出口,甄二老爷满腔的怒火瞬间便化为了乌有,细细的琢磨了一番,甄二老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对儿子言道:“不错,不错,我是被这些不识抬举的东西给气糊涂了,竟然忘了这遭。只可惜,到底还是那姓林的着实可恶,难道我们就奈何不了他了不成?”   甄士鸣眼珠转了转:“当下咱们爷俩恐怕是没有法子,不过他既然惹恼了大伯,可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咱们倒不如坐山观虎斗,若是大伯不成,咱们再想法子也不迟。”   甄二老爷心里最后一丝不顺也被他儿子的这番话给平了下去,欣慰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看着他   面上还有刚刚自己盛怒之下留下的巴掌印,心里面倒有些心疼起来,点手把一个体态婀娜面容娇媚的丫鬟叫了过来,给了甄士鸣。   这丫鬟名叫玉兰,是甄二老爷花了二百两银子从外面买来的瘦马,原想着自己收用的,今儿对儿子有些愧疚,便把她给了出去。那甄士鸣眼馋这个玉兰也不是一两日的功夫了,如今见这丫头归了自己,喜得和什么似得,只觉得浑身飘飘然,刚刚那两巴掌也不觉得疼了。   甄家大房、二房发生的这些事璟轩自然无从得知,他却也不急,就等着甄大老爷作何处置,终于这一日,甄大老爷派人来请璟轩去书房,璟轩看了眼王祁,王祁点点头,他们两个等待的这段日子可也准备妥当了,一旦事情如璟轩所料到了实不可解的程度,他们两个也想好了对策。   甄大老爷如今得到了林老夫人的首肯,可谓是底气十足,见了璟轩,把长辈的风范拿的十足,语重心长的对璟轩说道:“贤侄年纪还小,有些事情还不大清楚,如今你祖母已经对这件事有了论断,那个莲哥儿便远远的发卖了,留下她也是个扰乱主家的祸根。”   璟轩听了这话,心里面的预想便全部都坐实了,怪到这甄家要等这些日子才做出决断来,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林老夫人抬出来压他,若换了旁人,听了这话只怕也无可奈何,可惜璟轩向来不是如此,不但没有俯首称是,反而冷声问道:“但不知这莲哥儿犯了什么错,倒被称为是祸根,要远远的发卖出去。”   甄大老爷无论如何都没料到,他把林老夫人都搬了出来,林璟轩竟然还不服气,脸色也沉了下来:“一个低贱的小戏子,惹得你这样的爷们为她出头,可见是怎样狐媚的一个丫头,贤侄不必再说了。”   璟轩冷笑:“狐媚?我倒不知一个十二、三岁身量都没长足的丫头能狐媚倒哪里去,倒是贵府的二老爷,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了,却还垂涎一个小丫头,在我看来,可真是为老不尊、禽兽不如了。”   “放肆!你好大的胆子,小小年纪便如此轻狂,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甄大老爷被璟轩气得倒仰,脸色沉得像墨汁似得。   “是非曲直,拿长辈、晚辈一说压人小侄却不服气,伯父觉得小侄轻狂,我倒觉得不是,伯父觉得那莲哥儿狐媚,我倒觉得也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如此,小侄也不与伯父相看两厌。伯父可不必着恼,小侄告辞。”   说吧,璟轩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王祁这边早就准备好了,两个人从姑苏带来的小厮、仆从都已经收拾好所有的行装,搬上了甄府门外雇来的马车之上,甄府的下人一个个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一大早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几辆马车,家里鱼贯而出几个眼生的下人不住的搬运行李。   管事的见了忙进府去回禀,甄家大老爷正被璟轩气得回不过神来,一听管事的这般说,脑袋只觉得嗡嗡作响,铁青着脸带着人来到门外,只见果然是璟轩他们带来的人正在把二人的行李往车上搬运。   “你这是什么意思!”甄大老爷被气得已经无力说什么客套话,只硬着声音质问道。   “如伯父所见,既然咱们两看相厌,小侄便也不在府上叨扰了。”璟轩的话音未落,便听见甄府里面又是一阵的喧哗。   甄大老爷一见险些气了个跟头,只见连着那被看押起来的莲哥儿,并余下那十一个小戏子,都被一个生面孔一脸狐媚长相的女子护着,打里面冲到了门口,那女子把十二个小戏子护到璟轩的面前,粲然一笑:“大公子,幸不辱命。”   这女子赫然就是金风寨的三当家金三娘,她本事高强,入这甄家如入无人之境,那些婆子小子的,十个捆成一个也不是她的对手,那十二个小戏子如今也有些回不过神来,王祁却已然命人把她们都安置在早就准备好的马车上,回头对甄大老爷说道:“她们这群女孩子已经改姓王了,我可是和母亲说好了给她寻个满意的家班回去,日后世伯若是到姑苏来,不妨来本侯的府上坐坐,听两出戏,岂不美哉?”   甄大老爷满腔的怒火刚要发泄,却被王祁的这番话给定在了原地,他对着林璟轩可谓是底气十足,可对上王祁,却只能哑火了。   这王祁平日里嘻嘻哈哈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张口伯父闭口世伯,可如今人家点明了身份,甄大老爷这才恍悟,王祁年岁再小、出身再贫寒,却也是御笔亲封的兴安侯,他们甄家祖上是堂堂的定国公,自比侯爵要高那一等,可如今世袭降等到了他这里,堪堪只是个男爵罢了,王祁抬出身份来压人,甄大老爷还真是无话可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辆马车扬长而去,险些气吐了血。   “都是饭桶,阖家上下那么多的家丁护院,竟然叫一个女子把人给带了出来!”甄大老爷把下人骂了一通,怒气冲冲的回了书房,提笔给林如海便写了书信一封,因他实在太过恼火,这笔记都有些凌乱了。   而这刚刚在家门口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消息灵通的家族立时便得到了风声,薛家也不例外,薛明义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只听说林璟轩与王祁硬生生的扫了甄家好大的脸面,还扬长而去,不由得砸了砸舌。   果然是惹不起的小祖宗呦,瞧瞧,连甄家的脸面都这般的扫到了地上,还好他见机快,先行结交了一番,甄家家大业大祖宗显赫撑得住,他小小的薛家可是无力趟这浑水,还好把那孽畜儿子打发去了那边,但愿这一遭能把儿子脱胎换骨才是啊!   颇有些头疼的想着内宅里对自己把儿子送走而整日没有好脸色的妻子,薛明义摸摸鼻子,自顾自的去书房安歇了。 ☆、第六十三章   璟轩等人离开甄家所掀起的风浪还远不仅仅是这些,不提柳伯韶、陈叔平、赵麟等人与璟轩、王祁的私交甚好,但说他们同为姑苏城中来到金陵作客的身份,倒很有几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味道。   外人不知道璟轩与甄家翻脸的个中缘由,但柳伯韶心里面可是门清儿,陈叔平、赵麟也都在甄家住着,下人们人多口杂他们也能听到些风声,大抵也猜出了缘由,因而对于甄家二房的作为很是不齿,对于甄大老爷明晃晃的偏袒,也心生不悦。   “接驾事大,戏子事小,甄家二爷也太分不清轻重了些,为了这点子事闹到这般田地,这甄家,哎,柳大哥勿怪,我看也不过如此罢了。”赵麟脾气直爽,又与王祁交情最好,知道了璟轩与王祁离开甄家的始末后,立时便站在了璟轩他们这边。   柳伯韶苦笑摇头:“当初我们柳家与甄家联姻的时候,看重的是我大姐夫的学识人品,想着甄家也是世袭的公侯之家,即便现在有些没落了,也总有当初的气象在,哪里知道如今竟然会闹出这样的事,不瞒你说,我都觉得很有些愧对璟轩。不过璟轩的气性也太大了些,他这一走倒是把接驾的事全都抛在脑后了。”   赵麟闻言不以为然:“这才叫爽快呢,不受那窝囊鸟气,璟轩的脾性咱们还不知道呢,若真忍下了这口闲气,就不是他了!接驾的事,我看倒不尽然,当初在姑苏,忠平王爷对璟轩可是维护得紧,我得到消息,这一遭御驾南巡,忠平王爷可是在随驾之列,到时候还怕璟轩没有机会么?我看,这一回,甄家是失算了。”   赵家是当今皇上还是当年的九皇子之时的军中旧部,与天家的关系不比旁人,他说出口的消息自然不是空穴来风,柳伯韶听了,心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如今夹在中间可有些不好受,既气甄家做下那让人诟病的事,又心疼大姐姐被夫家所累。   一直没有讲话的陈叔平此时方才开口:“璟轩与王祁已经走了,咱们要如何?”   赵麟眼睛一亮:“这话正和我心,在这儿我是住不下去了,左右金陵城里还能没了咱们的落脚之处不成?”   柳伯韶沉思片刻,最终也点了点头:“那便一道去辞别吧。”   既然陈叔平和赵麟都想离开,他们是一道从姑苏来的,断没有此时各奔东西的道理,他虽然着紧大姐姐,但离开甄家顾全的是柳家的脸面,这一番留下,纵然是不叫大姐姐为难,但也会叫那甄家看低了去,长远而看反而于大姐姐无益,倒不如就此离开。   打定了主意,三人便去与甄大老爷辞行,任凭甄大老爷如何挽留,他们也是固辞不受的,甄大老爷无奈只得应了,眼下的形势,他可不能再把柳、赵、陈三家给得罪了,叫旁人又白白的看他们甄家的笑话。   甄家经过此事暗里之中已然成为了金陵城世家之中的笑柄,而璟轩此时却是十分悠闲的在船舱之中编写戏文、编排曲辞,把金风寨的事一股脑儿的全推给了王祁。王祁想要置办洋货铺子,最好便是有自己的船队出海远航,这金风寨虽然是太湖之上的湖中霸王,却对海上的事也十分精通,与王祁自然是一拍即合。   金风寨要金盆洗手,这如何安置岛上的弟兄便成了最大的难题,王祁要组建船队,这个难题便迎刃而解,岛上除了那些老弱妇孺,大多都是靠水吃饭,若遣散了他们去做耕地、做生意,他们是眼前发黑,但若让他们在船上讨生活,他们是异常愿意的。   因而从金陵折返姑苏的这段时间,王祁便与金三娘详谈合作的细节。而金三娘的妹子五娘,却是和一船的小戏子玩在了一处,五娘出身山寨,对这些小戏子们还没有偏见,她自己不过才十三岁,与这些小戏子年纪都不相上下,一群女孩子很快便玩在了一处,叽叽喳喳的像一群黄鹂鸟儿似得。三娘见一向有些内向的妹子难得开怀了些,心中很是安慰,也不去管她,璟轩一门心思的给许文英撰写新戏,也没心思去管教那些女孩子,因而这群女孩子真的成了脱了笼的小鸟儿了。   外面的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全然无法影响到正全神贯注的璟轩,许文英在一旁看着眼前少年神色专注的模样,心里面不由得暗自赞叹,璟轩如今写得这出新戏,便是基于他许家的切身遭遇,不过戏曲到底和事实不同,其中改编的部分何其繁多,璟轩便把他留在船舱,一处一处的与他斟酌。   璟轩对此事极为上心,既要把许家的遭遇原原本本的化入戏中,又不能失了戏曲固有的韵味,两相权衡总要有舍有得,偏偏璟轩对待曲辞一事极为执拗,讲求的是臻至完美,因而每每有一处不合意,便要反复推敲斟酌,许文英作为这部戏曲的原型,又精通文墨,自然而然的跟在璟轩左右与他商讨。   这一日日头西斜的时候,璟轩刚刚完成了第三折,反复看了三遍,心中颇觉满意,便递给许文英叫他瞧看,许文英一边看,一边连声赞叹,对璟轩的巧思很是佩服,璟轩心里面也很满意,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许文英看到精妙处,不由得抚掌叫好,璟轩一瞧,被许文英喝彩之处正是自己最得意的地方,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些,许文英叹道:“这是从何想来的妙招,真真是让我做梦也想不到的。”   璟轩还未答话,魏臻刚好从外面走进船舱,一眼就看到璟轩与许文英两个凑在一处,许文英的手上正拿着曲谱,璟轩侧着头与他讲话,脸上还全然都是愉悦的笑意,两个人的身子已然贴到了一处,却都还浑然未觉。   魏臻的眸子缩了一缩,神色低沉了几分,转瞬又恢复了正常。璟轩与许文英听到响动抬起头来,便都没觉察出魏臻的异样。   “魏兄。”许文英平素很是自得于自己的文武双全,可与璟轩、魏臻等人相处这段时日以来,论武艺他是魏臻的手下败将,论文才他也被比他小上不少的璟轩给比下去了,因此把那丁点儿的傲气都收了起来,加之魏臻与璟轩又是他复仇的恩人,他对待两人的态度自然异常的恭顺,见魏臻来了,忙站起来拱手施礼。   魏臻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油灯安置到了璟轩的书案之上,才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一阵喧哗,继而想起了女孩子的叫骂之声。   三人忙出了船舱,这才看到,外面宽阔的河面之上不远处停着一艘大船,那船有双层楼高,颇有些画舫的模样,却又比画舫显得华贵大气,船舱的窗户全都敞开,从天色已暗的外面看进去,那灯火通明的内室便格外的清楚明了。   里面正大排筵宴,一群华服的公子哥儿们正觥筹交错把酒言欢,他们的身边还或多或少的都有着妙龄女子嬉笑玩乐,而引起喧哗的源头,正是对方发现了璟轩这边的船上竟然有着十余位模样俊俏的年轻女孩儿。   璟轩从姑苏去金陵之时乘的是赵麟的顺风船,这次回姑苏,则是金三娘、许文英与魏臻从太湖带来的船,这艘船的质地比之赵麟很是自得的那一艘也是不相上下,因为是水寨的船,又极为善战,船上配置的船夫也不是普通人,他们划船用的船桨,外表看来很不起眼,却是实心的沉木,作战的时候,只消靠近敌人的船只,船桨抡起来砸过去,就能把普通的船从中劈为两半。   但与赵麟那一艘乍看上去便与众不同的船相比,金风寨的这一艘却是外表十分普通,与普通的商船没甚区别,也因此被对面的那艘华贵的画舫给小瞧了去。   对面正是一群在画舫中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他们原没注意不远处这艘毫不起眼的乌蒙蒙的客船,可就在两艘船挨得有些靠近的时候,他们无意间听见了这边传来了女孩子的笑声,再向这边看来,便把正在甲板上嬉戏的那群女孩子给看了个正着,见她们生的俊俏,穿的也很平常,不由得便出言调笑了几句。   这群小戏子也不是好惹得,尤其那莲哥儿是连甄二老爷都敢顶撞的、金五娘虽然不似她姐姐一般泼辣,却也是有着功夫在身长于水寨的女子,哪里能容得对方污言秽语,莲哥儿是仰仗着嘴皮子厉害,金五娘可不管这个,抽出盘在腰间的长鞭就甩了过去。   两艘船离得并不远,金五娘的鞭子又足够长,只听到“啪”的一声,她这长鞭正抽到对面一个穿着绛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的手臂上,那人正站在甲板的边上,被金五娘这鞭子抽到身上,打了一个踉跄,站立不稳直接落入了水中。   “小丫头放肆!”金五娘的行为显然惹怒了对方,只见对面的船舱之中,一把实木的椅子闪电一般从敞开的窗户里面飞射了出来,直奔金五娘而去,这椅子速度极快带出了刺耳的风声,对方的臂力不容小觑。   金五娘脸色一下子变了,她这身功夫对付那些金玉其外的公子哥儿是绰绰有余,但扔出椅子的这人就不是她能抗衡的,眼看着椅子飞了过来,她姐姐金三娘来都不急赶过来相救,金五娘使出浑身的力气向旁边躲闪,眼看着那椅子便要砸到她身上,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金五娘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被人牢牢的抱在了怀里。   “啪”的一声,那来势汹汹的椅子正砸在魏臻的后背之上,魏臻面色不改,那椅子却是碎了一地,魏臻抱着吓坏了的金五娘,把她放到了她姐姐的身边,偷眼瞧了下璟轩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的脸色,心里面才终于敞亮了一些,把刚刚那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璟轩与旁人在船舱里挨得很近的画面从心里头驱逐了一些出去。 ☆、第六十四章   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璟轩瞧见魏臻竟然抱住了那金五娘不说,还硬生生的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对面扔过来的实木椅子,这一瞬间,璟轩也不知道自己心里面是什么滋味,有些酸楚,又有些恼怒,还有些心疼。   不过眼下也无暇顾及这些,金三娘看了妹子毫发无双后松了口气,满脸感激的对魏臻道了谢,随即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满面寒霜的怒视着对面那一船的公子哥儿。一向视金家姐妹如亲妹子的许文英更是勃然大怒,跳到甲板旁魏臻的身边,也是怒目而视。   而对面的气氛也是如此,刚刚掉下水的那个男子已然被同伴派人救上了甲板,刚刚扔出椅子的那人也从船舱内走了出来,这人身高八尺,生的异常的魁梧,面容长得也十分的怪异,方鼻阔口,颇有些肖似大户人家门口摆放镇宅的石狮子。   其余那些个公子哥儿也都纷纷走到了甲板之上,璟轩一瞧,呦,还真有个老熟人在上面,便走到了前面,一手放在背后,按住了许文英的手腕,这才说道:“我还道是何人如此的嚣张,这不是孙浩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怪道我瞧着你这画舫颇有些眼熟。”   时隔多年,孙浩的模样早就不似小时候那般,因而许文英最初并没有认出他来,听了璟轩的话,许文英这才知道孙家人竟然就在对面的船上,他脸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恨不得立时便飞身过去把那孙浩给擒住,但是璟轩早有预料的按住了他的手腕,他满腔的怒火暂时被按了下去,心中告诫自己不可逞匹夫之勇,坏了大事。   魏臻自然看到了璟轩的动作,眼神一滞,黝黑的面庞不由得又黑了几分。   那孙浩见璟轩点出了他的名字,冷笑一声迈前了一步:“嚣张?我看林大公子倒是好雅兴,你不是在金陵甄家准备接驾么?怎么跑到这里游船来了?还在这么一艘破船上,我瞧着都替你感到寒酸。啧啧,让我来瞧瞧,看不出你林大公子年纪不大,艳福倒是不小,这一船的女子。”   璟轩这船上一水儿的女孩儿不说,尤其金五娘、金三娘两个瞧着,还都不是丫鬟之流,身上的市井之气极重,孙浩的眼神在她们两个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意味深长的笑了。   璟轩闻言并不恼火,反而嗤笑道:“听说你们孙家在金陵钻营了好些日子久都没能被邀到金陵去,平素你们不是巴着忠安王世子巴得正紧么,我在金陵还瞧见了世子,可没听他提及你们一句,还真是好大的脸面。若我是你,早就乖乖的躲在家里没脸出来见人了,我自然是有雅兴泛舟河上,只是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也有雅兴,在这儿大排筵宴寻欢作乐,啧啧,你这脸皮得有多厚,我看比金陵的城墙都要厚上三分呐!   至于寒酸?若比起寒酸来,哪个比得过你们孙家。如今的姑苏城里,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没去怡然楼摆过宴席?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没请梨春班过府唱几出堂戏?只怕,只有你们孙家二者皆无了吧。前阵子就连城东的李大户给他母亲祝寿,都请了梨春班过去撑场子,你们孙家,还真是不寒酸!”   璟轩本就不是吃亏的人,甄家好大的脸面他说扫就敢扫,更何况是孙浩呢,如今他心里正憋着一股邪火无从宣泄,偏巧孙浩就上杆子往他这炮火上撞,自然而然便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蹭了一鼻子的灰。   就连孙浩船上的那些同伴,听了璟轩损人的这番话,有一些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笑意,孙浩的这群酒肉朋友,孙家使银子请他们来寻欢作乐,他们与孙浩称兄道弟,等到孙浩与林璟轩对峙起来,他们可都一个个的学会了明哲保身,装聋作哑,全然没有出头的意思。   姑苏城里面林家大公子林璟轩和孙家不对付可是由来已久,个中的缘由他们也都心知肚明,平素闲聊的时候也拿出来谈笑,只是瞒着孙浩不知道而已。他们不像柳家、赵家和陈家家大业大全然不理会孙家,面上他们与孙家还算交好,但到了关键时候,这种墙头草可就不那么贴心了。   孙浩被璟轩冷嘲热讽了一番,论斗口,他哪里是璟轩的对手,见他这一杆朋友哪个也不站出来给他说话,更是又羞又恼,气得满脸通红,转回身对那长得仿若石狮子一般的中年男人说道:“庞师傅,还请您出手给我教训一下对面那狂妄的小子。”   那庞师傅早就盯着魏臻了,他是孙家重金请来的护院武师,一身的好功夫自不消说,这次保护主家公子出来游湖,竟然在眼皮底下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把人抽下了水,虽然是他没提防的缘故,却也狠狠的削了他的面子。而后他的后招又被魏臻化解,他这全部的注意力便全都放在了魏臻的身上。   对面孙浩的话音刚落,魏臻没有答话,反倒瞧了眼许文英,对他点了点头,许文英一见魏臻的示意,双眼立时一亮,高声喝道:“让我来会会庞师傅的功夫!”   璟轩哪里抓得住他,那许文英一个纵身便跳到了孙家的船上,二话不说就和那庞师傅斗在了一处,璟轩不解的看向魏臻,魏臻只沉声道:“他知道轻重缓急,无事。”   果然如魏臻所料,许文英的功夫比那庞师傅高上一筹,他心里头知道报仇不在一时,也并没有趁机对旁边的孙浩下手,使了个巧招把庞师傅双臂拧住制服在地之后,他只狠狠的瞪了一眼孙浩,便冷笑一声道了句:“承让。”   那庞师傅被小白脸似得许文英给打翻在地,只觉得面上有火在烧,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对孙浩抱了抱拳,竟“扑通”一声跳下水,向岸边游走不见了。   孙浩刚刚便被许文英那满含杀意的眼神被钉在了原地,此时见重金聘来的庞师傅又被对方羞走,更是面如之色,吓得双腿直颤。   璟轩素来不吝于棒打落水狗,见孙浩如此,冷声笑道:“今儿你若是不为刚刚的出言不逊赔不是,可别怪我不顾念咱们的同城之谊。”   “你……你要怎么样?”孙浩此时什么骨气都没了,对面站着的这些人,在他眼里可一个个的都是煞星,刚刚那个使鞭子的小姑娘不消说,那个魏臻的凶名姑苏城里可是人尽皆知,就连那个看上去一股子书生气息的小白脸,都能把五大三粗的庞师傅给制服,对面那三个无论是哪一个,都能让他分分钟去见祖宗,他哪里敢再呛声。   “说来也简单,你只要从船上跳上去,在水里泡上一刻钟,咱们今儿这梁子,就算解开了,你觉得如何?”之前孙浩害他落水的事儿,璟轩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睚眦必报什么的,素来就是他的脾性,此时又是在水上,现下不让孙浩泡一泡水,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孙浩面色一阵青紫,旁边的那群狐朋狗友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仿若没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得,孙浩再瞧了一眼对面那些个凶神恶煞,咬了咬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现在也顾不得所谓的丢人现眼,双眼一闭,“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璟轩嘴角微微翘起,心中十分的满意,王祁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抚掌赞叹,就连满腔都是愤恨的许文英,看到孙浩的这幅窝囊样子,眼里露出不屑的同时,那股怨气也舒坦了一些,金三娘、五娘并那群小戏子,瞧着刚刚还嚣张无比的公子哥儿们如今全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得蔫了,也都笑出了声来。   瞧够了热闹,璟轩这才不再理会孙浩那一群人进了船舱,金三娘这才吩咐人重新起航,璟轩此时也没了继续撰写戏曲的心思,在船舱里坐卧不安了片刻,叫下人把那些随身带着的活血化瘀的药膏寻了出来,去了魏臻的房间。   璟轩进去的时候,魏臻正褪去上衣露出了精壮的上身,后背上一道青紫色的痕迹清晰可见,全被璟轩看在了眼里。   璟轩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自顾自的到了魏臻的床边,坐到了他的身后,把带来的活血化瘀的药膏打开涂了些在手上,给魏臻揉搓背后的淤痕。璟轩心里面憋着股火气,手上的力道便有些重,魏臻疼在身上,心里面却异常的舒坦,咬紧了牙关也不喊疼,任由璟轩的手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揉捏。   “金五娘……”璟轩终于忍不住的开口。   “许文英……”就在璟轩开口的同时,魏臻也低低的开口。   沉默被两个人异常巧合的话给打断了,虽然两个人都只吐出了简单的名字,但却福至心灵般的明白了彼此未曾说出口的话来,而这种认知,随即又让两个人陷入了新一轮的沉默。   璟轩的眼前瞬间闪过了无数的画面,从第一次在先生家见面开始,到刚刚对方护住金五娘时候自己心里面的百味掺杂,璟轩这才恍悟,原来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竟对魏臻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来,明明很早之前,他就已经明白了魏臻不是那个人!   与璟轩心中的惊涛骇浪不同,魏臻则是欣慰的松了一口气,一直以来,他都在璟轩的身边默默的织一张大网,就像捕食的蜘蛛一般,对待自己的猎物有着十二分的耐心。璟轩的心思他都猜到几分,却并不能万分笃定。   前世今生,对方都是一只最是狡猾的小狐狸,有着尖牙利爪,只有被他接受的人才能摸到他柔软的皮毛。   “哎。”魏臻的叹息打破了沉默,他回过头来,深沉的眸子之中神色复杂难辨,伸手摸了摸璟轩的头顶,他还太小了啊。   被摸毛了?!璟轩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 ☆、第六十五章   那天晚上两个人欲言又止的暧昧仿若昙花一现,双方都未言明,默契十足的选择了逃避。魏臻的叹息完全出自本心,虽然他知道璟轩并不是小孩子,但是现实中的对方却实实在在太过年幼。   魏臻对自己的感情,一向清楚、执拗又不缺乏耐心,他一直默默等待着一个时机来真正拥有这一段感情,只可惜眼下无论怎样看,都还不到时候,他只能告诉自己,要忍,再忍一忍。   继那一次璟轩无意识的呢喃声之后,这一次是魏臻第二次清楚的笃定璟轩对自己也并不是无动于衷,这种认知,让他既欣喜又难捱。欢喜的,是安抚了自己心中的不确定,而这份欢喜,又让他的忍耐分外的难捱。   而比起魏臻来,璟轩无疑纠结得多。对一个人动了真心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璟轩十分的清楚,也正因为清楚,他才陷入了当下这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吃醋什么的,真是太幼稚了,被摸毛什么的,更是让人羞臊难堪。可他满肚子的窝火,却又在魏臻严肃认真的姿态前无从宣泄。   这个魏木头真是好样的,无端撩拨了他不得安宁,转眼又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璟轩的性子本不是会逃避的,奈何前世那份被隐藏在心中的单方面的倾慕实在是刻骨铭心,今生两个人的影子总是时不时的重叠,他还没来得急好好理清楚自己心中的思绪,就被魏臻的举动扰乱了心神。   偏偏那人还摆出了这样一幅姿态来,真叫璟轩气得牙根痒痒,眼下他是真的再分不出心思在这件事上头,许家、孙家、薛家、甄家,乃至林家的诸多繁杂的事都已经堆在了面前,更何况他这份不知道前途如何的尴尬身世,更是即将决定一切。   好你个魏木头,等小爷得了空,与你一道算这个总账!璟轩心里面定了主意,面上也与魏臻一般不动声色,暂且把全部的心神都拿来放到了撰写曲辞上面,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可都要慢慢的来。   而就在这段时间里,先后几封因为璟轩向林如海告状的书信,已经从金陵落到了林如海的手中。   头一封,便是薛太太写给自己的亲姐姐贾府二太太王夫人的家书,而这一日,偏巧贾敏带着黛玉回贾府看望母亲,王夫人正陪同一道闲聊,偏巧薛家的人就来了,因是亲戚,贾母便多问了几句。   来人是薛太太的心腹管事媳妇,自然知道薛太太此番送信给王夫人的用意,这媳妇子瞧见贾敏也在座,听贾母问话,不由得犹豫了一下,她这一犹豫,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哪个看不出这其中有故事。尤其贾敏是个玲珑心肠,哪里能察觉不到。   再三追问,这媳妇子才说道:“林家的大少爷前些日子到了金陵,与家中有些瓜葛,内里详细的事,我们太太都写在了心里,老太太、太太一看便知。”   听这媳妇子提到了林璟轩,贾敏的脸色白了一白,没再说话,贾母的脸色也不好看,王夫人这才接过信来读了一番,这才似笑非笑的对贾敏说道:“小姑且放宽心,外甥那边并没有出事,反倒是我这个侄儿不晓事,平素歪毛淘气的就没少惹我妹妹生气,这一次更是招惹到了外甥身上。   妹妹托我给小姑陪个不是,还托我在小姑这边给我那不肖的侄儿讨个情,我那侄儿有再多的不是,与外甥好歹也是亲戚一场,亲戚间哪里有隔夜的仇,小姑好歹也劝着外甥些,亲戚一场,有再大的仇怨,也不至于要剥了我那侄儿的皮不是?”   王夫人这一番话说下来,贾敏的脸色一变再变,王夫人这话说的绵里藏针,听上去句句都是好话,可在贾敏的耳中就异常的刺耳,贾母心疼女儿,听了这些话也沉下了脸色,不满的看了眼王夫人,对女儿说道:“从前我就和你讲过,这孩子要打小养在自己的身边才是,你总不听。如今可不能再纵着他了,好歹也得把他拘到京城来教一教规矩才是。”   贾敏这厢被平素就有些不对付的二嫂子明里暗里挤兑了一番,那厢林如海收到了甄家大爷送到林府的书信,看罢之后,更是勃然大怒。   不同于薛太太的以退为进、王夫人的绵里藏针,甄家大爷可是被璟轩气狠了的,信里面的措辞很是不留情面,直言璟轩在金陵嚣张跋扈、目下无尘。尤其是戏班子的事,被甄大老爷拿出来狠狠的说了一通,成了璟轩公然向薛家索取人家的家班,统共十二个女孩子,也都被说成了是狐媚,就连他弟弟甄家二爷的丑事,也被他遮遮掩掩的,成了那女孩子的错。甄大老爷更是着重强调了为了戏子的这件事,他们是如何讨来了林老夫人的意见,而璟轩又是如何公然不遵,甚至命人大打出手,扬长而去的。   林如海被信中的内容正气得肝疼,贾敏回了林府也正要和林如海讲璟轩的事,她一向不愿意主动提及夫妻两个的这根心头刺,但时至今日,她也不得不说了。   等听了贾敏说完,林如海更是火冒三丈,薛太太的那些字句无疑印证了甄大老爷信里面对璟轩“嚣张跋扈、目下无尘”的评价。   “想我林家清清白白的书本网,竟然出了这么一个畜生毁我满门清誉,果然是作孽,冤孽!看   来都是我的过错,如今再不能纵着他了,我这就派人去姑苏把这孽畜拘来京城。”林如海说罢,顾不得其他,便叫了大管家亲自挑了妥帖的人到姑苏城去。   林如海这边派了人去姑苏,林老夫人那边可是比林如海消息要灵通,早在璟轩狠狠的扫了甄家颜面的几日之后,金陵的消息便传到了姑苏,甄家自然也派了人去和林老夫人分说,那份说辞自然是与告知林如海的一模一样,也把自恃林家清贵名声的林老夫人气得头疼万分,派了人日日去码头那边候着,一旦璟轩回来姑苏,要立时带他回林府。   结果还没等来璟轩,先等来了孙家告状的人。   “从前我们家少爷失手害得林少爷落了水,自然是我们少爷的不是,当时候我家少爷也给林少爷赔了不是,我家太太也与老夫人面前道了罪过,孙、林两家虽然不是世交,但总有些同城之谊,奈何林少爷也太过了些。   日前我家少爷并几位朋友乘船出游,偏巧在河上碰到了林少爷并十余个女孩子在旁的船上调笑,我家少爷不过是与林少爷口角了几句,哪里想到贵府的少爷竟然如此的狠毒,竟强迫我家少爷在河里泡了一刻钟。   我家少爷如今还高热不退,险些把命都丢了,我家太太心疼少爷,派小人来与老夫人分说一番,再大的恩怨,这冤冤相报何时了,林少爷又何必如此睚眦必报苦苦相逼。”   孙家派来的这个女人嘴皮子十分厉害,一番话说下来,把林老夫人也说的哑口无言,胸口的这股气,堵的更厉害了。林府里已经拉开了阵仗,林老夫人下定决心,这一回不惜动用家法,也要好好的教训璟轩一通。   璟轩这厢却是毫不担心,他没料到薛太太会掺上一脚、孙家会借机生事,但早就想到甄家是不吝于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的,不过他那便宜父亲如何想来,从前他都不在乎,如今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对于林如海这种人,他更是颇有几分不屑。   所谓的清流,前世打交道还打的少么?秉持着所谓读书人的骨气,为了面子打肿脸充胖子自不消说,口口声声要辅佐君王兼济天下,讲求的是仁义礼智信,可做出来的事,哪一桩背后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家族私欲。   真正风骨卓然的士大夫不是没有,但林如海显然不在此列,而对付这类的假道学,璟轩可谓是经验十足,对于林老夫人会得到消息自然也毫不意外,因而刚到了姑苏码头,璟轩朝岸上一望,便笑了。   “今儿岸上可真是热闹,我来瞧瞧,人来的可真齐全。”   兴安侯府、林家各自派了车马早就等在岸上自不消说,善仁堂竟然也派了伙计等在那边,更有不少其他人家的耳目在这儿等着瞧好,放眼望去都是熟面孔。   “大少爷,老夫人请您即刻回府。”林府的人见了璟轩,忙带着人赶了过来,兴安侯府的人也不甘示弱,也忙跑了过来。   王祁这才恍悟的拍了拍额头,这段日子在船上他与金三娘商讨这海运、洋货铺子的事儿太过投机,竟把最重要的一茬儿给忘了,他扯了扯璟轩的衣袖:“竟忘了你还有老祖母在家了,咱们前段日子这口气出的倒是爽快,眼下麻烦可来了,你要不要来我家避避风头?”   璟轩笑着摇头,对林家的管事说道:“我打外头回来,论理也是要去给老夫人请安,不过我却是要先回药铺见先生,你们也不必多说,只跟着我一道也就是了。”   王祁听了缩了缩脖子,对璟轩说道:“既然你要去寻先生,我可不与你一道去吃瓜落,我先把那群女孩子带回家给我母亲瞧瞧。”   璟轩自然不强迫他,那群小戏子都跟着兴安侯府的人走了,璟轩、魏臻、许文英并金家姐妹则一道去了善仁堂,林家的人有心想叫璟轩先行回林府,可他们叫璟轩不悦的凤眸一扫,竟也说不出话来,乖乖的跟在璟轩身后先去了善仁堂。 ☆、第六十六章   “原以为你是模样肖似你母亲,性子却是像你父亲,如今看来,你这脾气却是和你母亲如出一辙,你母亲当年,也是半点儿委屈都受不得的。”   吴熙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璟轩,神色里有着感慨,也有着欣慰。璟轩是他最尊敬的太子殿下留在这世间的唯一骨血,又是在他的眼前一天天长大的,他曾经也想要在这孩子身上找到太子殿下的影子,但如今看来,这孩子的性子倒是像他母亲多些。   当年的衡阳郡主,幼时生母早逝,生父又偏爱继室和继室所出的子女,若是衡阳的性子再绵软些,纵然有宫中太后、贵妃的疼爱,只怕也会被那府里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璟轩的性子肖似衡阳也是件好事,若真如他父亲一般,他反倒要担心了,殿下就是因为不够狠辣,才会被那起子小人害了。   “先生不必担心我不懂变通,大丈夫能屈能伸,只不过区区一个甄家,想叫我忍声吞气,我可受不得这份委屈。”见吴熙的神色,璟轩便知道他的担心,因而也不待吴熙点明,便笑着说道。   见璟轩心里面明镜儿似得,吴熙的心里面越发的欣慰了,待璟轩走后,吴熙还一脸怅然的表情,久久不能回神。内室之中有一人一脸不满的饶过屏风走了出来,不是那对吴熙异常痴缠的忠平王桓谦还是哪个?   “那就是一只滑不留手的小狐狸,也就是你太过老实,总还为他担心,我看任谁出了事,他都不会有事,你且放宽心吧。”最见不得自己的心上人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旁人身上,哪怕这个人是他敬重的太子哥哥的儿子也不成,桓谦的心里面早就被醋海给湮没了。   不理会桓谦酸溜溜的话,吴熙冷淡的问他:“你都安排好了?这次我就信你一回,如果你敢骗我,璟轩出了事,我要你给他陪葬。”   桓谦早就习惯了吴熙的冷淡,他脸皮一向厚得很,被这样对待也不着恼,只是对吴熙字字句句不离璟轩而心里面更加的不爽了。   “你且放心,他是衡阳和太子哥哥的儿子,当年太子哥哥对我、对皇兄如何,我们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我怎么会害他?皇兄就更不会了,你又不似乎不知道,皇兄他对太子哥哥如何,这些年来我心里面不好受,皇兄比我更难过。如今知道太子哥哥尚有骨血在,我们回护那孩子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害他?”   当年太子哥哥出事的时候,皇兄远在边疆远水不解近渴,他虽然在京城,却是个年轻的小皇子,手中半丝权力都没有,又人轻言微,有心无力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糟糕。东宫的那场大火不仅仅只有吴熙一直惦念在心里,每每想起这件事,他也是同样的伤心难过。   吴熙闻言冷笑了一声:“就因为他是殿下的儿子,我才不放心。当年的事已经过去那么久,皇家   人的感情,叫谁能放心?”   当年太子出事的时候,与太子关系最好的九皇子远在边疆,后来众皇子纷纷被此事牵连,死的死亡的亡,反倒是叫九皇子得了皇位,焉知这真的是幸运,亦或是渔翁得利呢?这让他如何能放心?   只可惜,当璟轩暴露在桓谦面前的那一刻,他的身世就再也隐瞒不住了,他曾经那希望璟轩平安一生的想法,也随着如今形势的风起云涌而被彻底粉碎,即便很多时候,他也无法对桓谦的锲而不舍无动于衷,但却无论如何也分不出心思来应对桓谦的纠缠。   不提善仁堂里,桓谦和吴熙两人之间的纠缠,单说璟轩见过了吴熙,也没为难眼巴巴的等着他回去林府的那些下人,随即便回了林府。   这是他名义上的家,在他眼中,却是一个再陌生不过的高门大宅,与甄家之流也没什么区别,大抵只是比那些人家干净些罢了。   林老夫人早就在家中等得有些不耐,见到璟轩的时候更是面沉如水,声音里也满含着怒气:“看看你在金陵做下的好事,当初你临行之时我是如何对你讲说的?这一遭甄家迎驾请你过去,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与咱们林家示好,你也要对待甄家的长辈礼敬有加,万不可目无尊长,堕了我林家的清誉。   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狂妄自大,还受那等下九流的蛊惑公然顶撞甄家的长辈,甚至连我的话你都当做了耳旁风,简直让我林家颜面扫地!”   林老夫人说到这儿,看着面前璟轩不以为然的神色,面色更加的不悦,怒道:“怎么,你还不服么?”   璟轩一笑:“老太太何必如此恼火,老太太说的这些多半是只听了甄家的一家之辞,这官府断案,还要讲求人证物证俱全,并不能按照一家的说法定罪,您只因为甄家的这些言语就给我定了罪,只怕也有失公允。”   林老夫人心里面的火气已经积攒了不是一两日,打从璟轩带着周氏离开林府那一日,林老夫人对这个孙子已经是存了十分的不满,只可惜为了大局着想,她把这一份的不满都压在了心里,而自从璟轩开始插手梨春班的事,竟与那下九流的倡优之流混在了一处,林老夫人的不满已然是到了迸发的边缘,这一次甄家的事,恰巧便把这一切都给点燃了。   听了璟轩的辩词,林老夫人不但没有消火,反倒越发的恼怒了:“你还有理了不成?甄家的一家之辞也罢,我有失公允也好,难道与那群下九流的戏子混在一处就是你一个大家公子该做的事么?   我林家自祖上起就以诗书传家,你倒好,读书不见你有什么作为,反倒是一门心思的打理酒楼,和兴安侯混在一处专门钻营这些商贾之事,可丢尽了我们林家的脸面,你这般不上进,竟全然不知道羞愧,还在这边振振有词,在我面前你尚且如此,可想而知,甄家说你狂妄,可是所言非虚!”   璟轩闻言心里面一丝火气也没有,反倒觉得有些好笑:“老太太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当初父亲把我托付给吴先生的时候,说的可与老太太不同。他老人家是不求我上进的,读书也只为了不做个睁眼瞎罢了,老太太现在又要我上进,我若真上进了,老太太、太太、老爷就高兴了么?”   林老夫人被璟轩这话噎了个正着,正要说什么,却见门上的人急急忙忙的进来回禀:“老夫人,知府大人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老夫人和大少爷。”   林老夫人立时便愣住了,下意识便想到了孙家的事,难不成孙浩果真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且告到了知府那一处不成?林老夫人来不及多想,知府登门自然不是小事,忙带着璟轩接了出去,路上林老夫人强压了火气对璟轩说道:“知府大人这一次,只怕是为了孙家的事,到时候该如何说辞,你可要拿捏一番。”   即便林老夫人心里面对璟轩再大的火气,那也是关起门来自家的事,若是孙、林两家有了什么争执,林老夫人自然是站在璟轩的这一边。   璟轩听了这话,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为什么他和林家不亲,却也做不到如同母亲一般的决绝的原因了。   林老夫人心里面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里知道事情却和她的想法迥然不同,那知府大人一脸的喜色,都快要笑开花儿了,见林老夫人带着璟轩迎了出来,知府大人忙说道:“老夫人何须如此多礼,可叫下官惭愧、惭愧啊。”   林老夫人不明就里,璟轩的眼神却落在知府大人的身旁,这次跟在知府大人身边的,是个全然陌生的面孔,瞧着这人年纪不大,看着不似知府手下的师爷之流,知府对他的态度也透着几分恭敬,这人看起来倒是颇像……璟轩心中一动。   那人的眼神也落到了璟轩身上,也是一脸的笑容:“这位便是林大公子了吧?”   这人的嗓音颇有些女气,璟轩听了这种声音更是印证了心中的猜想,看来此人还真是个宦官。本朝规矩分明,只有郡王、亲王和皇家能够养内监,旁的人家若是私养宦官,便是谋逆的死罪,在这个当口,知府大人忽然引了一位内监到家里,还特为的点出了自己,还真是颇有几分意思。   林老夫人也是一愣,知府忙说道:“老夫人,大公子,这位是六宫总管夏公公。。”   那夏公公笑道:“老夫人,大公子,奉皇上的口谕,请小公子去龙舟陛见。”   夏太监这话说的十分客气,虽说是皇帝的口谕,按理也该由林家排摆香案跪下接旨,这种派头可是这些太监们轻驾就熟的,任你是一品大员还是封疆大吏都免不得这一遭,哪里知道这夏太监今日竟完全的舍了这些,随口便传了口谕,这遣词用句也万分的客气,竟少见的用了“请”字。 ☆、第六十七章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儿,夏太监这话里面藏着的学问,立时便让知府的态度更加的谦恭,林老夫人的心里更是一惊,一时间,林老夫人心里面的落差太大,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饶是璟轩也没料到这内监的态度居然会是这般,这夏太监既然是六宫总管,自然是皇帝的心腹之人,这内监既然是传旨,便没有自专的道理,因而他这份过分客气的态度,只可能是来自皇帝的授意。   传闻当今皇上还是九皇子的时候,便与太子最为交好,而母亲的话也证实了这一传闻,璟轩想过无数种这位当今天子对待自己的态度,却独独没有料到,这位皇帝对待自己这位前太子的儿子,竟如此的客气优容。   这还真是大大的出乎璟轩的意料,至于陷阱什么呢?璟轩可不会如此做想,对方已然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若真想对自己不利,不着痕迹的方法多得很,何必大费周章来一个先礼后兵呢?   天家还真有什么兄弟情深不成?璟轩对此依然嗤之以鼻,不过眼下的情形也不容他多想,已然反应过来的林老夫人忙拉着璟轩谢恩。   那夏太监自然是希望璟轩即刻启程才好,但璟轩自打回了姑苏,先是去见了吴先生,然后便来了林府,都没得空安排自己的事情,自然是不愿在匆忙之中随那夏太监赶赴龙舟,便与那夏太监说道:“我刚刚从金陵回到姑苏,尚有些事情没有安顿妥当,不知能否容我一日的时间来安排这些?”   平常人接了圣旨,哪怕只是口谕,哪个又敢和传旨的太监讨价还价呢,璟轩的大胆言行让林老夫人都变了脸色,可那夏太监却全然不恼,还笑道:“这是自然,若是一日的时间不够,再多等个两三日也是使得的。”   林老夫人忙说道:“既如此,不若总管便在寒舍歇下一日。”   夏太监摇了摇头:“不必麻烦老夫人了,我在府衙休息一日便是。”   待送走了夏太监并知府,林老夫人看着面前的璟轩,刚刚那一肚子的火气与训话,统统都不知该从何说起,璟轩也不在之前的事上纠缠,他的时间可是紧得很,因而与林老夫人做了个揖,便告辞了。   璟轩走后,林老夫人坐在榻上,神色变换莫测,深深的叹了口气,只觉得璟轩刚刚的背影,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而从前那个白白嫩嫩聪明懂事的小孙子的模样,也越发的模糊、消失不见了。   “老太太也不必太过担忧,大爷的心里还是有老太太和老爷的,只是把姨娘看得重了些,虽说不合规矩,但到底是大爷的生母,大爷孝顺姨娘也不是坏事,姨娘总归还是自家人不是?再者说,大爷刚刚虽然顶撞了老太太,但依奴婢的愚见,大爷说的话也未尝不在理,甄家到底是外人,老太太何苦为了个外人,与大爷生分了呢?”林老夫人身边第一得意的大丫鬟绿筠,见老夫人很是烦忧,忙劝解道。   老夫人一向喜欢这个丫头很有几分见识,也听得进她的劝慰,只是苦笑一声:“生分?只怕早就生分了。”   绿筠忙劝道:“到底是自家的骨肉,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哪里就能真的生分了呢?老太太且放宽心,总归还有老爷呢。”   儿子?哎,林老夫人心里面明镜儿似得,璟轩受到这皇家如此礼遇的对待,是和自家儿子全无半分关系的,那个周氏可是当今天子的亲表妹,从这个层面上论起来,当今皇上还是璟轩的嫡亲表舅,虽说一表三千里,可当年谁人不知这衡阳郡主是被当今太后当做亲生女儿疼爱的呢?   竟因为如此的缘由被看中,这件事,对于他们林家,是福是祸还说不清楚啊,这让林老夫人如何能够放心的下。   不提林老夫人在这边忧心林家的前程,单说璟轩离开了林府后,便回到家中见过母亲,周氏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些,璟轩的心里颇有些欣慰,和母亲说了些话,自然提到了那夏太监的事,周氏闻言笑道:   “那必然是夏守忠了,他如今也成了六宫总管了。你可不要小看这个夏守忠,他是打小就跟在九哥身边的,当初九哥率军在南疆与南夷作战,那地方气候不好又多瘴气,咱们的军队很不适应,最初吃了好几次败仗,最凶险的一次九哥还受了伤,是这夏守忠把九哥从乱军之中背了出来,自打那以后,九哥看待他也比别的太监不同,他在九哥面前可是极有脸面的,你也不要得罪了他。”   璟轩闻言点点头,周氏神色若有所思的叹道:“竟是这夏守忠亲自来寻你,还这般客气,我这心也能放下些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有一人正提着个食盒从外面进来,这人一看到璟轩吓了个哆嗦,手里的食盒也掉在了地上,璟轩瞧见这人也是一皱眉,好生惊诧:“薛蟠?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被薛明义送出了金陵的薛蟠,当日薛明义见儿子病得厉害,知道他是心病,虽然他也心疼,但更多的却是想趁着这机会把已经长歪了的儿子给掰正了,因此狠了下心,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托关系搭上了善仁堂的东家秦越,一则希望能把薛蟠送到善仁堂医病,二则相让薛蟠拜入吴先生的门下。   秦越最初自然是不肯的,奈何薛明义很是诚恳,他托付的中间人又是秦越的好友,秦越碍于情面,只应下了医病一事,至于拜入吴熙的门下和璟轩结个同窗之谊,秦越却留了余地,只说与先生商量才能作准。   薛明义已然千恩万谢,待到吴熙知道薛蟠的事,璟轩在金陵的许多消息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薛家是如何对待璟轩的,吴熙自然知道,加上和薛家态度迥异的甄家做了对比,吴熙对薛明义倒是很赞赏,见对方一腔拳拳的慈父之心,便答应了下来。   这薛蟠自打知道自己到了这善仁堂,里面住着的一个吴先生是璟轩的师父,璟轩最听他这位师傅的话,可算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这心病有了指望,身上的病便好了一半,没几日的功夫,又成了打不死的小强,活蹦乱跳了。   这薛蟠是喜动不喜静的,从前病的半死不活着实消停,这病一好,他这心思又活泛了,总想着这姑苏城也是个繁华之地,他合该出去找个乐子才是。奈何这次薛明义是下了狠心,只派了一个小厮服侍他,银子更是半毛都没给到薛蟠的手里,全都放到了秦越那边,薛蟠这身边一没下人二没银子的,可急坏了他。   这薛蟠倒有些小聪明,想着若是能拉拢几个伙计帮忙,也总归有点儿盼头,奈何秦越这善仁堂管理极严,与一般的药铺自然不同,那些个伙计自然是不理会薛蟠的。   吴熙把薛蟠这阵子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模样都收在眼里,心里面倒是生了个念头出来。薛明义可是毫无隐瞒的讲说了他这个儿子是如何顽劣、气走先生的,因而吴熙收下薛蟠之后,自然便想着该如何管教这个孩子才是,瞧见薛蟠这好动的劲儿,吴先生倒想起了璟轩的生母周氏。   她这病只是拖着熬日子罢了,不过她心里面放不下璟轩,倒还能撑些时日,只是她一个人独居在那宅子里,璟轩又越发的忙碌鲜少能伴她左右,若是她身边能有个活泼些的孩子,倒能叫那大宅子也多些生气来。   吴熙想到此处,便把薛蟠叫了来,与他说道:“恐怕你还不知道,璟轩的生母就住在这后巷的大宅子里,我有心想要教你学问,不过最近事务繁多,我怕是无暇顾及到你,我想叫你去那边服侍璟轩的母亲,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这服侍人一向是下人做的事,若放在旁人身上,薛蟠自然是打死也不愿意的。但他一听说那是璟轩的母亲,心里面立时就矮了三分,他可是分外珍惜自己的小命儿,薛蟠也打好了小算盘,这大丈夫能屈能伸,自己若是能讨得璟轩母亲的欢心,这小命就能好好的保住了不是?再者一说,只要离开了善仁堂,他总能寻得机会出去玩耍一番,岂不是更好?   因而薛蟠便欢欢喜喜的答应了,吴熙只是想找个活泼的孩子在周氏面前给她填几分生气罢了,哪里是要薛蟠真的做下人的,这薛蟠自从到了周氏那边,苦头没吃到,只是每日晨昏定省,周氏虽然也教他读书习字,不过习的都是简单的字,读也不是读那四书五经,而是邸报、市井话本之流,这薛蟠的日子,倒是过得比在善仁堂的时候还要恣意了。   这日子过得舒坦了,这家伙便有些原形毕露,瞧见周氏那边有不少模样水灵的小丫鬟,这厮又动了歪歪心思,免不得调笑了一番,被周氏给拿了个现行,当场便把薛蟠给打了十板子。   “你这胆子倒是不小,这一次打你十板子给你松松骨头、叫你张张记性,若是再有下次,不用我儿子费事,我先替他剥了你这身皮,你可记住了?”   这一遭下来,薛蟠才知道,原来平日里笑眯眯的周氏是个不折不扣的母老虎,他这趴在床上养了好些日子才养好了伤,可是消停下来了。 ☆、第六十八章   当年衡阳郡主在京中也是声名赫赫,多少纨绔子弟都在她面前铩羽,更何况和京中的那些纨绔相比,薛蟠还算是个半成品,周氏深谙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的道理,又有璟轩这个对于薛蟠而言噩梦般的存在,因而这薛蟠倒比从前老实了不少,虽然他这学问半点儿长进也没有,但好歹因为给周氏读邸报、话本之流,这字倒是比从前认得多了不少,好歹不算是睁眼瞎了。   有薛蟠在周氏面前闯闯小祸,璟轩不在身边的这段时间周氏的日子倒比以前有趣得多,吴熙见了心里面也舒坦了不少。   这才有了这一日璟轩回到家中,竟在自己家里碰见了薛蟠的事,这薛蟠见着璟轩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不过璟轩本就因为薛明义的态度而没有对薛蟠动真火,眼下见了自家母亲因为薛蟠的存在而有了不少的生气,自然对这小子和颜悦色了不少。   这薛蟠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货,从前怕璟轩怕的要死,如今见璟轩对他态度不错,又嬉皮笑脸了起来。   璟轩安顿了母亲这一边,这才开始处理余下的事,他把写好的新戏的曲谱、唱词都交给了梨春班的李班主,由梨春班利用这段时间来排演,内里细节的改动,便根据排演的情况由他们自行解决便是。   又抽出一笔银钱来给金三娘姐妹置办房产,既然要挂上镖局的牌号,总也要在这姑苏城里有个门脸才是,内里的细节都是王祁接手下来和金家姐妹商量,而金家姐妹则暂时落脚在了周氏这边。   一来这江湖女儿虽然不拘小节,住在善仁堂也不大方便,二来璟轩看因为有薛蟠热闹着,母亲的心情活泛了不少,便想着也把性子外露的金家姐妹放在母亲身边,到底薛蟠是个小子,不若女孩儿贴心不是?   周氏自然不会拒绝儿子的好意,而薛蟠见着模样一个比一个俊俏的姐妹两个,心里面早就乐开花了,更是屁颠屁颠的去帮忙了,璟轩见他这幅模样,心中一动,既然薛明义前前后后给他帮了不少的忙,投桃报李也总该成全了薛明义的心思才是。   薛明义如今也不求儿子能够闻名显达求取功名了,只盼着儿子虽然在读书上没有前程,但总也有有个继承家业的本事才好,可惜这薛蟠一瞧就是个败家的种子,薛明义为此也没少操心。   璟轩见状便与金三娘说道:“左右你们要置办镖局的一干事物,眼下人手也不尽够,不若让薛蟠来帮手,他若做的不好,你只管教训他便是,若他做得好,他父亲也承你的情。”   金三娘满口应了下来,这薛蟠见漂亮妹子要自己帮忙,自然是一百二十分的愿意,他虽然对这种事物是一窍不通,但为了在三娘姐妹面前充脸面,也硬着头皮做了起来,至于这结果是好还是不好,这些后话暂且不提。   处理好了这一切,璟轩又与母亲拜别,带着魏臻、许文英二人,随着总管夏守忠离开姑苏,直奔龙舟所在的淮阴。   璟轩本是指想带许文英一人随行的,毕竟许文英的事能否成功,决定权不在他这出戏唱的如何,而在许文英能否得到皇帝的支持,因而带上许文英是必要的选择。   至于魏臻,却是无论如何都要随着璟轩一道的,魏臻在此事上固执得要命,璟轩不许他随行,他   也不强辩,只是默默的收拾好行囊,一副“我只是顺路去淮阴”的姿态,把璟轩弄得无法,也只得带上他了。   一路无话,夏守忠对待璟轩的态度异常的恭敬,倒叫魏臻的心里面稍稍放松了一些,璟轩的身世,他前次在璟轩的门外听到璟轩与周氏所说的话,心里面已经明了,因此才会对璟轩放心不下。   前世同朝为臣,璟轩深谙帝王心术,魏臻对于皇家的那些龌龊也不陌生,魏臻心里面打定了主意,若那皇帝对璟轩心存恶意,他拼出去性命,也不叫璟轩遭遇危险,因而他对待此行的态度才会格外的强硬。   待到了淮阴,夏守忠先带了璟轩等人到了行宫,这行宫原是当地闻名的龙王庙,在前朝的时候就享誉盛名,本朝时几代皇帝下江南选定行宫也多次下榻于此,因而几经翻修,越发的气势恢宏了起来。   这龙王庙距离河道不远,龙舟停靠在此也很方便,璟轩他们走的是陆路,一路车马疲惫,待到了行宫,早就偏殿准备下来与璟轩等人落脚。   因皇帝是奉太上皇南巡,因而这龙王庙的正殿龙王殿是太上皇、太后以及随行太妃的居所,皇帝本人反而带着吴妃下榻到了后殿禹王殿,因新皇登基至今还未曾广选秀女充入后宫为嫔为妃,只不过在世家之中选了些颇有名声德才兼备的女子充作女史罢了,因此新皇的后宫着实冷清,只有前九皇子正妃被册封中宫皇后,侧妃吴氏受封吴妃。此次南巡,皇后留在京城处理后宫事物,皇帝便只带了吴妃一人而已。   其余随行的大臣等等则都大都被安置到了庙中为香客准备的寮房之中,因而当璟轩被带到下榻的偏殿,发现这竟然是禹王殿的东配殿时,不由得也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行宫的住所安排很有讲究,这些个随行大臣中,只有些颇受皇帝看中的大臣被赐住在了东、西庑殿,皇帝本人下榻的禹王殿的东、西配殿所住的,大多都是皇子皇孙亦或是桓谦这类很受皇帝看中的兄弟。   作为外姓之人,璟轩竟住进了禹王殿的东配殿,这消息暂时还不为外人所知,若叫那些随行的大臣知道了,心里面只怕不知作何感想了。   休整了一日未曾被召见,第二日一早,璟轩正与魏臻、许文英一道用过早饭,宫女们刚刚把这些盘盏撤下,三个人闲谈了片刻,正在吃茶,便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之声,璟轩只道是来传话的宫女太监,转头一看,却愣在了原处。   来人身着常服,身量高大却并不臃肿,倒给人颇有几分压迫之感,他面上最惹人注意的,便是与璟轩一模一样的凤眼,只是这凤眸长在周氏的脸上平添了几许爽利,长在璟轩的脸上又多了几分风情,可长在这个男人的脸上,并没有叫他看上去女气,反倒有些不寒而栗的错觉,许是他周身的气势如此,又许是他的五官英挺,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   魏臻的眼眸不由得缩了一缩,这个男人身上的杀伐之气他太熟悉不过了,只有那些曾经历经过战场洗礼的男人才会带着这一身的气势,再一看他那双眼睛,魏臻自然也猜出了这人的身份。   璟轩虽然没有敏锐的察觉到所谓的杀伐之气,但是对方的凤眸和周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已经让他知晓眼前这人,怕就是自己父辈论起的叔父、母辈论起的表舅,当今天子桓谌了。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夏守忠无疑确定了此人的身份,璟轩刚要行礼,手臂却被来人一把抓住,夏守忠很有眼色的把屋内的其他人都请了出去,魏臻犹豫了片刻,还是离开了,虽然对方身上的杀伐之气很重,但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恶意。   待所有人都出去之后,桓谌并没有掩盖脸上变换的表情,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璟轩的脸,仿佛从面前这个孩子的眉眼之间找寻着什么。   “陛下。”璟轩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后背发凉,手臂也被抓得有些生疼,不由得眉头一皱,出言说道。   对方终于回过神来,松开他苍劲有力的大手,歉意一笑:“你只叫我叔叔便是,都是自家骨肉,不必如此生分。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见到你,仿佛就又看到了他。”   璟轩闻言一愣:“这怕是不妥,论理我还是叫您一声舅舅才是。而且,从小到大,旁人都说我长得肖似母亲,您还是头一个说我长得像父亲。”   桓谌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苦楚,叹道:“你这双眼睛自是像极了你的母亲,可我与你父亲打小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模样,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这眉毛、额头、鼻子、嘴巴都和他一模一样。”   桓谌说罢,竟从怀里拿出一副卷轴来,铺在桌案之上,这卷轴里面裱着一幅画,璟轩看过去,只见画卷之中一轮明月高悬天空,竹枝、竹叶一路攀沿向上占据了画卷的右面,竹影之中站立一个白衣男子,璟轩细细看去,只觉得这人的相貌果然与自己很有几分神似。   这幅画……璟轩的视线落到了落款之处,这才发现,这幅画竟然是桓谌亲笔所画,璟轩的心不由得一动,他对于书画一类造诣不深,只是颇有些研究,但是这幅画虽然寥寥数笔技艺并不如何出色,但这画里面所蕴含的情感却太过强烈,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强烈。   仿佛作画之人无数次的透过什么一直深情的凝视那个月下竹影中的人,才会画出这样一幅让人觉得都有些窒息的画意来,母亲提起过当年九皇子与父亲感情最好,虽不是嫡亲的兄弟,却胜似嫡亲的兄弟。   可这幅画中所传达出的感情,可不仅仅是兄弟之情那么简单,璟轩也不是对情之一事一无所知的稚童,这份强烈的不加掩饰的情感,明明就是……   侧头看着桓谌凝视这幅画的神情,璟轩对这份猜测又笃定了一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见到了大靠山~~ ☆、第六十九章   “父亲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着桓谌几乎失神的样子,璟轩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问出了口。虽然母亲和他说起过很多父亲的旧事,但那很多都是出自母亲视角的儿女情长,父亲在母亲眼中的确是个温柔的好人,但璟轩却很想知道,身为太子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桓谌没想到璟轩竟然会问出这样的话,以他对衡阳的了解,自己这个表妹对太子哥哥也是刻骨铭心的爱恋,又如何不会对唯一的亲生骨肉讲述他父亲的种种,但看到这孩子异常认真的模样,桓谌若有所悟,便点了点头。   将桌上的画卷收整起来,桓谌对璟轩说道:“你随我出去走走,我与你说说太子哥哥的事。”   璟轩点头,房中的气氛也太过凝结,璟轩竟也觉得有些透不过起来,桓谌提出出门走走,璟轩自然是愿意的。   叔侄二人出了房门,夏守忠忙跟在二人的身后,在门外守着的,还有一个手执佩剑的护卫,禹王殿的庭院很宽敞,休整的也十分恢弘大气,庭院的另一侧是礼佛堂,那里如今已经变成了桓谌的书房,里面没有燃着龙涎香,反倒是淡淡的檀香气缭绕,这檀香随风飘到庭院之中,倒也多了几分的香火之气。   “想必你也有所了解,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说,我是走了天大的运气才能当上这个皇帝。”桓谌提起这件事,眉头一挑,丝毫不见不悦,对于这种说法,他自己也是分外认同。   虽然桓谌的母亲贵为贵妃很受帝宠,在中宫空虚的后宫俨然是副后的地位,但桓谌这个儿子并不得上皇的宠爱。   “当年我行九,算是父皇诸多皇子中的小皇子,但我的性子可并不那么讨喜,十弟还会在父皇面前讨好卖乖,我却是有些执拗,总不愿意做这样的事,父子之情还要如此算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身为小儿子的讨好卖乖他是一概不会,再加上有其他小皇子的对比,可想而知当年上皇对这个宠妃生的小儿子难以产生疼爱的情绪了。   “你父亲就完全不同,父皇是先把自己看做皇帝,再把我看做儿子,但太子哥哥是一向把我当做弟弟,从没有因为太子的身份都如之何,那时候太子哥哥因为是储君,一直在协同处理内政,太子哥哥在此事之上很有本事,行事公允很受赞誉,不过其他那几位皇兄可并不会因此甘心,他们一个个拉拢门人、门客,或插手六部、或钓誉翰林,手段层出不穷,可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提到当年的一干事,桓谌的脸上隐隐浮现了怒色,当年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因为他的心思一向机敏,最虚情假意这种事异常的敏感,同样是兄弟,其他那几个皇兄对他多是拉拢或者防备,只有太子哥哥是真心把他当做弟弟来疼爱。   身为血脉相承的父子,父皇对他尚且如此,更加衬得太子哥哥这份真挚的手足之情是多么的难能可贵,桓谌的性子虽然执拗,但面对真心对他的太子,也是发自内心的敬重,这份敬重,有对哥哥的,甚至也有那份缺失的对待父亲的,所谓亦兄亦父,大抵也是如此了。   桓谌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自己对太子哥哥的这份兄弟之情,竟然会发展成了那份难以言说的禁忌之情,很多时候他都异常的嫉妒表妹衡阳,她可以那么肆无忌惮的表露对太子哥哥的爱慕,可以为了成为太子哥哥的妻子而义无反顾。   可是他不可以,他只是太子哥哥的九弟,他是贵妃所出的九皇子,他是个男人,他更不能害了太子哥哥。   因为缅怀起当年的这些事,叔侄二人的谈话沉默了片刻,璟轩也在心里消化着桓谌的话,因而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出言打断这份沉默,过了半晌,桓谌才从这份回忆中晃过神来,这才继续说道:   “想必你也听说过,我曾经率军镇守南疆,这件事,说来也与你父亲有莫大的关系。”说到这儿,桓谌看了看正认真听他讲话的璟轩,想起十弟提起过璟轩跟着吴熙读书,那性子与聪明劲儿可是与普通的孩子很是不同,不由得心里一动,问璟轩道:“本朝边疆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不妨也说来听听。”   没想到桓谌竟然会问他,璟轩愣了一下,如今这位所谓的叔叔对待自己是什么态度,他已然感受到了不少,这种时候藏拙是没有必要的事,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把他的性子展示一番,缩手缩脚什么的,还真是让他不痛快。想到此,璟轩也不扭捏,坦然说道:   “本朝自□□兴兵立国已传了几代,比起□□时代的兵强马壮,上皇执政的时候,可是更多的看中内政,很有些重文轻武的态度,而那南夷、东洋、北狄更是狼心不死,屡屡侵扰边疆,但上皇却多是主和不主战,用金银钱帛等物换得边疆一时的安定罢了。”   听了璟轩的话,桓谌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来,连连点头:“不错,当年我也是这般做想,其实朝堂之上有此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只是他们眼中最重要的,是支持各自的主子登上这诱人的龙椅,他们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内斗上,都是些尸位素餐的孬种罢了。只有你父亲是不同的,他身为太子,想到的不是巩固地位,而是怎样做个兼济天下的储君。”   提起这些事,桓谌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屑,当年那些哥哥们,也只有太子哥哥心怀百姓,处理内政的时候多以黎民百姓为重,而其他的那些皇兄,一个个都是拉拢着各自的势力巴望着龙椅,利用一切的由子内斗。   “我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对于这种现状早就不满极了,那时候你父亲主管内政,虽然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但是朝中那群大臣也是盘根错节实力不容小觑,他上要考虑到父皇,又有兄弟的虎视眈眈,还要疲于应对这群大臣,更要遵从他心里面的信念,当时候我在一旁看着他,恨不得把那些满嘴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假道学之辈都杀个干净才好。”   那时候看着太子哥哥一日日的消瘦下去,他心疼至极。   “偏偏这时候,南夷又兴兵骚扰南疆,连下八镇烧杀抢掠,战报送到京城,这群尸位素餐的大臣立马从中看到了可趁之机,一时朝堂上主和、主战吵成了一锅粥不说,我那些皇兄们还利用这个机会凭借他们的党羽互相攻讦、谋取私利。   我自然是立场坚定的主战派,那时候我还太年轻,总觉得该拿出“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才对,在朝廷之上慷慨陈词了一通,却被父皇斥责为‘穷兵黩武、秉性暴躁、目光短浅’,只有你父亲才懂我的心情和我的想法。”   父皇的训斥、兄弟的嘲讽,独独他最喜欢的太子哥哥站在了他这一边,一面安抚他稍安勿躁,一面在朝堂上勉力周旋,那时候桓谌的心思简直复杂到了极致,一面欣喜于太子哥哥果然是最懂他的那一个人,一面又心疼太子哥哥为了他的鲁莽越发的操劳,更痛恨那群只知道争名夺利之辈的枉顾天下。   “就在此时,南疆传来消息,腊戍城城守余桦率城投降南夷。”   璟轩听到这一句不由得一愣,弃城投降不亚于通敌卖国,若真如此,那余家只怕也逃不过满门抄斩的命运,可是他查当年一干事情的时候,若真有这满门抄斩的大事,他没有道理完全没有查到蛛丝马迹。   桓谌并不知道璟轩心中作何感想,他只继续说道:“这个消息传到京城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余家的人立时成了阶下之囚,余家的事也成了我那些皇兄们拿来争权夺利的由头,满朝文武中,有不少人相信余桦的性格绝不是贪生怕死的叛国之辈,奈何这些人杯水车薪,难以撼动朝堂的走势。   就在父皇准备将余家满门抄斩以儆效尤的时候,你父亲拿出了余桦派人秘密送回京城的血书,原来南夷兵强马壮势不可挡,到了腊戍城下更是以屠城相威胁,余桦为了城中的百姓才决定弃城投降,他深觉愧对皇上、又恐连累家族,在弃城之后写下血书、随即便自尽赎罪。   余家也因此逃过了灭门之灾,你父亲还利用这次机会,一力主战,保举我做了南征大军的统帅,后来我率军到了南疆,与南夷征战的这几年,我虽然人不在京城,但我却知道你父亲顶住了多少的压力。不论是粮草还是政令,朝中若没有你父亲,我断不可能全无后顾之忧的守住南疆。   我一心想着凯旋,总能帮上你父亲的忙,哪里想到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你父亲,竟是天人永隔了。”桓谌说到此,脸上浮现了哀痛的神色,他本想着,这一次他再也不是手无寸铁的空头皇子,这些年他在南疆一力经营,这南征军俨然成了他最有力的依仗,他相信,凭着这一支抵挡了南疆的铁军,若是京中形势于太子哥哥不利,大不了他便率军杀回京城,恶名他不在乎承担,只要太子哥哥好便是了。   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一场大火发生的那么突然、那么决然,燃尽了他一切的念想,却也燃起了他心里更多的火焰。   太子哥哥做不成天子,那些个皇兄谁也都没有资格!只知道结党营私的大臣、沽名钓誉的鼠辈、甚至是不念父子之情的父皇,一个个都被桓谌记在了心里,若不叫这些人都付出代价,日后他死了,也没脸去见太子哥哥。   即便已经过去多年,但想到这些事,桓谌眼中的恨意已然是如此的清晰、决然,看得璟轩心中不由得一跳,上皇的退位…… ☆、第70章   璟轩还不及细想内中的种种,桓谌的目光移到他的脸上,里面种种的恨意全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刚要开口,却见夏守忠到了叔侄二人的近前,回禀道:“太后娘娘得了消息,派了红绡姑娘来请小少爷。”   桓谌听罢这才止住了刚刚的话题,笑道:“看来母后也等不及了,她老人家听说我把你叫来了行宫,昨儿就想见你。”   璟轩这才别过桓谌,随着夏守忠到了院外,那边正站着一个一身翡蓝色宫装的女子,瞧着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模样生的十分娇俏,浑身的气派也是十足,正笑意盈盈的与守在门口的那位手执佩剑的侍卫说话。   那侍卫板着脸面无表情,并没有对这女子的话多有回应,见璟轩与夏守忠走到这边,更是一脸肃穆的模样,与璟轩见礼,态度恭敬极了。璟轩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这夏守忠算是皇帝桓谌身边的第一心腹,他的身份这夏守忠自然也知晓,因而夏守忠对他亲近无比,自然是因为皇帝的原因。   倒瞧不出这侍卫竟然也这般恭敬,而且璟轩对于旁人对待他的善意、恶意极其的敏锐,他感受的到这侍卫对他的恭敬与夏守忠并不相同,反倒颇为单纯,这可真是奇怪,他与这侍卫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而已,彼此并不相识,又谈何恭敬了呢?   “这位就是太后面前的红绡姑娘。”夏守忠笑着与璟轩说道。   能让夏守忠刻意提及名字,这红绡在太后面前看来也算是第一得意的人了,难怪这模样与气派自与旁人不同了。   红绡忙一脸笑容的给璟轩见了礼,笑道:“小公子的名字,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可都如雷贯耳了,前儿太后娘娘还一直提起您呢,昨儿听说您来了,若不是陛下拦着,娘娘只怕昨儿就忍不住要见您了,还请小公子随我一道去太后娘娘那儿一遭,这会儿,只怕娘娘可等着心急了。”   这红绡姑娘说话如同珍珠落玉盘似得,脆生得很,璟轩跟在她身后去往太后居所的这一路,便听这红绡笑语连珠,并不觉得聒噪,还颇有几分趣味,这姑娘奉承人的话说的格外的中听,又不显得太过谄媚,而不该问的、不该提的也一个字都没有露出,璟轩心中暗暗点头,这样的人物,也难怪年纪不大就成了太后面前第一得意的人,果然是有几分的本事。   璟轩在心里面对这红绡有了几分的判断,这红绡姑娘一路上与璟轩说话的同时,也在暗中观察璟轩,见璟轩年纪不大,但举手投足分外透着沉稳,但这份沉稳又不像是那些官宦子弟家的孩子,那些个孩子虽然也不跳脱,但身上总透着分外的拘谨和匠气,但这璟轩却是真的镇定自若,倒是颇有些与众不同。   再加上璟轩的模样生的也好,红绡第一眼见着璟轩便吃了一惊,这模样生的好的孩子她也见过不少,但生的肖似陛下、肖似太后的孩子,如今这皇宫里面,这位林大公子可是独一份了。   早听说这位林大公子的生母、当年的衡阳郡主模样就生的肖似太后,她总想着传言不可尽信,没想到今日一见这林大公子,才知道这话可不是虚妄,瞧着这林大公子的模样,就能想象得到他母亲与太后娘娘的肖似程度了。   只可惜了衡阳郡主,若不是当年出了那件事,如今这皇家宗室的公主、郡主们加起来,也抵不过她一个人受宠了。   红绡心里面感慨,面上却不露声色,却已经悄悄的把璟轩放到了“万不可得罪、一万分小心”的名单中了。   这龙王殿与禹王殿相距不远,不过太后有吩咐,不叫红绡惊动上皇那边的人,因而红绡还带着璟轩绕了段路,悄悄的绕过了上皇那边,这才到了太后所居的观音殿。   观音殿门口也侍立着一干侍卫,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还有一个一身湖绿色宫装的女子在那儿张望,见红绡领着璟轩来了,这姑娘也是一脸的喜色,忙笑着迎了过来:“红绡姐姐可回来了,刚娘娘还问过好几遭,我这儿眼睛都望穿秋水了,可把你们给盼回来了。”   这太后就住在观音殿的二楼,这女子的声音传到了上面,只听到上面也一阵的响动,红绡忙引着璟轩往二楼走去,二楼的楼梯口那儿早有宫女候着,一干人簇拥着璟轩,有人忙着打帘陇,有人往里面传话,好一阵热闹不提。   待璟轩进了房门,便微微有些愣神,他也只一眼便认出了太后,并不是因为那一身显眼的凤袍,而是对方与自家母亲分外肖似的容貌,如果母亲没有受病痛折磨,又能着一身锦衣华服,只怕与这位尊贵的太后娘娘越发的像了。   只片刻的愣神,璟轩便回过神来,正欲行礼,却被走到前来的太后一把抱进了怀里,心肝肉儿的好一通叫,直把这披着小孩子的皮,实则内心是活了两世的老妖怪的璟轩给闹了个大红脸,一面是因为面皮薄,一面也是因为喘不过气来了。   旁边众宫女也劝慰,好半晌太后才放开了璟轩,拉着璟轩到了榻前,也不叫人搬椅子,只叫璟轩坐到她身边,又叫宫女去沏茶上果子,真真是忙乱了好一阵。   “太后娘娘……”璟轩才刚开口,就被太后给打断了。   “什么娘娘不娘娘的,你娘是我的外甥女,从这儿论起,你叫我一声姨婆便是了。”太后说着,瞧着璟轩的脸,不由得深深的叹了口气。   红绡察言观色,见太后如此,忙笑道:“娘娘您素来说我眼拙,但这一次我可是瞧得真真的,小公子这看上去哪里像是您的侄孙,说是亲孙,也没人不信的。”   太后听了,和璟轩肖似的凤眸也眯了起来,赞同的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我第一眼瞧见璟轩就打心里面这样想的,可恨我这儿子不争气,如今这宫里面冷冷清清的,我这个老太太想要含饴弄孙都是不成的,你母亲也是个狠心的,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她也不给我递个话,自家人哪里又有隔夜的仇呢,当年的事也是逼不得已,难不成她还记恨我这个姨妈不成么?”   璟轩听了忙说道:“姨婆您说的哪里的话,母亲从没有记恨过您,她与我提起您的时候,总说最舍不下的就是您了。”   太后听了,越发的叹气了:“早先儿听皇帝说他把林如海调进了京城,还以为着能见到你,哪里知道你却留在了姑苏,不然咱们祖孙两个,也不至于今儿才见到。”   太后疼爱衡阳郡主这么多年自然是发自真心,刚刚那番话也是真心话,奈何这世事无常,纵然她贵为太后,也总有些做不了的事。如今她能把对璟轩的疼爱置于青天白日之下,可若是公然传召已经被革除宗室的衡阳,却是千难万难的。   太后自然不知道衡阳珠胎暗结是为了太子,只以为这个外甥女是为了皇家的声誉而委屈她自个儿,因而越发的疼惜衡阳,这么多年积累下来,才有了今日的这番慨叹。   “此番南巡,若有机会,我定然是要见你母亲一面的,这个狠心的,枉费我平日里那么疼她了。”太后嘴里说着狠心,心里面却越发的想念多年未见的外甥女儿,看着璟轩的神色越发的柔和不已了。   “母亲也总惦记着您的,若是知道这番有机会能见到,自然是欣喜极了。”璟轩忙说道,这一日之内,接二连三的,先是对自家过世的父亲深情不悔的皇帝,再是对自家母亲疼爱至深的太后,这天下间两个最尊贵的人的这份疼爱,倒把璟轩之前在心里模拟好的,如何应对天家之人的腹案全都给彻底粉碎了。   这还真是万万想不到啊,璟轩看着一个劲儿的让自己吃果子的太后,心里面禁不住的感慨。   太后这些年来满肚子的话终于有了个倾诉的地方,瞧着璟轩乖巧懂事的样子,越瞧越觉得喜欢,真恨不得璟轩是她的亲孙子才好,这满腔的慈爱终于有了宣泄之处,把周围伺候的一干宫女们都给惊住了,对待璟轩的态度越发的恭顺了。   这观音殿里气氛正好,太后拉着璟轩细细的问他事情,才刚说了没两句,便听到门口有响动,红绡过去片刻,脸色不渝的走了进来,沉声在太后耳边说道:“娘娘,不知道哪里走露了消息,上皇那边知道了消息,想要叫大公子去龙王殿一见。”   太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眼神扫过房内的一干人,刚刚这群还围在璟轩与太后身边曲意逢迎、言笑晏晏的女孩子们都白了脸,笑容也敛了去,一个个的站立在那儿,都不说话了。 ☆、第七十一章   太后的目光在屋里面这群女孩子的面上一一扫过,屋内安静得厉害,所有人都不敢在这个档口触太后的霉头,刚刚一直在讨巧卖乖的红绡见状与太后说道:   “娘娘息怒,这行宫人多口杂,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打从昨儿大公子进了行宫开始,这消息只怕就有走漏得风险,今儿陛下召见大公子的时候,也未必就没人知道;这回伴驾南巡的姐妹们都是娘娘身边得用的可信之人,我想怕是没有人会是那多嘴多舌的,还请娘娘明察。”   听了红绡的话,太后的脸色稍缓,眼神也不在如同刚才般弑人,拍了拍红绡的手,这才说道:“你说的对,是我关心则乱了。”   听了太后这话,屋里面一众女孩子都松了口气,看向红绡的眼神里也暗含着感激,璟轩在旁边见了,心里面暗暗点头,难怪这红绡是太后面前第一得意的人,不仅会奉承、讨巧、揣摩太后的心思,在这种时候还能化解危机,看来不仅仅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女孩子。   太后看向璟轩:“当年上皇也很疼你母亲,只是当年的事,着实损了上皇的颜面,这些年他身子不好退位给了皇儿,这脾气也和从前不大一样,喜怒无常的,我和他老夫老妻了,有时候也头疼,这次他要见你,我也拿不准他的心思。”   太后是真的头疼上皇的脾气,又对璟轩疼爱非常,因而也不避讳,便把这些话都与璟轩说了,璟轩听罢点了点头,安慰太厚道:“姨婆不必担心,上皇要见我,也未必都是坏事,我见机行事便是。”   从血缘上看,上皇算是他的祖父,对于上皇的事,璟轩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倒是研究了一番,大抵这世间的帝王都免不了猜疑心重,到了晚年的帝王在这方面大概尤其严重,对于权利的掌控欲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而太子的地位本身就是对这种掌控欲的挑战,因而对于刚刚桓谌提到的,逼死自己父亲的人中也有上皇这一点,璟轩也是深以为然。这种掌控欲极强的帝王很难主动退位,这也是璟轩猜想桓谌是用了不可告人的手段逼迫上皇不得不退位的原因,在这种猜想之下,退位的上皇,脾气若好,那才是不可思议。   不过,璟轩心里面倒是好奇这位上皇要见自己的原因,自己明面上的身份是衡阳郡主的儿子,但他身为太子之子的这一点,只怕只有皇帝桓谌、曾经的十皇子如今的忠平王桓谦,以及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六宫总管夏守忠知道了,看太后对待自己的态度,璟轩猜到就连太后都不知道自己的这重身份,连太后都被桓谌瞒在鼓里,那退位已久的上皇恐怕也没这个能力探得这重消息。   衡阳郡主之子,林家的庶子,让林如海蒙羞的耻辱,嗯……璟轩玩味的笑了,如果上皇想利用自己的这些“污点”来和皇帝、太后斗上一斗,那还真是有趣极了。   璟轩心里面想着这些只不过是一瞬的转念,此时太后还是不放心璟轩一个人去见上皇,先是派了人去桓谌那知会一声,继而让红绡陪着璟轩一道去龙王殿面见上皇。   上皇派来的人正在观音殿的门口候着,如今若说起地位尊贵来,上皇自然是最尊贵的那一位,不过宫里面的人哪个不知道,上皇再尊贵,那也是日薄西山了,如今宫里面最有权势的,自然是皇帝和太后,因而上皇身边的人,还都不敢在太后面前放肆,那来传话之人便也老老实实的在观音殿门口候着,态度可是恭顺得很。   见了太后面前的红人红绡姑娘,那小太监更是连连作揖,听见红绡要一道去,这小太监苦着脸也不敢拒绝,只好带着璟轩与红绡一道去了龙王殿正殿。   龙王殿不愧是这座龙王庙最为气势恢宏的正殿,只那金身的龙王坐像就高达五米,整个大殿庄严肃穆,比起禹王殿和观音殿可要气派得多。饶过大殿的龙王相,两侧都有通往二楼的楼梯,整个大殿也是守卫森严。   待跟着小太监上了二楼,此处自然与太后那边迥然不同,太后那边虽然也是按照内宫的规格布置,但却看得出太后的性子不喜奢华,从房内的摆设到太后自己的打扮来看,都有种脱俗的味道,就连太后身边的那些宫女们,一个个都是雅致的妙人儿,由此也可见太后的脾性了。   倒是这位上皇的居所,可谓是气派十足,因桓谌是到了璟轩所居的配殿来寻他,因而璟轩也还没机会一见禹王殿正殿的真容,不过璟轩见了眼前的龙王殿的摆设,心里面却知道,这过分气派的龙王殿,只怕比禹王殿还要胜过一筹。   与太后的洒脱想必,眼前处处强调尊贵、排场的龙王殿,乍看上去似乎是世间最尊贵的地方,再细细品味,还真是有种日落西山的味道,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还苦苦的支撑着最风光时候的架势一般了。   璟轩今日先是见过了皇帝,又在刚刚拜见了太后,不过真的行了大礼的,只是对着这位上皇了,相比于桓谌的激动、太后的疼爱,这位上皇的态度可是和之前有了截然相反的差距。   上皇并不叫起,眉头皱起看着跪在下面的璟轩,审视的目光落到了璟轩的脸上,璟轩也不多话,静静的跪在那儿,一时房里的气氛有些冷凝,红绡也在一旁跪着,见状心里面有些焦急,却也无计可施。   她这身子不过是略动了动,上皇的目光便移到了她身上,只听上皇冷哼一声:“她还怕我吃了她的好侄孙不成,竟把你也派过来了。”   红绡不敢放肆,忙恭声说道:“娘娘并无此意,只是小公子是头一回见驾,娘娘怕他不懂规矩冲撞了陛下,才叫奴婢一道。”   上皇听了脸色并没有好转,又冷哼了一声,也不去理会红绡,也不叫他们起来,审视的目光重新落到了璟轩的脸上,看着他那双凤眸,眼前闪过太后、桓谌乃至衡阳的脸,心里面越发的不痛快了。   上皇的心思其实没有璟轩想的那么复杂,他也并没有想要利用璟轩与桓谌博弈的想法,他只是单纯的厌恶璟轩、厌恶衡阳,因为在他心里面,除了一道名正言顺的旨意,衡阳已经是内定的太子妃了,可她居然伤风败俗、不守妇道的与林如海苟合,还生下了这个孽种,这是上皇最不能忍受的地方。   太子……这些年每每想到这个儿子,上皇的心情都是难言的滋味,的确他曾经对这个儿子诸多猜忌,可毕竟太子是他一手抚养长大、最疼爱的儿子,再加上这么多年回想往事,虽然他嘴上从不肯承认,但他心里却也越发的清楚,他的这些儿子之中,只有太子的秉性最为纯良,对自己这个父亲也是真心孝顺,后来的那些猜疑一则是他的性格作祟、二则也是其他儿子们的蓄意陷害。   越是想明白这些,想到太子的死,上皇的心里便忍不住的心痛,也越发惦念着太子的好来,对待他觉得辜负了太子、背叛了太子的衡阳,上皇自然是越发的厌恶了。   因而待他听到消息这衡阳的孽子林璟轩竟然被召到了行宫,他如何不心里面恼火,因而这才把璟轩叫了过来,一看他那副肖似衡阳的模样,上皇就更忍不住怒火中烧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响动,正是得知消息的桓谌匆匆赶了不过,上皇一见到他,火气越发的足了,更是一脸的不悦,而原本就焦急的桓谌,一进门便一眼看到还跪在地上的璟轩,脸色也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全都滚出去!”桓谌强压着怒火,低声吼道。   满屋子的人哪个敢留,屋里面两个巨头眼看着都成了喷火龙,这群人连同还跪在地上的红绡,都忙退了下去,上皇也不愿意当着一干下人的面和桓谌撕破脸面,因而也没阻止,只是脸色更臭了。   待一干人全都退了下去,房里面只剩下上皇、桓谌与璟轩,桓谌先是伸手把璟轩从地上拉起来,细细看了他一通,见他没有其他的损伤,这才扭过头看向上皇,上皇气得胡子都快要立起来了。   “平日里你不是装的恭顺的很么,今天为了衡阳的一个孽种,你倒是在我面前如此作态,可是好   一个以仁孝治天下的皇帝!”上皇冷嘲热讽的瞪着桓谌。   当年诸皇子夺嫡之乱牵连甚广、震动朝野,受这场动乱的波及,不少根深蒂固的世家都纷纷受到牵连,朝野不稳,偏那时候手握大军的九皇子桓谌无召回京,联合一干势力秘密逼宫,上皇无奈这才退位,当日他与这个儿子暗地里已经势如水火了。   这么多年,他也是一面蛰伏,一面与这个儿子较劲,奈何大势已去,他只能做个清闲的太上皇,而桓谌为了维持住表面的恭敬,在外人面前也是一派的父慈子孝,像这般父子二人在一干宫女太监面前险些撕破脸面的情况,今日还是头一次。   “衡阳的孽种?”桓谌听了这句话,反而笑了,看着上皇,把璟轩带到了上皇的面前,“父皇你看看璟轩的脸,你看看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再加多一个靠山~~~~ ☆、第七十二章   桓谌的话如同炸雷一般在上皇的耳边响起,上皇的视线不由得凝在了璟轩的脸上,从前他的目光全都被璟轩那双肖似她母亲的凤眸所吸引,如今细细的看着璟轩脸上五官其余的部分,一份熟悉之感不由得也在上皇的心中浮现。   上皇的眼中不由得迸发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震惊的目光从璟轩的脸上移到了桓谌身上,断断续续的说道:“他是……你……当年衡阳竟然……”   上皇心中震惊莫名,纷乱的思绪此时更是乱成一团,让他不知该从何说起,看着上皇的这幅模样,桓谌点点头,沉声说道:“他是衡阳和皇兄的儿子,唯一的儿子,父皇你看清楚了么?”   上皇倒退了几步,身子一阵两枪,手扶着桌案,一时还回不过神来,桓谌的眼中闪过晦涩难懂的神情,只说了一句:“这件事母后并不知道。”   听了桓谌的话,上皇抬头盯着这个儿子,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看懂过这个儿子。在位四十年,又看尽了儿子们为了这座龙椅斗来斗去,这些年每每回想往事,他都觉得,天家之人没人能够拒绝这座龙椅的诱惑。   当年老九可是一副唯太子马首是瞻的模样,全然不参与到他其他哥哥们的争斗之中,可到最后,却是这个儿子秘密逼宫,强迫他退位。这么多年,他一直当这个儿子是自始至终隐藏最深的一个,有时候他甚至在想,当年那一出出的夺嫡之乱,是不是老九在背后操纵。   自打退位以来,他觉得他对这个儿子看的更清楚了,当年他觉得老九有勇无谋、脾气暴躁难堪大任,如今看来却是他错了,老九善隐忍、心又狠,这么多年打着仁孝的旗号,却做了不少杀人不见血的勾当,朝廷里已经不知不觉的开始换血,却还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这个儿子心机之深沉,就连上皇都有些心惊。   可当今天他把太子的唯一骨肉带到了自己面前,上皇眼看着他对璟轩百般维护,感情之真挚是丝毫做不得假,这让上皇多年的笃定立刻动摇了起来。   做过皇帝这么多年,论心机深沉上皇也不差,桓谌那句话的意思他也立即便懂了,如今太后疼爱璟轩,是因为他是衡阳和“林如海”的儿子,是个于皇位的继承毫无威胁的侄孙罢了,可一旦让她知道璟轩其实是前太子的唯一骨肉,那事情可就完全不同了。   虽然太子生前,废太子的呼声一直不断,但直到太子逝于火海,他也依然是太子之尊,若是有人利用璟轩皇太孙的身份兴风作浪,桓谌还真是要头疼了,更何况……   上皇盯着桓谌:“你就不怕我把你逼宫的事大白于天下,到时候你就是谋逆的逆子,你这个皇位……”不言而喻,还有谁比眼下的璟轩更正统呢?   “那你呢?废了我,扶植一个孩子,你名正言顺的重归朝堂,岂不是如你所愿?”桓谌不为所动,反问道。   这父子二人在这里交锋,璟轩一直被夹在他们二人中间,该听的、不该听的统统都听进了耳中了,待听到此处,璟轩只觉得脑仁儿都疼了,他想过千千万万种假设,却真的没想到自己这身份、这年纪,还真的最适合做个“傀儡皇帝”,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而房中也一时陷入了沉默,上皇忽然露出了一个苦笑:“我老了,是真的老了。”   桓谌看着这样的父亲,眼底划过些什么,又蓦地消失不见,就在这一瞬间,上皇身上一直残存的不甘仿若就此消失不见,他再落到璟轩脸上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下来。   “已经到了这个时辰,摆饭吧,你自去忙你的,让我的乖孙陪我用膳。”嫌弃的打发桓谌离开,上皇的态度让一向机敏的璟轩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这老小孩儿小小孩儿的,也变得太快了吧?   桓谌点了点头,这才离开了龙王殿,外面躲得远远的宫女、太监们,见房门终于打开,皇帝心平气和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心里面不由得有些诧异,却一个个都是一脸恭敬的恭送桓谌。   桓谌瞧见红绡便停了下脚步:“父皇要留璟轩用膳,你去回禀母后且放宽心吧。”   红绡这才领命去了,临走还不留痕迹的又看了眼守在门口的桓谌的贴身护卫,而桓谌离开天王殿后,便点手把那护卫叫了过来。   “你去查,是谁把璟轩的消息泄露给了上皇。”   那护卫名叫余晨,正是当年险些被判了满门抄斩的余桦的儿子,当年如果不是太子暗中搜寻了证据,在最后关头力排众议,余家现在只怕已经是乱坟岗上的黄土了。即便如此,余家其余众人的仕途也因此断送,直到当今即位,钦点曾经考取过武举人的余晨做了御前侍卫,这才有了余家今日的翻身。   余晨感念桓谌的知遇之恩,是桓谌身边忠心不二的亲信之一,他心里更记着当年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桓谌知道他的性子,因而对于璟轩的身份也没瞒他,因而这余晨对璟轩也是当做了恩人看待,原本桓谌的吩咐他就一向是一百二十分的用心去办,今日这事又涉及到了璟轩,他恨不得放二百个心思在上面了。   不提余晨这边着手调查,单说璟轩单独留在了上皇房内,这一回房内的气氛可是比之前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一干的宫女太监们进了房门,瞧见刚刚还跪在地上的那孩子,如今正坐在上皇软榻之上,刚刚还一脸不渝的上皇,如今可是难得的脸上还带着些笑意。   这群人险些以为自己坏了眼睛,一个个都有些手忙脚乱了,不过他们到底是在宫里伺候了很久的,很快便回过神来,一个个的眼观鼻、鼻观心,忙着布膳,而后一个个耳朵都快竖了起来,听着璟轩和上皇叙话。   自打知道了璟轩是太子的儿子、他的皇孙,上皇看璟轩就格外的顺眼,总能在璟轩身上发现太子小时候的影子,因而对璟轩是格外的亲切,此消彼长,上皇想到刻意泄露了消息给自己的周太监,不由得眼睛眯了起来。   这周太监是上皇身边的总管太监,地位等同于桓谌身边的夏守忠,都是帝王身边第一得意的太监总管,这周太监跟在上皇身边四十余年,是上皇最信任的人之一,此番上皇得知璟轩到了行宫,也是这周太监打探到的消息。   上皇暂且按捺住了心里的恼火,不动声色的与璟轩吃罢了午饭,祖孙两个又闲聊了几句吃了茶,待一切都收整好了,上皇的眼神这才落到了周太监的身上,冷哼了一声。   这周太监跟在上皇身边这么久,这位主子的脾性他最清楚了,刚刚看到上皇和璟轩谈笑风生的模样,他心里面就明白事情不好,胆战心惊的伺候着,如今见了上皇的眼神,立刻便明白了,“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   “小的该死。”   “你是从哪儿听到的消息?”上皇并没有发火,反倒是心平气和的问道。   这周太监定了定心神,此时他是半点儿都不敢隐瞒,忙说道:“昨儿小的瞧见贵太妃处的秀云姑姑有些鬼祟的与人私底下传递消息,小的过去一问,才知道姑苏那边透出风声,说大公子秘密来了行宫,这风声不知怎的被甄家知道了,因大公子与甄家有些不睦,甄家派人来打听消息,知道王大人随驾,便托人传了消息给王大人,王大人这才派人与秀云姑姑处打听消息,偏巧被小的给撞见,小的得了信儿,这才来回禀。”   这周太监口齿伶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说,上皇心里面的火气这才平复了一些,贵太妃出身王家的旁支,王家派人向她打听消息也不奇怪,那王家和甄家有旧他也知道,只不过,他还真是不知道,甄家竟然和璟轩有所不睦。   “怎么,甄家都做了些什么得罪了你怕成了这样,听到你来行宫,竟还把爪子伸到行宫里来了?”原本上皇对于自己的奶娘、奶兄的甄家是有不少情谊在呢,只可惜自打正经的甄家老太太过世之后,这份情就淡了不少,如今一听说甄家和璟轩有所不睦,他还没问明白里面的原因,这心就因为璟轩偏了过来。   还跪在地上的周太监听了,心里面更是打了个冷战,对璟轩的重视又上了一层楼。   璟轩听了,眉头不由得一挑,这个时候不给甄家上点儿眼药,那还真是错过了天赐的良机呢,他正想着怎么把甄家、孙家、许家的这些陈年旧事都拎出来说说,上皇的这句话,无异于是架了个梯子给正要上房的他,巧到不能再巧,这机会不用,更待何时呢?   “这事可是说来话长了,这由头,还得从姑苏的兴安侯家说起……”   璟轩说着,便从怡然楼那件事说起,一直说到了甄家出面说和、薛家送出戏班子,而后便把甄家二爷做出的那些事全都说了一通。   因上皇表现出了明晃晃的偏心,璟轩自然也由着自己的性子,这话说出来,都是从璟轩这边的立场出发,上皇听了也不觉得不妥,反倒是连连点头,听到璟轩好不吃亏的那几件事,脸上更是露出了笑容。   璟轩说罢,扫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周太监,便又加了一句:“我瞧着这件事也不是周总管的错,他也是一片忠心,只是被人利用了罢了。”   上皇仿佛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这周太监还在地上跪着呢,眼睛一瞪:“这次是有璟轩给你说情,若再有下次你搬弄这些口舌是非……”   “小的再不敢了。”周太监忙说道,又连连对上皇、璟轩谢恩不提。   璟轩眼睛一转,今儿上皇这边闹了好大一通动静,只怕也瞒不过别人去,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来个将计就计,甄家不是想要探听消息么?那便给他们所谓的消息好了。这人呢,总要在最志得意满的之后给他们当头浇一盆冷水才有趣,不是吗? ☆、第七十三章   璟轩在上皇这儿知道的事,很快桓谌那边也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行宫里这么多人,上至上皇、太后、太妃、皇帝,中至随驾大臣,下至宫女太监,这里面想要保管住秘密可并不容易。   璟轩可不想上皇和桓谌早早发落了这些人从而打草惊蛇让甄家有了警惕,这两位巨头也乐意听璟轩的意见,倒是都按兵不动了,只不过上皇到底不乐意见到王太妃,一连几日都只传了徐太妃搬驾。   因为上皇这喜怒无常的性子实在是在这些年里太深入人心,突然被冷落的王太妃还真是没察觉出什么不妥来,因为按照她对上皇的了解,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以上皇如今的性子,准得立时发落了才是。   况且王子腾那边更是没有任何的异常,晚上行宫摆宴的时候,皇上突然来了兴致让群臣赋诗,王子腾还在宴上得了御赐的美酒,可谓是一时风光无两,虽然不能搬驾让王太妃不知道上皇房里的消息,但也没有让她心生警惕。   如今外人能够得到的,还是今儿下午上皇房里因为一个林璟轩惹来了两大巨头发生争执的消息,能在行宫搬驾的皇妃、大臣都不是蠢得,想想林璟轩的生母以及当年那段令人不齿的丑事,对于上皇和皇帝、太后的态度,大家也都有了自己的几分猜测。   他们一个个都伸着脖子等着下文呢,哪里知道上皇的房里连一丝消息都传不出来,惹得这些个人越发的想不透了,这场擂台,到底是上皇赢了,还是皇帝赢了呢?至于说两位巨头握手言和?这些人是想都没想过的。   王子腾志得意满之余,也没忘把消息传给甄家,更多传了一份给林如海,提醒他这个儿子怕是惹来了上皇与皇帝的不快,提醒他早作打算。他这一切的动作自然都被桓谌、上皇看在了眼中,璟轩更是开心的摸了摸鼻子,这刚刚下好了套就有人上杆子往里面钻的感觉,还真是让人怀念呐。   太后并不知道上皇这里的一切,她是个十分聪明的女人,但她不知道璟轩真是的身世,就不可能知道上皇对璟轩态度急剧转变的真正原因,不过太后也不想去追问里面的内情,作为一个聪明的能够成为笑到最后的女人,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其实很重要。   左右,璟轩是衡阳的儿子,她是衡阳的姨妈,这就够了,与其花费那么多心思去揣摩上皇的心思,她现在倒是宁愿和上皇一起拉着璟轩闲话家常。   自打桓谌即位之后,正式的场合中,上皇与太后自然是相敬如宾,不过私底下,这对老夫老妻俨然是形容陌路了,上皇的别扭心思自然昭然若揭,太后有子万事足也懒得去曲意逢迎,宫里头的太妃们又不是摆设,这么多年下来,太后早就熄了什么争宠的心思,对上皇曾经就算有过少女时代的朦胧情愫,宫中这么多年也早就磨没了。   像如今这样,私下里上皇与太后共处一室,拉着一个孩子闲话家常的场面,可是自打桓谌继位以来的第一次,上皇与太后身边的一干下人也被如此罕见的情况给震住了,上皇身边的周总管与太后身边的红绡姑娘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   他们错开彼此的视线,暗含警告的目光扫过了屋内的一干宫女、太监,能够留在屋里面的也都是两宫的亲信,自然也都明白了这警告的意思,一个个心里面也告诫自己要闭紧了嘴巴才是。   而身边被上皇和太后夹击的主角,璟轩倒是觉得无奈多过愉悦了,这两位巨头显然是对他从小到大的事儿都好奇极了,可他真是对于陈述这些陈年旧事毫无兴趣,想到这儿,璟轩真的有点儿后悔没有把王祁给带过来了,以他的口才,准能抓住这两位巨头的心理,把这些陈年往事都讲的和茶楼里说书的似得。   魏臻的口才还不如他自己,许文英更是什么都不知道,璟轩好不容易简而又简的把自己的事统统说了一通,就把两个道友拉出来,死道友不死贫道,魏臻算是打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他自己的事儿也有些可说的,更别提许文英的经历更是值得大书特书,总比他一个人在这儿唱独角戏来得好。   魏臻说的果然比璟轩更干巴巴,但是上皇和太后也并不觉得枯燥,上皇还感慨地说:“兴安侯的那杆枪确实不错,你既然是他的徒弟,自然也是不差的。”   太后可是记得兴安侯的那位夫人,听罢也连连叹息:“她是个好女人,可惜命苦了些,不过如今也算是还有些盼头了。”   待到了许文英这里,上皇与太后也听得格外认真,说到他们母子被救起的时候,许文英想了想,还是把事实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到了最后,许文英给上皇、太后叩了头:“大哥、三娘他们落草为寇占岛为王确实有违王法,但他们也都有苦衷,非是枉顾王法之辈,如今岛上众人已经洗心革面干起了镖局的买卖,还请陛下、娘娘明察。”   许文英不愿意在这上面扯谎,这件事只要惊动皇家,最后免不了会被查个水落石出,眼下他隐瞒金凤寨的事容易,可如果日后查出了这件事,只怕天家震怒,金风寨也讨不得好,倒还不如眼下就一五一十的全都讲出来,也免了日后的麻烦。   许文英所料不错,虽然朝廷一向很头疼山寨、水匪这种事,但金凤寨显然还没有传出什么恶迹,朝廷也并不知道在太湖之中还有这样一个山寨的存在,而上皇、太后的心思明显全都被许文英的遭遇所吸引。   无论是指腹为婚还是孙家背信弃义、企图杀人灭口,许文英的身世显然坎坷得足以引起两位的同情,更何况当初孙家女儿选修可是险些就栓婚皇子了,虽然如今那女子只是个亲王的侧妃,但总归也是皇家的脸面,竟然里面有如此的龌龊,孙家的所作所为,显然已经可是算是欺君之罪。   和孙家的作为比起来,小小的一个山寨,且如今已经改过从善了,上皇便很大方的挥挥手,表示此事可以揭过不提,许文英心里面松了口气,暗暗庆幸自己做了如此的决定。   璟轩看状便把自己安排戏班子排戏的事儿也说了一通,太后听罢一笑,带着些嗔怪的语气:“就你这鬼点子多,偏要弄这些弯弯绕绕的。还有你那个戏班子,哎,你这个性子就和你娘当年一样,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不管旁人怎么说,她都全然不管的,当年她就因为这个性子吃了不少的苦头,你可真是和她一模一样!”   太后的话里话外还是透露了些意思,璟轩到底是和衡阳不一样,璟轩是个男子,虽然他身世有些尴尬,纵然她想让桓谌像加恩世家子弟一样让璟轩也得个恩荫,只怕这件事若真做了,可是会让桓谌受到不少的诟病,不过若是璟轩能走功名一途,旁人倒是没话可说。   太后瞧着璟轩聪明伶俐,虽然年纪还不大,却和大人也没甚差异,又因为年纪小,从现在开始发奋正经还不为迟晚,只是这孩子看上去极有主意的,她虽然是太后,又是这孩子的姨婆,却也不愿意强迫他做什么,她太了解自家人的性子了,那一个个都是执拗地很,强求是万万不能的。   因而太后的话也只能点到为止,只想着这次若有机会见到衡阳,定要把话掰开了、揉碎了与她说一番,大抵这孩子也只最听他母亲的话了。   太后的话璟轩自然听到了耳中,只可惜上辈子勾心斗角什么的虽然他也乐在其中,但今生这身世外人看起来尴尬,他却觉得还不错,正经适合做个富贵闲人,侍弄他颇喜欢的戏班子,闲来无事写写曲辞听听戏,朋友虽然不多,却还真有几个真心之人,还有魏臻那个恼人的家伙,他还等着有了空闲和他算算总账,这日子若想过得舒坦,自然是能十分舒坦的,何必非要蹚浑水呢。   权势这东西,璟轩想想,人生苦短,只要他这叔叔当朝的一日,他就能活得恣意一日,那也便够了。   上皇自然不知道璟轩心中所想,但是他也并不认同太后的话,反倒说道:“这性子也没什么不好,璟轩还小呢,总那么拘谨干什么?”   上皇心里面总有些遗憾,特别想把当年对太子不好的地方全都一股脑儿的补偿到璟轩的身上,回想起太子,自己这个最乖巧的儿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要求,现在想起他都不知道这个儿子喜欢些什么、又不喜欢些什么,因而看到璟轩对戏曲颇为喜欢,倒不觉得他玩物丧志,反倒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璟轩的日子在行宫里面可算是悠然自得,因为有了璟轩,反倒是把上皇、太后和皇帝的关系弄得比以前融洽得多,上皇与桓谌父子关系僵硬的最关键的症结就在太子身上,而璟轩的存在,就在慢慢的化解这个症结。   在行宫待了多日之后,龙舟再度启程,沿着运河一路驶向了金陵,而金陵的这些世家们,一个个也都为了接驾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明儿到了金陵,你随我一道出去。”前一天晚上,桓谌是这样对璟轩说的。   他还真是挺期待明天的,不知道金陵的那些世家们,尤其是甄家,见到自己会是什么表情呢? ☆、第七十四章   这一日,龙舟终于缓缓驶入了金陵,御前侍卫已经先行到了金陵,与金陵的护军、知府衙门的差官等一道布置了金陵的城防。   御驾会途径的路线已经事先预定好了,路面早就已经翻新完毕,两旁的店铺统统都关闭,差官侍卫们站立两旁隔开了老百姓们,而金陵城的官吏以及有爵位在身的世家老爷们都已经按照各自的品级穿戴完毕,按品级、身份站好队伍,在渡口准备迎驾。   虽然论品级而言甄家并不是这些人当中最高的哪一个,但甄家因被定做了接驾的行宫,所以甄家众人越级站在了首位,这也是众人都默认的。   甄家整个家宅作为行宫已经布置完毕,甄家的女眷也都已经按妆打扮随时准备去觐见随驾的太后、太妃和各位娘娘。   甄家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并各房年纪稍长的公子们俱在迎驾的行列,龙舟还在缓缓靠岸,接驾的众人各个神色肃穆、安静非常,甄大老爷的目光略扫了扫身后的这些人,嘴角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论接驾的次数,他们甄家不单单是在金陵城,在本朝也是独一份的,可见荣宠不衰,这一次若能抓住机会在新皇面前长了脸面,那自打新皇登基以来甄家式微的现状也会被打破。联想起王子腾从行宫给他传来的消息,甄大老爷心里面的那一丝忧虑也都消失了。   上皇虽然已经退位,但影响力却依然不容小视,那林璟轩自打进了行宫就没在外臣面前露面,仿佛人间蒸发了似得,甄大老爷猜测,这个引起上皇父子险些不合的狂妄的林家小子,恐怕日后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想到这儿,甄大老爷的心情越发的舒坦了,正在他对日后的美好前景正有些飘飘欲仙的时候,龙舟终于稳稳的停靠在了渡口,侍卫们纷纷从龙舟上下来分立两侧,而后是太监、宫女们摆出了依仗,随后上皇便率先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上皇会是第一个下龙舟也在百官的意料之中,可上皇身边的人却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这一次,百官所熟悉的总管周太监在前面开路,而走在上皇身边搀扶着他手臂的,却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上皇一向严肃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些淡淡的笑意。   有些人不认得这孩子是谁,但甄大老爷对这个孩子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这孩子不是林璟轩还是哪个?甄大老爷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若不是在上皇出来的那一瞬,所有人都跪下山呼万岁,说不准他此时已经倒在地上了。   璟轩跟在上皇的身旁,眼神环视了一下跪在地上的众人,虽然这些人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明晃晃的抬头看,但熟悉的那些面孔璟轩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把甄家这几个人惨白的脸色收入眼底,璟轩的嘴角不由得也挑了起来。   消息瞒了这么久,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璟轩的心情还是一场舒坦的。   随着车驾到了甄家,璟轩抬头看看甄家的高门牌匾,上一次他是带着金三娘把甄家闹了个人仰马翻扬长而去,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看着甄家大开的中门,跪在两侧的侍卫和下人,璟轩坐在上皇身边,心情又飞扬了一下。   而甄家这几位老爷见到上皇不仅让璟轩走在他身边,甚至还让他坐在了龙辇上,那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   薛明义走在最后面,看到这一幕,心里面也是大大的不可思议,他虽然是皇商,但好歹祖上也是御赐的紫薇舍人,薛家又在金陵很有根基,因此他也在迎驾的行列混了个末尾,此时也在最末的   偏殿等着碰运气,谁也不知道皇帝、上皇一时兴起召见哪个不是?   薛明义本来只没什么想头,但见了璟轩这般的地位之后,薛明义反而心中一动,说不准……薛明义正在偏房里面胡思乱想,忽然间一个小太监到了偏房这边,偏房里所有人都集中了精神,却见这小太监问道:“宣薛明义觐见。”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薛明义的身上,掺杂了种种的羡慕、嫉妒,薛明义脑海中此刻空白了一阵,也顾不得其他人,忙跟着这小太监去了正殿。   薛明义进了正殿,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个著着明黄色龙袍的人坐在正殿最上的地方,便知道是上皇、皇帝二人俱在,忙跪下行礼,给两位巨头全都请过安后,跪在地上等候。   上皇率先开口,语气淡淡的:“起吧,你就是薛明义?”   薛明义忙答道:“正是小人。”   “嗯,知错能改,你倒还不错。”上皇的口气很是威严,不过一个“不错”的评价,也已经惹得殿内其余的人心中一动了。   早就在殿内站着,被叫起后却还没被上皇和皇帝问过话的甄家这几位老爷,此时心里面更是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了。   “小人罪该万死。”薛明义心中一喜,嘴上却依然请罪。   上皇侧头看了眼立在身旁的璟轩,璟轩会意的开口:“薛公送了班女孩子给娘娘们排戏解闷,正托了我代为教导,也是一片忠心。”   上皇点点头,命薛明义站在一旁,殿里的人见璟轩竟然能在这种时候被准许插话,越发觉得眼前的场景简直像是在做梦一般了。   太监又接连从外面引了其余人等来觐见,金陵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也都得了机会面圣,有些人只是进来磕了个口,只有一少部分得了上皇和皇帝的几句问话。而最早进到殿里的甄家等人仿佛被忽略了一般,这种被吊在半空中不知是福是祸的感觉,委实让甄家众人觉得有一把斧头悬在头顶,随时能够掉下来似得。   此时姑苏而来的柳伯韶、陈叔平与赵麟也都被宣来见驾。   柳伯韶曾经在京中觐见过上皇与皇上,上皇看他略有些眼熟,问道:“下面可是柳家的孩子?”   柳伯韶忙道:“正是学生。”   柳伯韶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自然是自称学生,上皇点点头,问了下才知道他没有参加此次的会试,又知道他即将进京进学后,又点了点头:“好,你还年轻,多磨砺两年,厚积薄发,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随后皇帝看着赵麟,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赵家是他的旧部,感情自然不同一般的朝臣,皇帝看着赵麟,问了些他的武艺、兵书之类,见他对答如流很有章法,不由得点头道:“虎父无犬子,不错。”   比起这柳伯韶和赵麟,陈叔平受到的关注明显少了不少,他也是荣辱不惊的,见状也并没有心气不平,桓谌看在眼里,心里面对他也多了几分欣赏。   直到最后,上皇的目光才落到了甄家众人身上,他略过了甄家的三位老爷,对甄家大房的大公子甄士杰问道:“你是何人?”   甄士杰忙出列回话:“学生甄士杰。”   殿里一时有些寂静,良久皇帝才有些严苛的说道:“原来是有功名在身。”   一时间,甄士杰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应了声“是”,殿内又恢复了寂静,随后上皇让众人都退了出去,一直站在那儿当布景板的甄家的这几个人也随着众人出去,待离开了正殿,众人都不复刚刚的拘谨,各色目光纷纷落在了甄家这群人身上,原先因为他们家接驾而生出的羡慕、嫉妒或敬畏等等统统都变了滋味。   甄家这几位老爷自然都看在眼里,却也无计可施,也没心思计较这些,眼下事情已经糟糕到了这个地步,该如何挽回才是重中之重。   甄大老爷去寻了柳大公子说话,刚刚柳大公子在殿里面可是颇得上皇和皇上眼缘的,甄、柳两家又是姻亲,自然是避不开的。   柳大公子却不愿意揽事上身,碍于姐姐的情面,只淡淡的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有几分的能耐,伯父应该比我还清楚,这件事说到底,并不在我身上,您看看薛公,今日不是好大的脸面么?”   其实柳大公子说的道理,甄大老爷又如何能不明白,只是他心里想着,但凡能有一丝机会,他都不愿意去林璟轩面前矮了头,听了柳大公子的话,甄大老爷也没办法强求,目光又落到了王老太爷身上。   王家今日和其他家族一样,得了几句不咸不淡的问话而已,甄大老爷凑过去,看着王子腾苦笑道:“世兄可是坑苦了我。”   王子腾也正头疼,见甄大老爷有怪他的意思,不由得心里面生出了几丝火气,没好气的说道:“身为朝臣,私自打探天家的事就已经犯了忌讳,说不准这事儿还会牵连到太妃娘娘,世兄现在怪在我头上,我可吃罪不起。”   甄大老爷被噎了一下,心里面也越发的不舒坦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甄大老爷也没心思说别的,寒暄了两句便离开了。   至于甄家的二爷、三爷更是不顶用的,平日子狐朋狗友不少,到了眼下,又有哪个敢帮忙呢。不提甄家的男人们在这边碰了壁,便是内宅里面,甄家的这些女人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男人在外面觐见上皇、皇帝,一干有品级的女眷则在内室觐见太后、太妃与随行的两位娘娘,在所有女眷都口头觐见之后,太后留下了几位,其余之人便都退了出去。   甄家如今的这位老太太并不是最受上皇看重的那位,因而太后对她本就没有太多的看重,又因为知道璟轩在甄家发生的事,看甄家的这几个女人就更不顺眼了。   不咸不淡的问了几句,太后的话多集中在其余那些夫人身上,甄家的这些女人自然是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心里头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一个个也只得加倍小心,正此时,太后忽然对甄家老太太说道:“哀家宫中曾经有一只影青瓜棱瓶,哀家很是喜欢,可惜下人不小心给打碎了,哀家恍惚记得宫中还有一只,一查才知道,是之前陛下南巡的时候赐给了你们。”   太后的话说到这儿,甄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回道:“既然太后娘娘喜欢,自当交与娘娘才是。”   太后也不与她客气,笑着点了点头,然而旁边甄家大太太的脸色却是一下子变了,整个人都在勉力支撑罢了。 ☆、第七十五章   “老太太,这,这可怎么办?”待离开了太后这边,甄大太太六神无主的看向甄老太太,额头上都冒了汗,脸色煞白得很。   老太太不明所以的看向甄大太太:“怎么回事?刚刚在太后面前你也险些失了仪态。”   “太后说的那一只影青瓜棱瓶,它,它现在已经不在咱们家了,这要去哪里找来一只交给太后,若是交不出,这……”甄大太太对老太太说出了实话,老太太的脸色也一瞬间铁青了起来。   “什么?怎么会不在,你是当家太太,御赐之物都会不见,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的语气瞬间严厉了起来。   到了眼下这个地步,甄大太太也隐瞒不得,只得把实情说了出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老太太当家那会儿还是甄家最鼎盛的时候,到了大太太当家的时候,甄家已经由盛转衰,甄大太太委实为自家这些看起来显赫的地位发愁。   因为甄家为了接驾,自家的宅院也不知翻修、扩建了多少次,一应规格都按行宫的规格构建,但这种行宫只能在圣驾驾临的时候使用,待圣驾一离开,这些越格的宫殿、房间以及一应摆设都需要封存起来,甄家的人是没有资格使用的,一旦他们私用这些宫殿、摆设被人发现,那便是谋逆的大罪,祸及全家。   这些宫殿是看得用不得,每年只是维护这些宫殿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之前甄家虽然经常得到皇家的赏赐,但那些御赐之物也只能供起来,虽然名贵非常,却是抵不得银钱的。   甄大太太倒是想过把主意打到这些御赐之物身上,只是她也不得其法,及到她的陪房媳妇给她出了个主意。这媳妇男人叫做徐仁,是甄家西洋铺子的掌柜,因做这行当,倒是认得不少西洋和倭国的商人。   这徐仁不仅仅是卖西洋的这些玩意儿,还在中间倒卖中原的瓷器、茶叶等等给这些洋人,和西洋人比起来,倭国人的胃口更大些,对于他们手里糊弄西洋人的寻常玩意儿不大瞧得上眼,但好东西可并不多见,多在这些富贵之家之中,哪里是那么好寻到交易的?   这媳妇给甄大太太出了主意,不若把甄家库房里面那些积年累月都不会拿出来使用一次的好东西,卖了出去给这些倭国的商人,东西远走倭国,也不会被人知道,只要不为人所知变好,皇家又哪里会主动来盘查这些的。   甄大太太听了自然是怦然心动,偏巧甄家这个时候银钱又比较吃紧,甄大太太是不想动用自己嫁妆的,便偷偷的把库房里面不常用的摆件拿了出来,倭国人果然大房,甄大太太为此倒是赚了不少,不但填补了公账上的空缺,还发了笔私房的小财。   从此之后,吃过了甜头的甄大太太便一发不可收拾,虽然她不敢弄出去太多的东西,这些年下来陆陆续续也卖了不少出去,直到甄大少奶奶逐渐接手了管家的一干事情,甄大太太才开始收手。   谁又能想到,这一次太后竟然会提出想要那只影青瓜棱瓶,又好巧不巧的,这只瓶子又是被甄大太太偷卖出去的那批贡品中的一件,这让甄大太太如何能不三魂没了七魄,吓得六神无主了呢。   甄老太太听了甄大太太的这番话,也是气得浑身立抖,忙派人去找男人们回来,这事已经不是内宅能够处理的范围,甄老太太也是毫无办法的。   当甄大老爷他们在外面碰了一鼻子灰,到了内宅又听了老娘、老妻说了这一番噩耗,甄大老爷脑袋“嗡”了一声,险些昏倒在了当场,指着甄大太太的鼻子,当场就要写下休书来休妻了。   甄大太太也是一直在哭,抽抽噎噎的说着管家的不易,甄大少爷虽然知道母亲做的委实糊涂,可到底是自己的母亲,还得跪下来为母亲求情,一时间屋里也是乱成了一锅粥,老太太头疼得很,用拐杖敲地,才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休妻?你还嫌不够乱么,难道休妻就能解决这件事吗?眼下与其在这儿哭闹,不如想想该如何解决这件事,上皇那边……”   如今能指望的,也只有对甄家颇为照顾的上皇了,甄老太太这话一说出口,甄大太太也停止了哭泣,哽咽着看向了大老爷。   几个男人包括甄大少爷都是脸色一变,甄大老爷叹了口气,不得不把前面发生的事也说了一通,这话说完,女人们也都沉默了。   原本甄家就因为上皇、皇帝不上不下的态度弄得惶惶然不知所措,一干亲朋旧友都表示无能为力,甄大老爷还顽固得想要寻求一线生机都不肯向璟轩低头,偏偏后宅又出了这样的事,太后的命令宛如给甄家的头上又添了一把利剑,整个甄家现在都摇摇欲坠了。   “大不了便说那瓶子也被打破了,总比卖出去要好。”甄二老爷迟疑的说道。   “不论如何都是大不敬,都是杀头的死罪。”甄大老爷沙哑着声音。   “我倒是认得一个做仿品的高手,不若……”甄三老爷试探得说。   甄大老爷想了想,心里下了狠心:“明儿把他带来。”   说罢又瞪了一眼甄大太太:“另外这些年从咱们这儿流出去的东西,也得备上一份才好。”   事情到此算是终于有个解决的办法,甄家人心里面虽然还是七上八下的,却比刚刚全然无措要好上不少。   他们心里面存了这些事,第二日搬驾的时候还得佯作无事得与皇家人赔笑,上皇、太后兴致勃勃的要看戏,璟轩的梨春班早就准备好了只待传唤了,甄家摆下两个戏台,前面文武大臣等等陪着上皇、皇帝看梨春班的新戏《柳暗花明》,内宅里面各位有品级的女眷和身份不错的大家姑娘们则陪着太后、太妃和嫔妃们看女班儿的戏。   手心手背都是肉,前面梨春班的戏可是璟轩的得意之作,后面的女班儿也是挂在璟轩的名下、且还能明晃晃的打甄家的脸面,璟轩可谓是□乏术了。不过没等璟轩自己做出决定,太后就已经拉着璟轩不放手了,左右璟轩年纪还小,还不需要太过避讳女眷,就被太后给拉在身边坐下看这些女班儿的戏了。   在场的女眷,那眼神或多或少的都在璟轩身上转了几转,璟轩倒是不在意被万众瞩目,但是面对这么多夫人们的默默打量,璟轩还真是有些吃不消。   这些夫人们都在盘算自家有没有适龄的女孩儿,虽然这林璟轩是个庶子,但嫡庶再重要,也不如给太后、皇帝看中更重要,她们都在考虑娃娃亲的可能性,这日子拖得久了,谁知道会起什么变化呢?   这些夫人们心里面盘算打得很响,看璟轩的眼神又带起了看女婿的感觉,直让璟轩头皮发麻,更是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戏台之上,自打收下了这批女孩子,他还没得了空闲好好看一场她们排的戏,正巧趁这个机会好好瞧瞧,若真是有好苗子,他倒是乐意培养一二。   这一看下去,璟轩倒是频频点头,这莲哥儿也怪不得她脾气大的可以,果然有几分恃才傲物的味道,虽然是个女戏子,但这女孩子的天分可是和灵官不相上下的。她这一亮嗓子,唱了一段的词,就把其他人都给比下去了。   太后显然也是个中的行家,莲哥儿一开口,太后的眼睛也亮了一下,待这一出戏结束,太后更是点了莲哥儿的名字,把她叫到了面前,好生打量了一番。   这莲哥儿虽然有些狂傲,但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面对太后她自然不敢放肆,给太后叩了头、领了赏,便乖巧的立在一旁,太后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太后听了满意,偏过头问璟轩:“前儿你在甄家闹将起来,就是因为她么?”   璟轩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太后“嗯”了一声,和颜悦色的看向莲哥儿,“好孩子,比那些个没见识的东西可强了不少。”   莲哥儿当日那一番不做小老婆的说辞,太后也是知道的,此时在这儿也不用说的太过精细,在场的人精儿们也都闻弦知雅意了,太后又勉励了莲哥儿几句,这才让她退了下去。   甄老太太、甄大太太等人在旁边听的真真的,此时又有不少嘲讽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落到了她们身上,老太太、大太太心里面不是滋味,大少奶奶也觉得面上发烧。   此时璟轩在老太太、大太太的心里面可是罪魁祸首的不二人选了,尤其是昨儿听了老爷们的话,她们也都和男人们一样,确认了如今自家一切倒霉的事儿都是在这个林璟轩身上引起的,今儿再   出了莲哥儿这一出,更是把璟轩恨得牙都痒痒。   璟轩浑不在意甄大太太愤恨的眼神,这位大太太在太后面前都快憋不住露了城府,可见甄家果然是快被逼到穷途末路了。   内宅里面这出戏唱的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外面的大戏也正在开演,璟轩写得这一出,全然是脱胎于许文英的切身遭遇,在场因为没有孙家的人,所以众人也都不知道这内中的缘由,只觉得这戏排的不错,各个还都看得津津有味的。   直到这第四折一出,甄大老爷他们可都是瞬间变了脸色了。 ☆、第七十六章   台上的戏唱得正红火,台下的一干众人也看得津津有味,第三折的最末,就是书生以及他的母亲被人从湖中救了上来,安置到了太湖深处的一个小岛之上。   第四折开始,便是书生的母亲生了重病,书生心急去岸上为母亲求医问药,此时岛上刚巧派出了小船去岸上采买用品,书生便搭着这艘小船离开了小岛。待上了岸,以金三娘为原型的客栈女掌柜便登了场,书生才知道,这太湖边上客栈的女掌柜也是岛上的人。   书生还在躲避追杀,自然不便露面,女掌柜便帮忙请好了大夫,书生对此自然是千恩万谢,偏巧这时候客栈来了群不速之客,见女掌柜生的貌美,便出言不逊。   女掌柜强压了怒火,这群人偏偏要走太湖的水路,女掌柜灵机妙算,在湖上围住了这群客商,教训了出言不逊之人,才发现此人竟是倭国的商人,书生也发现,那船上不少的物件都带着御赐的印记。   这戏演到这个地步,在场稍微敏感一些的人都察觉到了哪里有些不妥,但他们不知内情,自然也只是有所感觉罢了,但甄家这群人心里面本来就有鬼,偏巧从倭国开始的种种全都和甄家的事对上了,他们哪里还不知道,这出戏演到现在,他们一个个都被敲打了进去呢?   甄家众人的异常自然也被不少人看在了眼里,不过很快,当戏演到书上打探到消息,他的未婚妻进京待选且最终被纳入了王府,在场所有人的心神就全被这一点给吸引住了。   若这戏真的是已有所指,那“王妃”的情节自然也不是无的放矢,这究竟暗示的是谁呢?虽然孙家的事并不为外人所知,但京中爵位封到亲王的统共也就那几位,众人的心思在这几位王爷身上略转了转,谁的可能性最大便已经一目了然了。   忠安王世子桓译此时也在座,落到他身上的视线也不在少数,虽然孙家把消息瞒得死死的,桓译并不知道内中的真情,但若论起王爵在身之人的出身江南的侧妃,年纪又偏巧能对得上,桓译自己都越发觉得,父王的孙侧妃委实太有嫌疑了。   第四折的最后,是书生手持种种证据,决定上京告御状,就在此时,这一出《柳暗花明》截然而止,让看得兴致正浓的众人都有些错愕,眼看着这整出戏即将攀到最高处,随即该收官的时候,怎么就戛然而止了呢?   正此时,从戏台的后台走出一人,此人年纪不大,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到了台中,冲着上皇、皇帝的方向撩衣摆跪倒,口喊万岁后自称“罪民许文英”。   这一幕幕都是事先就安排好的,侍卫们也不见异动,上皇还兴致勃勃的陪着一道演戏,许文英刚出场的时候,台下的众人还都惊诧了一番,待发现周遭的侍卫全然没有戒备之后,这群人也都瞬间明白了什么,全都暗下心里的想法,静静的看戏。   许文英跪在上皇与皇帝的面前,把他的一干遭遇原原本本的讲说了一番,上皇听了连连点头,待他说完,桓译也从座位上起身,跪倒在了上皇与皇帝的面前,这件事其实说起来首恶在孙家,奈何孙家还没资格来面圣,因父亲侧妃正是孙家女儿的桓译便只能倒霉的被拿来顶缸了。   “他说的可是实情?”上皇一脸怒意的问着桓译。   纵然桓译平日里再温文尔雅、长袖善舞,到了眼下的地步,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息怒,许公子所言这些事,罪臣身为一个晚辈,真是一概不知,个中是非黑白,实在是……”   上皇摆摆手,示意桓译不必再说了,命人速去姑苏将孙家的一干人等带来问讯,并严令道:“若是有人敢和孙家私下传递消息,论罪同处。”   孙家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家族,最多也只是和在场的一些人家有些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又哪里会有人敢冒着得罪两大巨头的风险去给孙家通风报信呢,所以及至孙家的人被带来了金陵,他们心里面都莫名其妙忐忑得很。   当许文英拿出当年的事与孙家众人当面对质的时候,那大难不死的孙浩也愕然发现眼前这个眼熟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当日在船上将他狠狠羞辱一番的、同璟轩一道之人。   孙浩自以为明白了什么,眼睛都红了,在上皇和皇帝面前慷慨陈词道:“陛下明鉴,这小子满口都是谎言,他与那林璟轩分明是串通好污蔑学生一家,因平日里那林璟轩便对学生心生怨怼,日前学生在游湖的时候分明见到这自称许文英之人与那林璟轩在一处,这事情也巧合的过分了些!”   孙浩一口咬住璟轩不放,坚称眼前这个“许文英”只是林璟轩寻来污蔑他们孙家的人,璟轩笑呵呵的听着,许文英看着大放厥词的孙浩也是一脸的不屑,连这样的人都能过了乡试成了天子门生,还真是天理何在。   上皇眯着眼睛,看向许文英:“你有什么话说?”   许文英不慌不忙,他是事实胜于雄辩,也懒得和孙浩强辩,他先是把一干物证,包括当年定亲交换的信物等等呈了上来,而后又找出了当年的人证。   当年孙、许两家结下娃娃亲,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当初府衙里的那些人可是有不少都知道消息的,只是后来这些人有些卸任、有些转行,大家都各奔东西去了,孙家也没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放在眼里,哪里想到许文英一心想着报仇,这么多年明察暗访,金凤寨在绿林道上又有些名气,查起事情来也很方便,还真叫他找到不少当年的知情之人。   不管最后孙家企图杀人灭口这件事会不会得到证实,单单证明了这孙家小姐的确是曾和人订过娃娃亲,哪怕这人不是许文英,这孙家也犯了欺君之罪,要知道,当初孙家送女儿进京待选,可是隐瞒了这一些的。   只这一项罪名压下来,孙家就是死罪一条,因而当这些人证物证全都站在了许文英的那一边,孙家这些人一个个都面如纸色了,就连桓译的脸色也铁青得很。   这段时间孙家的人因为孙侧妃的受宠而越发的不把桓谦的话放在心里,桓谦自然是对此十分不满,但这种不满只是他们自家的事,桓译随时都能略施小计,让孙家人栽个不大不小的跟头以示惩戒。   但这个时候爆出了孙家这一样丑事,直指这位孙侧妃的德行、名节,虽然首恶是孙家,但毕竟那是他们忠安王府的侧妃,他们忠安王府的脸面也被这件事给狠狠的扫到了地上,桓译身为世子,与王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此时哪里能有好脸色。   更何况这件事还被排进了曲辞之中,在大庭广众之下演了出来,今日之后,全天下的人大概都会知道他们忠安王府的丑事,到时候……想到会震怒非常的父王,已经对忠安王府大事的影响,桓译简直不能想象这件事该如何善后。   原本这件事还有回转的余地,毕竟这许文英所出的证据也并不是无懈可击,可对方占尽了先机,先是排了场大戏,先声夺人,而上皇、皇帝又明显是站在了林璟轩的这一边,当下的情况,孙家还真是无力回天了。   如何能够尽可能的降低忠安王府的损失,桓译也头疼得很,对于孙家人求救的眼神,他自然选择视而不见了。   自打新皇即位以来,还没有大开杀戒,这次孙家犯下了欺君之罪,最终孙家的一干首恶被流放八千里,家产全部抄没充公,女眷也被贬入奴籍,由官家统一发卖不提。而当消息传到忠安王府的时候,那位孙侧妃也在当年晚上便悬梁自尽了。   孙家的事落下了帷幕,甄家众人已经是惊弓之鸟了,前车之鉴就在面前,他们甄家倒卖御赐之物,可也是欺君的大罪,一时间甄家也是人心惶惶。   此时甄家大老爷终于明白事情若真有转机,也只能是在林璟轩的身上,孙家的悲惨下场还历历在目,他脾性再固执、不肯低头,也不能拿甄府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性命,以及祖宗留下的产业来做赌注,甄大老爷终于低了头,自己去找薛明义,又让儿子甄士鸣去柳大公子柳伯韶那边,父子二人双管齐下,托人与林璟轩说情了。   薛明义可不敢打任何的包票,只答应了会给璟轩递话,柳伯韶那厢还好些,毕竟他姐姐是甄士鸣的妻子,若甄家获罪欺君,那甄府的女眷自然也如孙府一样,免不得被发卖奴籍,这可是柳大公子不愿意看到的。   璟轩也的确是留出了时间给甄家最后的机会,甄家不同于孙家,相比孙家恨不得置璟轩于死地而后快,甄家大老爷对璟轩可还没到这个地步,甄家和林家也没撕破脸皮,这一番甄家的前程也因为璟轩的关系,在两大巨头那边都等于堵上了一面墙,到了这一步,璟轩的报复心也淡了不少,若甄大老爷眼下愿意低头,璟轩也不想赶尽杀绝。   至于打蛇不死的后果,璟轩想了想,那也要看甄家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璟轩坐等甄家人上门,还没等来他们,倒先等来了桓译,这位忠安王世子今儿在璟轩面前,可是绷不住他那副礼贤下士的面孔了。 ☆、第七十七章   也难怪桓译面色难堪,原本那天那场大戏就够让忠安王府丢尽了脸面,谁曾想孙家事尘埃落定之后,璟轩给那天那出未完之戏加了一折,又在上皇、皇帝以及群臣的面前演了一通,这最后一出戏登场之时,明里暗里落在桓译身上的视线可谓是精彩纷呈了。   若说之前还算是孙家是祸首,桓译跟着倒霉,那这一次可是让桓译觉得,这个耳光是林璟轩明晃晃的打在他的脸上的,一向顺风顺水的桓译哪里吃过这样的亏,是以他再也绷不住从前那副温文尔雅的姿态了。   桓译的那一套璟轩向来是不怎么理会的,真心还是假意璟轩一向拎得清,不过桓译伪善与否,璟轩也不在意,他是真心没那个想法去主动招惹是非,这段日子折腾得还不够么?这也是璟轩懒得和甄家继续计较下去的原因之一,不过既然桓译找上门来,璟轩挑了挑眉,既然来者不善,他也不是好欺负的不是?   “世子还真是稀客。”璟轩不冷不热的打了招呼,礼数十足,但敷衍的意味也落了个十足。   桓译冷着脸:“林大公子年纪虽然不大,这性子也委实太过狂傲了些。孙家不过是与你有些私怨,你便狐假虎威,把孙家害了个家破人亡,换了旁人,做到这个地步也总该收手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倒是更阴狠,还叫戏子去排演这些私事,委实可恨。”   璟轩瞧着桓译那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心里面就多了些不痛快,闻言冷笑了一声:“世子可是到我这儿给孙家鸣不平来了?或者说,世子是来给您的庶母鸣不平来了?我虽然年纪小,却也明白几分道理,您这位庶母背信弃义在先,杀人灭口在后,若要怜香惜玉,王爷还没说什么,世子您先跟我红了脸,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璟轩那张嘴素来是不饶人的,刚刚桓译的态度惹他不快,璟轩这张嘴和崩豆似得,一席话说下来,硬是把桓译的话曲解到了这个地步,桓译哪里能料得到璟轩竟然如此,原本白净的面庞涨得通红,又恼又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话才好。   璟轩哪里管他这个,瞧见桓译这幅模样,心里面的气才顺了些,就在这时,薛明义上门了,他瞧见桓译也在,不由得也有些吃惊,桓译在薛明义的面前也强忍着对璟轩的怒气,璟轩也懒得理他,只说到:“若世子的话说完了,我这儿还有客人,慢走不送。”   听璟轩是这个口气,再看刚刚那气氛,薛明义自然猜到了些什么,不过他是个聪明人,向来知道不该问的事最好不问,虽然他之前靠着忠安王府的门路重拾了皇商的买卖,但忠安王府的好处薛家也给的足足的,也算是银货两讫,因而薛明义自然不会多管忠安王府的闲事,若不是因为薛家和甄家是祖上的交情,这次甄家的闲事薛明义可真的不愿意插手。   璟轩则是一看到薛明义上门,就知道是为了甄家的事,薛明义却还绕了个弯子,先跟璟轩谈起了薛蟠,提到如今大有长进的儿子,薛明义的脸上满是欣慰和感激。   自打金家姐妹开始筹备镖局,金三娘便主要和大哥一起与岛上的众兄弟商议日后的章程,至于采买门面、置办房产等等一众琐事则全都交给了五娘去办。五娘虽然年纪并不大,但和一般深闺的大家小姐不同,打小儿就跟着哥哥姐姐走南闯北的,经得多见得广,性子也比被磨练了出来。   五娘模样生的好,脾气既不过分泼辣又不是绵软,一颦一笑都有她勾人的地方,现在的薛蟠虽然称不上是色中老手,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这种人五娘也见过不少,对于薛蟠的心态,五娘可是能拿捏得住。   如今璟轩在金家姐妹心里面可是大恩人,江湖儿女讲究有恩必报,既然是璟轩吩咐她们看住了薛蟠,若能适当教导一下自然最好,五娘便自然把璟轩的话放在了心上,因而对薛蟠自然也格外上心。   原本只是起了色心的薛蟠,倒是日益对五娘上了几分心,因置办产业的事都是五娘亲自操办,对这薛蟠,五娘可是双管齐下,既软语相求,又适当的出言相激,薛蟠偏就吃这一套,为了在心上人面前脸上添彩,这薛蟠也是下了决心,一向不怎么理会自家产业的他,倒是跑到姑苏自家的产业那边取经去了。   薛蟠又不是真的蠢到无可救药,他自己又下了决心,因而学得虽然不快,却也比从前的败家子儿强了不少。薛蟠的这番变化,身为他老子的薛明义自然是从店铺的掌柜那边听说了,不由得大为欣慰,对璟轩自然越发感激了。   璟轩听了薛明义的感激笑了笑,话锋一转,提到了他从姑苏那边得到的消息:“不过我倒是听闻,贵太太对五娘可是多有不满,说她若是想进薛家的门做妾,可得好好改改身上的习气。”   薛蟠的情况,既然薛明义能够知晓,那薛太太自然也有她的渠道,薛明义关注的重点在薛蟠的长进上面,薛太太可是敏锐的发觉了儿子对这个出身低贱的女子异常的认真,这让薛太太如何忍得住。   在她看来,虽然薛家是商贾之家,但到底比旁的商贾高贵着些,寻常的富庶人家她都看不上眼,更何况是个走镖的女子呢。薛太太自然通过她的方式寻了相熟的别府太太,找机会敲打了五娘一番。   五娘对薛蟠本来也没几分情谊,不过是因着璟轩的嘱托才格外上心罢了,听了这薛太太递过来的话,反倒激起了这姑娘心里面的那根执拗的筋,五娘可是下了决心,她倒偏要堂堂正正的嫁进这薛家不可了,小妾?她还要挣个正妻才是呢!   三娘对妹妹的置气有些啼笑皆非,为了这点子小事就拿终身来赌,还是太孩子气了,三娘和璟轩通了气,大抵也是要璟轩帮忙劝一劝五娘,璟轩当时还在行宫,可谓是□□乏术,便叫五娘找王祁想法子。   王祁和五娘谈了一番后,反倒是乐见其成了,五娘原话说的可是脆生:“我若真嫁进了薛家,还是他们家的运道!就薛蟠肚子里那几两货,将来真当了家,再多的家底也得叫他给败光了。索性不如让我来当家,还能叫他薛家再红火个几十年咧!”   如今众人眼看着认真起来的金五娘,越发的把这薛蟠拿捏在手心里,自然也都不再言语了,至于将来五娘怎么斗薛太太,大家可是都信得过五娘的本事的。   璟轩在这里提了这事儿,也是给五娘撑腰的意思,薛明义还真是不知道自家婆娘还做了这样的事,心里面一阵火大,对着璟轩叹了口气:“拙荆还有些糊涂,我倒是看透了,我那孽障的性子,我可不指望着给他寻个知书达理的媳妇,可是要个能管得住他的才好。家世门第我倒并不在乎。”   这倒真是薛明义的真心话,他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可是看得透透的,如今看着儿子终于长进了,那金五娘的存在可是个救命稻草,薛明义自己是管不了那个混账,换个能管得住的薛明义就千恩万谢了,至于家世门第的,自家婆娘还是王家的大家小姐呢,如今还不是竟做这糊涂事?对于门第什么的,薛明义早就看得淡了。   待说了薛蟠的事,薛明义自然便顺其自然的把甄家的事给提了出来:“我和甄家大爷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他这人并不是坏心肠,只不过这些年高高在上惯了,拉不下面子罢了。当初的事,是他们甄家人做的不地道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璟轩虽然心里面并不想深究,但话可不能就这般说了,还得端着:“偏我就不吃这一套说辞,倚老卖老可是要不得,为了这事儿,还惊动了老太太。”   薛明义瞧着璟轩这话虽然还没松口,但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不满,心里面大抵有了计较,这才笑道:“甄家与林家也是多年的交情了,这故交间有些口角,也是常事,想必他们也不会再糊涂了才是。”   正说着,柳大公子柳伯韶也到了,璟轩一笑:“今儿我这儿还真热闹。”   柳伯韶见着薛明义,两人自然都知道对方的目的,柳伯韶见薛明义脸上还带着笑,心里面就有了几分计较,也是一笑,对璟轩说道:“还不是为了甄家。谁让我姐姐偏巧就嫁到了他们家呢,我也是硬着头皮来找你不是?”   璟轩一笑:“柳大哥都开口了,薛公也费了口舌,这一次看在两位的面上,我也不计较了便是,只是若有下次,恐怕两位的面子我也卖不得了。”   说罢,璟轩的话风一转:“甄家得罪我是小,我不找他们的麻烦便是,但他们私卖御赐之物犯下了大不敬的重罪,可不是我要找他们的麻烦。”   薛明义并不知道内中还有这样的事,不由得脸色一变:“私卖御赐之物,竟有此事?”   柳大公子是知道的,闻言也是一阵苦笑:“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问问璟轩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化解这场危机了。”   现在谁不知道,若选一个能够影响上皇、太后和皇帝的能人,可是非眼前这位林大公子不可了呢。   璟轩一笑:“柳大哥还真是抬举我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化解危机,解铃还许系铃人,甄家与其像   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钻营,还不如自个儿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是谁想找他们的麻烦,太后她老人家,还真不是个喜欢找麻烦的人。” ☆、第七十八章   究竟是谁想找甄家的麻烦?甄大老爷听了柳、薛二人传回的话,在书房呆立了半晌。   上皇这一次的态度虽然格外冷淡,但这么多年的情分还在,他们甄家向来都没有做过直接触怒上皇的事,这一次被教训,是上皇因为林璟轩的事迁怒甄家还是别的其他原因,甄家自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是甄大老爷的直觉告诉他,上皇并不是甄家这次如此倒霉的根本原因。太后?不,林家小子虽然狂傲,但也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他点出了太后并不是那个真心要找麻烦的人,那也只有,新帝了。   虽然皇帝已经即位七载,但因为有上皇的存在,他们这些老臣还是习惯的把他称为新帝,在他们心里,虽然如今已经改了年号换了皇帝,但父为子纲,上皇的地位依然不可动摇。时至今日,甄大老爷不由得有些犹疑,也许这些年,是他想错了?   自打新皇登基以来,从前上皇的国策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当年诸皇子纷争的时候不少人家也都站了队结党营私,新皇普一登基,不少人家都有些心惊肉跳,生怕被秋后算账。哪想到一切都是风平浪静,新皇对待他们这些老臣也格外优容,这些年下来,虽然也有不少人在官场上起起伏伏,但诸如孙家这种一朝覆灭的家族却是半个都没有。   可是,当甄大老爷细细想来,他的额角眉梢却全都冒了汗了,别看这些年朝堂上没有大的世家发生剧烈的变动,但是不知不觉当中,有些人家是明升暗降,从前虽然管制不显但起码手有实权还能捞点儿油水,可后来不知不觉的,这职位是升上去了,却成了苦哈哈的空头官儿。   再有些就如同他们甄家似得,虽然没有什么变故,却也没有更进一步,他这些年极力钻营,还在京中走通各位王侯之家的门路,甄家的境遇虽然没有变坏,却也是平平,早先他只因为是家中年轻子弟不争气的缘故——纵观年轻一辈的子弟,除了他的儿子甄士鸣在科举上颇有建树之外,其他人也都是拿钱买个监生,再进一步却是没有了。   再反观这些年出来的新贵,却是个顶个的不是虚衔,隐隐在朝堂上与他们这些老臣们分庭抗礼,他们和这些新人斗来斗去,得意的是谁呢?   新帝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不由得浮现在了甄大老爷的面前,让他颓然变了脸色,跌坐在了椅子上。他可是分明记得,当初那个九皇子是出了名的爆炭似得性子、一点就着,为了这九皇子可是没少被上皇训斥,这在满朝文武中都是出了名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九皇子的支持者最少,毕竟大伙儿的眼睛都亮得很,上皇看中谁,都不会选择这个脾气秉性如此不适合的九皇子。   再加上九皇子当年可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他们为了支持各自看好的皇子,也没少给九皇子下绊子,待到上皇传位给九皇子,甄大老爷都还没回过神来,总觉得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时候他们这些人也嘀咕了半晌,大多都觉得,这新皇多半是上皇的傀儡。   要想验证这一点委实不大困难,毕竟九皇子那爆碳似得性子摆在那儿,若真的是新帝手掌大权,估计他们这些人立时就要有排头吃了,哪知道他们这一观望,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得很,因而这傀儡说也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甄大老爷也不例外,他可不觉得当年的九皇子能有那样的城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年的爆碳怎么可能就会变得喜怒不形于色了呢?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甄大老爷再自欺欺人了,瞧瞧这次南巡的做派,傀儡?甄大老爷心里面苦笑,他们都错了,这新皇哪里是上皇的傀儡,分明上皇才是被新皇架空的那一个!   电光石火之间,一切的不明白全都通透了,甄大老爷的面色已经惨白得毫无血色了,当年的九皇子可是手掌大军啊,那可不是几乎由世家子弟充门面组成的龙禁尉,那可是实打实的在南疆浴血奋战过的边境大军,九皇子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一时间甄大老爷也想了好多。   他怎么忘了,这九皇子除了性子暴躁之外,杀神的称号也不是空穴来风,这样一个人再加上心机、城府深沉,甄大老爷知道,如今甄家已经无力回天了。   甄大老爷书房的灯亮了一夜,桓谌那边也是如此,柳、薛二人告辞之后,夏太监便来寻了璟轩去桓谌那边。   “还知道低头,算他们识相,不过可惜了,一个孙家还不够分量,本来还打算拿甄家开刀,杀鸡儆猴。”桓谌自然有他的渠道知道柳、薛二人前来找璟轩做说客的事,言语间还真是带了点儿可惜。   璟轩一笑,上皇优容老臣,这些大家族盘根错节,传了几代下来,有出息的远比那顽劣不堪的少了不少,却一个个还不自知,原本这皇位更迭就带着新旧之争,自己这个叔叔隐忍了这么久,慢慢撒网,温水煮青蛙,到了如今也到了收网的时候,这些人现在恍悟事情不好,只怕也来不及了。   “甄家已经无力回天了,纵然没有获罪,他们也知道,日后前途无望了。”事到了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甄家怕是翻下了大罪,纵然皇帝不追究,但甄家自己也心知肚明,这一把名为“大不敬”的铡刀就悬在他们头上,若他们知趣安安分分,便能一世安稳,如果他们想要有什么不规矩的动作,只怕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抄家灭族了。   “当年甄家站在大皇兄身后,蹦跶得倒是欢。当年父皇南巡也是下榻甄家,甄家竟然给你父亲布置了逾矩的陈设,被你父亲发现后甄家摆出了一副委屈的模样,父皇虽然训斥了甄家,却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事后反而对你父亲多有怀疑。诸如此类的事,甄家当年可没少做,如今不过是前途无望罢了,还真是便宜了他们。”桓谌想起当年的事,眼中划过一丝血色。   甄大老爷记忆中那个脾气爆碳似得九皇子一直都在,只是经过边关的血洗又添了分狠戾的血气,只是这头凶兽一直被一座名为太子的牢笼禁锢着,依着桓谌的性子,把当年那些参与陷害太子哥哥的人全都血洗一番以祭奠太子哥哥的亡灵才痛快,但他却也知道,太子哥哥想要的却是这片江山的安稳。   如果太子哥哥还在,他一定是本朝开国以来最英明仁爱的君主,他背负着太子哥哥的渴望、为太子哥哥报仇的渴望,一直在走一根独木桥,在努力平衡着一切。这些老臣一个个根深蒂固,若是   贸然行动恐怕会殃及国本,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因而这些年他才会不遗余力的扶植新贵,一点一点把这些老家伙们蚕食,而璟轩的存在,则是他这一条孤独的道路上唯一能够倾诉和慰藉的人。   每当他看到璟轩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凤眼,他都会下意识的忽略了表妹的存在,在心里面跟自己说,璟轩就像是自己和太子哥哥的儿子。   璟轩若是知道自己这位皇帝叔叔竟然心里面还埋了这么个想法,大抵只能感慨他魔障了吧,璟轩自然不知道桓谌心底最隐秘的想法,但是这并不阻碍他感受到桓谌对待父亲的一片真心,他也是头一回知道甄家当年还没少给自家太子父亲下绊子。   “那忠安王府?”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他们是三皇兄的人,我听说那个桓译去找你麻烦了?”桓谌冷哼一声,想着忠安王府这些年各种拉拢人心,心里面早就算好了一笔账。   “他若当我好欺负,那他就失算了。这次也就罢了,下次他再找麻烦,看我能不能写个王府世子为庶母抱不平的戏码来恶心恶心他。”璟轩最近是越来越喜欢这种报复方式了,轻松又愉快,还给他写戏提供灵感,何乐而不为呢?   “你就这么喜欢写戏填词吗?”桓谌微微一皱眉,认真的看向璟轩:“你知道,你的身份……”   璟轩摇头,打断了桓谌的话:“我不过是林家的一个庶子罢了,舅舅。”   桓谌面色不改:“你可以不是。”   “我还不想不是。”璟轩一笑,“话说,我娘他对我这个便宜父亲林如海可是深恶痛绝,当年,他是不是也给我父亲下过绊子?”   “下绊子倒是没有,不过他身为东宫的人,就应该一心一意的辅佐太子,却摆出了个纯臣的做派,弄了个独善其身,当年我就看他不顺眼,偏太子哥哥敬重他这性子,不叫我找他麻烦。”提起林如海,桓谌的脸上满是讥讽,继而说道:   “若他能真格的一直独善其身,我倒是也佩服他,偏到了后来,他发现东宫事情不好,生怕自己受了牵连,又开始和旁的人家勾勾搭搭,你当真以为他和贾家的联姻就那么单纯?当初京中好一阵热闹,那贾家的女儿当年可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林如海又是鼎鼎有名的探花郎,他们这一对郎才女貌,可是羡煞了旁人,却瞒不过我去。哼,林如海,也不过是个墙头草罢了。”   璟轩心里面为自己这个便宜父亲默哀,难怪这一世他和桓谌有着叔侄、甥舅的双重缘分呢,这睚眦必较的性子还真是一模一样。   “好在他也算是有点儿功劳,把你抚养长大,若是你有半点儿的闪失,看我不剥了他的皮!”桓谌欣慰的说道。   璟轩听了,心里面苦笑,叔叔呦,您的亲侄子当年早就不在了,现在这幅壳子里的,不过是个老鬼罢了。璟轩还真是不能想象,如果当初这个小孩子真的夭折了,若桓谌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也便罢了,一旦他知道,林家只怕真的要倒大霉了。 ☆、第七十九章   圣驾回程之时,甄家因丢失御赐之物获“大不敬”之罪,因念其是上皇老臣,上皇多有体恤,免了甄家抄家灭族的重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甄家世袭至今的爵位以及他们如今的官职都被一撸到底,甄家的这几位老爷都是恩荫的官职,并不是科举取士的士子,因而如今都成了白丁的身份,连街头写字卖画的秀才都不如了。   甄家从前国公府的匾额因为如今已经逾制已经被摘了下来,从前上皇多番御赐下来的物品也都被清点了一番,少了哪些都被登记在册,余者全部收回宫中,而甄家这些年为了接驾纷纷扩建的逾制的宫殿,则被和甄家的家宅隔断了开,宫殿处被桓谌更名为“谕园”,命江南总督府负责修缮、看管,用于维护“谕园”的花销则由内府每年供应,其余甄家的家宅、财物如数发还。   仅就是这样,甄家如今也叫苦不迭了,这些年甄家为了接驾,多番扩建宫殿,早就占了甄家祖宅的一半还要多些,从前圣驾一走,那些逾制的宫殿他们虽然住不得,但是花园一类的还是能做游玩之用,花园里的一些房舍也有他用,如今这道圣旨一下,连这花园都被划入了“谕园”的范围,他们甄家是半点儿都沾不得了。   甄大老爷听了“谕园”的名字,呆立了半晌,深深的叹了口气,也许,他想的没错,当年的九皇子,如今的皇上,还真的一直都是实实在在的太子党从未改变过,桓谕,老臣们都记得当年太子的名字吧。   想到当年自己在行宫里给太子准备的逾制之物,再看看如今已经被更名为了“谕园”的大半家宅,甄大老爷只能慨叹报应不爽了,至此,他是真的懂了甄家沦落为如今这个地步的真正缘由,心里面对于璟轩的怨恨,不由得也少了大半。   而柳大公子也趁此机会对甄家伸出了橄榄枝,如今甄家满门白丁中只有甄大少爷甄士鸣有个秀才的身份,如今甄家少了祖宗的恩荫,日后能不能重振家风,可全落在甄士鸣甄大少爷的身上了。   柳伯韶和家里通了信儿,给甄士鸣在京中的书院也谋了个名额,柳伯韶便邀甄士鸣一道上京求学,为下次的科考做准备。甄士鸣如何能不同意,甄大老爷真是满心欣慰,心里面自然承柳家的情。   这样一来,甄大少奶奶柳氏在甄家的地位自然又不同寻常,再加上甄大太太算是这次甄家出事的祸首之一,若不是看在甄大少爷的面上,早就被盛怒的甄大老爷给休了,在甄家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如今甄家内宅实权的当家奶奶自然是非柳氏莫属了。   不提甄家后来如何,单说圣驾回程,龙舟的的确确是走了回去的路线,然而一艘小船却是趁着夜色悄悄的驶向了姑苏的方向。上皇坐镇龙舟,这艘小船上除了璟轩、魏臻、许文英之外,还多了桓谌、太后以及夏守忠、余桦等等随行之人。   太后执意去姑苏,自然是为了璟轩的母亲周氏,而桓谌也有些话要和周氏分说,便也跟了来,龙舟总要有人坐镇,因而上皇才留了下来。   小船很快便到了姑苏,因为璟轩已经给金家传了消息,如今金家在姑苏的镖局办得很是红火,陆路、水路的镖都能承接,还包下了一片港口负责停靠船只,因而这艘小船直接便停入了镖局的水港,岸上也有人接应,倒是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不该惊动的人。   桓谌和太后本就是秘密前来,对此非常满意,又把璟轩夸了一通,璟轩也不多话,直接带着两位到了自家门口。   周氏已经得了消息太后和桓谌要来,饶是如此,见了多年没见的亲人,周氏的眼圈也立时便红了,太后也是如此,太后所受的震惊远远多于了周氏。   在太后心里面,自家侄女的样子还是当年那个在京城神采飞扬的衡阳郡主,哪怕最后被革除了宗籍,最后一次在宫门口拜别的时候,回来传话的嬷嬷也告诉她,郡主虽然卸去了华服金钗,却依然是那个满眼倔强的不服输的郡主。   因而这些年,太后尽管想过侄女的日子过得不大如意,但是林家好歹也是书本网,总不会苛待于她,不管如何,总也不会比当年相去甚远。哪里知道,今日一见,眼前的侄女,比从前瘦脱了形,脸上的粉也遮不住苍白的面色,单薄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到了,那双眼睛虽然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但里面也透出了一抹看透生死的释然,这种神情不该出现在衡阳的脸上,她还这么年轻。   “姨妈还是和从前一样。”周氏哽咽着扑进太后的怀里,不由得放声痛哭,这些年来,她与璟轩相依为命,璟轩是撑着她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她觉得她的周围都是敌人,尤其是璟轩三岁那年出了事之后,她更是生怕唯一的骨肉有半点儿的闪失。   如今多年没见的亲人相见,虽然时隔多年,但只消一个眼神,她便知道,姨妈还是当年的姨妈,时光并没有隔开亲人之间血脉相连的情谊。   太后抱着侄女,越发的感受到了她的消瘦,心里面也越发的难受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把自己熬成了这个样子,璟轩还这么小,你就当是为了他,也得好好照顾你自己才是。我原还想,璟轩的性子是像了咱们娘俩才会这么锋芒毕露,如今看来却还多一层的原因,他这么小就得照顾你,又如何能绵软得了?”   周氏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我也想好好的,可是我这身子,哎,都是我的命不好,只可怜了我的儿子。”   “不准你说这些丧气的话,京中那么多御医,我就不信有治不好的病,你就在这安心养病,不准你胡思乱想。”太后发了狠,立时便要从京中把御医都调过来。   周氏摇头:“姨妈还记得吴熙么?如今他就在这城中的善仁堂做大夫,连他都说只能给我吊着命,换了谁来,大半也都是如此了吧。”   吴熙的父亲当年便是宫中最顶尖的御医之一,太后自然也是知道的,听了这话,太后不由得悲从中来,越发的面色戚戚了,好容易旁边人也跟着劝慰,璟轩也扶住母亲,太后和周氏才纷纷止住了悲声,周氏还劝慰太后道:   “姨妈不用为我担心,我这人最不服输的,便是命我也要跟它争一争。”   太后放心不下,执意要去善仁堂寻吴熙问个明白,刚好桓谌也有话想和周氏单独说,便顺水推舟,命人送太后去了隔壁的善仁堂,随即将屋里清场,只留下了璟轩一个罢了。   面对皇帝表哥,周氏面上的悲色慢慢止住:“表哥,璟轩他……你都知道了?”   桓谌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被十弟发现,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瞒下去么?当年我对太子哥哥如何你也是看在眼里,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周氏苦笑:“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当年有多少人最初也是坚定的站在他的身边,到了最后,又剩下几个?皇位这么诱人,我不敢赌,也不能赌,我和他只这么一个骨肉,我只要璟轩好好的,旁的我都不求。”   桓谌看着表妹,心里面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不知该如何言说,只能郑重的说道:“不管别人怎么变,我对太子哥哥从来没曾变过。你放心,不管之前你们吃过什么苦,既然我知道了璟轩的存在,只要我还在一天,我就会尽我所有护着他,给他想要的生活。”   周氏的眼里迸发出了别样的光彩,她定定的看着桓谌,仿佛想要看出他的话里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最终,桓谌的真诚和笃定说服了她。   “别和母后说,她还不知道。她只要知道,璟轩是你的儿子就够了。”末了,桓谌还是叮嘱了一句。   这一句便让周氏越发的肯定了桓谌的真心,心底紧绷的那一根弦也终于轻松了很多。   正说话间,太后带着吴熙回来了,桓谌止住了话头,看向进门的吴熙,吴熙的身边还跟着牛皮糖   似得桓谦,桓谌见了这个弟弟,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这家伙真是有了吴熙就忘了所有,连南巡都能中途偷溜,真是胆大包天得很呐。   看着桓谌的表情,桓谦讪笑了一下,还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了自家吴熙的身边,笑话,这么多年他都以为没指望了,好不容易现在吴熙被他缠得有些松动,现在他要是离开,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看着桓谦的模样,桓谌心里只能叹气了,说实在的,他真是挺羡慕这个弟弟的,如果他能有机会,他肯定也会放弃所有的不是吗?这种感觉,他也再清楚不过了。   吴熙和桓谌的会面短暂却也互通了彼此的想法,面对吴熙,桓谌并没有隐瞒自己对待太子的那份感情,而吴熙向来是个心思通透的,当年他就隐隐有些察觉,只因为太子与九皇子是血缘兄弟,因而他虽然有所疑惑却还是没有往偏里去想,如今桓谌坦诚,他才发觉,原来当年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有了这一层关系,吴熙反倒对桓谌放下了不少心防,而桓谌也与他承诺:“如果璟轩不愿意,我不会逼他做任何的事。但若有一天他想要得回他应该得到的一切,我双手奉上绝不犹豫。”   在姑苏又滞留了几日,纵然太后和桓谌再不舍得璟轩,他们也到了必须回京的时候,而璟轩显然并不愿意一道入京,名不正言不顺,太后和桓谌也想不出万全的法子,太后不由得慨叹璟轩还是太小,若如今他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她说什么也得叫桓谌给他个龙禁尉的名头,拘到京里面去,日日看着才好。 ☆、第八十章   就在圣驾回銮的第二年,林老夫人的身体直转急下,身为儿媳妇的贾敏带着刚满一岁的女儿回姑苏侍疾,奈何林老夫人并不是大病,只是年老之症,用药只是吊着命,并不能治病。   而与此同时,周氏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她原本就是靠着一口精气神吊着命,在见到了太后,又得到了桓谌的承诺后,原本让她最放心不下的事也仿佛终于有了依托,那吊着命的一口气便也随即松懈了下来。   璟轩的全部心思都放到了母亲身上,上辈子他就没有享过天伦之乐,这辈子与周氏母子情深,本想着好好孝顺母亲,谁能想到又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一时间,璟轩也生生熬受了好几圈。   按常理说,林老夫人是璟轩嫡亲的祖母,周氏只不过是个姨娘,两人同时卧倒病榻,璟轩合该回林府伴着嫡母贾敏一道给林老夫人侍疾,但是璟轩的情况太过特殊,当初在金陵的事儿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贾敏和林如海如今都对如何对待这个孩子异常的头疼,眼下这个节骨眼,贾敏也不愿意多生事端,便也由着璟轩去了。   一时间,林府和璟轩之间维持了微妙的平衡,虽然这种情况并不是什么秘密,但鉴于孙家、甄家这些得罪了璟轩的权贵之家的前车之鉴,姑苏城里并没有传出什么不妙的流言蜚语,一切都风平浪静极了。   林老夫人虽然卧病在床,但并没有糊涂,反倒因为时日无多而比从前越发的清醒了,或许知道自己天命将至,林老夫人让贾敏传了封家书把林如海叫了回来,林如海如今在京中当差也是惦念着母亲,早就想着告假回乡,此时朝廷也准了假,他便快马加鞭的赶回了姑苏。   这一日在病榻前,林老夫人的精神正好,她拉着林如海和贾敏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些年的一些事,最后她握紧了贾敏的手:“我儿,那周氏怕是也时日无多,若是最后当真……便让她进了林家的祖坟吧,虽然不合规矩,也委屈了你,但毕竟都是为了林家,也为了咱们的玉儿,璟轩他毕竟是姓林,如今眼看着他的翅膀一天天的硬了,却与咱们林家离心离德,若再不补救,只怕悔之晚矣。”   眼看着林老夫人此刻是回光返照的模样,贾敏和林如海心里面再不愿意,也不忍违背母亲临终的遗言,纷纷含泪点头,林老夫人闻言这才含笑闭上了双眼,一时间,阖府都是一片悲声。   因为林家早就准备,后事安排的算是井井有条,林如海也早把准备好的丁忧的奏折递了上去,朝廷准了他的奏章,林如海便安心的留在姑苏守孝,而林老夫人临终的遗言也被夫妻两个拿出来讨论了一番。   最初贾敏自然是心里面不乐意的,按规矩妾氏是不能进祖坟的,林老夫人提出让周氏进祖坟,那便只有一条路,就是升周氏做平妻,若说这一条,倒也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毕竟林家如今唯一的男丁是周氏所出,若强用这个理由将她升为平妻倒也说得过去。   可贾敏又如何能够乐意呢?本来没有给丈夫生个嫡子出来,贾敏的心里就有了一个挥之不去的结,偏偏又要用生子这个理由给周氏抬身价,简直就像是给贾敏的心里插了口刀一般的生疼。   贾敏不愿意,林如海也并不愿意。之前璟轩在金陵闹了那么一大出“闹剧”,消息很快传到金陵,那些同僚看他的眼神可是丰富多彩,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自然也有人嘲讽,再加上获罪的可是甄家,那都是江南的世交,一时间,林如海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这个一直让他讳莫如深的儿子,再一次把当年的旧事推到了风口浪尖,林如海一面强忍着那种被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羞辱,一面又挣扎于周氏和璟轩与皇家分不清的关系给他带来的仕途上的好处,他既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步步高升是得益于当年的错误,又无法完全割舍眼下的仕途平稳,旁人眼中的清贵名声和实实在在的好处他都想兼得,贪心带来的痛苦中也总夹杂着些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   林老夫人临终的遗言虽然夫妻两个都应下了,但到了如今,他们两个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对彼此开口,最终,还是贾敏妥协了。   “母亲说的对,我这身子你也知道,生了玉儿一个都是勉强,太医也说日后很难再有子嗣,他毕竟是你唯一的男丁,也是玉儿的哥哥,就算不为了旁的,为了咱们玉儿的将来,也该按娘说的做。”   林如海默默的点了点头,握着妻子的手:“委屈你了。”   贾敏把苦水往心里面咽了咽,她又能怎样呢,不过是个身后的虚名,便这样吧。   他们夫妻想的不错,奈何周氏和璟轩压根就不在意这种虚名,听罢了林家来人的陈述,病中的周氏苍白的脸上浮出了惯有的对待林如海的嘲讽的笑容,对璟轩说道:   “瞧瞧,这就是林如海,面上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利益算盘,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真是一点儿都没变,不,变了,变得脸皮越发的厚了。”   林家来人听了脸色也是一变,把头低得低低的,佯作听不懂这些话,璟轩安抚了情绪激动的娘亲,转过头来对来人说道:   “你回去告诉老爷,这些虚名我们母子是不在乎的,他也不必操心,我娘的身后事,我自由安排,总归不麻烦他老人家便是。”   林家祖坟?周氏还真是对这个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她的后事周氏自己都安排好了,虽然她心里面是想要和太子长眠一处,上皇和桓谌对此也都是默许的,上皇暂且不说,桓谌虽然心里面不乐意,但也知道自己并没有立场阻止,郁闷了几日也最终默许了。   但是周氏并不愿意打扰已经安眠多年的太子,最终决定选一处安静的地界罢了,她曾听金家姐妹提起太湖小岛的景致,对此倒是心驰神往,便与璟轩分说了一番,选了小岛上一处安静的地方罢了。   璟轩自然是全都听从母亲的安排,对此权无异议,他只是心中悲痛,恨不得母亲的身子有一日忽得好了才是,只可惜人力总归是无力回天,就在林老夫人去世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周氏也终于含笑撒手人寰。   璟轩拒绝林家的安排,贾敏心底其实松了口气,林如海则复杂得多,人到中年,到底只有这么一根独苗,之前再不顺眼,如今也多了分感情在。只不过到底是离心离德,这份感情中又夹杂着不满,这世道只有老子苛求儿子的,没有儿子怨恨老子的,就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林如海和璟轩的关系越发的古怪了。   璟轩为了母亲的事好不容易才走出消沉,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想林如海的心情,这段时间陪在他身边给他最多支持的人,大抵就是魏臻和王祁两个了。   周氏的后事由他们跟着忙前忙后,璟轩没心思打理生意的事,也是王祁一个人撑着,镖局的事物则是由魏臻全权打理,不仅如此,他们还怕璟轩熬坏了身子,变着法子的让他多用些饭食。   王祁毕竟还有侯夫人要侍奉,自然不能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璟轩的身上,魏臻待璟轩可谓是全心全意,本来他对璟轩就不单单是兄弟那么简单,自打上次二人险些道破了彼此的情谊,如今魏臻更是对自己的心思毫无遮掩。   在周氏病重到料理后事的这段时间,魏臻的所作所为中对于他对璟轩的心思那是毫无遮掩,就连病中的周氏都察觉到了,她对此倒是乐见其成。   “你是我的儿子,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就不去做,自己的心意最重要。当年你父亲就是事事都听别人的,想要做个完美的太子,强压着自己的心思,最终又怎样呢?别人的愿望总是无法满足,到头来生生委屈了自己。我的儿子,断不能委屈了自己,你若是喜欢,就去喜欢,娘可不逼着你娶妻生子。”   周氏是难得开明的母亲,这番话也正合了璟轩的心意,却也让他越发的不舍得母亲了,前世今生,大抵不会再有这样明白他、又支持他的亲人了。   不过也还好有魏臻在,璟轩也终于熬过了最痛苦的时间,两个人的感情也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波折,甚至都没有哪一方先开口说出绵绵动人的情话——指望着魏臻会说情话,那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但彼此也都明了了对方的心思,倒有些水到渠成的味道。   不过纵然如此,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也没有多大的变化,璟轩暂时可真没那个心思,魏臻又是个格外克制的人,因而两个人倒是多过了兄弟,却还没有达到情人的标准。   因为璟轩要为母亲守孝三年,连戏班子的事都搁下了,灵官与班主一道撑着戏班子,倒把一切事处理的井井有条,梨春班因为金陵的事也是名声大噪,一时间无人敢去老虎的嘴里拔牙,璟轩见灵官做的不错,便逐渐让灵官名正言顺的做了戏班子的二掌柜。   而这三年里,灵官对周惜那份越来越隐藏不住的情谊也为大家所知,灵官自卑于身份,但谁想到周惜却根本不在乎。她原本因为家中遭逢巨变成了孤女,被吴熙和秦越救起收做了徒弟,与灵官又是早早相识,和灵官戏子的身份想比,周惜却是更爱惜他的善良和自强,因而两个人也算是彼此爱慕,在捅破了窗户之后,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周惜是孤女,灵官更是自小就被卖到戏班子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们成亲,算是灵官入赘到了周家,灵官并不在乎这个,两个人的感情越发的好了,灵官也渐渐从台柱子的身份转到培养新的小戏子,蛰伏于做个掌柜了。   而三年里,璟轩与林家的关系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这个平衡就是小小的林家姑娘,林黛玉。 ☆、第八十一章   对于自己多了个“妹妹”,璟轩自然是知道的,不过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娃娃,却是在林老夫人的丧事上。   那时候林家上上下下都忙成了一团,林老夫人只林如海这一个儿子,阖府全部的事宜都压在他夫妇二人的肩上,虽然如今林如海丁忧在家,但他之前可也是备受朝廷重用之人,再加上林璟轩前阵子的大出风头,导致前来林家的宾客多不胜数。   林如海夫妻两个一个招呼男宾,一个招呼女客,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贾敏的身子本来就弱,侍疾的这段日子便有些不大舒坦,如今一忙乱,更是强撑着,连带着并没有太多的精神去照看女儿。   小黛玉也是胎里就带着不足之症,平日里也是贾敏悉心照看,那段日子为了林老夫人的后事,贾敏便对女儿稍稍有些疏忽,贾敏忙着看顾来府的女眷,偏后面黛玉不知道哪里惹了不足,啼哭不止,奶嬷嬷不敢去打扰贾敏,只哄着,奈何却是毫不见效。   偏这时候璟轩正在府中,虽然和林府关系淡如水,但林老夫人的丧事,作为“孙子”的璟轩还是来了林家,林如海不用他招呼宾客,他也乐得自在,一时兴起到了从前自己的那个院子,偏巧碰见了正哄着不住啼哭的黛玉的奶嬷嬷。   璟轩跟在吴熙身边这么多年,对于医道也是颇有几分造诣的,猜出这个小女娃娃就是他未曾谋面的妹妹后,也看出了她的不足之症。   “灵堂做法事的气味太过刺激,她年纪太小生受不住。”看着小女娃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璟轩有些不忍,才出言提醒。   那奶嬷嬷并不知道璟轩是谁,但眼下她也没有办法哄好啼哭不止的黛玉,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黛玉抱到通风好些的地方,没想到居然真的很有成效,奶嬷嬷这才舒了口气。时候她与贾敏提起此事,形容了那男孩子的模样,贾敏心里一惊,没想到竟然会是璟轩。   看着熟睡中的女儿有些羸弱的小脸,贾敏心里想起婆婆临终时说的话,不由得越发的叹了气,命人去了善仁堂,请大夫过府给女儿瞧病。   黛玉是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在京中也请御医看过,她年纪太小许多药都不能入口,这病便也一直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善仁堂有善治小儿之症的大夫,但因为璟轩的关系,贾敏下意识的便没有想过去请善仁堂的大夫,因而这才拖到了当下。   善仁堂的徐大夫给黛玉瞧了病,又问了曾经服过的药方,这才撵着胡须说道:“从前的大夫也没有做错,令爱年纪太小,若用错了药还不若不用,如今我先给她慢慢调理便是。”   徐大夫还有给黛玉配了食补的方子,于膳食上也多有讲究,因而小姑娘的身子倒是比从前好了不少。三年来,因为这层关系,璟轩每逢登门林府,贾敏总有理由把璟轩叫过去坐坐,让他与黛玉说些话,黛玉对于这个不经常见面的哥哥倒是熟悉了不少。   黛玉模样生的顶好,又十分聪慧,对璟轩这个漂亮的哥哥很是亲近,璟轩对这个“妹妹”也不反感,贾敏的做派也不惹人厌烦,因而璟轩与林家的往来倒是比从前林老夫人在的时候多了一些。   其中一次璟轩登门的时候,偏巧碰见一个癞头和尚登门林府,正对林黛玉的病胡言乱语些什么,璟轩过去一听,却听着和尚说要化黛玉出家,林家自然是不肯,那和尚又嘀嘀咕咕的说倘若黛玉这一世都不见外人这病才有好的希望,璟轩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一动,细细打量起了这个癞头和尚。   见这和尚虽然模样生的不好,又疯疯癫癫的,但嘴里说的话颠三倒四的同时仿佛又暗带机锋,换了从前璟轩自然是不会理会这样装疯卖傻之人,但经过前世今生的玄而又玄的事,璟轩对于这神鬼之说倒信了几分,心里面转了转从前国师说过的话,便觉这和尚倒有几分超凡的味道来。   待这和尚被林家门人赶走,璟轩反倒跟了上去,那和尚见了璟轩倒是很惊讶,细细端量了他半晌,璟轩也不说话,任他打量着,那和尚跺了跺脚,摇头叹气:“晦气晦气,失算失算,变数、变数哎!乱了,全乱了……”   说罢,他也不理会璟轩在背后叫他,头也不回的走了。璟轩低头沉思了片刻,越发的肯定这个和尚不是个凡人,想到他刻意登门要化黛玉出家,心里面便对这个妹妹也多了份心思,想必这个妹妹也是个有造化的,看她的样子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娃娃无误,与自己这种情况大不相同。   本来就不讨厌这个妹妹,又想着也许这个妹妹也是个不同于常人的,联想到他自己的情况,又多了份惺惺相惜,心里面对这个妹妹倒是又亲近了不少,加之经历了丧母之痛,有一个小不点儿妹妹,倒是颇有些填补空白的味道。   便是这样,三年的时间,小黛玉长到了三岁,身体被调养的越发的好了,与璟轩这个哥哥的关系也亲密了不少。   三年之后林如海出孝,被朝廷起复为了巡盐御史,要赴维扬任职。巡盐御史这个位子可不好做,虽然但凡坐到这个位子的,几乎都是帝王心腹,但林如海的身份着实有些尴尬。金陵、姑苏与维扬均是江南地界的繁华之处,三处的世家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互通有无,这些盐商背后的弯弯绕绕,大家都心知肚明,平常上头派下的巡盐御史,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一致对外,可如今派了林如海算什么意思?   林家是姑苏的名门望族,林如海对于江南盐政的这些弯弯绕绕可也是知情人之一,如今他坐上这个巡盐御史的位子,到底会做出什么动作,江南这些人眼睛可都瞪得大大的,等着林如海的动作。   而林如海也是有苦自知,他一心想做个不辱门第、青史流芳的能臣,得了巡盐御史的职位,在欣喜于自己也跻身于天子信臣的行列之余,也有些拿不准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想做到让皇帝满意,又不得罪江南这些和盐政一事上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世家,可谓是不可能的任务。   林如海想了半晌,总觉得前路艰难,却又不得不行,便想着把妻女都留在姑苏,奈何贾敏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的,她是聪慧的女子,自然也想到了其中的艰难,断是不肯在这个时候与丈夫分开的。   林如海拗不过妻子,最终只得带上妻女一道上任,黛玉还小,待到了扬州城后,有一段日子没见到璟轩,便总问起哥哥怎么不见了,贾敏细细和她分说,小姑娘想念哥哥,满肚子不高兴,贾敏哄着她给璟轩写了信,这才排解了些。   偏巧隔了这段日子,璟轩为母亲守孝也终于到了三年,一面整理了母亲的故居,一面看着妹妹稚嫩的字迹,璟轩低头想了想,嘴角慢慢露出了久违的笑意来。   他知道,母亲的心里,是要他过得恣意、快乐,他也断不会辜负了母亲的心意,也不会委屈了自个儿,日出日落,既然人生不过是短短几十年,他也该走出这段阴霾了不是?   忽然头顶一片阴影挡住了日光,璟轩抬头,看见魏臻站在门口,正愣愣的看着他的脸,璟轩一挑眉:“呆子,说,你有没有瞒着我的事儿?今儿给你一个机会,坦白了我便既往不咎,若你再瞒着,以后被我知道了,少不得你的好果子吃!”   和魏臻这段日子的纠缠随着魏臻的出现也浮现了心头,璟轩向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当下便脱口而出。   魏臻细细看着璟轩的模样,心里面便知道他走出了这三年来的低迷,胸口也松了口气,不过……小狐狸就是小狐狸,这刚刚摆脱从前的影响,脑袋就转的比旁人都快,这么突然的问话,倒让魏臻有些措手不及。   “嗯,黑子不是狗。”下意识的,魏臻先说了个无关痛痒的,又仿佛是试探的话。   璟轩一愣,这些年黑子和他关系可好着呢,虽然他也疑惑过黑子从不“汪汪”叫唤,倒是起过疑心,但黑子对着他又是摇尾巴、又是拿口水给他洗脸的,他纵然心里面有疑惑,也一直没有落到实处,此时听魏臻一说,璟轩倒是明白了几分。   “黑子真的是狼?”璟轩眼睛不由得瞪大了。   魏臻老实的点点头,璟轩扶额,这家伙真给狼丢脸,谁家的狼能被驯养的这么温顺,还摇尾巴!摇尾巴是狼该干的事儿么!   不过……璟轩眯起眼睛,这物肖主人形,当初他觉得是呆家人养蠢狗,后来发现这个呆子有时候又不是真的呆,那现在,连笨狗都其实是只狼了,这主人……   璟轩不善的盯着魏臻,眉头挑的高高的:“还有什么,接着说!” ☆、第八十二章   瞧着璟轩这小模样,魏臻默默的权衡了一番,若今儿不坦白从宽,只怕日后的罗乱事还要多得很,虽然他还没有做好现在就告诉对方一切的准备,但这世上的事,也总有许多是让人来不及做准备的;择日不如撞日,左右,他其实一直都在寻找机会揭开这层窗户纸不是吗?   想到此,魏臻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来,默默的递到了璟轩的手里,璟轩不解的接过了荷包,这荷包个儿还不小,料子倒是不错,可这针脚还真是惨不忍睹,荷包上也没有任何刺绣的图案,完全就是布料本身的样子。   这手艺,纵然是刚刚学习女红的女娃娃都要做的比这个好,璟轩瞧了瞧这惨不忍睹的荷包,再看看魏臻一脸严肃的模样,掂了掂手里的荷包,这荷包还不轻,仿佛里面还有着什么,璟轩便知道   这荷包不是魏臻要给他看的东西,真正的东西在这荷包里面。   打开荷包,有一截红绳露了出来,璟轩拉着红绳一拽,便拉出了一个泥塑的小人来,这小泥人虽然只有小孩子手掌打小,却做的精致极了,五官细腻,那眉眼栩栩如生,还着了颜色在上面,只见这小人唇红齿白,发丝如墨,一身锦袍华服,就连上面的图案都清清楚楚。   这粗糙的荷包里有这么一个做工精细的泥人本就让人意外,而看着这个小人熟悉又陌生的模样,璟轩心里翻江倒海,一时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是了。熟悉的,是这眉眼、衣着分明是他前世的模样,陌生的,是他都快忘记前世的样子了。   “你……”璟轩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心里一个又一个的念头不住的浮现了出来,一时间杂乱无章,让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此时的魏臻反而镇定了下来,有些话没有说出口的时候他不知该从何说起,但如今一个泥娃娃开了头,魏臻反倒把心中的千言万语全都理了一番,一向木讷的双眼也泛出了欣喜的神色来。   “国师说,如果我当真找到了你,就跟你说,你家后院的那几株海棠他都笑纳了。”莫名的,魏臻先说出了这句话。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却蓦地让璟轩翻腾的心绪平复了下来,眼前浮现国师那张阴柔欠揍的脸,璟轩冷哼了一声:“我就知道那个神棍觊觎我的魏紫多少时日了,这下可算如他所愿了。”   说罢,璟轩复又挑了挑眉头:“不对,你别想用这招转移我的注意力,把那神棍拿出来当替罪羊么?”   “不,我是感激他,如果没有他,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璟轩。”魏臻定定的看着璟轩,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透着欣喜,又带着悲伤。   而璟轩则在这一瞬间就明白,对方提到的这个名字,不是他今生的林璟轩,而是前世那个“璟轩”,同样的名字,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为什么?”璟轩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一直想问这个问题,清流们斥他柔媚惑主,士族们瞧不起他的出身贫寒,武官们不屑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打交道,不过他不在乎,这世上他只要自己活得自在舒坦就好,旁人的眼光那都是狗屁。   但只有这个人,自始至终,只有这个人曾经那样认真的看出了他的抱负,甚至说出了“我为你镇守边疆”这样的话。他一直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魏臻的嘴角弯了起来,长期练枪而磨出了厚茧的大手异常温柔的把璟轩整个人都抱进了怀里,璟轩只觉得自己被铜墙铁壁紧紧的禁锢着,对方的身体一点都不柔软,却又透出了让人难以言说的心安,璟轩不自觉的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腰,紧紧的,一点儿都不愿意松开。   “你总说我呆,你也一样。”魏臻的声音低低的,低沉中多了份不加掩饰的笑意。   “放屁。”璟轩的头埋在魏臻的胸膛,闻言想要狠狠的反驳他,但说出的话却丝毫没有底气,“都是你的错。”   魏臻眼中的笑意更深,大手摩挲着璟轩的头发,下巴抵在璟轩的头顶,笑道:“从前我不敢说,就怕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又怕你错待了我的心思,倒不如一直忍着、藏着,只要能听到你的消息、见到你的人我就心满意足了。可当我发现你不在了的时候,我忽然后悔了,其实我很贪心,我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魏臻的话里带着怅然的回忆,璟轩静静的听着,耳边回响的不仅仅是魏臻这一番话,还有魏臻胸口有力的心跳声,仿佛在佐证着这一番话的真实。   “所以我去找了国师大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有办法。我想要见你,像这样抱着你,无论如何我都想这样。”魏臻静静的说着。   “原来你早就认出我了,枉我还当你是个老实人,原来你一早就算计我了。”魏臻的这一番话勾起了璟轩无数的回忆,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打从见到魏臻的点点滴滴全都浮现在了眼前,璟轩的手狠狠的拧了一下魏臻的后腰,奈何对方皮糙肉厚,完全不觉得疼,反倒轻笑了起来,闹得璟轩倒有些悻悻了。   不算计,又怎么能像现在这样把这只小狐狸给圈养了呢?魏臻心里面这样想,嘴里可不敢这么说,若真这么说,这小狐狸准得炸毛不可。   “我害怕,我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你,你是大家的少爷,我是乡野的小子,你和从前一样和神仙似的,我却是……”魏臻这哀兵之计还没说完,就被璟轩又一拧给打断了。   “装,接着装。”璟轩抬起头,眼睛眯了起来,“我说你怎么总找许文英的麻烦,敢情是浸了醋缸了?”   自打认识了许文英,璟轩还是寻到了头一个于戏文上志趣相投的人,这许文英大仇得报之后,越发的性子洒脱了起来,颇对璟轩的脾气,偏魏臻难得好为人师,上杆子指点许文英的功夫,许文英如今也是镖局数一数二的镖师,自然也愿意磨练自己的武艺,他最佩服魏臻了,一口一个师傅的叫着,每每被魏臻给揍得一张俊脸都肿了,还佩服得不行。   从前璟轩还总笑许文英明知道魏臻教人功夫一等一的认真,还总凑上去找揍,如今想想,分明是魏臻这厮假公济私,瞧不惯他待许文英好,这才总往人家脸上招呼。   魏臻闻言脸色一红,好在他面皮生得黑,脸红也不大看得出来,其实他也有点唾弃自己,明知道这小狐狸对姓许的小子没那个心思,但看着许文英总能够分得璟轩好一部分的注意力,他就忍不住心里面不舒坦。   璟轩眯着眼睛看着魏臻,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这家伙的面色变化,从前只道这小子傻大黑粗的是个呆子,如今看来却是他走眼了,难怪,这家伙前世也是个少有败绩的大将,怎么可能是个真傻的?   古人道大智若愚只怕是有几分道理的,这个家伙,连他都给骗过了,可见哪里是傻?分明是人尖儿的聪明!   “是我错了。”魏臻乖乖认错,既然哀兵之策被小狐狸识破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好了,   “我没骗你,我是真的害怕,怕别人先我一步走进你心里面去。”   前世小狐狸是出了名的放浪形骸,但他却知道,这些人小狐狸都没有放在心里面,而他想要做的,并不是这些人中轻易就会被遗忘的一个,而是那唯一的一个,为了这个目的,再多的时间他也能忍,想要摘到最甜蜜的那颗桃子,忍耐,是必须的功课。   璟轩的心里一时间有着酸楚,又多了份蜜糖般的味道,在这一刻,他是真的相信,如果这世间真的有人能够完完全全的了解他,那这个人一定是面前的这个家伙了 ——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   良好的认错态度加上这一番直戳心窝的话,璟轩心里面再多的火气,也全被魏臻的一字一句给浇灭了,把玩着手上的小泥人和那个惨不忍睹的荷包,璟轩心中一动:“这荷包不会也是你亲手做的吧?”   魏臻默默的点头,璟轩终于忍不住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把泥人放回了荷包里面,塞回了魏臻的手里:“哝,给你留个念想,若是弄丢了,看我饶你不饶?”   魏臻接过这荷包,趁机握住了璟轩的手,璟轩挣了下没挣开,便任由魏臻握着了。魏臻正心满意足间,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和熟悉的许文英的声音让魏臻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   “听说扬州的荣威镖局换了东家?咦,魏大哥也在。”许文英完全没察觉出气氛哪里不对,看到魏臻反倒一脸的惊喜,左右魏臻这黑脸常年如此,许文英还真没那个细腻的心思能看出什么不同来。   璟轩现在可是能够察觉出魏臻脸上细微的变化,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笑道:“荣威镖局的赵镖头和薛家有些交情,他想要金盆洗手,又放心不下镖局的兄弟们,便通过薛蟠这小子找上了我。”   “咱们镖局最近生意好得很,要我说也早该开个分铺,荣威镖局底子好,我看这买卖,做的不亏。”许文英得了准信儿,立马便开怀道。   魏臻轻咳了一声:“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今儿有空,咱们不妨切磋一下。”   许文英眼睛一亮:“好啊魏大哥,小弟求之不得!”   哎……璟轩叹了口气,这个上杆子找揍的家伙,摇了摇头,不去理会他们两个,璟轩可要好好盘算一下扬州的事,如今便宜老爹可是在扬州呢,说实在的他还真是不大想去这个是非之地,只是,想着妹妹稚嫩却已经有些风骨的字迹,璟轩想了想,他还真是有点儿想念这个小不点儿了。   对了,还有那个老不省心的……璟轩想到头午的时候收到京中传过来的密信,不由得头有点儿生疼,上皇这位老小孩儿不好好的在皇宫颐养天年,偏偏也跑去了扬州凑热闹,看来这扬州他还是非去不可了。 ☆、第八十三章   扬州城里一老一小都让璟轩颇有些挂心,璟轩向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打定了主意便开始准备去扬州的事宜。   吴熙如今并不在姑苏,这三年来桓谦缠他缠得紧,吴先生再云淡风轻的一个人,也架不住桓谦的厚脸皮,月前桓谦缠着吴熙南下两广,吴熙倒也同意了,把桓谦喜得嘴角都合不拢了,倒叫旁观的众人都颇有些无奈,心里却也不得不感慨一声,桓谦也快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王祁如今渐大了,兴安侯府的事情也打理得井井有条,王祁的兄长王社也是块经商的料子,从怡然楼开始帮着弟弟打理侯府的商铺可谓是万分精心,也富足了不少,这些年也在城里离侯府不远处置办了个三进的宅子,把老两口接到大宅子里面奉养。   王祁是过继给了侯爷,他的亲生父母虽然是乡下出身,但都是明理的老实人,并不以自己是王祁的亲生父母而多加贪念,反倒感激侯府给了小儿子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因而对待侯夫人也是恭敬非常,虽然有些有心人暗地里挑拨关系,但老两口如今守着大儿子的大孙子过得和美着呢,半点儿都没受诱惑。   这些事被王祁兄弟两个知道了,把那些个别有用心的人敲打了一遍,如今两家的关系越发的和睦,侯夫人也念着对方是王祁的亲生父母,常常叫王祁回去看看,或是把老两口接来侯府听听戏、聊聊家常,因而两府的关系异常的和美。   听到璟轩要去扬州,王祁这个闲不住的早就想去见识见识扬州的热闹,奈何他如今这洋货铺子的生意正是最繁忙的时候,轻易脱不开手,眼巴巴的看着璟轩和魏臻打点一切,不由得千叮咛万嘱咐,待他处理好姑苏的一切,就去扬州寻他们去。   其他和璟轩相熟之人,柳大公子在进京求学之后的那届恩科已经金榜题名,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很有几分才名;陈叔平也在京城,不过他没有参加科考,而是凭着家里的恩荫谋了个龙禁尉的差事,如今正在侍卫所任职。   剩下一个赵麟,家里本想让他从军,奈何这小子一门心思扑在水军上面,自打认识了许文英这些金凤寨的人,便被金凤寨训练有素的“水军”给迷住了,赵家原本是不赞同的,后来也不知道为何转了话头,不但支持赵麟,还给他投了一大笔钱用来兴办船坞造船,和如今的金凤镖局也是合作密切。   不明所以的外人都嗤笑赵家是每况愈下,此举摆明着就是和璟轩示好,有抱人家大腿的嫌疑。不过赵家却丝毫不以为杵,我行我素,这些声音见无利可图,便也渐渐的销声匿迹了。只璟轩和皇家来往密切所以清楚内里的渊源,自打前朝开始,东南水域就不太平,本土的水寇为患是一个,更有倭寇也频频犯边骚扰百姓。   三年前甄家的那件事更是暴露出了这些倭人不但在东南一带活动,更是悄无声息的渗入了江浙一带,甚至还和当地颇有名望的人家勾结在一起,连御赐之物都敢私自贩卖,桓谌本就是行伍出身的皇帝,眼里容不得沙子,对于这些海寇之流早就深恶痛绝,奈何本朝水军侍式微,桓谌本人也是马上的皇帝,因而才隐忍了下来。   待到璟轩收服了金凤寨,桓谌立刻便从中看出了这金凤寨的可用之处,金凤寨当初靠水上吃饭,他们名为水寨,做的却大半都是水军的活儿,既不骚扰百姓,还保护渔民,富商若是肯花银子,他们也保驾护航。   如今成了镖局,有王祁的西洋铺子做固定的收入来源,又有璟轩的财力支撑,这金凤寨的行事越发的正规了,战舰也鸟枪换炮,经过详谈,众人才知道原来这金凤寨的大当家金磊,是前朝赫赫有名的水军将领何丰泽的后人,前朝覆灭之后,何家改名换姓,金磊便是何家的后人之一,且有着何家祖辈传下来的水战兵法,这才辗转成立了金凤寨,靠着这行当吃饭。   桓谌爱惜他的才华,又心系海寇、倭寇之患,自然起了让金磊重建水军的念头,金磊也指出,如今本朝水军实在孱弱,首先便是连正经的造船的船坞都鲜少,大多数船坞所出的都是游玩的画舫或是商船,虽然看上去个顶个的气派,实际都是银枪蜡样头,平日里做做样子显示气派倒是够了,真和海寇们作战,只怕就中看不中用了。   桓谌听了他的建议,这才决定在江南组建船坞,但是此举桓谌还不想让朝中那些个大臣知道,便秘密进行了下来,赵家军是他的亲军,这密旨便是赵家接下来了,这也是赵家为何最终放任赵麟与许文英等人厮混的原因。   赵麟自幼就对水军有兴趣,自打知道了金磊就是鼎鼎大名的何家的后代,越发的崇拜不已,说什么都要拜师学艺,金磊见他一片诚心,又有悟性,便应了下来,如今姑苏的船坞已经很有规模,趁着金凤镖局要在扬州开分铺的机会,他们也打算在扬州弄第二家船坞,赵麟自然是想要跟着一道去扬州的。   因而此次去扬州,除了璟轩、魏臻带着黑子和一干得用的下人,便是许文英和赵麟一道随行了。这一路上,魏臻的表现可是把许文英和赵麟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魏臻虽然对璟轩的心思一直都不曾改变,但话没说开之前,他的表现是含蓄而内敛的,放在外人眼里,最多算是很照顾师弟的大师兄罢了。可如今魏臻对璟轩的黏糊劲儿可是今非昔比,纵然是在外人面前也依然我行我素,偏璟轩也是个不在意别人眼光的,他这心里面还有些介意魏臻一直瞒着他的事,对魏臻也是极尽作之能事,魏臻不但纵着他,还颇自得其乐,屁颠屁颠的,这才把许文英和赵麟给惊住了。   璟轩因为小时候起死回生的那一次缘故,虽然经过吴熙多年的调理,但免不了还是落下了些病根,每到了秋冬之交,便有些微寒的症状,喉咙也多不舒坦,江南的冬季虽然不若北方寒冷,但湿冷的程度也让璟轩有些受不住。   平日家里埋了地龙,璟轩到了这个时节便鲜少出门,可如今迫不得已要赶路,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路上在马车里璟轩嫌烦闷,到外面骑马他身子又受不住这湿冷的气候,魏臻怕他身子受不住,抱着他一道骑马,衣服穿得厚厚的不说,魏臻用内力给璟轩驱寒,璟轩靠在他身上,阴冷的感觉被暖烘烘的舒坦所取代,比地龙和手炉可是舒服多了。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黏糊着,许文英戳了戳赵麟的胳膊:“不是说大公子最厌恶龙阳之事么?当初那个什么小王爷的,不就是因为对大公子不恭敬,才落了那么个下场。还有梨春班,可是难得干净的戏班子了。”   赵麟自打拜了金磊为师,这辈分上自然就矮了许文英一截,他虽然是世家子出身,但对这个老师可是格外的恭敬,连带着对这些师叔也是个顶个的尊敬,即便许文英的年纪和赵麟不相上下,他对待许文英也是不失恭敬。虽然最初赵麟也被魏臻和璟轩的关系震惊了,但毕竟他与璟轩等人相识的时日颇长,对璟轩的性子也了解得多些,想通了之后便释然了,如今听许文英问起,忙说道:   “小师叔有所不知,璟轩这性子可不是厌恶龙阳之事,只是厌恶那些个色迷心窍的腌臜家伙罢了。当初那个世子就是存了亵玩之心,才被璟轩教训。至于梨春班,璟轩言明是不准那些个好色之徒仗势欺人、亵玩戏子,但如果是双方都你情我愿,他也并不干涉。之前梨春班里有个小黄鹂,和城东钱家的小公子情投意合,后来与小黄鹂结成契兄弟,如今日子过得也算和美。”   本朝男风并不少见,江南地界又是出了名的开化,权贵人家亵玩戏子、小倌的事儿自然是屡见不鲜,那结成契兄弟的虽然很少,却也是有所耳闻,因而赵麟对于这些并不陌生,倒是许文英在金凤寨长大,没见过这些,乍一听倒是惊呆了。   待许文英想通了,自然便也想起了之前被魏臻没少“教训”的事儿,摸摸鼻子,算是明白自个儿是遭了无妄之灾。   就这样,一行人走走停停,这一日走到了一个离金陵不算太远的小镇,虽然时辰尚早,但是这一日的天气不好,天色阴沉沉的,风也比往日来的凶猛,夹杂着湿气,眼见着便有一场大雨,璟轩觉得愈发的有些不舒坦。   魏臻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决定暂且在镇子里找家店房住下,待天气转好再行出发,大家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因而这才转到进了这个小镇。   这小镇名叫山葵镇,小镇不大,外来人也少,璟轩他们一行人一进了这座小镇,便引来了不少的目光,许文英下马叫住了一个挑着柴火的老人。   “老人家,我们是路过此处的过路人,因天气不好,想要在贵镇找个落脚的地方,可惜我们人生地不熟,还请老人家帮帮忙。”   许文英生的很是俊秀,加之文武兼修,平日里倒多是做儒雅的打扮,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不像坏人,璟轩一行人又套着马车,还有女眷,因而当地人也并没有受到惊吓,见许文英很有礼貌,那挑柴的老者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忙说道:   “我们这山葵镇是个小镇,只有一间客栈,名叫秦家老店,沿着这条大路一直往南边走,就能看到他们家的幌子了。”   许文英道了谢,和魏臻说了两句,一行人便沿着脚下这条大路往南边走,果然没走多久,便看到街边上有一家客栈,幌子上正是写着秦家老店。   这客栈不大,总共才两层,三进的院子,一行人到了店门口,伙计正在里面坐着打盹儿,店里面空荡荡的也没有客人,许文英咳嗽了一声,把那伙计给惊醒了,那伙计一看来了客人,忙迎了出来,定睛一看,嚯,人还不少咧,是个大买卖,便也打起了精神,满脸的堆笑。   这秦家老店的院子总共也不大,魏臻见没有旁人在住,便把整个客栈独门的院子都包下了,把那伙计笑的眼睛都眯成缝了,殷勤的把他们带到了后面。那最宽敞的院子也不过只一间厅,一间主人房,加上两个偏房,还有个小花园罢了,地方虽然不大,倒也颇为干净整齐。   璟轩与魏臻一道住了那最大的主房,两间偏房分别住了许文英和赵麟,随行的丫鬟婆子住了单独的一个院子,余下的小子、马夫并赵家派来的家丁等等便住了最后的一个院子。马车和马匹也都被客栈妥善的安置了,忙乱过了这些,又叫厨房做了饭菜,一行人饱餐了一顿。   喝着暖洋洋的汤,璟轩的脸色倒是红润了不少,魏臻见了,这才放下了不少心,饱餐之后消了食,到了晚间,魏臻又叫伙计准备了热乎乎的洗澡水,给璟轩散散骨子里的寒气。   璟轩整个人都泡在大大的浴桶里面,魏臻又一直用内力催着,水一直保持着最适合的温度,璟轩泡在里面,暖洋洋的从骨子里透着舒服,心里面自然也舒坦了不少,瞧着魏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样子,璟轩心里面转了转,倒是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传闻。   前世这家伙也是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论样貌,在京中绝算不上是那些闺阁小姐们的偏好,但他却是京中那些闺阁小姐们最想要嫁的如意郎君,原因无他,只因为专情。   出身贫寒,一朝得志便抛弃糟糠之妻的例子向来是屡见不鲜,但这家伙却是身为当朝炙手可热的大将,对出身草莽同门师妹的原配不离不弃,更是从未纳妾,即便对方病逝之后,他也没有再娶,堪称专情的典范,就因为这一点,反倒让不少闺阁小姐们视他为如意郎君,将军府的门槛不知被多少媒婆踩断了,只可惜最终都无功而返。   如今想来,璟轩心里面倒是挺不是滋味的,越看着魏臻正经的样子,心里面便越发的不自在,凤眼一眯,璟轩忍不住便冷哼了一声。   “怎么了?可是水凉了?”魏臻伸手试了试水温,发现温度刚好,刚要把手从水里抽出,便被璟轩一把给拉住了。魏臻不明所以的看向璟轩,看着对方白皙的颈项因为热水的关系正泛着微微的红色,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忙要移开视线。   可惜他的动作全然都被一直盯着的璟轩收入眼中,璟轩满腹的郁闷这才消散了些,调笑道:“刚刚瞧你那呆样儿,还以为你真是个呆的,没想到你是假正经。”   魏臻轻咳了一声:“你身子不好,别闹,小心着了凉。”   面对毫无遮掩的心上人,魏臻又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即便他的忍耐力超乎常人,此时也免不了心猿意马,只是璟轩的年纪摆在那儿,他可是宁愿自己憋着,也不愿意伤到璟轩的,奈何今天璟轩刻意撩拨,若对方真是个孩子也就罢了,他还没这么多的念想,关键是前世那个妖孽的样子总是在眼前和眼前的这个孩子重叠,真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她是什么样的女人?”看着魏臻的模样,璟轩忽然收起了刚刚想要戏弄他一下的心情,难得正经的问道。   魏臻显然没有料到璟轩会在此时此刻提到这个人,但是对于这件事,他早就想到总有一天会被璟轩提起,因而虽然微微有些惊讶,却并没有太出乎他的意料,也只是一瞬的时间,他也便理解璟轩口中的女人是谁。   “我当她是妹妹一般对待,她小时候受过伤,伤了头,心智一直停留在六岁左右,像个孩子,我答应了师傅,会照顾她一辈子。”魏臻慢慢的说道。   璟轩全然没想到会是这样,闻言不由一愣:“难怪你就算去了边疆也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她也从来没有出现在那些夫人、小姐们的赏花会上,外人都道她是草莽出身,不大愿意参与这些,没想到真正的理由竟在这里。”   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不屑权贵的侠女,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总是出人意料。   魏臻点了点头:“我不想让任何的流言蜚语伤害到她,不过她的伤还是没有治好,我本来也只是把她当妹妹,她的心智又那么小,我和她之间根本就像兄妹一样,你可放心了?”   璟轩难得脸红了一下,扭过头,魏臻看他别扭的模样,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天知道前世他吃了璟轩那些莺莺燕燕多少的干醋,哪里又想得到还会有璟轩吃他干醋的这一日呢。   他这手原本就被璟轩在水里握住了,此时更是反客为主的捏了捏璟轩的手,眼眸黑得深沉:“别想太多,你还太小了。”   他已经等了这么久,他有足够的耐心可以一直等下去,等到果子成熟的那一天,他迫不及待的要把前世的“帐”也清算一下了。魏臻这样想着,眼眸越发黑得深沉了。   璟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魏臻,不由得心里面有点发慌,想要把手抽出来,奈何刚刚是他抓住魏臻的手不放,如今是魏臻反客为主不肯松手了,两个人一时僵持了起来,正这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了女孩子的哭声,紧接着又是男人含糊不清的骂声,听得二人都是皱起了眉头。   “伙计,这是怎么回事?”魏臻不得不松开了璟轩的手,到外面叫出了伙计,这一问,倒是管了一出的闲事。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搬家,累的要死,为毛女生的东西都是越收越多……新家还没有网络,今天是到朋友那儿蹭的网,不过我会克服一切困难坚持更新的,绝对不会再消失了,抱抱所有的筒子们~~~ ☆、第八十四章   说话间,许文英和赵麟也都因为听到响动而出了房门,看到魏臻在问那伙计,便也凑了上来。最初那伙计不愿意说闲话招惹是非,但看眼前站着这几位瞧着就非富即贵的不是一般人,权衡一下,还是把实情说了出来。   “旁边那院子原本是赵家的宅子,后来赵家搬走,那宅子被一对夫妻给买了下来。说起这对夫妻,这……”伙计犹豫了一下,这才又说道:“他们可不是做正经营生的,常常出门十天半月不会来,回来的时候身边总带着那么一两个面生的小孩子,这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瞧见了几次,大家也都心里面有数,这两口子多半是做那拐子营生的。”   众人听罢面色都不大好看,许文英因为自个儿小时候的经历,养成了个妒恶如仇、好打抱不平的性子,听了这话脸色最难看不过,问道:“如此恶人,你们都没有报官吗?”   伙计一咧嘴,苦笑道:“客官,我们这小镇是归太德县管的,往常也只有收税的时候能见到县衙派来的人,平素都是归里长管辖,最初也有街坊邻居看不过去找里长去理论,结果那里长不知道收了这夫妇什么好处,一概不理的,反叫我们不要疑神疑鬼多管闲事,我们都是平头百姓,又不是苦主,大家大多都心里面感慨一下罢了,又能怎么样呢?”   伙计这话说完,许文英便也收敛了些怒气,打发伙计离开,他心里面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管一管这个闲事,这时候璟轩也已经穿戴整齐,刚刚伙计说的话他自然也听到了,见面前的三人都有打抱不平的神色,璟轩点了点头,对三人说道:“既然咱们住到这儿,遇上了闲事,便管一管罢。”   正如那伙计所说,旁边那宅院住着的,果真是对做拐子营生的夫妇,如今养在那院子里的有三个女孩子,年岁都不大,最大的也就七、八上下,小的那个看着也就三、四岁,这夫妻乍一见闯进来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都吓了一跳,随即疾言厉色的嚷嚷了起来,手里抄起门边的木棍。   许文英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水匪,哪里怕他这个,他不动手还好,这一动手正中了许文英的下怀,没两下的功夫便把这外强中干的男人给制住了。那夫妻才知道提到了铁板,转而连连求饶,直赌咒发誓日后再不做这个营生,改邪归正。   璟轩眉头一挑:“只怕我们明儿走了,后儿你们就重操旧业了。这件事,我若不管也便罢了,既然管了就要永绝后患。”   众人都是这个想法,此时那些被拐来的女孩子已经被带回了客栈安置。因为此次去扬州少说也要待上一、二年的功夫,因此璟轩把原先周氏府上的嬷嬷、丫鬟等得用的人都带到了身边,此时刚好把这些女孩子安置在她们那边。   瞧着三个女孩子被吓得怯生生的模样,嬷嬷们没少咒骂那拐子丧尽天良,安抚了女孩子们一通,细细问话,那最大的女孩子如今八岁,打小儿就被拐子拐来了,早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还有一个如今七岁的,是三年前才被拐来的,最初因为被拐子打怕了不敢说,后来见嬷嬷们都和蔼可亲,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只不过她被拐的时候才刚四岁,还不怎么记事,只记得自己家住金陵,姓甄名英莲,家附近有个有名的葫芦庙,具体的事情便一概不知。   最小的那个如今才三岁,是刚被拐子给拐来的,刚刚璟轩他们听到的哭声,便是这女孩子的,她更是因为年纪太小,除了知道自己小名叫娇娘,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甄英莲的事最好解决,璟轩在金陵的那段时间也是听说过葫芦庙的,到时候派人过去打探一下便知道了,剩下那两个的事看来还需要时间,左右一切都得到扬州城里解决,璟轩便把这些事都按下,那两个拐子被五花大绑关在车里,一并带到扬州去清算。   路上无话,这一日终于到了扬州,如今便宜老爹林如海任职巡盐御史,官邸就在扬州;荣威镖局招牌还没换但内里已经易了主,也算是璟轩的产业;再加上上皇那个老小孩儿秘密到了扬州,璟轩一盘算,还真有些头疼先去哪一处。   正此时,远远的却见老熟人迎了过来,璟轩一瞧,不是薛蟠和五娘还是哪个?如今薛蟠与五娘订了亲,按理说应该避嫌才是,哪知道五娘的性子素来我行我素惯了,薛蟠也是个不按牌理出牌之人,两个人倒还是整日的腻在一起,五娘打理镖局以及薛家的生意更是一切照旧,虽然惹来了不少风言风语,这二位却是毫不在乎的。   薛太太气得肝疼,奈何当家老爷薛明义看着薛家越来越大的产业,以及越来越晓事的儿子对这五娘是千个喜欢、万般满意,薛太太也无可奈何,只等着金五娘过了门,才好拿起婆婆的架子好好教一教她规矩。   如今薛蟠虽然长进多了,奈何璟轩给他的阴影实在很难消下去,因而见了璟轩还是不由得有些冒凉气,五娘对此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管他,径自过来见过了璟轩,笑道:“镖局上上下下都盼着大公子来呢,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璟轩瞧五娘的神色,便知道内里有下文,当街也没多问,点点头,便带着所有人随着五娘、薛蟠一路先行去了镖局。   待进了镖局,瞧着在座的人,其中一个是璟轩所熟悉的余桦,想必是桓谌派来保护上皇的,还有一个看着面生璟轩并不认得,但看他的衣着打扮就是个读书人的模样,想必十有*是林府的人。璟轩见状心中暗道,怪道呢,论理来说,自个儿到了扬州,要么先去见过上皇,要么先去林府,无论如何都没有先来镖局的道理,却原来是林家和上皇那边都派了人在镖局这儿,转念一想,璟轩便也想通了,准是上皇那边和林家达成了什么共识,多半是为了盐政的事。   璟轩所料半点儿不错,上皇秘密来了扬州,自然是要尽量的掩人耳目,但为了能把璟轩接过去和他一起住,旁的人能瞒,林如海却是不能瞒,加上林如海是钦此的巡盐御史,告知林如海自己的行踪倒还出不了大纰漏,因而整个扬州城,知道上皇秘密来此之人,就只有林如海一个了。   未免人多口杂,偌大的林府知道这个消息的也只有林如海夫妇以及林如海最近颇为信任的幕僚贾雨村,这贾雨村曾经也是金榜题名之人,还外放做过官,按照他对林如海的说辞,是被上峰挤兑、同僚暗害,才落了个罢官的下场。   林如海和他谈古论今,觉得此人有大才,爱惜他的才华和志气,又想着如今调查盐务手上正缺人,便把他留了下来,一则可是为女儿做个启蒙的老师,二来更是可以收为幕僚协助他处理盐政的事,可谓一举两得。这贾雨村正恐没地方施展他的“才华”,见林如海赏识,便欣然应下,倒是颇得林如海的信任。   这贾雨村对林府这位很有传奇性的大少爷还是头一回见到,不免多看了两眼,但他是胸有城府的人,很快便收敛了表情,奈何璟轩最是敏锐不过,早就察觉了他的神色,璟轩这人心思敏锐又喜怒皆随本心,凡事还看中个眼缘,他若瞧着这人顺眼便还罢了,若是不顺眼,少不得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今儿璟轩就瞧着这贾雨村分外的不顺眼了,连个眼神对他都欠奉,只想快点把他打发了,好和余桦叙话。   于是璟轩耐着性子问了他两句林府的事,便打发他道:“你先回去吧,待我这边儿得了空自会去府中。”   贾雨村自然也感受到了璟轩的不耐烦,他也知趣,闻言便作揖离开了,谁知道刚刚走到门口,偏巧见到从马车里被抱下来的三个女孩子,贾雨村的目光落到英莲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些错愕的神色,叫旁边人见到了,便留了意,问道:“怎么,贾先生认得?”   贾雨村忙摇头,那人也没多问,待贾雨村离开,才来告诉了璟轩,璟轩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先把这件事放在了一边,先问余桦道:   “上皇怎么突然跑到扬州来了?皇上的口信里说的含含糊糊,倒颇让人费解。”璟轩问余桦道。   余桦叹了口气,这才和璟轩说了原委:“都是盐政一事闹得,近来盐政上的税收每况愈下,皇上得到消息,江南这边不少官家和盐商勾结,熬制私盐贩售中饱私囊,其中不少都是曾经数次接驾的人家,上皇当年许他们插手盐政,未尝没有默许他们利用此事填补亏空的意思。   就因为这个原因,皇上与上皇口角了几句,上皇坚持这些老臣有苦衷情有可原,皇上则认定他们是借着皇恩中饱私囊,上皇赌气这才离京到了扬州,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才罢休。”   璟轩听了额头直跳,这种事还需要查么?填补亏空?这贩私盐的油水可是不少,这么多年下来,再多的亏空也填满了。这由子倒是好用,只怕这些人从盐务上得了油水,第一时间想到的可不是什么填补亏空!   上皇在位这么多年,这点子事不可能看不透,可见是这父子两个脾气太像、说话又较真,话赶话赶到了这个地步,就再也收不回了,还真是……璟轩无奈叹气。   先随着余桦去见了上皇,上皇还真是把微服一事进行得彻底,连住的地方都选在了镖局的后宅,穿戴也都和富贵人家的老员外无异,璟轩乍一看到这样的上皇,还有些错愕,再一看,三年的时间,上皇眼见着更添了些老态,不过精神头十足,眼睛还炯炯有神,一看便知道身子骨还硬朗着呢。   老头也盼着见璟轩,见着宝贝孙子,两眼更是倍儿亮,拉着璟轩上一眼、下一眼的看,满意得点头:“长高了不少,身子骨也结实了,不错不错。”   璟轩叹了口气:“您也真是,大把的年纪了还跑来这扬州,就不怕那些人狗急跳墙,万一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上皇一吹胡子:“他们敢!”   璟轩拿看小孩儿的眼神看他,把上皇看得扁了扁嘴,摸鼻子服软了:“我也知道那臭小子准没错,不过他也太不给我这个做父皇的留面子了!这次我准得亲手揪出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才有脸面回京!”   得,还真是置上气了!璟轩头疼的叹了口气,转身问余桦道:“镖局的人手随你调配,务必要保护好这里的安全。”   余桦点头:“皇上派了暗卫随行,也是力保上皇的安全。”   上皇装作没听见,抬头看天上的白云,璟轩又好气又好笑,派人煮了茶,和上皇在院子里下了几盘棋,这才把这老小孩儿给哄开怀了不少。   待从上皇这边离开,按理璟轩也该去林府走一遭,想到刚刚贾雨村看那三个女孩子的神色,璟轩一琢磨,便让随行的嬷嬷把那女孩子们也带上,一道去了林府。   先去见了林如海,父子两个“相敬如冰”的聊了聊闲话,林如海的宗旨自然是要璟轩在伴驾的时候谨言慎行,璟轩都应了后,父子二人也没什么话可说,林如海便摆摆手:“去看看你妹妹吧。”   璟轩到了后宅,小黛玉正在贾敏的屋子里等着见哥哥,璟轩这一回也给她带了不少礼物,都让嬷嬷们先带了过来,璟轩进屋的时候,贾敏正和嬷嬷们说话,小黛玉的身边也摆满了他带来的这些礼物。   见到哥哥,小黛玉的眼睛也一下子亮了,虽然兄妹两个三年没见,但小黛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这人是哥哥,而小娃娃的变化可是要大得多,璟轩一见黛玉,这妹妹三年没见,出落得越发的好了,心里面也有些欢喜。   闲话了一阵,璟轩这才把路上偶然救了三个女孩子的事说了一番,贾敏一听忙叫那三个女孩子进来,贾敏原本就心肠软,如今为人母后更是如此,见这三个女孩子小小年纪就被拐子拐走和父母分离,心里面自然多了份不忍,再一看这三个女孩子怯生生的模样,越发的心生同情,便对璟轩说道:   “你如今还有事情要做,带着这三个女孩子到底也不方便,便留在我身边,我派出人去寻一寻她们的亲生父母,若老天开眼寻到了自然是好事,若实在是人海茫茫,我便留在身边认个干亲,总叫她们有个着落。”   贾敏此举正中璟轩的下怀,有林府出面自然是好的,而贾敏有多同情这几个女孩子,就有多憎恶那拐子,那拐子夫妻自然也被移交给了林府,由巡盐御史大人出面,扬州府的府尹如何不重视这件事,这拐子夫妻立马被判了个流放边疆。   没几日,璟轩便从林府那边得了消息,那甄英莲的亲人找到了,而其中贾雨村还功不可没。原来,那日贾雨村见着英莲便心生疑窦,毕竟这女孩儿额上的朱砂痣委实太过引人注意,待到这三个女孩子都被送到了林府,这额上朱砂痣的女孩儿自称叫甄英莲,家在金陵葫芦庙旁,这贾雨村便认定了她的身份,这女孩子便是金陵甄士隐家的女孩儿。   只是当年他离开金陵进京赶考的时候,这女孩儿还被甄家娇生惯养着,怎么忽的就被从拐子手里救出来了,贾雨村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有他从旁佐证这英莲的身份,事情便好办了,比起英莲的记忆,贾雨村无疑是更可靠的,林如海派人去金陵一查,这才知道,原来自从这孩子被拐子拐走,孩子的父亲甄士隐也忽然失踪了,他们家也因为葫芦庙的一场大火家产尽失,如今那甄家的太太封氏已经回了娘家,日子过得也颇不如意。   好不容易找到了这甄太太封氏,乍闻女儿被找到了,封氏不由得恍如梦中一般不敢相信,直到见到了女儿,这母女连心,虽然分离了三年,但封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女儿,那英莲也是二话不说扑到母亲怀里泣不成声,一旁贾敏看了,不由得也落下了眼泪。   贾雨村得知了甄士隐家的情况,也是捶胸顿足,讲说了一番甄士隐对他的知遇之恩,又言明会将封氏当做亲嫂子、英莲当做亲侄女一般看待,央求林如海给她们母女在扬州寻个落脚的地方,一应花销全都由他承担。   林如海赞了贾雨村知恩图报一番,贾敏更是把母女两个安排在了林府住下,封氏推脱不过,千恩万谢的应了,贾敏同情她们家的遭遇,见这英莲年纪不大却十分聪颖,便想着让她与黛玉做个伴儿,这英莲果然聪慧,识文断字也很有悟性,与黛玉也颇为投缘,封氏见状便也渐渐断了回去金陵的念头。   至于剩下那两个女孩子,她们实在是记不得自己的身世,寻找她们的亲人就犹如大海捞针,这茫茫人海从何找起,贾敏也一视同仁,封氏更是感同身受,把她们当做亲生女儿一般自然不在话下。   这些消息传到璟轩耳朵里,见救出来的这些女孩子终于算是有了着落,他便也放下了这一段事,倒是对那个被便宜老爹称赞知恩图报的贾雨村,璟轩心里面越发的鄙夷了,若真是个知恩图报的,怎的恩人家出了事过了三年他才知道?若不是这一次发生了英莲的事,只怕这贾雨村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所谓的恩人吧?   此等虚伪的小人也能被称赞,璟轩冷哼一声,果然桓谌对于林如海的评价还真是正中要害。正想着,门口传来脚步声,璟轩抬头一看,就见金三娘正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可是丰富多彩极了。   这三娘原本就是个媚气的,如今年纪见长又越发的添了几分风韵,当初还是水寨的当家人就不知道引得多少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如今更是引得那些个男子趋之若鹜,她和早早就定下的妹妹五娘不同,三娘这些年却是一个看对了眼的都没有,平素和那些个男人嬉笑怒骂,但想要占便宜的却一个个都铩羽而归,有那不长眼的企图动手动脚,都被三娘教训了一番。   谁也不知这是因为三娘心里面存了番心事,打从那一年见着了魏臻开始,三娘的心里面就装不下旁人了,她的这番心事,大抵只有许文英猜到了,原本他是乐见其成,一面是自己最敬佩的魏大哥,一面是三姐,若真成了一家人,他自然是拍手称快的。   可惜这一次许文英亲眼见了魏臻和璟轩的事,心里面自然有了番计较,这次到了扬州见到了三姐的面,许文英权衡了一番,还是把这件事与三娘分说清楚了。按照魏大哥的脾气,认准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只怕三娘是断无机会的,与其白白的消耗青春,还不如当断则断才好。   三娘最初听了这消息整个人都呆了,她虽然隐隐的感觉到了魏臻心里面似乎有人,但也没想到那人会是璟轩,三娘可是消化了好一阵才接受了这个消息,偏巧这荣威镖局的账目又让她查出了问题,左右得与璟轩分说,装了这么多日鸵鸟的三娘这才到了璟轩的门口。   话到了嘴边饶了三饶,感性的女人还是把正事放到了最后,张口就先说了一句:“我原只道魏大哥是个呆的,却没想到是输给了你。罢了罢了,任输给了谁,我都不服气,只除了你,输给了你,我是心服口服了。”   璟轩脸一黑,魏臻的烂桃花! ☆、第八十五章   金三娘打小就是个洒脱的女人,大抵唯一一次懂了女儿家的柔情,还是所托非人放到了魏臻身上,如今这番放弃的话说出口,仿若卸下了心里面的一个重担,深吸了一口气再呼出去,她只觉得胸口轻松了不少,倒分出精神头来好整以暇的瞧着璟轩黑下来的脸。   自打认识了这位林家大少爷,别看对方年纪不大,依金三娘闯荡江湖多年的经验,这林璟轩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打第一眼瞧见他,金三娘就觉得这个小家伙可不能轻易得罪,瞧他那双眯起来叫人背后发凉的丹凤眼,就有股不怒自威的劲儿。   不过这哥儿可不轻易变脸,就算是当初算计孙家、甄家的时候,都笑眯眯的,看不出什么情绪,能惹得他黑脸,恐怕这还是金三娘见过的第一次,不由得心里面感慨,难怪四弟说魏大哥与他是天生一对。   金三娘其实还真是不大想得通,纵然是竹马竹马打小长大的,也不见得全都生出感情不是?他们结拜的兄妹五个,除了二哥早早病故,剩下兄妹四个也是打小儿一块儿长大的,彼此的情分就和亲生的兄妹没差,硬是没生出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这魏大哥和林大少爷也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还同为男子,怎么就生出这样的感情了呢?   一个木讷老实但又沉稳可靠,一个确实模样出挑性子计较,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走到一处的人,也难怪金三娘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中的原因了。   看够了璟轩变脸,金三娘才轻咳了一声说出了正经事,把手中的账册递到了璟轩的面前:“前段日子我一直在查这荣威镖局的帐,他们的账面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你看今年的这几笔,这镖走的水路,这路线刚刚好经过了两个盐井所在的地方,押送的还是价值连城的古玩。”   璟轩听罢,这才把刚刚那股酸意给压了下来,仔细看着这几条账目,又翻了翻前面,金三娘所查半点儿不错,这荣威镖局的生意一向平平,不好不坏却也能够糊口,偏偏这半年开始,生意忽然红火了起来,频频走镖不说,押送的还都是贵重物品,走的水路还都偏偏离盐井不远。半年呐,那不就是自家便宜老爹林如海上任的时候吗?   “你怀疑有些人利用这荣威镖局暗中运送私盐牟利?”璟轩捻了捻手指,反问道。   金三娘点头:“不错,我想这也是为什么老镖头要把镖局转手给我们的原因。他是个胆小精明的老儿,大概是察觉到什么风声,赚了一笔就趁早抽身了。”   璟轩点头,仔细看了下账目,记下了托镖的那几户人家,正这时,魏臻从外面进来,见到金三娘在房里和璟轩说帐,便对这她点了点头,金三娘也是粲然一笑,璟轩瞧见这一幕,眉头一挑,眼神一暗,脸又黑了下来。   金三娘忍不住笑的更欢了,对璟轩说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就不在这儿碍眼了,我听说你把李厨娘也带来了,刚好,我最爱吃她的醋溜白菜,你们慢聊,我先走了,可得叫李大娘多给我放些醋呢!”   金三娘这醋来醋去的,魏臻又不是真呆,立刻便抓住了什么,瞧着璟轩的黑脸,魏臻忙上前补救,虽然看到璟轩为自己吃醋他心里面挺舒坦,但是他比谁都清楚璟轩有多“小心眼儿”,眼下若是不连忙哄好了,日后少不得苦头吃。   眼见着金三娘的背影都消失不见了,璟轩斜了眼魏臻:“好大一朵桃花。”   魏臻叹了口气,看着璟轩一脸的认真:“何必吃她的干醋,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么?”   璟轩闻言这心里面的气便消了不少,虽然他这人性子爱计较、脸又酸,但是他心里面明镜儿似得,魏臻待他的心意,他是比谁都清楚的,只不过清楚是清楚,知道有旁人爱慕魏臻,他还是免不了心里面捻酸,少不得刺魏臻两句,但瞧着对方再认真不过的眼睛,满肚子的酸言酸语还真是说不出了,总觉得若再醋下去,自个儿还真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姑娘了,这也太跌份儿了。   瞧见璟轩不说话了,魏臻心里面暗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忙说道:“我知道你一向爱吃维扬这边的面点,我寻人打听清楚了一个好地方,今儿外面日头正好,择日不若撞日,便今日去罢?”   璟轩一听便动了心思,姑苏有家点心铺子,面点师傅便是扬州这边过去的,做的点心正对璟轩的胃口,没想到魏臻却注意到了,到了扬州不声不响的,倒是把点心铺子的事给打探清楚了。想到这儿,璟轩那股子酸意更是消散到爪哇国去了。   黑子也是个吃货,原本这家伙窝在墙角正假寐呢,此时一听到魏臻说道吃食,立刻就清醒了过来,蹭到璟轩脚边,拿鼻子去拱璟轩的脚背,眼睛也湿漉漉的,看得璟轩一脸黑线,看向魏臻:“你确定这是狼?”   魏臻望天,没回话。最终,两人一“狗”便一道出了镖局的大门。此时外面天气还是阴凉得让璟轩不舒坦,虽然衣裳穿得足够厚实,但璟轩畏寒的体质总让他觉得好似有凉气不停的渗到骨子里。   魏臻见璟轩面色一僵,便知道他这畏寒的毛病又犯了,忙伸手拉住了璟轩的手,手掌相连之间,暖洋洋的内里便沿着手臂蔓延到了全身,驱散了璟轩身体里的凉意,舒服得璟轩眼睛眯了眯,心里面也是暖洋洋的。   魏臻这手握住了,便再也不放开了,两个人也不在乎街上旁人的眼光,旁若无人的闲聊了一路,虽然都地处江南,但维扬与姑苏、金陵相比还是别有一番别致的韵味,璟轩素来不是那喜好清幽的隐士之流,越是繁华热闹,他越中意,此时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市、林立的店铺与街边热气腾腾的小吃摊子,这份沾了人气儿的繁华是他最钟爱的。   走了没有多久,就到了北门桥,魏臻指了指前面:“就是这儿了。”   璟轩一瞧,面前是个五层的小楼,匾额上龙飞凤舞的提着“双虹楼”三个大字,笔走游龙,只这匾额便很不凡,让人眼前一亮,这小楼五层之高却看着并不笨重,反倒在细节处精心雕琢,瞧着分外的别致。   到了门口,早有热情的伙计招呼着,因魏臻提前订了雅间,那伙计认得他,忙迎了上来,一口一个“魏爷”的叫着,引着他们进了楼内,璟轩这才看到,这双虹楼并不仅仅是栋五层的小楼这么简单,穿过一楼,面前便是开阔的庭院,花园修整的分外精致,入眼的假山、亭台、花木、竹石都是处处透着讲究,还引了内河之水,可谓是巧夺天工了。   伙计带着他们到了假山后面的一处竹屋,想来这就是魏臻定下的雅间了,璟轩四下瞧了瞧,若是在那双虹楼上临窗而坐,想必能把满园的景致都收于眼下,不过璟轩心知这次带着黑子,是不好去那楼里混坐的,眼下的景致虽不似远眺一般开阔,却也是细节处别有一番韵味,倒也不错。   拍了拍黑子的脑袋,黑子乖乖的趴在地上,尾巴时不时的扫了扫地面。这竹屋里倒不冷,喝着热茶,又添了几分暖意,不多时精致的点心上了桌,璟轩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伙计在旁边介绍了一番,璟轩听得连连点头,待伙计一离开,便迫不及待的拿起了块琥珀糕吃了起来,这琥珀糕一入口,璟轩的眼神又亮了几分,魏臻瞧着眼底也露出了笑意,伸手给璟轩擦了擦蹭到嘴角的糕点   屑。   大抵只有黑子瞧着满桌子的点心,没一份是带肉的,耳朵也耷拉下来,无精打采的趴着,直到伙计新上了一屉小笼包,满满的肉香才叫它又精神了起来。   待吃了最后一块糖馅儿的烧饼,璟轩这肚子已经装不下旁的了,馋虫却还意犹未尽,眼巴巴的看着桌上余下的点心。魏臻却不许他多吃,叫来伙计把余下的装入食盒放到一旁,璟轩这才砸了砸嘴,看着眼前这人此时露出的孩子气的模样,魏臻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不少,摸了摸璟轩的头:“晚上饿了再吃,眼下恐怕不克化。”   璟轩这点儿自制力还是有的,闻言点了点头,看了眼同样吃的餍足的黑子,一人一宠都是一副满足的模样,至于那点子陈年老醋,早就烟消云散,一点儿渣都没剩下了。   “再休息一下,咱们去老街听戏。”魏臻这才说出了接下来的打算。   璟轩满意的点头,维扬的戏班子也是出了名的,分花、雅二部,雅部是璟轩最喜爱的昆山腔,他的梨春班便是以昆山腔出名,不过花部的京腔、秦腔等等若是有好曲辞,璟轩也颇爱,维扬的花部既然闻名江南,想来自然有他的妙处,如今入宝山岂有空手而归的道理,自然是要听一听才是。   想到此,璟轩倒有些迫不及待了。不过腹内实在是太过饱足,纵然眼下想走,也是走不得的,歇了好一阵,二人这才离开了双虹楼。   维扬最有名的梨园胜地便是在城内的苏唱街老郎堂里,无论是本地亦或是外来的戏班子,想在苏州城里登台,都得先在此处挂牌才是,璟轩与魏臻先到了老郎堂,得知半个时辰后,有洪班在司徒庙登台,这洪班是维扬最出名的戏班子之一,璟轩早就想见识一下,今儿可是赶巧了。   还有半个时辰才开戏,璟轩便与魏臻一道去周遭逛一逛,这是维扬的老街,又是梨园鼎盛之处,自然别有一番的热闹繁华,周围的小吃也格外多,可惜璟轩如今是半点儿东西都吃不下,只能买些水饺填黑子的肚皮了。   说笑间,华灯初上,戏也要开场,魏臻出钱包了个雅间,在二楼最正中的位子,看戏最舒坦不过。   洪班今日唱《紫钗记》,剧本就是名剧,洪班又声名在外,因而这司徒庙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待一开场,叫好声便不住,璟轩也暗自点头,这洪班果然名不虚传,不单单这生、旦一类的角儿功底扎实,便是那吹拉弹的班子也个个技艺精湛。   待到正旦登台,台下更是惊呼声连连,有听过洪班这出《紫钗记》的,一眼便认出这正旦换了人,魏臻耳力惊人,虽然场下声音杂乱,却也听得真切,便说与璟轩听,璟轩细细打量这正旦,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人的身量不矮,瞧着比场上的小生也不差分毫,瞧着有些怪异。   细细打量那眉眼,虽然扮作正旦并无违和,但这身段,还是做小生合适些,不过此人的唱功了得,硬生生把这身段的违和给遮盖了过去,倒是个少见的。   璟轩不由得起了爱才之心,如今他的梨春班之所以声名远扬,还是那几出新戏撑着,论起技艺精湛的角儿,比起这些老牌的戏班子还是差了些,虽然在姑苏城里是独一份的,但比起维扬,璟轩还是自愧不如的,既然这场上的小旦是个新人,倒不知能否拉拢过来。   起了这心思,待散了场,璟轩打赏了班主好大一颗金元宝,把那班主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缝了,璟轩提出要见那正旦,班主略一迟疑:“不瞒公子,这人不是我们洪班的人,是东家的一个酷爱此道的朋友,公子的要求老朽自然可以应下,但是他答不答应见一见公子,老朽还真是不敢保证。”   璟轩一听不由得越发想要见一见这人了,如今这戏子可还是下九流的行当,他纵然喜欢,也不过是写写曲辞罢了,还真没想过学戏、唱戏,没想到今儿竟然碰到一个喜欢唱戏的“良家”,还真是意外之喜了。   那班主进去说话,不多时,只见里面挑帘出来一个蓝袍少年,瞧着也不过十八、九岁上下,这人面庞白皙,唇红齿白,生的极为貌美,不过面上那两道剑眉倒是平添了不少英气,璟轩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人便是刚刚台上那正旦。   那人听到班主说有人想见他一见,本以为又是那酒囊饭袋、□□熏心之流,怎料出来一见,面前却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少年,那年长些的与自己年纪相仿,生的不俊,却很有气势,一瞧便是习武之人;   那年少的却是生的极好,脸上那对凤眸更是夺人的眼球,这人心里面想着,若再过个两三年,这小少年长开些,还不晓得会是怎样的惊人。   这二人旁边还带这条极为健硕的大狗,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借机揩油的纨绔之流,因而这人倒是先愣了愣,随即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   “在下柳湘莲,不知二位如何称呼?”心里面舒坦了,这人便先自报家门,拱手施了一礼,不见谦卑,倒十分的洒脱。   他在瞧璟轩,璟轩也在上下打量他,这人一瞧便知道不是优伶出身,倒有些世家公子的味道,璟轩暗自点头,心里面欣赏了几分,见他自报家门,便也报通了名姓。   璟轩不认得柳湘莲,但是柳湘莲可听说过林璟轩的名号,不提当初金陵旧事,单单因为梨春班,柳湘莲对璟轩早就起了结交的心思,此时更是双眼一亮,笑道:“原来是林大公子,我素来就十分倾慕大公子,还想着若有机会去姑苏见上一面,没想到择日不如撞日,竟在这维扬遇见了,妙哉,妙哉!”   林璟轩遇上柳湘莲,二人都是戏痴,一个是编曲写词的行家,一个是惯串生旦风月戏文的,这一见面,真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寻了个旁边的茶肆,二人落座,聊起戏曲来更是因为知己,硬生生把魏臻晾在了一边。   魏臻心里面叹气,他这是想法子哄璟轩开心,还是折腾自己喝干醋呢?瞧着小狐狸眉开眼笑的模样,他心里面是挺舒坦的,但瞧着柳湘莲那爪子不老实的竟然拍了拍璟轩的肩头,魏臻的嘴角又垮了下来。   一旁的黑子蹭了蹭魏臻的裤脚,呜呜了两声,大抵也在吼他栽跟头,魏臻强压了心里头的醋意,得,白日里还说璟轩喝干醋,此时他不也是如此么?   正此时,忽然见茶肆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个人,定睛一看,不是薛蟠还是哪个,薛蟠正四下张望,一眼便瞧见正对着窗子的柳湘莲的脸,眼睛一亮,嚷道:“小柳儿,我刚去洪班寻你不到,没想到你在这儿呢,快,你不是素来说想见一个人么,这人如今就在维扬,我带你去见他去!”   话音刚落,薛蟠便见到了转过头来的璟轩和魏臻,张开的嘴还没合上,整个人呆了,柳湘莲哈哈一笑:“可是巧了,我倒是先遇上了。”   “没想到你和薛蟠还有交情?”这可真是出乎璟轩的意料了,薛蟠可不是什么喜欢听戏的人,从前总见他厮混梨园,也是为了那些优伶,自从和五娘订了亲,这家伙被五娘管的服服帖帖的,那些个花花肠子也都消褪了不少,虽然也有随人去梨园应酬,却没听说他再沾染什么“桃花”,不过怎么看,这薛蟠也不像是会和柳湘莲有交情的人,也难怪璟轩诧异。   “算是不打不相识,也是我最初错疑了他。”柳湘莲这才笑着把他和薛蟠相识的经过说了出来。   柳湘莲第一次见到薛蟠还是在金陵,那时候也是柳湘莲应朋友的请求串了出戏,刚散了场,这薛蟠便要见他,柳湘莲倒是听说过薛蟠的名头,只道对方是个一肚草包的蠢物,一听这薛蟠要见他,柳湘莲心里面便先憋了股火气,只不过看在朋友的面上应酬一二罢了,心里想着,若是这薛蟠不识抬举敢做什么出格的举动,管保揍得他哭爹喊娘才出了口气。   哪想到这薛蟠虽然文不成武不就,模样也不是顶好,但还真没察觉出对方有什么不规矩的,说话虽然不那么斯文,倒也不惹人厌烦,而且还是央他给新铺开张串两出戏,且还是和梨春班搭戏,柳湘莲对梨春班可是闻名已久,见状便答应了下来。   后来又因为和薛蟠熟识,见了五娘一面,这才慢慢发觉,这薛蟠与五娘伉俪情深,非是市井传言那般不堪,这薛蟠虽然骨子里有些纨绔的习性,倒不是个坏人,这柳湘莲本来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说好听的是有几分侠气,若说难听些便是有几分邪气,反倒因此对薛蟠另眼相看了起来。   待得知薛蟠和林璟轩也是熟人,薛蟠更是拍着胸脯保证,若有机会准叫柳湘莲见璟轩一遭,这便是他们二人相交的经过了。薛蟠一得知柳湘莲人在维扬,便兴冲冲的过来想要履行承诺了,哪知道柳湘莲反倒先和璟轩遇上了呢,这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薛蟠一听说柳湘莲如今住着客栈,立时便瞪了眼睛:“小柳儿这是瞧不起我薛蟠还是怎的?住的哪门子的客栈!”   柳湘莲知道薛蟠这性子,混起来也是不讲道理的,只得点了点头,答应搬去薛家在维扬的宅院暂住。   此时天色又暗了几分,璟轩也有些困乏了,四人这才离开了茶肆,刚一出门,冷风袭来,璟轩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魏臻眉头一皱,解□上的大氅披到了璟轩的身上,那衣服上还带着魏臻身上的温度,璟轩这才觉得好了些,更是不自觉的往魏臻身上凑了凑。   魏臻先是一愣,随即眼底便蔓延开了藏不住的笑意,即便是在夜色之中也亮的惊人,手掌更是揽住了璟轩的肩头,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浑然不在意旁边薛蟠和柳湘莲吃惊的神色。 ☆、第八十六章   薛蟠这家伙心里面还有一番计较,自家妻姐看中了魏臻的事儿他也是知道的,眼下这一出,旁的不说,他心里面第一个想法就是:坏了,妻姐无论如何也争不过林璟轩呐!   柳湘莲则是吃惊之余又有些佩服,他性子本就洒脱不羁,虽然因为酷爱串戏的癖好和他过于漂亮的长相经常被不明所以的纨绔子弟调笑,但他厌恶是厌恶这些纨绔,并没有因此对龙阳之事产生抵触。   如今看着魏臻与璟轩二人虽然举止亲密,但并不让人觉得做作,反倒透着那一股子自然而然的顺眼劲儿,柳二郎心中暗暗点头,怪道梨春班算是这些梨园戏班子中特立独行的一个,看来根源就在这儿了。   薛蟠心里面存了事儿,也不顾的别的,找个理由拖着柳湘莲便先走了,这会儿他可没回家,直奔金家姐妹的住处,柳湘莲是头一回去薛蟠的府邸,自然不知道东南西北,等到了金府,柳湘莲才知道薛蟠竟然不是回自家,反而是来了这儿。   柳湘莲自然不知道个中的缘由,不由得有些恼火,夜里不回家睡觉,跑到女子的家中这算怎么回事儿?薛蟠这小子真是太混球了!不过事到如今,柳二郎也没法转身就走,看薛蟠急的一脸大汗的模样,柳湘莲也知道内里说不定有什么隐情,便也耐住了性子。   薛蟠这人虽然如今一改那过度纨绔的本性,但骨子里的呆劲儿还是在的,自打把柳湘莲当成了好兄弟,就完全看做了自己人,丝毫没觉得自个儿大半夜的拉着个外男跑到未婚妻家里有什么不对。五娘也不计较这个,瞧薛蟠急的这模样,先让人上茶给他润了润口,这才问道:“这是怎么了?”   “三姐呢?哎呀,哎呀,可是出大事了!”薛蟠忙问道。   话音刚落,便听到后面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女子的说话声:“什么大事?这大半夜的薛小子你不睡觉,跑到我家里嚷嚷什么?”   随后,从屋外走进一人,柳湘莲不由得拿眼看去,只见这女子一身火炭红的衣裳,衬着本就白皙的肤色越发的夺人眼球,她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饰物,只头上插了根金钗,简单中却透着难言的傲气劲儿来,眉眼间媚气逼人,却不显得庸俗,此时隐隐还含着些不悦,就越发的让人骨头都酥了。   饶是柳湘莲自己生的极俊,平素结交之人也都仪表堂堂,厮混于梨园、与倡优之流也多有结交,见着这女子,不由得也晃了晃神。   这不是三娘还是哪个?今日自打从璟轩那儿离开,她便拉着许文英和五娘陪她饮了几坛陈年老酒,好不容易整理好了自己对于魏臻的那一份难以言喻的感情,便打算回房酣睡一番彻底忘忧。   哪想到才刚进了房间,就听说薛蟠大呼小叫的来了,到底是未来的妹夫,总不好进家门而不见,这才还没到厅门口,便听到这小子又在那儿嚷嚷,三娘心里面正不痛快呢,这一进门就看到厅里面多了个陌生的男人,生的一副小白脸的模样,还拿眼睛不住的盯着自己瞧,这让三娘的心情更恶劣了。   三娘什么时候是吃亏的人,看在这男人是薛蟠带来的客人面上,三娘强压下怒火,却还是没忍住狠狠的瞪了这人一眼,柳湘莲这才回过神来,一面觉得这女子瞪人的模样都万分的好看,一面也知道是自己刚刚有些唐突,连忙收敛了眼神。   薛蟠哪里能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看到三娘的人,忙把魏臻和璟轩的事儿给说了出来,末了加着小心看向三娘:“三姐,这魏大哥……您……这……”   三娘扶额,心里面的怒火也消散了些,这未来的妹夫还算有良心,还知道惦记着她的事儿,只听三娘一笑,傲然道:“还道是什么事儿呢,就为了这你大半夜的跑到我这儿来,我心里面承你的情,不过你若以为着我会因此如何,倒是小瞧了你三姐。既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金三娘拿得起放得下,更别说魏大哥和林大公子对我们兄弟姐妹还有恩,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做出什么忘恩负义的事,原本就是我对魏大哥一厢情愿,如今他与大公子情投意合,我这心事也放下了。”   薛蟠一呆,倒是旁边柳湘莲听得眉飞色舞,心里面对三娘的好感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他素来心气高,虽然想要给他保媒之人不少,但他一心要找个姿容上乘、秉性又合心意的女子,这么多年也没寻到一个满意的,今儿一见到这三娘,魂儿就先没了一半,如今再一听她的谈吐,越发的让他心里面喜欢。   三娘发了一通豪言壮语,一打眼,又瞧见刚刚那个登徒子对着自己露出了“色眯眯”的神色,心里面大为恼火,看见他腰间还带着把剑,三娘冷哼了一声,抽出腰间的软剑,一点寒光冲着柳湘莲便去了。   柳湘莲一惊,忙拔剑相迎,三娘纵身跳到院子里,柳湘莲也跟着出去,二人就在庭院中斗在了一处,这厢二人斗得正欢,薛蟠这脑袋可转不过来了,傻傻的问五娘:“这……怎么好好的,三姐和小柳儿就动上手了呢?”   五娘拍拍自家笨相公的脑袋:“三姐心情不好,拿他发泄发泄,没事儿,小柳儿的身手不错,吃不了亏。”   五娘眼睛可是亮亮的,她可是看出了柳湘莲对自家三姐的态度,她与柳湘莲相识在先,对这人的品性倒是有几分了解,原先没往这方面想,只把他当个可结交的朋友,如今细细想来,觉得这人与三姐还真是良配,只可惜三姐一门心思都在魏大哥身上,如今恐怕是看这种模样俊俏的“小白脸”没什么好感,若是柳湘莲真动了情,只怕这情路还多坎坷呢!   不过有这么个人也好,三姐也能快点儿走出对魏大哥的感情中,五娘想着这一点,眼睛越发的亮了,嗯,看来笨相公也是有好处的,今后再多给他点儿零用钱好了。   不提金家姐妹这边正热闹着,单说薛蟠与柳湘莲走后,魏臻和璟轩一道带着黑子慢慢往回走,路上璟轩嘴馋又在路边吃了碗馄饨,暖了暖身子。魏臻忽的眉毛皱了起来,手指在璟轩的掌心默默写了几个字。璟轩嘴角一勾,果然他的感觉没错,自打他出了镖局的大门,就总觉得有人盯着,如今魏臻更是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没有说话,只是璟轩握着魏臻的手越发的紧了,魏臻略愣了愣,向来木讷的脸上也多了份柔和的情愫来。   他二人不去管那些眼线,一路上轻松惬意,有魏臻这个无敌的暖炉在,夜里阴冷的天气也无法撼动璟轩半分了,不过魏臻还是怕璟轩受凉,一回到镖局,便吩咐下人准备了热气腾腾的姜茶驱寒,又给璟轩准备了药浴泡澡,折腾了一个时辰才罢休。   璟轩和魏臻自去休息不提,正此时,那些跟了璟轩他们一路的钉子们,也都各回了各自主家那边回禀详情,其中有人回了城南的一处大宅之中,那宅院的主人是个维扬的布商,不过此时在他家中上首坐着的,却是璟轩的老熟人,那三年前因为孙家一事被璟轩狠狠落了颜面的忠安王世子桓译。这忠安王府自打出了孙家的事,俨然已经成了京中的笑柄,老王爷更是因此称病了三个月才重新出现在人前,一时间,忠安王府的势力倒是沉寂了下来。   不过也只是明面上的沉寂而已,暗地中,王府可没放弃对江南的控制,盐政这块肥肉更是他们不容有失的,每年白花花的银子大部分可都是从私盐上来的,桓译这次冒险称病偷偷离开京城,也是怕林如海查出什么惹出乱子。   他们忠安王一系与四王八公他们那一派虽算不上敌视,却也有些分庭抗礼的味道,虽然江南盐政错综复杂,但有可能被林如海拿来第一个开刀的,绝非是四王八公那一派的人,与四王八公最不对付的忠顺王府一系最危险,其次便是他们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孙家那一次王府已经栽了个跟头,如今风头刚刚过去三年,他们可承受不起第二次的栽跟头,桓译一来忌惮林如海,二来更不敢小看璟轩,心里想着,这一次最坏也要把王府摘出去,若是能让林如海栽个跟头就再好不过了。   此时听到手下之人转述今日发生的一切,桓译对于璟轩与魏臻的关系也是玩味的思忖了片刻,随即冷笑道:“还道过了三年这林璟轩会长进些,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厮混于梨园尽是结交倡优一类,其身不正,还真是有辱林家的门楣。”   思及此,桓译便想起当初孙家在姑苏传播的关于林璟轩的流言蜚语,不由得计上心来,当初那流言收效甚微,一则是当初这林璟轩年纪还小,二则也是因为林如海远在京城。如今情况大不相同,林璟轩正是初晓人事的年纪,林如海又身在维扬,原本这林璟轩没有住进林府,就够由此大做文章诟病林家父子的伦常,再加上这龙阳之癖和流连风月,他就不信以林如海这等爱惜羽毛的人,会容忍儿子在眼皮底下闹出这样的名声来。   到时候林如海还要分心在林璟轩身上,而这林璟轩,桓译心中可是知道,这小子绝不是什么善类,一旦因此林家父子起了龌龊,桓译冷笑,那就有好戏看了,他可是万分的“乐见其成”。   “薛家的事怎么样?”在心里面盘算好了如何对付林家,桓译话风一转,问下手一个幕僚道。   原本三年前因为甄家在内牵线搭桥,他们这一派先是接触了薛家,薛家是一介落魄皇商无足言道,但他是打算凭着薛家继续接触四王八公那一系的人,哪知道这一切都因为甄家的衰败、薛家的抽身而化为泡影。   如今桓译对薛明义可是恨上了,眼下这个敏感的时候,想必四王八公那一系也不想节外生枝,既然做不成朋友,那桓译可就起了报复的心思,更何况经过这三年的经营,薛家如今的地位可是今非昔比,先是因为再入了皇家的青眼而地位水涨船高,其次这薛家的生意也是越发的红火,不独在金陵,姑苏、维扬、江宁、杭州一代也都有薛家的产业,可谓是享誉江南,如今私盐上不敢放开手脚,但银子却是断断缺不得的,桓译更是盯上了薛家的产业。   “得了消息,薛家杭州绸缎的染坊出了问题,薛明义近日会亲自去杭州处理此事,世子这个时候动手再合适不过了。那路上他们必定会经过一段山路,其中只要把咱们的人埋伏在那处,伪装做山贼,便万无一失了。”那幕僚忙回道。   桓译满意的点头,那薛蟠是个草包,薛太太是个无知妇人,如今撑着薛家产业的,一是薛明义,二就是那个什么金五娘了,不过这个薛蟠的准媳妇可是不对薛太太的胃口,只要薛明义一死,这段姻缘想必也是必胜变故,到时候以薛蟠那败家的本性,他们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蚕食薛家的产业了。   一时桓译想到这些前景,不由得嘴角都露出了笑意,叮嘱道:“叫他们谨慎些,此次的事,绝不容有失。”   那幕僚自然应下不提,再说另一伙跟着璟轩之人,则是转道去了维扬的府衙,那府衙的后宅是知府的居所,此时此刻也是灯火通明,知府大人也一扫平日里的官威,对着上首之人是极尽谄媚之能事,做足了小人嘴脸。   那上首之人年纪不大,未及弱冠,生得形容秀美,却自有一番气度,并不显得羸弱,此人正是如今北静王世子水溶,与桓译一般,他也是秘密出京到了维扬地界,为的也是私盐一事。   桓译担心与林如海派系不同而被清算,可即便是四王八公一系之人,对林如海如今也并不是那么信任,当日夺嫡之时,四王八公一系分别支持了两位皇子,而林如海则是做足了上皇纯臣的姿态,算是三重保障。   谁想到最后是九皇子即位,好在上皇还在,他们这一系毕竟出过“纯臣”,因此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但是自打甄家出了事,他们可就绷紧了神经,不过皇帝算是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罚了甄家,却又捧了薛家,因而他们倒还真是拿不准皇帝的真实心意。   他们这一系在江南根深蒂固,这盐务上的私弊倒是大半都和他们有脱不开的关系,每年盐商对他们的孝敬如今俨然已经成了各王府、公侯之家的主要银钱来源,是断断舍弃不得的。奈何即便是由林家的姻亲贾家出面,林如海的态度依然是模凌两可,颇让人放心不下。   这也是为何水溶会亲自秘密来到维扬的原因,当日四王之中唯有这北静王功劳最高,因此世袭几代都没有被降爵,如今王爷身体有痒,王府的一干事宜都是世子水溶出面,俨然已经成了四王八公一系的魁首。   从林如海那边没有看出虚实来,水溶便把心思动到了刚刚抵达维扬的林璟轩身上,不管是真是假,三年前上皇、皇帝以及太后都明晃晃的表达了对于这个孩子的宠爱,就算这一次不能从这孩子身上得到盐务一事上的虚实,能够笼络住一个被皇家“宠爱”的孩子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诸位,对于这林璟轩,你们怎么看?”水溶是出了名的脾气谦和,遇事也喜欢多问旁人的意见,并不是自专之人,此时自然也不例外。   下首一人是随水溶一道出京的,名唤史晔,是忠靖侯史鼎的长子,如今挂着监生的名头,为人颇有几分急智,颇得水溶的青眼,当初闹出笑话,想要把家族庶女许给林如海做妾的并不是他们这一支,而是小史候保龄候史鼐那一支,忠靖侯一脉与宁国府有亲,贾母史老太君则是出身小史候贾鼐那一系,就因为这层关系,贾母与小史候那一系疏远了不少,而忠靖侯这一支原本就和荣国府关系不那么近,只和宁国府打交道罢了。   这也是这一次水溶没有从贾家和小史候家叫人,反倒是带着史晔出门的原因,水溶也怕这两家感情用事,恐坏了事。   此时就听这史晔率先说道:“看来对于这林大公子的传言非是捕风捉影,林公的性子在座的大伙儿想必也知道,大抵这就是为何林大公子与林公关系不那么融洽的原因了。不过,毕竟是亲生骨肉,如今林公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偏偏这个时候林大公子到了维扬,想必不是无的放矢,林公那边不好下手,不如就盯紧了林大公子,总能瞧出些蛛丝马迹,各位觉得呢?”   史晔的话音刚落,只见另一个年纪稍长些的男人开口,这人名唤陈瑞文,是当日八公之一齐国公的后人,他父亲如今世袭一等将军,与北静王府的关系也颇为亲厚,只听他言道:“恒之此言不错,还有一样,那林如海一向自命清高,如今又颇得今上重用,只怕早存了二心,但他这公子如今年纪还小,又颇得二圣乃至太后的喜爱,若能笼络过来自然再好不过。因而这位林大公子有些特殊的嗜好,于林如海而言自然是件坏事,于我等可未必是坏事。”   水溶颇为赞许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这才说道:“二位所言也正是我心里所想,既然如此,咱们不要急于求成,且观望一阵,再做打算如何?不过林如海那边也不要轻言放弃,还请知府大人多多走动一番才是。”   众人自然纷纷点头,那扬州知府更是连连应下。   抛下这两路人马不提,还余下一伙儿人却是上皇派去的暗卫,上皇派他们跟着璟轩,目的倒不是监视,而是上皇想着如今璟轩这个“盐政大人的唯一公子”身份只怕会惹来不少人的注意,可笑那两伙人只注意盯着璟轩,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自己也被上皇的暗卫给跟了一路,也让上皇顺藤摸瓜得知了桓译、水溶纷纷到了维扬的消息。   可上皇如今的心思却完全不在江南盐弊之上了,他听过了暗卫的话,心中不由记挂起了魏臻与璟轩的关系,琢磨了半晌,可怜的老头子晚上睡不着了,一心想着明儿一早就把璟轩叫来问个仔细。   璟轩和魏臻倒是并不把今日被人跟了一路的事放在心上,睡了个饱足,第二日一早,余桦便来请了璟轩去见上皇,魏臻则与许文英、赵麟一道去了维扬的船坞一带。   上皇见了璟轩,先是让余桦把昨日暗卫回禀之事说与璟轩知道,没等璟轩说话,上皇先问道:“那桓译一心想着借市井流言加害于你,你可有什么章程?”   璟轩瞧着上皇一脸紧张的模样,略想了想便猜到了上皇的意思,不由得笑道:“倒也不算加害,我向来喜欢这些并不假,与魏臻,我也是真心实意想与他做个契兄弟,倒不是亵玩之流,他若想说,便让他说去,倒省了我一番的口舌。”   上皇一听不由得急了:“什么?契兄弟?你……”这可是他嫡亲的孙子,太子唯一的独苗,怎么就偏偏……   璟轩忙说道:“祖父疼我,我自然知道。不过这件事母亲也知道,她曾与我讲说,父亲一生唯缺‘自在’二字,她所愿不是我传宗接代延续血脉,而是活得自在,不要像父亲一般。母亲如此想,想必祖父也能有同感。”   难得璟轩脱口叫了上皇“祖父”二字,上皇先是激动了一下,随即便被璟轩的话带入了感伤之中,沉默了半晌,上皇叹了口气,看着面前个子抽高、容貌也越发像个少年模样的孩子,最终妥协了。   “罢了罢了,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这老头子……”   “祖父……”璟轩不待上皇说完,便上去拉住了上皇的手,“这世上旁人怎么讲我,我都不在乎,只要母亲、您和叔叔懂我,便够了。”   上皇看着面前这孩子露出了坚毅表情的脸,仿佛又看到了当初站在东宫门口一脸无悔的太子,一时间眼睛不由得有些酸涩,摸了摸璟轩的头,上皇终是露出了一个笑意来:“好,好,好孩子。”   哄好了老小孩儿,璟轩把话题引回了盐务之上:“早听说朝堂上忠安王一系、四王八公一系与忠顺王一系三足鼎立,没想到他们这三系人物都插手了盐务,可见这盐政一事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我这边虽然有不少人,但都是水寨出身,把式是有的,却并不精于刺探消息,少不得要借祖父的暗卫一用。”   上皇自然无不应许,暗卫如今统归余桦所管,上皇便说道:“你只管和余桦说便是。”   璟轩点头应下,心里存着薛明义一事,待离开上皇此处,忙派人去叫薛蟠和五娘到镖局,与他二人说了此事。薛蟠一听说桓译想要派人暗害他爹、谋夺他家的产业,薛呆子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气得一蹦三尺高,颇有种现在就冲去找那桓译理论的架势,他这一犯浑,对方是王府世子什么的在他眼里也都成了狗屁了。   五娘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不过小妮子比薛呆子有城府多了,按住暴跳如雷的未婚夫,问璟轩道:“不知道大公子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璟轩冷笑一声挑了挑眉:“他既然起了这贪念,咱们倒不放来个将计就计,叫他偷鸡不着蚀把米,只要这般……”   五娘听着连连点头,薛蟠听得直咂舌,心说:“娘诶,不愧是脸酸心狠的,难怪爹对他推崇备至,啧啧。”   他们这厢定了计策,五娘派了自己最得用的心腹,快马加鞭的赶回金陵去寻薛明义,好与他言明一切,说罢了这些,五娘略犹豫了一下,对璟轩说道:“大公子,还有一事,还要讨你的主意,是有关王家的事。” ☆、第八十七章   “王家?金陵王家么?”当初在行宫里,给甄家传递消息的就是王家王子腾,因为这事儿,王子腾这三年可不大得上面的青眼,原本礼部尚书告老,身为左侍郎的王子腾是最有可能上位的人选,可谁知这位子却被丁忧期满重新起复的原吏部侍郎给顶了,此人还偏偏是忠顺王一系的,正是四王八公一系的死对头,如今王子腾被新上司压得死死的,前程越发渺茫了。   “正是他家,说起来我那未来的婆婆也是出自王家,王家有个女孩儿,是薛蟠的表妹,与我颇有几分交情,如今嫁入了荣国府,做了大房的少奶奶。”五娘所说,正是王家小姐王熙凤。   这凤姐打小就和一般女孩子不同,总有种巾帼不让须眉的味道,自打暗中观了一回璟轩的言语,不由得大为触动,只觉得对方年纪虽然不大,所言却正对她的心思;待后来因为薛蟠的关系又结识了五娘,不由得引为知己,在闺阁之中就和五娘关系很好。   原本凭着王家的门第,王熙凤许婚倒不难寻到高门,不过世事难料,因为王子腾一事,王熙凤的婚事也被带累了,不少原本有意的人家也都不了了之,没了下文,最终是贾家二房王夫人在中间牵线,给王熙凤栓婚贾琏。   王家原本并不中意贾家,虽然贾家是荣国公之后,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也是以贾家为首,但那都是祖宗的爵位排的高低,如今史家依旧袭着侯爵、王子腾虽然如今仕途受挫好歹也还是礼部的左侍郎,那贾家荣宁二府满打满算除了世袭的爵位,就无一人在仕途上身居要职都是些虚衔吃俸禄罢了,只一个贾政,如今也不过是个工部的主事,六品小官,也不见升迁的苗头。   王熙凤如今许婚给只不过有个同知虚衔的贾琏,可算是低嫁了,王家心里面自然不痛快,但奈何形势如此,王夫人信中的意思也是想叫侄女进门帮衬,竟隐隐有王熙凤一进门就做贾家内宅当家人的暗示,王家想着四家联络有亲,除去贾家,竟也没有更合适的选择,最终也同意了。   王熙凤本人倒并不以为意,反倒很欣然。她原本就不甘心于后宅相夫教子,若真嫁入高门大户,揽权也是件难事,嫁进贾家算是低嫁了,还有亲姑姑为依仗,何乐而不为呢?   新婚燕尔,贾琏模样也俊俏,和王熙凤在一处也和金童玉女似得,凤姐儿心里面也满意,王夫人又放权,让她掌了荣国府内宅的大权,荣国府老封君贾母又恨喜欢王熙凤飒爽的性子,一时间这位凤丫头可算是志得意满,越发的开坏了。   不过好景不长,很快王熙凤就发现,她接下来的这个管家大权,可是外面抹着蜜、内里却是苦的,原因无他,这贾府如今俨然是个空壳子,外面看着还是高门大宅,内里却是被掏空了。   贾家原本的产业都因为经营不善,还要府里贴钱,每年庄上的出息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填亏空都嫌不够;不过这也并不能难倒王熙凤,她在闺阁之中就和五娘交好,对于生意经一道可不是雏儿,便一心想着重振贾家的产业来贴补家用。   哪想到那些铺面的管事都是贾家极有根基的下人,有荣国公那时就伺候着的老人的后辈,连贾母都对他们都另眼相看,王熙凤动不得;还有王夫人的陪房,为了这儿她这好姑姑也给她好一通没脸,她更是难动。   她那正经婆婆邢夫人更是个指望不上的,胆小又贪财,眼界浅还小心眼。这些事正让王熙凤无从下手呢,偏偏贾琏又犯了偷腥的毛病,把她的陪嫁丫头给偷了,更是触动了王熙凤的命门。   要按照王熙凤未出阁的脾气,那丫头就算是磕破了头也免不了被发卖的下场,不过自打见识过了五娘是如何收拢薛蟠的,王熙凤如今也不是吴下阿蒙了,她这表哥是什么德行她还不清楚么?就这样的蠢物都能被五娘收服得服服帖帖的,王熙凤可是打心里面佩服,她就不信,凭她的本事还收服不了一个贾琏了!   怒极之时,王熙凤反倒冷静了下来,思前想后,觉得在贾府孤立无援大为不妙,便寻了机会托人给五娘传了消息,希望她能帮忙一二。出于朋友之义,五娘自然是愿意的,但奈何王熙凤如今是贾家的媳妇,因为贾敏这层关系,五娘对于干涉贾家的事还是有些避讳的,因而便打算先问了璟轩的意思再做论断。   璟轩听罢点了点头,单看北静王府的水溶都亲自来扬州处理盐务一事,就知道每年这些私盐的暴利可没少进他们这些人的府邸,而身处同一派系,这贾家在银钱上却如此窘迫,究竟是没有捞到油水,还是王熙凤资历尚浅没能接触到这一部分倒也是值得推敲,不过却也不难看出,贾家背着国公府的名头,在派系里面的地位可并不妙。   “在京城开铺面,就商言商倒是不难,只是我也特为的打听过,公爹说京中的水太深,兴许哪家不起眼的铺面背后就有王府支撑,只怕不小心便要得罪了人,反倒不美,因而才叫我问大公子的意思。”五娘把担忧之处说了出来。   水太深呐……说白了就是拼靠山,璟轩想了想,他还真想不出还有谁比他的靠山更牢靠的了,不由笑道:“此事倒是大有可为,先弄出个章程出来,咱们再细说。”   璟轩应了下来,五娘大喜,给王熙凤回了消息,不几日凤姐得了准信儿,心里面算踏实了,心里面盘算一二,粉面上透出了一份凌厉来,眼下不动用嫁妆是不行了,就算是和五娘一道经营铺面,也少不得她要先拿出私房来。   不过这也值得,眼下首要的,是把这个家撑起来,她这个当家人的地位,是断断动摇不得的,稳固了地位,再图其他,那喜新厌旧的贾琏、仆大欺主、倚老卖老的家奴、还有那口蜜腹剑的墙头草,到时候统统走着瞧,早晚一起清算!对于好姑姑王夫人,因为这件事,王熙凤心里面也存了疑,之前自己这姑姑当家的时候,是靠什么撑着这份产业的呢?   就在京中王熙凤暗中查探王夫人的辛秘之时,桓译也迫不及待的迈出了第一步,将关于璟轩的流言蜚语传遍了维扬,一时间还真闹了个满城风雨。   林如海任职扬州盐政的时日虽然不长,但来林如海爱惜羽毛一向是两袖清风的姿态,又每逢初一、十五便施粥救济贫苦百姓,因而在维扬的百姓心中,这位林大人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不过在同僚之中,诟病林如海沽名钓誉的也是大有人在。   因而林璟轩的流言一出现,那些看不顺眼林如海、等着看林家笑话的人自然是不遗余力的推波助澜,老百姓们虽然喜欢林如海,但奈何璟轩的传言太过于传奇性:出身大家却又和下九流的戏子厮混、林家独苗却偏偏嗜好龙阳、林大人温文儒雅这林公子却偏偏妩媚风流,这些往日里只出现在戏文里或是说书先生的话本里的故事就这么活生生的上演了,老百姓们哪里能免俗呢?   “走,咱们也去瞧热闹去。”璟轩闻言不但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拉着魏臻,直奔附近的茶肆去看热闹去了。为了这个,璟轩还刻意乔装改扮了一下,换了身面料看上去不那么显眼的茶色衣裳,外面裹了厚厚的棕红色的小袄,瞧着比平时圆润了不少,那小袄的领子立起来刚好能挡住大半个下巴,再扣上一个夹了层棉的小帽,稍稍拉低些帽檐,便遮住了不少璟轩那双引人注意的凤眸。   虽然“林璟轩”这个名字如今在扬州是沸沸扬扬,但是那都是老百姓之间口耳相传,真正知道璟轩相貌的却是寥寥无几,加上璟轩这一番的乔装打扮,更是极大程度上的避人耳目,因而当璟轩和魏臻大摇大摆、堂堂正正的进了茶肆,竟真的没人认出来他们就是传言中人,那伙计还热情满满的过来招呼。   璟轩特为的没有选雅间,在大堂中扫了一圈,挑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了,周围的客人正兴致勃勃的谈论那些传言,璟轩便也兴致勃勃的听着,只见一个短打打扮的汉子正摇着头反驳道:   “我曾经远远的见过林大人一面,可当真是威严极了,我看你们说这林公子比女孩儿都俊,可是言过其实了吧?”   有人唱反调,自然就有反驳,只见这人邻桌一个穿长袍的不屑的打量了这人一眼,才说道:“这位兄台可见是不知其然了,这林公子如今的年纪正是雌雄难辨,寻常出门,也常被误认是女扮男装的姑娘家。”   璟轩闻言险些笑出声来,看向魏臻,一挑眉,他自个儿都不知道,他已经到了被人当做是“女扮男装”的程度了。   璟轩浑不在意,魏臻心里面却大为不悦,前世璟轩就一生为流言所绕,其中不堪之处不无为外人道,却让魏臻一直记挂着,心里面为璟轩不平得很,因而“流言”但凡涉及到璟轩,便等于戳中了魏臻的逆鳞,总能激起他心里面暴戾的一面,之前那南安郡王世子郑广平就是因为这个,才被魏臻杀之而后快,眼下魏臻如何能不恼?   这时,又有人接口,这人打眼一瞧就是个不安分的东西,此时嘿嘿一笑,更透着那股子猥琐劲儿,只听这人说道:“看来诸位是没有见过倌儿,那些打小儿调适得当的,身段柔软雌伏起来,比起女孩儿更添了几分趣味,我瞧这林公子可是个天生的倌儿了,年纪正当宜,若再大一大身子变糙了反倒不美了。”   这话说的,璟轩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魏臻的心里更是噌噌冒火,身子一动,就要上前给这人一个嘴巴,却被璟轩拉住了,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璟轩可把这人的模样记了下来,心里面念头也转了起来。   这人的话果然把茶肆里面所有人都震住了,维扬虽然是烟花鼎盛之地,但寻常人家的汉子赚钱养家暂且不足,哪有这闲情逸致去寻姐儿,倒是有些读书人自诩风流才子,频频出入烟花之地,至于这倌儿馆就更是好多人都闻所未闻的,不由得被这人勾起了好奇,纷纷打探了起来。   这人口沫横飞的说着,俨然一副色中饿鬼的样子,言语间更是频频攀扯到璟轩身上,听得魏臻心中不由得起了杀意,正此时,三五个读书人进了茶肆,是这茶肆的老主顾了,听伙计的意思,这些书生是旁边书院的学生。   这几个学生进到茶肆,听到那人正大放厥词谈这风月之事,不由得频频皱眉,其中一个更是大声呵斥道:“大庭广众之下竟这般无耻,真是有辱斯文!”   这年头,老百姓对于读书人还是有几分尊敬的,除了那带头的猥琐汉子,其他人也不由得回过神来,面上不由得显出了几分羞赧的神色来,这几个读书人见状脸色稍缓,却也不由得开口说道:   “可叹林家书本网,林大人又是探花出身,竟因为此等不肖之子被带累了名声!”   他那同窗听罢却是摇头,叹息道:“养不教、父之过,我对于林探花可是颇为失望,像这样的书本网,理应三岁上下便聘德高望重的夫子启蒙,如今有子如此不肖,这林探花也难辞其咎。”   余者纷纷点头附和这人的言辞,说道:“不错,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那林璟轩这般年岁,若是林大人能严加管束,让他浪子回头,将来也少不得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否则只怕又多了个纨绔蠢物!”   璟轩听到这儿眉头又是一挑,前世今生,诟病他的人可不少,但说他是“蠢物”的,这个书生还真是头份儿!   正此时,只见这小小的茶肆又来了一桌客人,为首的这人一身靛青色锦袍,外面罩着一件绛紫色圆领无袖的缎面夹袄,腰间缀着质地上佳的玉佩,往脸上瞧,这人也生得唇红齿白、俊秀斯文。   这人的后面还跟着三个年轻人,衣着也都不俗,看着都是大家出身,,这小茶肆的主顾们平日里多是百姓、寻常商贾或是附近书院的学生,鲜少有大家公子来此,毕竟这不过只是个维扬城中不大起眼的小茶肆,那些公子哥儿们可都是偏好那鼎鼎有名的几家茶寮。因而眼下这伙人,倒是显得和这个小茶肆分外的格格不入了,也难怪引得这些人不住的打量。   再加上为首的这人委实生的施恩俊俏,若不是此人年纪不似那十一、二岁的模样,少不得要被误认成是传闻中的林大公子了。   比起这伙人,刚刚璟轩和魏臻进来的时候虽然也吸引了不少人打量的目光,但璟轩今日这身打扮,在这些人眼里是个颇有些圆润的小少爷,虽然年纪看上去和那传闻中的林大少爷很是相符,但这幅模样距离他们想象中雌雄莫辩的妖娆形象可是谬之千里,因而并没有人发觉,这二位还真就是传闻中的正主了。   这伙人璟轩并不认识,但是看为首这人的年纪、相貌,璟轩的心里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猜测来,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很大可能怕是那位北静王世子水溶了。   璟轩的直觉半点儿没错,这华服公子正是水溶。市井上的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也都传进了水溶的耳朵,到底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水溶现在还没查个水落石出,但是他却明白,这是个用来拉拢林璟轩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对于这种传言,林如海会作何反应真是太好猜测不过了,奈何水溶这次是秘密到了维扬,并不愿意在林如海面前暴露行踪,不然只要此时一出面帮着林家父子调和一番,可是个再好不过的一箭双雕的好事了。   虽然一箭双雕难以办到,但给林璟轩雪中送炭却也不失为一个拉拢的良策,因而探听到璟轩的行踪后,水溶便毫不迟疑的直奔这家茶肆了,他这一进门,就听到了那几个书生在那儿高谈阔论此事,水溶面上不露声色,心里面却是暗喜,这可真是他介入的大好时机。   “这位书生,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当面请教。”水溶一脸正色的对那桌书生拱了拱手。   那桌书生互相看了眼彼此,虽然心里面有些不明所以,但看水溶一表人才,举止又温文知礼,也都连忙回礼,说道:“请教二字愧不敢当,兄台大可直言,大家讨论一二便是。”   水溶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敢问诸位,‘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此句何解?”   水溶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书生接话道:“此句出自《战国策·魏策二》,其意与众口铄金颇为相似,指说的人多了,连谣言都能成为事实。”   这话说出口,这书生自己的脸色也变了,他那些同窗也都个个变了脸色,水溶更是一脸正色的说道:“那么各位书生,想必你们也都并不识得林公子本人。那么,既然各位都明白这个道理,却在这里行此三人成虎之事,妄议林公子为蠢物,这难道不是有辱斯文之举?”   这几个书生听了这话越发的面红耳赤,坐立不安,对水溶做了个揖,言道:“受教了,我等惭愧”之后,便灰溜溜的离开了茶肆。   就连刚刚那个一直污言秽语的谈论璟轩的猥琐汉子,此时在上下打量了水溶一番后,也十分乖觉的闭了嘴,仿佛无事人一样,再不开尊口了,牛饮了两杯茶,便和伙计结算了茶资,起身走了。不用璟轩吩咐,余桦派来的暗卫自然便悄悄的尾随这人而去了。   而璟轩垂下眼帘,抿了口杯中之茶,嘴角稍稍翘了起来,看来此人还当真是他所想的那个人,这还真是有趣极了。这水溶拉拢人的本事,可是比那桓译高明不少,难怪身为异姓郡王,竟能和身为皇族的两个王爷分庭抗礼,果然有些门道。   只可惜,这番做派,换了旁人兴许会心生好感,但于他却是无用功了,虽然被这些读书人成为“蠢物”倒真是让人心里面不痛快,但是和这些酸儒他还真是没心情计较,更何况其他诸如结交下九流、与魏臻的契兄弟情谊统统都是事实,也是他愿意大白于天下而不惧任何人评说的,水溶此番言论,虽不令人反感,却也并不能算上“知己”,拉拢的痕迹这般着相,真是过犹不及了。   至此,璟轩出来“听墙角”的兴致被水溶扫了大半——自打他这一出现羞走了那些书生,这茶肆可谓是安静极了。   璟轩也无意过去与他结交,便留了碎银子在桌上,与魏臻结伴离开了茶肆,临出门前,璟轩眼角的余光扫过水溶所在之处,见对方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眼中淡淡的恼火也没有隐藏完全,不由得心里面暗笑,看来在水溶的预想中,此时的自己应该坐过去与他高谈阔论一番,最后因为知己、互诉衷肠了吧?   啧啧,没能顺着他的剧本走,便恼了,这水溶看来还是太年轻,涵养还有的练呢!什么时候这水溶能练到刘皇叔三顾茅庐的劲儿来,他璟轩也称一声佩服。   璟轩走后不久,水溶也没了坐下去的心情,脸色不渝的带着史晔、陈瑞文并理国公之后柳芳离开这座茶肆。   这水溶回了居所如何与这些人评说璟轩暂且不提,单说璟轩和魏臻离开了茶肆,魏臻因听了刚刚那些对璟轩的非议而心里面不痛快,不过却并没有因此可以表现出什么疏远的姿态来,反倒是亲密更胜于往昔,璟轩的凤眸露出了满意的笑意来,即便有帽子遮掩,也挡不住那份风采,嘴角也翘得高高的。   “还道你会顾忌那些流言呢。”璟轩不由得笑道。   魏臻却道:“我知道你绝不会顾忌那些陌生人的流言,只不过有些人做的太过,着实可恨,不教训一番,难消我心头之恨。”言罢,魏臻虽然周身的气息收敛得很,没透出杀气来,但对他再熟悉不过的璟轩,如今也能从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中感受到他心情的变化了,那里面,可是透着寒光呢。   璟轩满意的点头,就算天下人皆背他而去,有魏臻一个知己,他也不算白活这一遭。忽的,璟轩想起一个人来,眼底划过一丝流光,问道:“等等,之前郑广安的暴毙,该不会……”   魏臻点头:“他敢对你起了那种点头,还不知死活的一再挑衅,杀了他还算是便宜了他!”   璟轩哑然,心里面越发的舒坦了,好吧,魏臻的本事他再清楚不过了,也只有他能出入那王府如入无人之境,不留半点痕迹了。   待回到了镖局,暗卫便上前禀报,那汉子离开茶馆,便去了附近的一家赌坊,寻了个中年人讨要了一锭银子,而那中年人正是桓译的幕僚之一。   璟轩点点头,待暗卫离开后,璟轩想了想,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他既然这么喜欢制造流言,那我也让他试试,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是个什么感受。”   去了镖局的前院,正看到三娘,还有最近她的小尾巴柳湘莲。   “三娘,柳兄,刚好有件事,还要劳烦你们……”   走镖的三教九流的人脉极广,柳湘莲更是上至公子哥儿、下至维扬的戏班子都吃得开,很快,新的流言蜚语就在维扬城里成了脍炙人口的新话题,流言的核心人物,更是直指忠安王府和世子桓译。   要说关于忠安王府,这三年来可或多或少都是茶余饭后的话题之一,虽然流言总有过气的时候,奈何璟轩偏偏那出《柳暗花明》的昆腔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剧,在维扬的人气也居高不下,里面涉及到的王府侧妃的辛秘,更是或多或少常常被看客们拿出来说嘴,因而忠安王府的那点儿事,三年间还真没有被人们淡忘。   在这基础上,璟轩叫三娘他们传播的流言更是含沙射影,暗示某王府颇有聚麀之诮的传统,那王府曾经被赐死过一位侧妃,据说那侧妃生的花容月貌,年纪与世子相仿,世子与这位侧妃可是“情谊深厚”,这位侧妃故去之后,这世子哭的和泪人一般,险些跟着去了。   流言有鼻子有眼的,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谁让那出《柳暗花明》几乎人尽皆知呢,相比于璟轩的龙阳之好,这尊贵的王府内部的丑闻更是有种禁忌的吸引力,让老百姓们欲罢不能的讨论此事。   而这等流言自然也在第一时间传进了桓译的耳中,直把这位涵养颇深的世子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活吃了璟轩的心都有了。   不过,还没等桓译反击,倒是林如海先按捺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还是发长章写得爽,中间不用断开~~~~~~ ☆、第八十八章   林家是声名在外的书本网,即便本朝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这朝堂上便是世家势力远远超过清流,林家也甘心做个式微的清流、并不愿意掺和到那些世家大族的派系之争的浑水中去。   因而林家传到林如海这一代,虽然积攒了好名声,但却实实在在的游离在了权力核心之外。与林父的甘心蛰伏不同,林如海年未弱冠便高中探花、金榜题名夸官三日端的是少年得志,林如海并不甘愿如同林家的祖辈们一般做个清贵的清流,入了翰林院只不过是第一步,能够最终成为内阁大学士,才是林如海最终的愿望。   不过与祖辈们相同的是,林如海也并不愿意参与结党营私,林如海踏入仕途的时候,夺嫡的战火才刚刚燃起,当时林如海被分入了东宫,就等于贴上了太子党的标签,不过林如海十分乖觉,在察觉到皇上对太子不满之后,立刻摆出了纯臣的姿态,果然得了皇帝的青眼。   娶妻贾敏大抵是他最挣扎的事吧,当时贾政之父还未仙逝,贾政一心求取功名,与林如海是同科会试,与林如海高中探花截然相反,贾政却是惨淡落第。   不过因缘际会,二人在会试之前便结识,倒也引为好友,贾政落第后心情烦闷,便寻了林如海一道喝酒,醉后无意间掉落了汗巾子,上面恰巧有一首小诗,文采斐然,让林如海难以忘怀。日后旁敲侧击,才知道是贾政的嫡亲妹妹贾敏的手笔,这是林如海生平头一次动了娶妻的念头。   奈何四王八公一系的党派之争实在是个烂泥潭,林如海是万分不愿意踏入的,可最终对贾敏的好感让他不得不做出了抉择。不过虽然何林如海做了贾家的女婿,却始终游离在四王八公一系的外围,那副清流的姿态虽然比往日模糊了些,却始终不曾消失,这也导致了水溶等人也对他并不十分信任。   待到新皇登基,自诩没有参与到“夺嫡”之争的林如海满心期盼着被重用,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经历了父母双亲的两次丁忧,起复之后他并没有被挤出朝堂,反倒是步步高升,如今被委以巡盐御史的重任就是再好不过的说明了 —— 新皇表现出了重整盐政的决心,他这御史的位子算是代天出巡。   同时林如海也隐隐觉得,这巡盐御史的位子或许也是新皇给他出的一道难题,若是处理好了盐政一事,便等于证明了他纯臣的姿态,他那内阁大学士的愿望便也并不遥远了。若是搞砸了这个差事,想必他也将远离朝堂的中心了。   出身江南,林如海对于盐政的弯弯绕绕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朝中那三大派,哪个没有在这盐务里面掺一脚?这也是林如海如今棘手的原因,他是想做被皇帝重用的纯臣没错,但如果同时把三个派系都得罪了,这纯臣可真是做成了孤臣,这并不是林如海想要的结果。   虽然他始终并不愿意深入四王八公一系,但他心里也明白,当年为父守孝丁忧期满之后,是王家通过北静王的关系,给他在京中疏通了人脉,才让他起复的那般顺利。如今若是完全不讲情面,林如海还真是做不到。   可如果单单只把忠顺王、忠安王两派的人拔出来,却独独放过了四王八公一系,那他这结党的帽子可就摘不下来了,这份结果也必定不能让皇帝满意,到时候他的前程只怕也要毁了。   就在林如海为了盐政的事犹豫不决、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又听闻了璟轩的传闻,简直是忙中添乱,直把林如海气得恨不得打断这孽子的腿,好叫他不要去外面丢人现眼;可一想到现在“秘密”藏在这孽子家的上皇,林如海也只能把这口气给忍下去了。   等到关于桓译那不用明说更胜似明说的传言一出现,以林如海的敏锐,又如何猜不到是璟轩的回击呢,这可真真触动了林如海的底线——如今维扬的水已经够混的了,那孽子自己不检点闹出这样的流言蜚语也就罢了,竟然还嫌事情不够棘手,把忠安王府的事又拿出来大肆宣扬,简直是摆明了打忠安王一系的脸面,这显然违背了林如海尽可能的躲开与这些派系过多牵扯的初衷。   当初金陵一事,他倒觉得是璟轩是上皇和皇帝的一杆枪,因而即便因为收到了妻族、王家乃至老母亲的抱怨,他最终也把那一肚子的怒火给消化了,可眼下即便是还有上皇在背后操纵,林如海为了处理盐政的前景着想,也不愿意璟轩在这个时候再“肆意添乱”了。   不过林如海的“一番苦心”,显然璟轩是并不赞同的,面对林如海的质问,璟轩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向来不是我的脾气,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对我的胃口,既然桓译有胆子在维扬传我的闲话,也别怪我撕破脸皮不给他留半点儿脸面了不是?现在让我息事宁人,恐怕我还真是办不到。”   这话说的委实也太不客气了些,只把林如海气得呼吸都不畅快了,前段时间好不容易“相敬如宾”的“父子之情”也因此再度出现了裂痕。   “放肆!你这是和父亲说话的态度么?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立刻回姑苏去,也不准再散布谣言,我不是在问你的意见。”林如海的声音里都透着怒火,脸色铁青,态度却是异常的强硬。   奈何璟轩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林如海态度强硬,璟轩眉梢一挑,半是讽刺的说道:“该怎么办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您挂心。您有这个闲心管我的闲事,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做您的巡盐御史好了。如今那桓译在京中称病,却跑来了维扬,我看您还是多花点儿心思在这上面才是。”   璟轩这话端的是刻薄,听在林如海的耳中,无异于是火上浇油,林如海不由得大怒,骂道:“果然是我平日里太过纵容你了,他们说的对,养不教、父之过,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训你一番,来人,动家法!”   林如海一声大喝,林家的下人们自然都听他的吩咐,拿板子的、抬凳子的,很快就在院子里摆开了阵仗。璟轩抱着膀子看着,脸上浑然不惧,被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好些下人都踌躇着不敢强行上前拉扯于他。   “道理讲不通,您就要动家法,原我还以为只有甄家这么不通情理,现在看来,您也不予多让。”璟轩火上添油得说道。   璟轩的脾气向来执拗,若是亲生父母,他还忍得了一二,眼下林如海既无生恩,又无养恩,得了好处便沉默不语、触及利益便翻脸无情,在讲不通道理的时候还妄图端起“父亲”的架子,这可是叫璟轩最不能忍受的。   璟轩心里面不痛快,林如海也是如此,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再看到下人们一个个犹豫不前,璟轩还死鸭子嘴硬,林如海这火气就更大了,不由得说道:   “道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就是你的道理吗?如此小人行径,是哪门子的道理?”   璟轩嘴角扬起,冷笑了一声说道:“小人行径?那敢问,您一向说为臣之道是忠君爱民,那如今江南盐政败坏到了如此地步,陛下忧心、百姓不满,您又为何迟迟没有动作?若您现在说,这里面的内幕您还没有查清,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为了一己私利、人情往来就罔顾您所谓的为臣之道,您可真是难以自圆其说。”   璟轩这张嘴皮子向来是不饶人的,之前因为近些年和林家日趋缓和,璟轩还不大愿意火力全开,如今林如海把他惹出了真火,璟轩可就无所顾忌,揣摩人心可是他最擅长不过的了,因而看准了林如海最在乎什么,璟轩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专门挑林如海心尖上的地方刺了他几句。   林如海原本就被璟轩弄出了一肚子的气,如今听了这番话,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心里面又惊、又恼、又羞、又气,伸手指着璟轩,手指直打哆嗦:“你……你……孽子,孽子!”   却是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璟轩的话字字刺中了他如今最矛盾和犹豫不决的地方,林如海不由得有种他的心事都是眼前之人所洞察、并且大白于天下的恐惧感,而他也第一次真切的发现,原来他一直都小看了这个孩子。   此时,刚刚一直在旁边好好的扮演木头人、并没有参与到这对父子争执中的贾雨村,见到林如海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忙轻咳一声,对璟轩说道:“大公子此言差矣,对于盐政一事,自林大人上任以来,便没有一日不把这件要事挂在心上,只是盐政一事牵扯太多,并不是简单的人情关系便能解释得通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恐怕会动摇国本,正是因为忠君爱民,林大人才不敢贸然行动,大公子可千万不要被外人挑拨了几句,便信以为真了,这可是真真伤了父子的和气。”   贾雨村这话说的圆滑,既全了林如海的面子,干货也是半点儿都没露出来,更是把矛盾推给了莫须有的“外人挑拨”,算是递了个砌好的台阶给这对吵出了真火的林家父子,林如海闻听,脸色也缓和了许多,璟轩挑了挑眉,贾雨村还真是能说会道,左右他也不是真要和林如海辨出个是非黑白来,就坡下驴他也毫无压力。   林如海也不愿意再争执下去,听了贾雨村的话,林如海捋了捋胡子,这才说道:“时飞所言极是,养不教、父之过,你今天如此目无尊长也是我的过失。从明天开始,你给我每天都回来,我让时飞做你的老师,教导你圣人之道才是正理!”   显然,经过今天这段争执,林如海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不管他喜欢不喜欢,璟轩终究是他的儿子,尤其是在外人眼中。璟轩与林家,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这小子在外面败坏名声,败坏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名声,还有整个林家跟着一起吃苦头。这孩子如今的想法太过偏执,若是不及时掰回正路,早晚还会惹出天大的祸事来!   林如海不由得有些懊恼,自己当初还是太年轻,竟然相信了一个乡野赤脚郎中,竟就把璟轩托付给他了,真是棋差一招,好好的孩子竟然被带坏了!   林如海心里面想得倒是理所当然,可惜他不说这番话还好,璟轩也就顺着贾雨村给的台阶下来了,奈何林如海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总有种贬低吴先生的意味来,对璟轩而言,吴先生可不仅仅是他的老师,更像是他的半个父亲一般,哪里容得了林如海在这儿贬低?并且还是和贾雨村这样的小人对比,更是让璟轩刚刚熄下去的火,又蹭的燃烧了起来。   “让贾雨村教我圣人之道?!这还真是迄今为止,我听到的最好听的笑话了。”   璟轩怒极后,面上反倒是不动声色了,只是那眼神冰冷的,仿佛渗出了冰渣一般,继续冷笑道:“据我说知,贾先生未曾高中之前,家境极其清贫,在金陵的葫芦庙里借住存身,以卖字画为生。”   虽然被璟轩道出了当日贫寒的经历让贾雨村心里面很是不舒坦,但他向来能言善辩,眼下虽然心里面不痛快,但是却知道,能不能收服这个林大公子全在这个时候,若是成功了,他在林家的地位也就扶摇直上了,林如海仕途大好,他也少不得能借着这股东风重回朝堂,因而贾雨村强压下了心里面的不快,含笑道:“正是如此,不过常言道,英雄不问出处,贫寒也好、富贵也罢,金榜题名便是俊杰,又岂能凭出身论断。”   林如海听了连连点头,璟轩不为所动的继续说道:“此言倒是有理,不过当初是英莲的父亲甄士隐资助了先生路费,先生才得以顺利进京赶考,才有了高中之事,这样说来,甄先生对你可是有大恩,但你衣锦还乡之后,发现甄家因为英莲被拐子拐走,已经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甄太太也在娘家过得并不如意,却没见您这位当初的‘贾大人’尽力找寻这恩人唯一的女儿,或是把甄太太当做亲嫂一般赡养,不过是给了她娘家几两银子,却纳了人家的丫鬟做了小妾,这又是何道理?”   贾雨村闻言不由得有些口干,他纳娇杏的事鲜为人知,又是金陵的旧事了,怎的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却如此的了如指掌?   璟轩并没有就此打住,继续冷笑道:“葫芦庙曾与贾先生容身之所,此为大恩,然而葫芦庙失火,庙内僧侣此后无处容身,而贾先生衣锦还乡之时却连葫芦庙的遗址都没曾踏入,更不要提什么出资重建了,大恩不报,这是什么道理?   再者甄先生曾资助贾先生赶考,既是恩情又是朋友之义,贾先生既没有帮助找寻恩人的女儿,又没有赡养恩人的遗孀,反倒纳了小,既是对朋友的不义,又愧对贫家之时不离不弃的糟糠之妻,贾先生不觉得羞愧么?   若是贾先生便真小人到底,我倒也佩服,待找回了英莲,你又一番深情并茂的表现,在我眼里,倒是假仁假义的意味多过真心实意了,叫这样的人教我圣人之道,那我还真是受之不起!”   这番话,饶是贾雨村再能言善辩、脸皮再厚,也不由得臊红了一张脸,和刚刚林如海一般张目结舌,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原本林璟轩就不大瞧得上这贾雨村的为人,知道他现在是妹妹林黛玉的老师,也更让璟轩不满,不过大抵是因为教导女孩儿,所以贾雨村也不过是教些字画诗词之流,倒还让璟轩能够容忍,只是不大待见这人,见了面,璟轩也只不过是淡淡的。   可如今这家伙不自量力,其身不正还做出一副正人君子、德高望重的模样,还被林如海拿来和吴先生对比,简直是无法忍受,璟轩这通长篇大论,可是把心里面对贾雨村的不满一股脑的倒了出来,说罢这席话,璟轩心里面也舒坦多了,好整以暇的看着贾雨村、林如海两个人的脸色。   就连一向欣赏贾雨村的林如海,如今也不由得被璟轩的话说动了几分,对贾雨村的态度也多了分存疑,贾雨村一面恼羞于被璟轩奚落,一面又担心从此在林如海面前失了信任,不由得又急又恼,却又无可奈何,一时间,偌大的院子里一片沉寂,只能听到风的声音了。   正这个时候,门上的人小跑着进来到了林如海面前,回禀道:“大人,有人登门递了这张帖子,说是有急事。”   林如海接过帖子一瞧,不由得一愣,这上面的字迹,分明是上皇的,可见来人必定是上皇所派无疑,林如海哪敢耽搁,忙让人请了进来,心里面也松了一口气,有个人来,总算是缓和了刚刚万分沉寂的气氛了   待来人到了院门口,林如海一瞧,来的二人中,那高壮的武夫正是如今新皇面前最有脸面的御前侍卫余桦,而旁边那个做乡绅打扮的老者,则是上皇身边的老内监周荃。   此时余桦向来冷硬的脸上依然没什么明显的神情,这位周太监却是趾高气扬,说不出的目下无尘。只见这周太监扫了眼四周,见这院子里站着不少下人,还有人拿着板子,不由得脸色一沉,说道:“呦,看来是我们来得不巧了,这板子都动上了,林大人这是出了什么事?”   林如海隐约猜到了这二人登门的原因,眼下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总管严重了,不过是最近关于我这孽子的风言风语委实不像个样子,才……”   林如海虽然很想找个借口把这事遮过去,若是从前还能说是下人犯了错小施惩戒,可新皇自即位以来就严令官宦人家不得擅动私刑,因此林如海只能硬着头皮说了起来。   不过他这话没说完,就被周太监给打断了,只见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林大人好大的火气,不过就是些流言蜚语罢了,又不是什么大祸,竟严重到要动家法的程度了?”   周太监丝毫不掩饰自个儿偏帮璟轩的立场,林如海是个人精儿,哪能听不出来这周太监的弦外之音,那些让林家家门蒙羞的流言被这周太监一说,倒成了轻飘飘的一个小事了,可林如海对着周太监又不能反驳,只得赔笑道:“是我有些心急了。”   “既如此,那敢问林大人方便不方便给大公子放行,老爷子还寻大公子有要事商量呢。”周太监话里面倒还有几分客气。   听到周太监把上皇都搬了出来,林如海又哪里能说个不字,便这样,将林如海和贾雨村统统奚落了一通的璟轩毫发无伤,施施然的离开了林家,徒留林、贾二人憋到内伤,又无可奈何。   林如海心思烦乱也无法专注到公务上,拂袖回了内宅,正看到女儿黛玉在临帖,黛玉年纪不大,但却是极耐静的性子,于读书识字上很有天分,一手小楷如今已经有了几分火候,见到父亲来了,黛玉临好最后一个字,起来给父亲行礼,女儿的乖巧懂事,不由得大大抚平了林如海刚刚受创的“严父之心”。   目光触及女儿腰间的美玉,林如海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是璟轩赠予黛玉的生辰礼物,这美玉价值连城不提,那美玉上的丝绦、外面的锦囊连带挂绳都是极尽精细之物,颜色还是黛色,刚刚好贴合了女儿的名字,足见送礼之人的用心。   璟轩这个孩子……哎!生平头一次,林如海真的有种,也许他真的做错了的感觉。   不提林如海的心情如何复杂,单说璟轩等人一离开盐政府,那周太监便收起了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神色,对着璟轩可是热络极了,笑道:“陛下一听说您被叫去了林家,立刻便派了我们来讨人,生怕您吃亏。”   身为上皇身边的首领太监四十余年,周太监可是亲身经历了上皇脾气的转变,自打这位林大公子出现后,上皇原本愈发喜怒无常的脾气终于来了个急转,这上皇的脾气变好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必整日战战兢兢的,因为周太监对璟轩,可是打心眼里的热络,这可是他们一干下人的“护身符”呐!   而此时上皇在镖局的后宅里正等得焦急,见了璟轩,把他拉过来上看下看,见他全然无事,这才放下了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嘟囔了林如海两句:“赶明儿得给你讨个‘如朕亲临’的牌子戴   在身上,看那林如海敢不敢以下犯上!”   璟轩啼笑皆非的看着上皇越发老小孩儿的举动,心里面对他的“护短”却是熨帖极了,笑道:“您是关心则乱,凭他的本事,还动不了我。”   上皇笑眯眯的点头:“是极,你可是个小滑头。”   闲话了几句,璟轩这才正色说道:“如今那桓译吃了这个亏,只怕要狗急跳墙了,薛家那边还要准备完全才是,这一次,准叫他偷鸡不着蚀把米才是!”   算算日子,魏臻也应该准备好了。 ☆、第八十九章   璟轩大抵是这世上最了解魏臻的人了,不管前世今生,璟轩都对魏臻的能力极其放心,薛家的事有魏臻亲自出马,自然是万无一失的。因而璟轩毫不担心薛家那边会出了岔子,继续十分淡定的在维扬这边继续散播关于桓译的那些流言蜚语,今儿弄一个打油诗,明儿编个小曲儿,玩得不亦乐乎,直把维扬城弄了个流言满天飞,林如海自然气得不轻,奈何上皇这尊大佛护着璟轩,林如海再大的火气也只能自个儿往肚子里吞了。   不提璟轩那边如何无视林如海的不满,并且继续肆无忌惮的给桓译的流言添油加醋,单说薛蟠这边。自打他从璟轩那边得到了消息,这小子便与五娘带着镖局里面最彪悍的一群弟兄去保护他爹薛明义。他们一行人日夜兼程,在见到完好无损的薛明义一行人时才松了一口气。   见到风尘仆仆的儿子和准儿媳妇带着一大群兄弟过来,薛明义自然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薛明义一向精明,见着眼前的阵仗,自然能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细问之下,他才知道自己的性命竟然被恼羞成怒的忠安王世子给盯上了。   乍听见这个消息,薛明义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执掌薛家家业二十余年,薛明义也没少走南闯北张罗薛家的生意,每次出行为了安全考虑他也是带足了人手。如今世道还算太平,虽然有些地方免不了山贼水匪盘踞,但薛明义既有人手又舍得出银钱买路,这么多年下来倒也算平平安安。   这次他是去杭州查看染坊事宜,并不是压货,身上也没甚么值钱的财物,也没有招摇的车队,自然没有想到要烦劳镖局的人。而杭州距离不远,这一路也没什么险山恶水,官道一向都很太平,因而薛明义只带了几个薛家的下人随行而已。若是桓译当真在路上设下埋伏等着他,恐怕他们这些人当真是插翅难飞。   想到这儿,薛明义忍不住后怕,心道好险好险,果然这咬人的狗不叫,这忠安王世子桓译平日里看起来是个和善的君子,谁想到竟是个面慈心苦的,一出手就想要他的性命!   “爹,性命最要紧,杭州的事还是先放一放,您也别回金陵了,谁晓得桓译那手能伸多长?咱们这就回维扬去,有璟轩在,准保让那桓译吃不完兜着走!”薛蟠见他爹有些发呆,还道是他带来的消息吓坏了他爹,忙拍着胸脯在这儿做保证,把璟轩扯进来给他爹压惊。   薛明义见状眼里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欣慰,这傻儿子虽然还没什么城府,但总归没走了歪路,现如今还知道心疼他老子了,总算是有点儿大人的意思了。   薛明义此人一贯是能屈能伸的主儿,心系薛家的家业,当初对着少时的璟轩都能伏低做小,足见其心性一二。可真碰到关乎身家性命的关头,这薛老儿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倒有些睚眦必报的意思。叫他就这么缩回去,薛明义总觉得心里面不是个滋味儿。   只见这薛明义拍了拍薛蟠的肩膀,温言说道:“眼下天色也不早了,前面就是栖霞镇,镇里面有个大店房,平日里我途径此处都是在那里投宿,与马掌柜也颇为相熟,你们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过来,想必兄弟们也都累了,今天晚上大家先好好休息休息,再作打算也不迟。”   薛蟠一听,也觉得的确是有些乏累,忙不迭的应了,倒是五娘听了这话不由得柳眉微微一挑,总觉得公爹这话里面仿佛不那么简单,薛明义见了懵懂的傻儿子和已然有些琢磨出味道的儿媳妇,脸上多了一丝笑意,薛家后继有人呐。   待一行人来到栖霞镇的时候,天色还没暗下来,那马掌柜一见是薛明义,不由得满脸笑容,两个人寒暄了一阵,薛明义又让薛蟠上前来给马掌柜见礼,那马掌柜还是头一次见到薛蟠,打量了他一番,不由得笑道:“薛公从前可是有失偏颇,我看贵公子仪表堂堂,将日前途是不可限量,您老又何必太过严苛呢?”   这马掌柜是薛明义的老熟人,往日里薛明义下榻此处之时没少和这马掌柜谈起自己的孽子,马掌柜见薛明义言辞神态不似自谦,心中还暗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今日一见这薛蟠,见他相貌不俗,举止并无不妥,虽说有些个憨劲儿,却并不似薛明义口中的“混世霸王”,心中暗笑这薛明义是望子成龙太过了些,这才有此一说。   “借马兄弟吉言。”薛明义笑呵呵的说道,儿子越发长进了,他心里面可是别提多欢喜了。   因是熟客,不需要薛明义仔细交代,马掌柜很快就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马匹也被小伙计带去马厩喂草,众人洗漱一番后,马掌柜还特为的准备了丰盛的菜色和酒水。   酒足饭饱过后,薛明义把薛蟠、五娘并他们带来的两个大镖师带到了自己的房间,一脸正色的把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   “正如蟠儿所言,放下杭州之事折返维扬固然是个保命的好法子,可那桓译打定了主意取我的性命,想必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这一折返,只怕就打草惊蛇了,尚不知林大公子那边有什么安排,我等这一折返,也不知道会否对大公子的计划有所妨碍。”薛明义捻着胡须说到这儿,脸上的神色可称不上好看,看了眼众人的脸色,又慢条斯理的继续说道:“更何况,那起子人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让我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我这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薛蟠还有些懵懂自家老爹的意思,五娘这人精儿却是心里面明镜似得,她带来的那两个大镖师也是金凤寨的头目,江湖上的人一听这话也无不通透的,只见那黑脸镖师赞同的点头道:“薛老板这话说的对极了,那不长眼睛的东西,惹到了咱们的头上,不给他们放点儿血,崩掉他们的大牙,也显得咱们忒没血性了些不是?”   旁边黄脸的镖师也赞同的点头,他们这些人都是草莽出身,什么王爷世子的,在他们这些江湖人的眼睛里面还不如金家这些当家的来的有分量,如今这薛明义是自家当家的公爹,那就是一家人,敢动他们的人,那就是明晃晃的打脸、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两个杀神们来的路上就憋了一肚子火,被五娘强压着没发出来,眼下听了薛明义先挑起了头,自然是连连附和。   五娘想了想,这才说道:“阿爹既然不想折返回去,那便是要闯一闯桓译设下的天罗地网了。只是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那桓译托付的山寨总归是占着地利,且咱们在明他们在暗,万不可托大了。”五娘心里面也是赞同的,但她心思细腻又足够谨慎,此时并没有冲昏了头脑,反而颇为冷静。   薛明义赞许的点头,而此时薛蟠也回过味儿来,大眼睛里面也露出些光彩来,插言说道:“那依爹和娘子之见,咱们该怎么做才是?”   薛明义心里面已经有了成算,听见儿子问了,便也没兜圈子,直说道:“第一便是不能打草惊蛇,第二则要做万全的准备。今日休整完毕,你们派人悄悄回去维扬寻到大公子,且看看大公子那边有什么打算。”   众人一听纷纷在心里面暗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五娘忙点头说道:“阿爹此言不错,我们听闻了消息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生怕被那起子贼人抢先下手,因而并不知道大公子那边可有什么安排。眼下若是大公子那边有了成算,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说罢,五娘便叫来身边两个脚程最快的兄弟,让他们稍作休息便连夜启程回去维扬寻璟轩说明事情的原委,并且叮嘱他们一定要万分小心,切不可露了行迹被桓译那面的人知道,以免打草惊蛇。   谁料这二位还没出发,反倒是魏臻先找到了他们落脚的这家客栈,免除了五娘等人的一番奔波,众人相见,自然是皆大欢喜,薛明义忙问起了维扬城里一切可好,魏臻也简明节要的把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说。   听闻桓译在维扬城里花样作死,五娘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讥讽之色,薛明义更是直言不讳的说道:“想来受到桓译授意的这伙山贼与他勾结并非一二日,他们的手里未必就没有桓译的罪证,若是能在此突破,说不准还是个扳倒桓译的良机。”   魏臻闻言点了点头,面上神情严肃:“薛伯父放心,路上我已经派人打探清楚,与桓译勾结的是五鹤岗,这个山寨还曾经向周遭的村镇百姓贩卖过私盐,想来这山寨的手里恐怕还握有更多的证据。”   薛明义闻言一阵:“当真?”   “朱家坞就在五鹤岗山下不足百里,在市集上我听到百姓议论说好一段时日山上都没有派人下来卖盐。”魏臻示意打听到消息的暗卫上前回话。   这一次他出门,余桦可是分了手下一半的暗卫交与魏臻,这些人都是探听消息的好手,没多久就把这一路上大大小小山寨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五鹤岗自然就浮出了水面,被这群暗卫把老底都翻出来了。   “算算时日,这五鹤岗收手的时间,正是维扬盐务被重整的这段时间,想必桓译也是为了安全起见这才暂时收手。”魏臻继续说道。   在场的众人全都点头,薛明义捋着胡子,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既然如此,这五鹤岗说什么小老儿也要闯上一闯,但不知贤侄有何安排?”   薛明义的话音刚落,还没等魏臻答复,薛蟠先跳起来了:“爹,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不如这样,左右这伙毛贼是盯上我们薛家了,不如我替我爹去!”   魏臻看着上蹿下跳的薛蟠,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倒是眼底闪过一丝轻微的满意来,随即摆摆手打断薛蟠的话,从容的说道:“二位何不先听我把话说完?”   薛明义和薛蟠都不说话了,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到了魏臻的身上,只见魏臻黑沉沉的眸子中闪过一道流光,开口道:“那山寨也不是铁桶一块……”   待魏臻将他所知的消息全部说完,又讲明了接下来的安排,在场的众人屏气凝神的听着,脸上都慢慢露出了叹服的神色,末了薛明义长叹一声:“自古英雄出少年,妙计妙计,老夫倒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那些跳梁小丑会作何姿态了!”   薛蟠眼睛瞪得大大的,总觉得脖子后面不住的冒凉风,心道:“乖乖,我还只道魏大哥是个被大公子整日欺负的老实人呢,可见我平日是瞎了眼了,怪道大公子旁人都不放在眼里,单单瞧上了魏大哥呢,啧,蛇鼠一窝,呸呸呸,说的什么话,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自此,薛蟠那个不能得罪之人的小本本上,魏臻是紧贴着璟轩名列第二的。   第二日,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似得众人起了个大早,薛明义带着薛蟠、五娘以及他们带来的人手按原路赶奔杭州,而魏臻则带着暗卫们抄近路悄悄杀向五鹤岗的大本营。   看似一片平静之下,几股暗流已经开始汹涌,而此时的维扬城里,掐算着时间的桓译已经迫不及待得期盼着尽早得到“好消息”。   这段日子桓译过得委实艰难,他放出的关于璟轩的风声,总是雷声大雨点小,没几日便消停了下去,反倒是关于他们忠安王府的那些陈年旧事,一件又一件的被掀了出来,闹了个沸沸扬扬。各种小道消息层出不穷,俨然成了市井间热议不断的话题。   桓译自然不知道是上皇在背后给璟轩撑腰,还道是林如海出的手,对林家父子愈发忌惮,更是加紧催促五鹤岗那边尽快行事,还把自己身边十分得意的心腹幕僚派去了五鹤岗那边帮衬,确保一切万无一失。   “世子不必太过悬心,五鹤岗的人办事一向妥帖,这一次准叫薛明义那个小人有去无回。”说话之人正是桓译身边一个姓楚的门客。   桓译长叹了一声:“楚先生,一日没能传来佳音,我这心里一日便放心不下,叫我有何面目回去京中见父王?”   桓译的心里实在是憋屈,想他忠安王府在这维扬城里可也有不小的势力,奈何这次他是秘密出京,万不可露了行迹,不得已只能暂时忍耐,任由那流言蜚语传了个满城皆是,直恨得他咬牙切齿。   总有一日,林璟轩你别落在本世子的手里!桓译想到此,脸上越发阴沉的仿佛要滴下水来,眼中也泛着噬人的寒光,那姓楚的门客见到桓译脸色如此难看,也忙噤口不敢再就此事说些什么,忙把话题转移到了另外一处。   “世子,林如海那边有一个幕僚名唤贾雨村,原是进士出身,也曾入朝为官,后来坏了事被罢了官,这才投到了林如海的门下。”   “贾雨村?既然是姓贾,可是和那荣宁二府有什么关系?”桓译问道。   那姓楚的门客嗤笑了一声:“哪有什么关系,不过是碰巧同姓罢了,倒是那贾雨村颇会钻营,倒是想着借林如海的手和国公府攀上关系。这贾雨村倒是个野心大的,颇有几分急智,在林如海手下很受重用,不过我这边得到消息,他与林璟轩关系可是十分不睦,听闻那林家小子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奚落过贾雨村是个伪君子,不配为人师,很是下了这贾雨村的面子。”   桓译听罢挑了挑眉:“哦?若果是如此,那这贾雨村我可要结交一番了!”   有野心,是林如海得用之人,又与林璟轩结了仇,这样的人稍一挑拨,不愁他不动了反骨,若是能把此人收为己用,桓译冷笑了一声,那可是事半功倍,这维扬,可就是他们忠安王府的天下了!   想到此,桓译赞许的对那姓楚的门客点了点头:“这件事你做的不错,这贾雨村是个关键人物,务必要把他拉拢过来。即便不能,也要挑的他与林家父子彻底交恶才是!”   这种有野心的小人若是留着给林如海和林璟轩这对父子添堵,桓译可是十二万分的期待。   那姓楚的门客听罢自然是连连称是,忙不迭的下去张罗人手来安排此事,桓译的心里这才稍微开怀了些。   没过两日,忠安王府的霉运仿佛终于走到了头,一日内接连传来了两个让桓译欣喜若狂的消息:先是贾雨村那边接过了忠安王府递出去的示好;而后五鹤岗那边传来了已经得手的好消息,这一次不仅要了薛明义的命,还搭上了他的儿子薛蟠,这下薛家唯二的两个男丁统统丧命,薛家,算是彻底完了!而他早就在薛家安排了自己的人,那人如今俨然已经在薛家太太面前很得信任,只要他想,稍稍动一动手脚,那薛家的家产,可就全都改成他桓译的了!   这样的大好消息哪能不让桓译阴霾已久的心情终于舒畅开怀呢?桓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当消息传开之后,水溶那些人的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了,还有林璟轩这个小兔崽子,他不是扶持薛家么?桓译倒是很想看看,当那小兔崽子知道这些年薛家赚到的银钱全都落入了自个儿的手里之后,还能不能维持住他脸上那恼人的笑意了!   就在桓译十分得意之时,忽然收到的拜帖更是让他颇有些意料之外了,拿着这张帖子,桓译看向楚怀:“先生怎么看?”   这位楚先生因为成功拉拢了贾雨村,俨然已经成了桓译眼前颇为得意的幕僚了,此时这位楚先生从桓译手中接过了帖子,不由得也是面露疑色,半晌才说道:“依小人之见,既然那位亲自上门,那世子见一见却也无妨,左右这在世子的地界,他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桓译思忖了半晌,这才点了点头:“也好,既然他亲自上门,我也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来人,准备好酒好菜,我不仅要见,还要好好的招待他一番才是!” ☆、第九十章   这让桓译感到讶异的访客不是旁人,正是北静王世子水溶。他们二人,一个是忠安王府一系的领头人,一个是四王八公一系的继承人,往日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地方都免不了产生许多摩擦,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总想着在对方派系的身上咬下一口肉来,虽然面上还维持着平和,内里的争斗却已经势如水火了。   这一次他们二人都暗中离开京城到了维扬,所图自然是盐政,这在他们彼此间已然是心照不宣的事了。他们所想,自然是在保住自己这方在盐务中利益的同时,弄个大黑锅给对方背一背,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因而他们两人虽然都知道对方来了维扬,却保持着王不见王的姿态,暗中给对方下绊子:桓译丑闻缠身的时候,水溶可没少致使手下浑水摸鱼添油加醋;而水溶高调拉拢璟轩未果这件事,也没少被桓译拿来取笑。   直到今日水溶竟然主动登门,这才打破了两派领头人在维扬维持的姿态,对于水溶的来意,桓译心里自然也闪过了诸多猜测,不过薛家的事已成定局,桓译并不为此担心,五鹤岗可是他们在江南这边扶持多年的江湖势力,可没那么容易被外人给端了,对于这一点,桓译还是颇有自信。   此时脚步声传来,桓译压住心底的揣测,面上不动声色,露出他一贯的表情来,拱手相迎,温声说道:“稀客稀客,水溶一向可好?”   水溶并不因为桓译让他等候了片刻而露出半丝不满的情绪,脸上也带着笑容,拱手还礼,含笑道:“托世子的福,倒是世子瞧着气色可好了不少,都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可见世子如今可是喜事迎门,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能沾一沾世子的喜气?”   “哦?喜事?怎得我竟不知我还有什么喜事?”桓译面不改色的笑着问道。   水溶瞧着桓译的神色,竟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端倪,心里叹了叹这桓译果然城府极深,继而浑不在意的笑着从怀里拿出几页纸来,递到了桓译的面前。   桓译接过一看,脸色不由得一变,这几页纸并非其他,正是一本账簿中扯下来的几页,虽然只是寥寥几张纸,但桓译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上面记载的,正是他之前利用荣威镖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贩出的一批私盐的记录。   自从林如海插手维扬盐务,这趟浑水中的每一股势力都暂时蛰伏了起来,不敢轻举妄动,而忠安王府偏偏有一批数额极其庞大的私盐已经熬煮完毕,只待运出盐井便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因着风声太紧,矿主不敢自专,忙使人八百里加急送信给了京城,桓译此番来到维扬,其中一件大事就是亲自妥善的处理这一批私盐。而他想到的办法,正是利用这本地的荣威镖局。   镖局的赵镖头铤而走险,给桓译以押镖之名,偷偷的运走了三分之二的私盐,最后一次这赵镖头见风声委实太紧,也动了退缩之心,桓译许以利诱,这才最后一次利用荣威镖局押镖的名头,放出五鹤岗劫镖,顺利的将最后的一批私盐全部转移出来。   荣威镖局此时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桓译便也打算杀人灭口以绝后患,谁承想这赵镖头混迹多年,也不是傻得,早看出苗头不对,这最后一趟镖的好处都没有领,卷铺盖逃之夭夭了,桓译同五鹤岗处理过最后那一批私盐之后回头来收拾这赵镖头,才发现被这老儿给逃了。   更可恨的是,这老儿还把荣威镖局卖给了金家,辗转成了林璟轩的产业,这更是让桓译颇有些投鼠忌器,虽然怀疑这赵镖头会否留下什么于己不利的只言片语,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水溶手里的这几页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整本账簿究竟都记录了些什么,尤其是那里面有没有记录关于五鹤岗的事,若是五鹤岗的势力有失,可是宛如在桓译身上挖下去一块肉。   也正是如此,才使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的桓译都难以维持平日的从容,脸上神色变幻莫测了半晌,嘴角这才僵硬的扯出了一抹弧度,沉声问道:“既然水溶亲自带着诚意上门,但不知所图为何?”   桓译心里清楚,水溶势必另有所图,不然水溶只要把这份证据连同赵镖头的人带回京城,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而水溶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带着证据上门,把风声投给了自己知道,那么,水溶这番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世子是明白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本账册和他的主人都在我的手里,世子若是想要,我自然是拱手送上,只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世子能够答应。”水溶瞧着桓译的神色,难得见这位好好世子变脸,水溶的心里自然十分舒坦,相比桓译脸上僵硬的笑容,水溶无疑笑得十分愉悦。   “哦?但不知水溶想要什么?”桓译忽略水溶脸上碍眼的笑容,沉声问道。   “我可不若世子这么贪心,偌大的一个薛家说吞就吞了。世子吃肉,却让我们这些人连汤都喝不到,似乎也说不过去吧?”水溶好整以暇的说着,脸上依然挂着愉悦的笑意,仿佛薛家人的生死全部看在眼里的模样。   桓译闻言脸色不由又变了两变,细细打量了一番水溶的神色,,脸色竟渐渐的缓和了起来,不似刚刚那样冷凝了,这才说道:“可惜水溶来的太过不巧,若是早上那么一日,卖水溶一个面子,无论如何我也能保住人的性命不是?”   水溶听罢淡然一笑,漠然的说道:“薛家不过是条背主的狗,留之何用?我还要多谢世子帮了我一个大忙,倒免得脏了我的手,对旁人还有所交代。”   水溶说得倒是心里话。四大家族原就是他们一系的人,当年薛家确实是得了王府的吩咐才在老兴安侯故去之后挖走了怡然楼的命脉。他们原也是看中了怡然楼这一课盘踞在姑苏地界多年的摇钱树,没曾想却惹了大祸,这事竟然被捅到了圣上那里。   更紧要的是,这件事不但在皇帝那里没了脸面,还触怒了一向对老臣最优容的上皇,闹了个灰头土脸。虽然明面上只有薛家被申饬罢免了差事,但水溶心里面却是知道,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北静王府在其中的作用。   因而在这风口浪尖之上,北静王府保住自身没被攀扯出来,已经是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哪里还有能力帮衬薛家,只得传话过去叫薛家暂时忍耐。哪里想到这薛明义是个不听话的,见北静王府这边无法给他助力,竟转而攀上了忠安王府的高枝儿!   这件事可着实落了北静王府的颜面,水溶心里面可一直记着这件事,对薛家可是不待见极了。更别提这一次眼看着薛家和林璟轩这小子交情不错,本想着借此将林璟轩也收服的水溶又碰了壁,旧怨未平又填了一个疙瘩,恼火林璟轩不识趣的同时,对不愿意帮忙的薛家,水溶也越发不满了。   其实薛明义攀上桓译的事儿,还真是水溶想左了。薛明义也算是老狐狸一只了,他们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可是打从本朝高祖那会儿就站在北静王一系的,被革了皇商的名头对薛明义虽然是迎头一棒,但也没让他昏头到转头忠安王府那一边去。   这里面,实在是甄家做的不地道。甄家与贾家有老亲,一向和贾家往来也亲密,虽然没有明确表示站在北静王府这一边,但自从上皇那会儿他们甄家支持的大皇子故去之后,也没见甄家和哪方势力走得近。   因而当甄家对薛明义嫡出了橄榄枝的时候,薛明义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甄家竟然走的是忠安王府的门路,而忠安王世子桓译竟然亲自登门甄家见他,他心里暗暗叫苦的同时,也被迫上了桓译的船——事到如今,他想抽身,也要看北静王那边相信不相信,说不得闹了个两头不讨好,那才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站到了桓译这边,薛家的位置可变得非常尴尬了,他们家本就不是公侯官宦世家,底气本就若,即使心里面对桓译和甄家的做法不满,面上还得赔笑,称得上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这也是为什么薛明义这么干脆就给璟轩卖好,倒戈如此之快的另一重原因了。起初薛明义是看中璟轩是林如海之子,想借林家之力重回四王八公一系。哪知道与璟轩相熟之后,这老狐狸发现林璟轩可并不是因为姓林,就站在了四王八公那一边,这一位的身后妥妥的站着当今圣上!   于是乎,薛明义异常乖觉的坚定的跳出了派系之争,有了当今这颗大树,他也不想上蹿下跳的博风险了,跟着璟轩久了,不管是薛蟠的事,还是圣驾南巡的事,薛明义也尝足了甜头,见识到了璟轩的手段,自然就越发的死心塌地了,而对于水溶这些人,薛明义也挺起了腰杆,不再唯命是从了。   水溶不悦薛家这“三姓家奴”,桓译也将薛家视为忘恩负义养不熟的狗,在这一点上,二个人倒是出奇的不谋而合了。因而当桓译听到水溶说出“薛家不过是条背主的狗”后,脸上的笑容又爽朗了些。   “我原也是看不惯薛家朝秦暮楚的做派,才想着教训教训薛明义这老儿,谁又能想到他那个蠢儿子偏偏是个短命鬼呢?至于独吞薛家,水溶可是说笑了,我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薛家如今可是还有后人,这薛家的家产自然是薛太太母女的,水溶以为呢?”桓译略带深意的说完这番话后,水溶的眼神不由得也闪烁了一下。   “原是如此,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喽?该罚,该罚。”水溶佯作赔罪。   桓译抚掌大笑,对水溶说道:“府上准备了好酒好菜,贤弟与我饮上一杯可好?”   “恭敬不如从命。”水溶笑着应了。   丰富的酒宴之上,桓译与水溶言笑晏晏间,话走机锋,很快便心照不宣的达成了同盟,这朝中以北静王为首的四王八公一系、忠安王府一系与忠顺王府一系的三足鼎立之势由来已久,若说结盟,水溶与桓译这次可是头一遭。   维扬的盐务利益纠葛由来已久,早已是浑水一片,这一次林如海出任巡盐御史,各家暂且按捺住了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私底下都忙不迭的收拾自家的尾巴,而他们彼此手里面对方的把柄可也不少,这一结盟,刚好彼此也都省力。   两家结盟,连背黑锅的人选都不用伤脑筋,一股脑儿的通通推到忠顺那一脉也就是了,至于薛家这丰厚的产业,桓译既然默许水溶进来分一杯羹,那接下来的事,可就是各凭本事了。   一席酒宴宾主尽欢,待水溶回府将此事说与随行的诸人后,这些人也都无不面露喜色,薛家这块肥肉世子能吃到的越多,他们这些人能分到的肉汤不是也越多么?若是能再吃到点儿肉末,那可就更好了!   只听理国公府的柳芳笑道:“世子出面,此事才算是尘埃落定,我等惭愧,本该为世子分忧,却着实无用得很了。”   话音刚落,坐在他身旁的史晔也随之附和道:“世子雄才大略着实令人佩服,可笑那薛家瞎了眼睛,这才自食恶果,足见这做人忠心不二才是根本。”   众人自然都点头称是,水溶的脸上也露出了和煦的笑意,对史晔点了点头:“你放心,虽然贾史王薛你们四家联络有亲,但史家的忠心父王与我都看在眼里,断不会因为薛家的事发生任何变化。”   史晔忙起身作揖,一时间厅堂里的气氛越发的热络了,史晔呼出了一口气,心里面的大石头这才放了下,在场的众人也都纷纷赔笑,不过心里暗自算计着贾、史、王这三家在北静王府一系中的位置。   王老太爷原和北静王爷走得很近,但这些年王老太爷致仕,北静王也因为身子不好鲜少露面,王府诸事都是交与世子水溶,而王家正值壮年的两个儿子王子腾和王子胜都与水溶关系不那么亲近,因而王家在这一系中的地位并不稳固。   贾家这一代荣宁二府倒是都与水溶关系亲近,只不过这一代的男人们却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大抵因为贾家祖上是泥腿子出身,跟着本朝高祖建功立业后,觉得到底还是书本网说出来好听,便渐渐弃武从文,叫子弟们以读书为要。   奈何到了这一代,贾赦和贾政都不是读书的料,前者压根没心思读书,后者倒是用功奈何屡试不第,最终还是恩荫了一个前程。倒是宁国府的贾敬考出了功名,谁知道这位进士爷哪根筋搭错了,得了功名以后挥挥袖子,跑到道馆出家当道士去了。   北静王府因而只能在朝堂上尽力扶持唯一领着官衔的贾政,奈何这位实在是榆木脑袋,虽然在任上没犯过大错,却也是小错不断、寸功未立,水溶再使力,也不过是把这贾政的位子推到了工部侍郎,比起他那升迁起来像起了快马似得妹婿林如海可谓是天差地别。   至于再下一代,年纪都还尚小,看不出所以然来,因而贾家虽然与水溶关系亲近,但贾家人自己不争气,也难免在这些人当中失了地位。   如此倒把史家给凸显出来了,这史晔是忠靖侯史鼎的长子,与璟轩是同辈人,如今二十出头,在国子监做监生,才华倒是颇受些夫子的赏识,正野心勃勃的等着下一科科举下场,算是四家中顶出息的年轻一辈了。   如今在水溶跟前这史晔也颇受重用,在得了水溶的定心丸后更是松了一口气,继而想到论起亲疏远近,薛家的太太是王家的女儿,是贾政的妻妹,实在是贾、王两家和薛家最亲,他们史家,不过是和贾家有亲才被牵扯进来的罢了,也难怪世子并未怪罪。   想到此,史晔的心里也不觉微妙了起来,若是因此让贾政在世子这里落了下乘,自己这一次科举如果能一举中第,还愁世子不会分薄在贾政身上的助力来扶持自己么?   水溶这边和乐融融,桓译那里心情也是不错,尤其是暗中联络了贾雨村,在得了对方愿意暗中帮助自己拿下薛家财产的准信之后,桓译的脸上就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水溶想分一杯羹可得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贾雨村虽然是个小人,但却是个有谋算的小人,这种人能为他所用,可真是一大快事!更何况,想到贾雨村还愿意从中挑拨林如海与林璟轩父子尽一步失和,桓译心中越发的感到十分快意。   太后再护着林璟轩又能怎么样?只要林如海彻底厌弃了这个儿子,一顶不孝的帽子当众压下,这林璟轩就是废人一个,千夫所指,到时候就算太后顶着,皇帝恐怕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帮忙了不是?   就和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桓译也认为皇帝之所以善待林璟轩,不过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谁让这小子的生母是太后最宠爱的衡阳郡主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水溶和桓译都想着自己才是那最后的黄雀,并为之志得意满之时,一直密切关注他们二人动向的璟轩,正一边与上皇下棋品茶,一边听着暗卫十分详尽的回禀。   璟轩一脸的云淡风轻,当听到贾雨村还跳出在自己作死的时候,甚至还十分愉悦的挑了挑眉,这贾雨村也蹦跶到头了,这次一起收拾了刚好。   反倒是上皇脸上极差,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冷哼,心里面虽然十分不愿意承认这些“忠良之后”变节,但事实的无限打脸让他不得不承认,混蛋儿子说的才是对的,这些人才是朝廷的蛀虫,早该拔掉了。   想到当年自个儿听信了这些蛀虫的话害了最乖巧的太子,上皇的心里又十分的不是滋味,看着面前哪样都好就是被一头蠢驴给叼走了的宝贝孙子,上皇心里面更郁结了,若是太子还活着,想必璟轩这孩子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自己说不定连曾孙都快抱上了。   哎!心里面憋闷极了,上皇的仇恨值全都对着水溶、桓译这些人飚过去了,都是这些蛀虫!可叹水溶和桓译满心期待着瓜分薛家,却不知道他们也已经成了板上之鱼了。而就在各方势力都做好了准备的三日之后,薛家父子殒命的消息也传回了维扬与金陵,身在金陵老宅的薛家太太在乍闻丈夫和儿子双双毙命于山贼之手后,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昏了过去。   江南,风起了。 ☆、第九十一章   薛太太转醒过来的时候,便看到年纪尚幼的女儿宝钗正坐在她的床边,两只眼睛都红红的,脸色也是十分的苍白。   “我儿……”薛太太看着面前才丁点大的女儿,忍不住捶床哭了起来,小宝钗也扑到母亲怀里,母女两个哭得喉咙都有些沙哑,这才在丫鬟们的劝解下慢慢止住了眼泪。   在薛太太昏过去的这段时日,已经有不少亲旧纷纷登门探望,见薛家男人都不在了,薛太太病倒,剩下一个四岁多大的稚龄女儿,这些人也都纷纷叹息,待听到薛太太那边有了动静,便都寻了过来。   这些人见这对母女都哭红了眼睛,也都劝道:“薛公他们在天之灵,也不愿意见到你们娘俩个如此伤怀,事到了如今,哭也无济于事,还是想想如何料理薛公他们的后事才最要紧。”   说话这人是薛家旁支的媳妇,比薛太太年长几岁,膝下也有一儿一女,见薛太太家遭遇如此惨事,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想到薛家父子被山贼所害,连尸首都被砍得血肉模糊,官府虽然已经开始追捕这些山贼,但这伙人也知道惹了大祸,早就逃之夭夭了,只留给官府一个空寨子,想要擒凶归案也是难上加难。这种情况可算是横死中的横死,较之平常的丧事还不相同,忙出言提点。   薛太太闻听,也回过神来,强撑着起来,握住她的手:“嫂子,如今你可得帮我。”   薛嫂子推辞不过,最终才同意了,薛家在忙乱了一番之后,终于开始料理薛明义和薛蟠父子两个的丧事,一众亲戚也都纷纷帮忙,薛家如今没有男丁,薛嫂子便叫来自家儿子薛蝌带着几个同宗的薛家弟兄过来帮衬,到外面去招待前来致哀的宾客;另外还要派人去金陵城外的寺庙求主持大师择日,请一众僧人倒家中超度。   好在薛家家大业大仆人众多,亲戚也都出力帮忙,这才没有错乱,接下来的几日,薛家的知交故友也纷纷从各地赶来金陵城。   林如海夫妇因为一个公务在身不能擅离,一个则是体弱又染了风寒,有心想亲自去金陵却不能如愿,但若只是派管家前去,又显得太过薄凉,正在苦恼之时,倒是贾雨村亲自请缨,愿意带着妻小去金陵一遭,以表哀痛。   林如海闻言十分欣慰,之前因为璟轩点出了贾雨村品行不端,林如海对这位十分得意的第一幕僚生了些嫌隙,便疏远了起来,今日见他主动解围,林如海把从前那些不满倒是去了几分。   贾雨村带着妻子以及林如海置办的丧礼一应物品赶去金陵,先是包了间大店房安置车马以及随行诸人,随即就带着一干物品来到了薛家,哪知道刚到了薛家门口,便见薛家门口为了好些过路的百姓,里面推推搡搡还带着女子的骂腔,就连大门口挂着的白灯笼都不知为何掉了一个,旁边的老百姓也都在那儿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乱哄哄闹了个不可开交。   贾雨村忙叫人挤开人群到了近前,这才发现,闹得正凶的两人正是薛太太和金三娘两个,旁边诸多人帮忙劝阻,奈何这薛太太疯魔了似得,竟是半句都听不得劝的,贾雨村的脚步一顿,眼底划过一丝窃喜,今日他还真是来得凑巧了!   “这位姑娘,但不知你是何人,竟然来到薛家门前搅闹!若是闲人,还请离开,否则惹来官府,姑娘可不好收场。若是薛家的故人,那就更不该在灵前搅闹是非,薛公在天之灵见了,只怕也要着恼!”贾雨村佯作不认得金三娘的样子,站在人群最前面,一张嘴就站在了薛太太这边,将三娘数落了一通。   三娘今日可是诚心来这儿演戏给薛太太和旁人看得,一面按照璟轩的剧本和薛太太东拉西扯,见这事儿果真被她闹大了,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三娘心里面正得意呢,便听到了贾雨村的话,余光一扫,三娘可是认得贾雨村是谁,心里面叫好,她这演戏演了好一阵子,正愁没有够分量的看客,这贾雨村就冒出来了,还是璟轩交代过紧要的人物,还真是天公作美。   想到此,三娘沉了沉心神,脸上那副俊俏的柳眉倒竖了起来,瞪圆了眼睛打量着贾雨村,冷笑了一声:“你又是哪个,今儿我在这儿给我妹妹讨个公道,你知道些甚么,来这儿讨嫌也不嫌风大闪了舌头!”   薛太太“呸”了一声,骂道:“你妹妹?你妹妹就是个丧门星!狐狸精!把我的蟠儿迷得三魂没了七魄,到如今连性命都断送了,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居然还口口声声要把你那狐狸精的灵位摆进我们薛家!”   贾雨村这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对三娘说道:“原来是金姑娘,在下贾雨村,令妹的事,还请姑娘节哀。只是在下这里有句话还要说与姑娘,既然令妹与薛公子已经定亲,那便更应该避嫌才是,这已婚妇人都不好抛头露面,更不要说未婚夫妻整日厮混,成何体统?这一次薛公父子出行,令妹正应该闭门不出研习女红,又怎能一道随行呢?令妹此般作为,姑娘又有何面目到薛家门前滋事?”   贾雨村的口舌之利非常人能及,一番话说下来,在场不明所以的围观百姓也都纷纷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看向了金三娘,有些人见三娘生的美艳,嘴里还说了些不怎么中听的话,气得旁边的柳湘莲恨不得走上前给那些人几个巴掌。   薛太太则如同溺水者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对贾雨村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声泪俱下的说道:“多谢这位贾先生仗义执言,先生所说句句在理,无论如何,我薛王氏绝对不会同意让那起子不守妇道的女人进我家的灵堂!”   三娘的脸色变得十分铁青,狠狠的瞪着贾雨村,见周围人指指点点全都倒向了薛太太那边,薛家门口又站满了家丁护卫,三娘抱着妹妹灵位的手都翻起了青筋,好险没把盖在上面的白布都扯了下来。   此时柳湘莲来到三娘身边,低低的说道:“今日人多口杂,不如咱们先行离开,左右离发引日期还有不少的时日,咱们可以从长计议。”   三娘状似无奈的同意后,一行人便挤开人群,离开了薛府门口,而贾雨村及其随行之人则被薛府众人簇拥着进到了薛家,围观的百姓见没有热闹可看,不多时便也都散了。   这些人却是再也想象不到,私下里三娘的脸上可是半点儿愤恨、愁容都没有,随手将捧着的牌位放到桌上,上面的白布掉落了下来,那牌位上半点儿字迹也没有,俨然是个空的。反倒是柳湘莲,因为刚刚那些人的风言风语犹自不悦,恨不能替三娘出气。   三娘瞧着他这幅模样,噗嗤一声失笑道:“大公子可是说了,这叫唱戏唱全套,免得叫聪明人看出了端倪,旁人入戏也就罢了,怎的你这个知情人也跳不出来了?亏你自个儿还总喜欢串角儿来演,真是羞死人了!”   柳湘莲这才面色好转了起来,把刚刚那些不快抛到脑后,也爽快的笑道:“是我着相了。不过想起贾雨村那起子小人的嘴脸,我这心里可真是不痛快。”   三娘闻言冷笑道:“眼下先让他得意着,大公子可是说了,这一招还有个目的,就叫请君入瓮,能跳进来谁倒霉,看来这贾雨村已经是大公子的瓮中之鳖了,你还和他生什么气?”   柳湘莲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遂把那最后一点点不高兴都忘了。   不提三娘这边等着围观好戏,单说贾雨村等人进了薛家,贾雨村等外男自然去前面灵堂拜祭,贾雨村的夫人娇杏则去了内室与薛太太一道说话。   因着对刚刚贾雨村“仗义执言”十分感念,薛太太对娇杏便存了几分好感,言语间颇有些亲近。这娇杏原本是丫鬟出身,谁知道竟被贾雨村看中收在身边,因她生了个儿子,在贾雨村的原配夫人故去之后,便飞上枝头做了正室,平日里对待家中的丫鬟小子倒是端足了正室夫人的派头,到了薛太太面前,却并不敢十分拿大,更何况她还得了贾雨村的吩咐要露些只言片语引薛太太上钩,因而言语间更是谦恭极了,娇杏的这番做派自然让薛太太十分的熨帖,两个人很快便熟稔了起来。   待到了吉日送殡之后,往来的宾客陆陆续续家去了,这娇杏过府来拜别薛太太,薛太太拉着她的手,亲厚极了,委实是舍不得。   这娇杏眼圈也红了,握住薛太太的手,好似挣扎了一番,这才低低的说道:“您待我真好,我这里也有些话要和您讲,只是这些话许是不当我来讲,您听着若是有理便听,若是觉得我实在无礼,便将我赶出去罢。”   薛太太大惊,连忙再三追问,娇杏这才稳了稳心神,将贾雨村教她的那些话都说与了薛太太听。   “头一件是关于那泼妇。这些日子府里面忙乱宾客也多,那女子若是再上门来闹也没有好果子吃,自然便老实了下来。可如今府里只剩姐姐和宝姑娘守孝,府里下人虽然多,但那女子可是个凶性的,难保不再上门闹事,到时候您可如何是好?”   这娇杏一开口,就说进了薛太太的心里,这会儿她拉着娇杏的手更是不肯松开了,直对着娇杏抹眼泪:“还是你知道我的心事,知道心疼我。那些个人不过是来家里凑个热闹,倒觉得是我的恩人了!她们哪里知道,我为着这事儿可是日夜悬心呐!若是她是个晓得礼义廉耻的也便罢了,那也做不出这样让人讲究的事儿;偏她是个混的,若是打杀上门,我们孤儿寡母的可如何是好?”   说到这儿,薛太太记起这贾雨村可是在林如海跟前做事的,而那金家泼妇背后的靠山是林如海的儿子林璟轩,这下薛太太更把娇杏当成了救命的良药,连着问道:“好妹妹,你给我拿个主意,总归你们夫妻在林大人面前很有脸面不是?”   娇杏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道:“这话对旁人我是断不会提起的,不过既然您问了,我也就照实说了。听我家老爷提起过,林大人虽然是个刚正不阿知书懂礼的好人,但这位林大公子可和林大人截然相反,生性顽劣、喜怒无常,可是暴虐得紧。   我家老爷在林大人跟前做事,又是林姑娘的师父,按理说,林大公子也总该给我家老爷些许薄面,哪知道这位大公子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每每见了我家老爷,都是横挑眉毛竖挑眼的,全没好气儿。   不止这样,就连面对林大人,说句僭越的话,这林大公子可称不上是孝顺,好几次把林大人气得头疼欲裂、林夫人掩面垂泪。偏他又有上头护着,林大人有心管教却也无可奈何,这也是为什么我和您提起那女子的缘故,有这么个人在后面撑着,我真是担心那女人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娇杏这一席话直把薛太太说的捶胸顿足,啐了一口说道:“这世上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道理,这林小子也太过跋扈忤逆了些,想我家老爷生前待他不薄,那姓金的婆娘许了他什么好处,竟让他如此恩将仇报,搅得我和宝儿全家鸡犬不宁他才罢休?”   娇杏一顿,眼神游移了好一会儿,闭口不言,薛太太本就是一时口舌之快,本没有深想,此时见娇杏这幅模样,倒是把这薛太太给震住了,忙追问道:“难道,这里面果真有什么其他的缘故不成?”   “这……”娇杏尤其犹豫不决,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压低了声音在薛太太耳边说道:“这话本不该我说,但您待我实在亲厚,我实不忍心见您被那起子狼子野心的小人给害了。”   薛姨妈吓得脸色都变了,忙央求道:“到底是什么缘故,还请妹妹你一定告诉我才是!”   娇杏这才开口道:“那姓金的女人自然不能给林大公子什么好处,这次,恐怕是林大公子利用那姓金的女人。您别忘了,薛家偌大的家业,如今是您和宝丫头撑着,难保有人见薛家上下没了男人顶门立户而起了旁的心思。若是您迫不得己把和金家的亲事坐实了,那金家可就是您的亲家,到时候如果金家插手薛家的商铺,这……”   娇杏剩下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薛太太的心里早已经对娇杏的说法十分心腹,且脑补出了无数璟轩连同金家狠毒的想法来,直叫薛太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是害怕又是愤恨,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   娇杏也闭口不言,只是担忧得扶着薛太太的手臂,好半晌,薛太太才回转过来,拉住娇杏的手,长叹一声:“这些心理话,难为你和我分说,事到了如今,他们撕破了脸皮起了黑心,我们孤儿寡母的可如何是好!”   薛太太这苦楚自己心里面最清楚,薛家如今没了顶门立户的男人,虽然姻亲众多,娘家王家更是就在眼前,但她确是知道,哥哥王子腾自从前些年因着甄家的事情失了帝心后,一直汲汲于重获帝心,若是被他知道林璟轩觊觎薛家的财产,说不得她这个野心大着的亲哥哥双手奉上把她们娘俩就卖给了林璟轩。   贾家又远在京城,远水不解近渴,终究难以解围,一时间,薛太太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竟是半点儿亮光都见不到的。   娇杏眼光闪了闪,在薛太太迫切的目光下,终于还是凑到了薛太太的耳边,用十分细小的声音说道:“您是明白人,这林大人虽然不满大公子,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父子哪里有隔夜的仇呢?纵然薛家身为显赫的四大家族,但逝者已矣,这份情面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到底是活着的人占便宜。依我看,若是您能寻到旁的不牵扯这些人情关系的贵人,那才是最好不过了。”   薛太太听了,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眼前也有了亮光,对娇杏更是十分感激,含泪说道:“这次若能消了大难,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至此,贾雨村夫妻两个成功的在薛太太面前给璟轩泼了好大一桶污水,偏薛太太原就对金家姐妹存着偏见,继而对“引诱”儿子认识金家姐妹的林璟轩产生了不满,贾雨村正是摸透了薛太太的这种心思,才见缝插针的把薛太太的想法彻底给带偏了。   林璟轩是罪魁祸首,林如海不可信,四王八公一系也没有多少香火情,此时若是忠安王府那边伸了手,还怕这薛太太不似溺水之人乍见浮木一般抱住不放了么?   贾雨村志得意满的完成了桓译交给他的任务,等回到维扬,贾雨村悄悄给桓译递了话,桓译那边早就准备好了,一通安排布置下去,桓译十分得意的摸着手上的扳指,心道果然这小人利用得好,才是事半功倍,水溶啊水溶,这回看你能捞到多少肉汤喝,这薛家,本世子可就笑纳了。   左右,五鹤岗在做完这一票后已经十分听话的隐匿了起来,那水溶就算是手握账册和赵镖头,没了五鹤岗,他的那些所谓的“证据”,也不过是站不住脚的废纸罢了。若不是维扬盐务的烂摊子还得靠他二人联手推到忠顺王府的头上,眼下水溶可就半点儿结盟的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第九十二章   桓译满心以为五鹤岗的事他安排的天衣无缝,他那得用的亲信幕僚已经传书回来,禀报说正将这些人分批安置下来,等风头一过便重组山寨,改名换姓继续为王府所用。桓译可并不知道,他那得用的亲信已然成了阶下囚,被魏臻和几个山寨重要的头目关押在一道,正秘密押往京城,而那所谓的亲笔信,也不过是那人被迫无奈在魏臻的监视下写好的。   桓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偌大的一个五鹤岗,会这么悄无声息的被人连根拔起,因而他对亲信传回的消息自然是半点儿都没有怀疑,不再去关注五鹤岗的事,一门心思的放在了鲸吞薛家这件事上。   璟轩自打得了三娘等人带回来的消息,得知他安排好的戏码已经成功的请君入瓮之后,便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冷眼看着桓译和水溶这两伙人围着薛家上蹿下跳,倒比那看猴戏可有趣得多了。   尤其是看着桓译一会儿授意秦家恶意挖走薛家的铺面掌柜,惹得薛家的商铺好一阵动荡,继而又吩咐董家出手相助,佯作不经意的带出王府的名头在薛太太跟前递话头,把个一面捅刀子,一面做好人展现得淋漓尽致,叫璟轩看得是津津有味,同时不费吹灰之力就看着桓译自个儿拔出萝卜带出泥——要知道,平日里有些世家虽然是投向王府的,却很难抓到他们的把柄,这次不用派人详查,单看哪些人替桓译从中演戏串线,便够记一本小账的了。   “只要仔细的查查这些人家,这些年桓译通过这些人还干了些什么好事儿可就水落石出了。”璟轩冷笑着把名册给了余桦,详细调查的事儿自然不用他出手,余桦带的这些人才是个中好手,他只要等到了结果稍作分析便也罢了。   一旁上皇捋着花白的胡子喝着茶,等余桦离开,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看来桓译这小子是把你得罪惨了,瞧瞧你这干脆利落的劲儿,可比林如海那拖泥带水的爽快多了。”不愧是我们家的种儿!上皇在心里还补充了一句。   “魏臻带着大队人马在外面打开了大好局面,我这边总也不能闲着拖后腿不是?到时候金銮殿上,人证、物证无一不齐全才是最好。”璟轩品了品茶,悠然自得的说道。   有件事上皇的确是说对了,要不是桓译一而再再而三的恶心他,他还真不至于下这么大力气。明争暗斗、争权夺利、扯别人后腿这种事他上辈子做得太多了,虽说与人斗其乐无穷,但也总有个腻歪的时候,优哉游哉的弄弄小曲儿多好不是?   这辈子起初他自个儿是处境堪忧,只能出大力气自救,索性身边结识了一众好友,比上辈子孤家寡人好得多,倒也自在了不少。待到从天而降两座大靠山,他就更乐不得背靠大树好乘凉呢。   守孝的这三年,酒楼这些事情全被他推给了王祁去管,镖局的事儿自然有金家人操心,他本还以为着会因为蓦地闲下来而无聊,没想到身边有魏臻陪着,反倒叫他体会出了闲适淡然的滋味来,他自个儿都觉得自己这脾气可好了许多,偏就有些人不停的蹦跶挑衅,真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不是?   唔,这件事一了结,他好像又有了写新戏的灵感了呢,这么一想,倒也不是完全的坏事。   “你对魏臻那小子倒是信任,连军符和圣旨都给他了。”上皇见到自家孙子提起魏臻,不由得胡子一翘,酸溜溜的说道。   他虽然对于璟轩和魏臻的事儿保持了默许的态度,但这可不代表他就对魏臻没意见了,原本瞧着魏臻傻大黑粗的,上皇心里面觉得这傻大个子怎么看都配不上自个儿的宝贝孙子;后来发现魏臻这家伙看着老实本分,肚子里却全是黑的,比谁都精明着呢,上皇又不乐意了,总怕自家孩子被魏臻给骗了。   左右不管怎么说,上皇都是对魏臻横挑鼻子竖挑眼,没一处满意,逮到机会就在璟轩面前酸两句,璟轩早就习惯了,闻言立刻就笑了:“这世上想必没有比他办事更稳妥、值得我信任的人了,皇爷爷你尝尝这个,这点心是按照王祁送来的点心方子做的。”   上皇见到乖孙亲自拿起点心孝敬到了自个儿嘴边上,立刻就眉开眼笑了起来,也顾不得酸了,还是吃乖孙孝敬的点心比较重要。   见上皇成功的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璟轩心里面暗笑,怪道都说老小孩儿呢,果然半点儿不错。不过上皇提到的军符和圣旨,那可要说是皇帝有先见之明才对。当日余桦奉命带着大批暗卫护送太上皇来维扬,同时也把一面调动军队的军符和三张盖好了打印却仍然空白的圣旨交给了璟轩。   一则是皇帝担心上皇的安危,怕那些人狗急了跳墙铤而走险,有军符和圣旨在手,在关键的时候能够调动大军保护上皇。二则也是让璟轩便宜行事,以备不时之需。这次魏臻出面“剿匪”就把这两样给用上了。   偌大的山寨,想要包圆儿可不是魏臻带着一群暗卫就能完成的事儿,因而璟轩把这两样东西交给魏臻之后,魏臻便悄悄联系上了赵家,赵家可是皇帝的嫡系戎马世家,如今赵家大爷就在江南大营领军,见了魏臻后立刻便派出了擅长山林作战的人马悄悄逼近了五鹤岗。   而魏臻又在调查了山寨几个当家人后,锁定了三当家作为突破口,顺利的策反对方之后,来了个里应外合,这才不但保住了薛家父子毫发无伤,还把偌大的山寨给悄无声息的端了。   薛家派人寻回去的所谓的尸首,也不过是几个体型相似的山贼的遗体罢了,左右经过混战都看不出样貌来,自然也没有惹人的怀疑。这才使得魏臻十分顺利的带着几个重要人犯赶往京城。   魏臻可是把一步步计划都安排好了,他那边计划进行的顺利,璟轩这边才好给这群人煽风点火,看看这所谓的众生百态不是?事实证明,只要这火点得够旺,利益圈得够诱人,就不怕这些狐狸不露出尾巴,瞧瞧,不单单桓译上蹿下跳的,就连那北静王世子水溶都坐不住了不是?否则,姑苏的梁家哪儿来的胆量出手吞了薛家在姑苏的两间最值钱的铺子呢?   至于这两派人都有所忌惮的,则是薛家和王祁、镖局合作的商铺,不过他们不敢直接伸手轻举妄动,却透过将璟轩和金家视作洪水猛兽的薛太太的手好一通搅动,主家宁愿毁约赔偿也不愿意继续和王祁、金家合作,旁人除了暗地里琢磨琢磨内中的关键,明面上却是站得住脚的。   贪婪永无止境,更会让人失了谨慎,似乎是尝到了吞掉薛家铺子带来的好处,桓译和水溶一改最初小心翼翼颇为谨慎的姿态,变得越发冒进了起来,江南地界薛家的产业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便缩水了将近六成,除了金陵本土的产业还算齐全外,薛家在江南其余各地的产业可都是一滩浑水:有些是被二人通过各种手段直接买了下来改名换姓,有些则是还挂着薛家的名头,内里从掌柜到伙计可都不是对薛家忠心耿耿的那一批老人了。   薛太太可不是傻得,虽然平日里因着对璟轩、金家的偏见和对儿子的溺爱很是偏执,但大体上她还是个精明人,按理说薛家产业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薛太太没理由察觉不出。   奈何她虽然察觉有异,但她身边如今可是被安插了不少耳目,往来的那些官宦人家的太太们也都得了上头的吩咐,话里话外一盆盆污水都泼往了璟轩、王祁和金家这些人的身上,偏薛太太就吃这一套,倒是不曾生疑。   其中董家最为无耻,为了在桓译面前争功抢脸面,也顾不得吃相难看,连儿女姻缘的事都当做砝码拿了出来,给薛太太灌了不少*汤。   “我瞧着姐姐家的宝儿是个好姑娘,年纪这般小,行事却如此有度,端庄娴静,把多少大家闺秀都给比下去了!若是我那孽障是个有福的,能聘下宝儿做媳妇,那才是天大的好事呢!”这董夫人年纪轻轻,却十分能言善道,瞧着薛太太的脸色,笑吟吟的说道。   薛太太本没想到这方面,倒是听了董夫人的话,牵动了她的忧心,如今薛家没有男人顶门立户,现在便已经有些衰败下去的迹象,待她的宝钗长大之后,没了父亲和哥哥做主,只靠她这个做母亲的,想寻到门第显赫的婆家谈何容易?   这董家在金陵并不是多么显赫的世家,换了从前,薛太太还未必看得上董家的门第,可如今形势逆转,董家的太太能说出这样的话,薛太太的心里别提有多欢喜了。   这董夫人见薛太太的神色,便知道她心动了,连忙又添了一把火,故作神秘的说道:“咱们两家若是成了亲家还有一个好处,如今那些小人都盯着你们家的产业,千日防贼姐姐你辛苦不辛苦?拖尸咱们两家订亲,寻了官媒作保,姐姐给宝钗拟一个嫁妆单子,把一些个紧要的铺面划到她的嫁妆之中。这些年姐姐暂时把这些铺面交给我们董家,一则防了那些小人觊觎,二则日后这都是宝钗的东西,她过门之日就是这些产业完璧归赵之时。左右这嫁妆单子可是要在官府报备的,姐姐还怕我贪了你的东西不成?”   董夫人巧舌如簧,薛太太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待听完了她的话,却是真真的心动了,如今薛家就只剩下宝钗了,偌大的产业都是女儿的,早给晚给也没甚么区别,既然董家愿意接手照看,又能给宝钗找一段良缘,何乐而不为?   就这样,年仅四岁的宝钗就这么被订了个娃娃亲,对方董家的小少爷如今才刚一岁,还是个吃奶的娃娃。不过这两个小娃娃的订亲可是在江南闹了个沸沸扬扬,老百姓们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子。   董家如愿以偿的骗取了薛家顶好的那些个铺子,转身就到桓译面前卖好,桓译也满口答应给董家的几个男人挪挪位置,董家的大少爷也被桓译带在身边做事,俨然是鸡犬升天了。水溶那边知道桓译又吃掉了薛家一块最诱人的产业,气得眼睛发红的同时,也不得不叹服这桓译的狡猾无耻。   倒是有明眼人虽然不知道其中的猫腻,但是总能看出其中很是不妥,薛蝌在外面听了风声,回家和母亲便提起了这件事,薛嫂子也是个明白人,这薛家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还从天上掉馅饼,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妥当,这牵扯到了孩子的终身大事,就更得谨慎,因而薛嫂子出于好心,倒是劝了薛太太两句。   不过薛太太如今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满心满眼都是董夫人给她勾勒的美好未来,哪里能听得进去她嫂子的话,只觉得这嫂子的话怎么听怎么堵心,这脸上的笑容也挂不出了,不大乐意的说道:“嫂子别说了,就许你们家宝琴打小订了梅翰林家的娃娃亲,就不许我家的宝钗被董家看中么,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薛嫂子好心相劝,却被薛太太一句话给呛了回去,见她又把自家闺女拿出来说事儿,自然也不乐意了,两个人不欢而散过后,外面又有些流言蜚语的,说是薛蝌觊觎孤儿寡母的产业,这话好说不好听,薛蝌为了避嫌,更是离得远远的,薛嫂子便更是撒开手不管了。   薛家闹出来的乱哄哄这些事,诈死的薛明义和薛蟠两个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两个可是随时随地都能通过魏臻那边得到非常确切的消息,最初听到桓译和水溶两个变着法的侵占薛家的产业,父子两个气愤之余也存着看好戏的心思,如今他们两个吞掉了薛家多少的财产,日后进了京城告了御状,准叫他们都如数的吐回来!对于薛太太,父子两个都是有几分愧疚的。   这次诈死,他们把整个薛家都骗过了,听闻妻子(母亲)和女儿(妹妹)在灵前哭的悲痛欲绝,整个人都消瘦了几圈,薛明义和薛蟠两个心里面别提都难过了。只是此事兹事体大,若是不小心泄露了风声,可就满盘皆输了。因而父子两个心里面都盘算好了,待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一定会好好安抚妻子(母亲)和女儿(妹妹)的!   对于薛家家产被哄骗的事儿,薛明义并没有怪妻子,妻子常年居于内宅,并不插手商铺的事,如今薛家又面临强敌,被人恶意哄骗惹得老妻上当,薛明义可是把罪魁祸首都瞧得真真的。直到这次传来宝钗和董家的奶娃娃订了亲的消息,薛明义和薛蟠两个都蹦起来了。   这种明晃晃的陷阱怎么就跳下去了!这可是关于女儿(妹妹)一生的大事,若是私下定亲也就罢了,大不了悄无声息的悔婚,以董家的所作所为,这次秋后算账一定会折进去,到时候这件亲事自然就了解了。   坏就坏在,这亲事已经在江南被大肆宣扬了一番,闹了个人尽皆知!薛明义可不是薛太太,他略一想便明白董家在打什么主意,他们哄骗妻子放心把产业交给他们,至于所谓的婚事,这世道想要悔婚的法子也太多了,而悔婚这种事伤害最大的还是女子的名声,纵然董家也会有妨碍,到底董家的那个是个男孩儿!他们董家可是打着日后飞黄腾达就甩掉失去利用价值的薛家女儿,这种如意算盘,也就现在被蒙了双眼的妻子看不见罢了。   这件事可把薛明义父子两个气坏了,顿时董家成了继罪魁祸首桓译之后父子两个最恨的人,薛蟠那个冲动的性子,恨不得立时折返回金陵去找董家的人算账,还是被冷静的薛明义给摁住了。不过薛明义虽然劝服了儿子,却按捺不住自个儿心里面的不自在,脸上也是少了平日里笑呵呵的模样,长吁短叹了起来。   五娘见他父子两个垂头丧气的模样,嘴角一泯,摇头说道:“父亲何必如此担忧,依我看,妹妹这件事,不但不是祸事,说不准还是个天大的好事!”   薛明义和薛蟠忙看向五娘,眼睛都亮了,薛蟠急吼吼的问道:“怎么说?”   五娘一笑:“那董家这么一折腾,最后准没有好下场,看着是把妹妹给折进去了,却也是为了皇上办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公子那个人看着是脸酸心狠,对自己人却是护短得紧,只是常人难以被大公子当成自己人罢了。妹妹这次虽然名声有损,但那些真拎得清的人家未必会在意这件事,日后妹妹渐大了,到了议婚的时候,只要皇上没忘、大公子记得,还怕妹妹找不到好人家么?”   薛明义和薛蟠都听呆了,半晌才回过神,薛蟠自然是喜不自禁,连连称“娘子说的对”,被五娘啐了一口,瞪了一眼。而薛明义则是摇头苦笑,其实这道理并不深奥,只是他自己关心则乱,一时竟全然没有想到,多亏了眼前有这么一个明白人,不然真做了什么画蛇添足的事儿,那才是真耽误了女儿的一声,得不偿失了呢!   想通了这一点,薛明义这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只是心里面难免还是埋怨妻子,真是越来越糊涂了,看来他可得把身子养好了多活几年,不然他若是先走了,留下老妻折腾蟠儿两口子,可是败家的前兆啊。   除了薛家这则小插曲,魏臻一队人顺顺利利的在七月初的时候抵达了京郊行宫,觐见了正在行宫奉太后避暑的皇帝;而此时在江南对此一无所知的桓译和水溶,还在较着劲儿从薛家身上再多挖下点儿油水来,同时也在巩固刚刚到手的产业,大批的金银钱财也都暗中运回了京城的王府。   一边做着这些,两个人也都在准备折返京城,毕竟下个月就是中秋节了,宫中肯定会设宴,他们这些世子是必定要出席的,现在不抓紧时间准备,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路上可是还要耽搁不少时间的。   就在两个人准备折返京城的前一天晚上,江南大营的军队在城门正要关闭的时候进了维扬城,将桓译和水溶所在的居所全部包围了起来,领头的将军正是赵家大爷赵孟嘉,还带着他的大儿子赵麒。 ☆、第九十三章   盛世当前,兵荒马乱的日子已经久不复返,因而当大批的军队忽然涌入维扬城的时候,少不得闹了个人心惶惶。索性此时已是入夜,被马蹄声惊醒的老百姓只是闭门锁户,间或有胆子大的透过窗子往外面张望,并没有引起什么骚乱。   维扬府衙已经从城门守卫那边得到了风声,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而此时赵家父子已经分兵两路将桓译与水溶的宅邸纷纷包围了起来,府尹大人见状,额头上豆大的汗滴都落了下来。   自打朝廷重整盐政,这江南地界就不大安稳,再加上前阵子薛家父子遇害的事,整个江南官场都有些震荡。好不容易薛家的事因为缉拿不到凶手,颇有些不了了之的预兆,府尹这口气还没喘匀,谁知道江南大营又抽了什么风,大半夜的竟然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杀进了维扬城。   府尹原本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面不痛快,但当城守告知,这赵大将军可是带着御赐金牌叫开的城门,把他的魂儿都差点儿吓飞了,哪里还敢有什么不痛快,此时挤到大将军赵孟嘉身边,战战兢兢的问道:“不知大将军深夜入城有何公干?若有下官能够尽力的地方,但请大将军吩咐便是。”   赵孟嘉摆了摆手:“本将今日是奉旨拿人,闲杂人等不要叨扰,刀剑不长眼,若是误伤了谁,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这赵大将军打年轻那会儿就跟着从前的九皇子驻守南疆,性子耿直,不善言辞,见府尹前来拜见,他没有二话,只是干脆利落的吩咐了下去,着令府尹维持维扬城的秩序,不许叫无关人员妨碍。   府尹得了命令,也不顾的赵大将军说话不中听,忙吩咐手下的差官去城里维持秩序,老百姓想来是不敢妄动的,就怕那些个世家们仗着有几分根基出来凑热闹,因而府尹也是让手下的差官重点只会这些名门大族,叫他们切不可胡乱打探消息,仔细沾上无妄之灾。   而此时,城里还有大大小小其他衙门的官吏也都得了风声,一个个都把官府穿戴整齐,不敢去大将军跟前凑热闹,便都围在了府尹身边打探消息。可惜府尹此时也只知道赵大将军是来拿人的,可拿的是谁他还真不知情。这两座大宅子住的都是本地的乡绅,没听说做过什么需要出动朝廷大军的恶事,怎么偏偏就是这两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呢?   有些人心里面有了点儿门道,却是被自己个儿吓得脸色惨白,任是旁人如何询问也不肯开口的。就在此时林如海也赶了过来,他是皇帝亲自委任的巡盐御史,与旁人自还不同,算是钦差,不同于懵懂的众人,他十分笃定能出动皇帝心腹赵孟嘉,这次大军所图的,势必是忠安王世子桓译和北静王世子水溶了。除了这二位,想必还不会有人够分量出动皇帝跟前第一得意的将军。   想到此,林如海的眼中不由得露出了几丝焦急的情绪,他倒不是怕他隐瞒不报桓译与水溶二人俱在维扬的事而令皇帝不满,因为他这般做也有他的苦衷和理由。江南的盐政历朝历代都是笔烂摊子,原因无他唯利尔。私盐的庞大利益摆在这儿,就导致这盐务想要肃清难比登天。   他在接受巡盐御史这个位子的时候便想通了这点,如今形势更加复杂,朝中几大势力都插手了江南盐政,这些人盘根错节牵扯颇深,令他在江南盐政上每行一步都万分艰难,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自然明白皇帝想要肃清盐务的决心,但眼下朝廷的情况不同,上皇虽然退位近些年也鲜少插手朝政,但在朝中众人心里,这还是个二圣临朝的状况。无论是桓译也好,水溶也罢,他们背后的势力可都是上皇当年扶持起来的,且与新皇颇有些不对付的征兆。和这些根深蒂固的世家相比,当今天子的力量还是太薄弱了。   这也是林如海为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水溶和桓译在维扬逗留而隐瞒不报的主要原因,他生怕皇帝得了消息会冒进,进而引发不可预估的后果。身为世家子,林如海可是十分清楚这些家族的实力的。   更何况,上皇也在维扬城!因为上皇的避而不见,林如海真是摸不透这位来到维扬的意图,就越发的不敢轻举妄动了,哪知道这一等,却等来了赵孟嘉的大军压境呢?事前他半点儿风声都没得到,想也知道这是皇帝对自己不信任的表现,林如海想到这儿,只觉得整个心都塞住了。   “林大人。”赵孟嘉倒是一眼便看到了林如海,脸上露出了一抹冷意:“本将这次进城所为何人,想必林大人心里面清楚得很了!”   桓译和水溶在维扬城滞留这般长的时间,都没见林如海上折子报与皇帝,分明就是倒戈了,这让赵大将军对林如海的表现十分不满,因而见了林如海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林如海眉头一皱,叹了口气,拱手说道:“赵将军别来无恙,这件事林某有林某的缘由,自当亲自向陛下陈情,无需大将军费心。”   赵大将军冷哼了一声,不再与林如海做口舌之争,传令下去:“给我搜!”   正此时,被军兵团团围住的大宅正门大开,桓译一身锦袍,穿戴整齐的从里面踱步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傲气,见到周围的兵丁并不惊慌,朝着赵大将军冷笑一声道:“没想到竟然如此兴师动众,大将军别来无恙?”   身为亲王世子,桓译的爵位可是高过赵孟嘉,因此这般倨傲也在常理之中,赵孟嘉打量了一眼一副理直气壮模样的桓译,面色不改的说道:“赵某有圣谕在身,失礼了。”   桓译的脸色不变,长叹了一声:“私自离京是本世子的不对,既然大将军亲自来了,本世子便与将军一道回京便是。”   桓译心里倒真是无所畏惧,这私自离京在律法上确实是犯了欺君之罪,但对于他们这种王侯子弟而言,哪个下个江南还要和皇帝报备呢?若是皇帝想要以这种理由治他的罪,那朝野还不得炸翻了天?   正此时,赵麒那边也奉旨“请”出了水溶,与他父亲汇合,没想到第二次见到水溶竟然是在这种状况下,桓译与水溶二人对望了一眼,彼此没说话,但眼中的含义可是都了解的明明白白:想要如此草率的定了他们两个人的欺君之罪,呵呵,皇帝你还是太天真呐!   本来忠安王府和北静王府因为瓜分薛家利益不均而濒临破碎的同盟关系,在面对不惜出动军队这种庞然大物的皇帝的时候,越发的坚固了起来。   心知真相的赵家父子冷眼看着有恃无恐模样的两个世子,心里面不约而同的冷笑着,面上却是半点儿异样也没显露出来。   水溶和桓译自然是被礼遇的,毕竟他们还没被定罪,身份也不比寻常,即便赵家父子心里面再不待见他们,也不会在这上面失了分寸惹人口舌,不过对于他们手下那些幕僚、心腹们,赵家军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别管你是侯府的后人还是有功名的监生,统统都被这些兵丁们拿到一处,三三五五的挤在同一辆马车上,并派了专人看守,而其中最让人跌破眼镜的,还属从桓译家中搜出来的贾雨村了。   也是这贾雨村倒霉,他平日也是十分谨慎,轻易不会到此面见桓译,多半是通过亲信之人传话。不过明日就是桓译回京的日子,贾雨村想了多时才决定亲自来给桓译辞行,顺便也试探一下桓译对自己的安排。这段时间他可是为桓译暗中出了不少力,所图正是他的前程,眼下桓译要回京,他的前程可全系在桓译的身上了。   谁知道偏就这么时运不济,就在贾雨村刚刚得了桓译的暗示,明白自己即将飞黄腾达前途无量之时,这宅院竟然被兵丁们给围住了。待到了贾雨村被士兵拿住带到众人面前之时,贾雨村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当真是前途无亮了。   维扬有头有脸的官家可都聚集在此了,林如海更是站在最前面,这贾雨村被带出桓译的宅院大门之时,无数双眼睛可都盯在了他的身上,身为林如海身边十分得用的幕僚,维扬这些官家对贾雨村可并不陌生,此时见到他竟然深夜逗留在忠安王世子的地盘,这些人看林如海的眼光可都变了。   到底是林如海御下无能致使手下最得用的亲信幕僚都倒戈到了忠安王世子那一边,还是林如海根本就是站到了忠安王那一派之中?   不对啊,林如海的夫人可是出身贾家,不正是北静王一系的人?   还有,林如海可是御史钦差呢,不应该是皇帝的亲信么?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心里面可是转过了无数个念头,落在林如海身上的视线也都带着各色不明的味道,原本林如海就因为今夜之时十分焦躁,待一看到这贾雨村竟然被人从桓译的府上搜了出来,立时这脸上的表情就挂不住了,瞬间脸上便布满了乌云,再一对上赵孟嘉毫不掩饰的怀疑的神色,林如海只觉得胸口一闷,险些吐出血来。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虽然贾雨村被赵孟嘉带走一道押往京城,但他的家眷妻小可都还在维扬城,林如海忍着怒火回府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命林贵带人把贾雨村的家宅搜了一通,并把他的妻小都带到了林府。   看完了林贵带回来的贾雨村与桓译互通的书信,林如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气得不轻,那娇杏本也不是什么有大城府的妇人,不过是贾雨村教她如何她便照葫芦画瓢罢了。如今听闻贾雨村被军队带走,早就和天塌了似得,到了林如海面前,哪敢再扯谎,林如海一问,她便把她所知道的事情都和盘说出,包括她是如何听从贾雨村的命令在薛太太面前挑拨离间的也统统都交代了。   林如海本来就因为贾雨村的背叛而气恼万分,再一听这娇杏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好悬没昏过去,贾敏忙在一旁把他扶住,叫旁边的人先把这娇杏与贾雨村的儿子看管起来,拿了颗顺气丸混着热水叫林如海服了下去。好半天,林如海才缓过这口气来。   “事已至此,我想老爷据表陈述,相信皇上也能明白老爷的一番苦心,那贾雨村不过是个狼子野心的小人,如今有这些书信作为证据,又有他妻子的口供,不怕他到时候反咬一口,你也放宽些心才是。”贾敏见林如海神色抑郁,忙劝他道。   林如海长叹了一声:“夫人,皇上圣明,这件事我并不十分担心,我现在是觉得愧对薛公啊!听那妇人所说,这贾雨村定计之毒辣,并非一两日的光景能想得出,可见是蓄谋已久,料想这薛家遭逢大难,恐怕不是简单的灾祸,难保这贼子也牵扯其中。”   贾敏听了也是大惊失色,夫妻两个对视了半晌,贾敏这才艰难的说道:“老爷,不如你把璟轩那孩子叫回来问问,我想,他也许知道些内情也说不准。”   林如海僵硬的点了点头,无奈之下才命人去叫璟轩回府,哪知道派过去的人很快便回来回复,说是璟轩昨晚便跟着大军离开了维扬一道进京去了,其余的事,这人也是一概不知。林如海也只得暂时按捺住了心中的千头万绪,到书房思索半晌,写折子自辩去了。   贾敏则有些担心娘家会否被北静王世子一事牵扯进去,有心想要问问林如海,但看他已然心力交瘁的样子,便只得暂时忍下,偏昨天夜里兵荒马乱的,一时照看不周,女儿黛玉又有些生病之兆,贾敏的心思便全都扑到了女儿身上,暂把娘家的事放下了。   不提江南这些人如何百般寻找门路往京中打探消息,单说璟轩跟着大队人马一道进京,一行人走水路,一路上有水军护航,还有船厂新研制出来的大船,不仅不颠簸,反倒比一路上都拘在马车里舒服得多。   天公作美,一路上有风向助力,船队比预计还要早上半个月就到了天津渡口,在此换了马车,没几日的功夫便到了京城,这一回不比魏臻带着薛明义他们的悄无声息,大队人马可是浩浩荡荡的进了城。   此时忠安王府和北静王府早就使尽了浑身解数打探消息,有关薛家的事就连宫中的太后都不知情,更何况是旁人了?因而两家王府到了如今,还都以为是在江南的盐务上两家被查出了什么首尾,才惹得龙颜大怒,把两家的世子都给抓了回来。   这次连水溶都折了进去,多半这使绊子的人是忠顺王府那边的人,两家王爷都是这般想,顺着这个思路便想着如何利用朝堂上自家的盟友来大事化小,对忠顺王那边也是十分不满,倒把忠顺王惹得十分不满。   年前老忠顺王过世,世子恩袭王位,如今正在守孝。这位年轻的忠顺王与原十皇子,如今的忠平王桓谦交好,因而忠顺王府自打他袭爵之后,便站到了新皇的这一边。这一次江南整肃盐务,他更是乖觉的把自家的陈年烂账直接摊开到了皇帝的面前,他如此乖觉,皇帝自然十分满意,让他回府安心守孝。   这年轻的王爷也的确这样做了,半点儿都没掺和到江南的事情里面,谁知道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忠安王府和北静王府不知道吃了什么枪药了,偏以为是他出手算计了两家的世子,疯狗似得攀咬上来,可把这位气得不轻。   别看这位年轻的新王爷在皇帝面前十分乖觉,实际上也是个脾气阴晴不定的主儿,当年做世子那会儿,就因为庶弟碰了他当时心爱的戏子,便拿着鞭子险些把人给废了,当年也是闹了个轰轰烈烈,虽说嫡庶有别,但为了个玩意儿伤了自家兄弟,总也说不过去,当年若不是老王妃顶着,只怕这位的世子之位也坐不稳了。   这次被两家王府扣了个屎盆子,忠顺心里面很不痛快,不过他也并不是两家世子被拿内幕的知情人,因而本也有些猜不透皇帝的意思,这才按捺住了不快的心情,不过心里却给那两派的人都记了一笔。待看清了形势,秋后算账也不晚!   就在京中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这件事的当下,皇帝下旨将水溶与桓译押往刑部大牢,着令刑部、大理寺与都察院三司会审二人涉嫌勾结山贼、杀害薛家父子谋夺家财一案。   这道圣旨颁布出来,全部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勾结山贼?谋害薛家父子?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是说好了是涉嫌江南盐政的么?   若真是牵连到了江南盐政里面,虽说牵连很广,但大多数的世家还是愿意为两家王府出力,毕竟谁家在江南那一块儿手都不干净。可若是牵扯到了谋财害命,害得还是身为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这可就让这些家族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待没过几日,有关这二位在江南如何鲸吞薛家的种种手段被掀了出来,惹得京城这些家族的人心里头更是犯起了嘀咕,深觉两家吃相太过难看,又不免起了几丝兔死狐悲之嫌。   薛家虽然只是皇商,但好歹也是金陵土生土长的四大家族,与普通的商人不同,两家王府向薛家下手,这事儿做的可是太过不地道了些!一时间,之前在朝堂上帮着两家王府,隐隐和皇帝抗衡的这股世家的力量顷刻便土崩瓦解了。而依附于这两家的家族也开始觉得惶惶不安,思量着另寻出路了。之前谁蹦跶得越欢,这会儿就越后悔了。 ☆、第九十四章   一大早,忠靖侯史鼎、保龄候史鼐兄弟二人便带着妻女到了荣国府,这次史家可是被彻彻底底的牵连进去了,史鼎的长子史晔被看押在刑部大牢,史家想要打点关系去探监,可因为史晔是水溶身边的得用亲信,刑部大牢哪敢在这个当口松口,史家堂堂一个侯府,连见自家孩子一面都不得。   史家这次来贾家求助,也是因为听说林如海的儿子林璟轩这次跟着赵将军一道来了京城,现如今被太后娘娘接到宫中小住去了。想着林家和贾家的翁婿关系,史家兄弟两个便想着能不能通过贾家搭上林大公子的门路。   史晔的母亲忠靖侯史鼎的夫人一见到贾母,哽咽的说了一句“老太太”,眼泪便留了下来,她妯娌小史候夫人见了,眼圈也红了。   贾母忙让丫鬟们扶她二人坐下,刑夫人、王夫人并王熙凤三个人安抚了好一会儿,妯娌两个这才渐渐止住了。对于史家人登门的来意,贾母自然心知肚明。贾家与北静王府祖上就十分亲厚,这次王府出了事,贾家人也犹自惶惶的,好在贾家并没有派人跟着水溶一道去江南,便没像史家一样陷了自家孩子在牢里。   “老太太,我可就晔儿这么一个命根子,如果他出了事,我也没法活了。”大史侯夫人说罢,仿佛又有些掉泪的模样。   这史晔贾母也是见过的,一表人才的一个孩子,又是娘家侄孙,贾母听了这话心里面也不好受,邢夫人一向嘴笨,这种时候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的劝慰听着也不像那么回事儿。王夫人被史侯夫人的话勾起了心事,想到自己英年早逝的珠儿,心里面也难受起来,更是没有心思去劝慰了。   王熙凤一向能言善道,因着和五娘合作铺子的关系,如今不单在金陵,便是维扬和京城也有她占着分红的铺子,消息倒是比贾家这些爷们都还灵通些。若是从前,王熙凤准得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在众人面前卖弄一番。但今时不同往日,自打闺阁之中便开阔了眼界,王熙凤的聪明劲儿可是有了一个质得飞跃。这回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蹊跷,谁晓得个中有什么玄机?若不小心些,卖弄不成,倒把自己给赔进去了。因而王熙凤也佯作万事不知,只转着弯得说些好听的话劝慰罢了。   这两位史夫人本想着自己这一番哭诉,总能引得贾家接起话头来,哪想到对方竟然只是劝慰,半点儿都没有旁的意思,不由得心里着急了起来。   史鼎夫人没办法,只得自个儿把话题转向了林璟轩,开门见山的提了出来:“老太太,听说林家的孩子如今也在京城,不知是真是假?”   满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贾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不错,那孩子的确来了京城,不过太后娘娘恩典,将那孩子接到宫中去了,我们竟未曾得见。”   实际上,即便没有太后的懿旨,林璟轩也多半不会登贾家的门,他与贾敏的关系虽然没有相看两厌,却十足十的是相敬如冰。   “老太太,我也是实在没法子,才有这不情之请,还望老太太成全,好歹怜惜我这一遭才是,我也不求别的,只望能见我儿一面便足够了。自打他被压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我这心就……”史夫人硬着头皮央求了起来。   贾母自然明白她的来意,只是这件事着实棘手,若是能和林家那孩子搭上关系,贾家现如今也不至于半点儿头绪也不得知了。从女儿贾敏的书信中,贾母可是十分清楚女儿女婿两个和这孩子的关系到了何种地步。   不过这些话贾母自然不能对史夫人说,只得道:“你的心情我自然明白,只是那孩子如今身在宫中,未经传召,我们也没有法子。先时还有太妃娘娘照应,如今娘娘自己也过得艰难,我们也不好给娘娘添乱。”   即便在场的几乎都身有诰命,但皇宫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没有后宫娘娘的传召,私闯禁宫那可是死罪。之前因为陈太妃是王家表亲的关系,与贾家一向交好,可自从搬驾太上皇南巡之后,陈太妃便失了宠,无子无宠的太妃,尚且自顾不暇,又哪有什么余力帮衬这些人呢?   史夫人听了愣了半晌,忽的想起一件事,忙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似得问道:“记得大姑娘如今在皇后娘娘面前做女史,不知道大姑娘有没有法子给林大公子面前递个话?”   贾母叹气:“你以为我们没想到么?只是太后娘娘那边不比寻常,这事实在是行不通。”   王夫人此时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当初送女儿进宫做女史,是为着新皇空虚的后宫,自打新皇登基以来,连年事多把选秀大事给耽搁了,皇后娘娘透出过话来想要选拔一批世家女子充作女史,便有个曲线选妃的意思,贾家这才把元春送进宫去。   哪想到这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么多年过去了,元春从及笄之年熬到了二十出头,眼看着到了二十五岁便要被放出宫自行聘嫁了,却还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女史,嫔妃的影儿都没见到,反倒把大好的青春都耽误了,到了二十五岁,她的元春除了给人续弦,哪还有什么好的出路?   王夫人每每想到这儿,心里面都一阵阵的发苦,大儿子没了,女儿又坏了前程,她如今只剩下宝玉这么一个命根子了。   等到送走失望至极的史家人,贾母的心情着实不好,便打发众人都回去了,王熙凤刚回房,贾琏便也回来了。对于自己这个相公,王熙凤最初还学着五娘那样恩威并施了好一阵,偏偏那薛呆子平日里风流得跟什么似得,碰上五娘便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到了自己这里,该给的甜头也都给了,该发的脾气也都发了,这贾琏就和滚刀肉似得,嬉皮笑脸了一阵,背地里还是忍不住偷嘴。   王熙凤如今已经对他彻底失望,要不是还想着借他生个一儿半女,王熙凤真是连身都不想让他沾。也因着对他不再有什么念想,王熙凤索性便放开了,和贾琏约法三章,若有看上眼的丫鬟也不必藏着掖着,开脸做通房便是,不许他在外面和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厮混。   王熙凤一松口,可把贾琏欢喜得和什么似得,舔着脸先要了凤姐的两个陪嫁丫鬟喜儿和乐儿,后来又花了十两银子从外面买回来一个俊俏的丫鬟。那喜儿和乐儿是知道王熙凤手段的,即使开了脸,也战战兢兢了好一阵,至今不敢在王熙凤面前造次,外面买回来那个先时不安分,不必王熙凤动手,喜儿和乐儿两个就自告奋勇的将她整治了一番。   贾琏虽然喜新厌旧,但喜儿和乐儿也是有几分争宠的手段的,倒也留住了贾琏的心,这贾琏如今娇妻美妾环绕,倒是少犯了些和粉头小媳妇们勾勾搭搭的毛病。   贾琏今天也没了平日里的精气神,一进门便长吁短叹了起来,坐到榻上,拿起床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王熙凤瞥了他一眼:“今儿史家夫人在老太太那儿可是央求了半晌,想必史家两位侯爷寻你们男人说话,也是为着史家表兄的事吧?”   贾琏点了点头,皱着眉头:“如今风声鹤唳的,王府都折进去了,谁敢伸这个手?”   王熙凤一挑眉:“史家那边可是打上了林家大公子的主意,想着让二房的大姐儿帮忙给宫里的林家大爷传话呢。”   自打王熙凤发现王夫人叫自己接手管家是想让她来填公中账上的大窟窿,王熙凤便对她这好姑妈起了防范之心,尤其是在对方三番四次暗示她可以通过放利钱来敛财之后,王熙凤便彻底明白了自个儿这姑妈的心思。   荣禧堂和这么多年来主持中馈得到的好处还不能让自己这好姑妈满足,又想继续占着便宜不放权,还想得一个美名儿,当她王熙凤是傻子么?虽然她顶看不上自家公婆两个的作派,但她好歹也是大房的媳妇,这荣禧堂和国公府的产业,将来她肚子里的骨肉才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因而自打王熙凤接手了荣国府的管家大权,可是没怎么顾忌王夫人的脸面,两姑侄的关系也有了裂痕,因而王熙凤提到王夫人那一边,语气可不怎么客气。   贾琏向来十分受用自家媳妇和王夫人关系不睦,闻言嗤笑一声:“当初不晓得为了什么来着,二叔写信给林姑父可是好一通说教林大公子,二太太当着姑姑的面也没少针对那孩子冷嘲热讽,那会儿都打上了那边的主意,临时抱佛脚都晚了。听说,那位林大公子的脾气可和姑父不同,心跟针尖似得,小着呢!”   王熙凤闻言也笑了:“是这么个理儿,那史夫人一提到大姑娘,二太太的脸色都变了,她一心想让大姑娘飞上高枝儿,眼看着林大公子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若是家里和他的关系好些,难保太后不会爱屋及乌恩及大姑娘,到时候太后娘娘若是有恩典,还愁大姑娘的终身么?就算不能陪龙伴驾,也定能栓婚个公侯之家吧?”   王熙凤的的确确是深谙王夫人的心态,这会儿王夫人正因为好好的一个机会利用不上,心里面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贾琏闻言没与王熙凤一道继续挖苦二房,反倒是长长的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这一次,恐怕咱们家麻烦大了。”   王熙凤坐直了身子:“怎么说?可是史侯那边得了什么风声?”   贾琏摇头:“林姑父在姑苏那会儿收了一个弟子叫做张文知,当初师徒两个都是探花,京中也传了一段佳话来着。林姑父当年进京述职的时候,还曾带着这位探花来过家里,这张大人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御前行走,这次是他给家里透了个口风,说是皇上这次恐怕要下大力气清查户部的借款亏空,先拿两家王府以儆效尤。”   王熙凤道:“我曾听爷爷提过,当年上皇在位的时候,好些王侯人家都从户部借了钱款,其中不乏功勋老臣呢。我们王家那时候也借了不少钱,后来爷爷在理藩院掌管各国进贡朝贺的差事,也是上皇体恤爷爷不易。那时候起,爷爷才还清了户部的借款。难不成江南盐务那么大的亏空,也是被人挪用了拆东墙补西墙不成?”   王熙凤冰雪聪明,贾琏一提到户部的亏空,她立刻想到了王老太爷曾经与她提起的这件事,当时候王家因为要接驾,银子花得和流水似得,也正因为如此,上皇才默许了王家从理藩院的差事里拿些好处,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罢了。   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个道理,不止王老太爷明白,王熙凤明白,宫中的皇帝和璟轩当然也明白,就在王熙凤夫妻两个谈论此事的时候,皇帝也正和璟轩说起这件事。   “当年父皇给他们盐政的肥缺,本是为了让他们偿还因为接驾而从户部借走的银款,可这些人却把户部的钱款拖欠至今,反倒把盐政上贪来的银子用来结党营私,你父亲当年便看出了其中的不妥当,劝阻了一二,可老头子却吃了秤砣铁了心,还训斥你父亲刻薄寡恩。”当时他也在御书房,亲眼见到暴跳如雷的父皇把太子哥哥呈上去的奏折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太子哥哥的脸上都被锋利的纸边割出了两个血痕,一想到当时的场景,皇帝的脸色越发的阴沉,对太上皇的称呼也不那么恭敬了起来。   璟轩能够理解这位皇帝舅舅(叔叔)的心思,换位思考,若是有人当着他的面对魏臻说难听的话,可比他自己被作践还让人不快。不过想到如今老小孩儿似得明显悔不当初的上皇,璟轩咳嗽了一下:“皇爷爷当年也是有些糊涂,不过那些小人更加可恨。”   “当年他们吃进去多少,现在都要给我连本带利的吐出来。北静王可乖觉着呢,当年自己没对盐务插手,可却没少收底下人的孝敬。如今关着水溶,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他这个儿子重要,还是钱财重要。”皇帝冷笑一声,这些人他可都记着呢,一个也跑不掉。   璟轩笑而不语,难怪皇帝心知肚明谋害薛明义的事与北静王府没有关系,却还含糊其辞把水溶也给关在刑部大牢不许人探视。   离开御书房的时候,迎面碰上当班的张文知,多年未见的这位年少时的伴读,眉眼没有太大变化,身上的书卷气更浓了些。倒是张文知见到璟轩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璟轩正处于变化最大的这几年,身量抽高了不少,眉眼也渐渐长开,眉眼间曾经的那份孩童的稚嫩已经全然褪去,带着一丝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风华。   不同于王祁每每提起张文知的愤恨,璟轩倒是并不曾有太大的触动,当年本也没有对张文知付出什么信任,便也没有所谓背叛的气恼,对方酸儒气十足的劝导,璟轩早就在看过之后抛诸脑后了。此时见到张文知,璟轩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负面的情绪,仿佛对面之人不过是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也便是了。   等到张文知回过神来,璟轩已经在小太监的阿谀奉承声之后离他很远了,张文知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了嘴角的一丝苦笑,现如今他也明白林家的环境自与旁人家不同,当年的自己的确是做错了。只是知错又如何,到底,是回不到当初了。张文知想着,脑海里不自禁的想到当初第一眼看到便觉得比画上的金童还要漂亮的小娃娃璟轩,心里面不由得一阵酸胀。   “张大人,陛下叫你进去呢。”御书房门口的管事太监见张文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愣神,低声提醒。   张文知这才回过神来,道了声谢,进去御书房当值去了。   第二日大朝,北静王带病上朝,请奏偿还王府对户部的欠款,姿态做的十足,皇帝也十分配合,直言知道王府欠款数额巨大,许他不足之处以器物古玩等抵偿。朝中消息灵通的大臣或多或少都得了消息,此时并不十分震惊,心中都在盘算自家能还上多少。   从这日下朝后,户部就忙了个不可开交,开始清点北静王府送去的银钱器物古玩等等,一车车的财物贴上封条从王府送往户部,沿路都有兵丁把守开路,两侧围观的老百姓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还当是哪家被抄了家,议论纷纷不已。   连北静王都被逼得连家中几代珍藏的古玩都被拿来还债,京中所有欠着户部借款的人家哪个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因而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户部俨然成了六部中最繁忙的了。   而皇帝似乎并不看重脸面,北静王刚刚还清了户部债务没几日,三司会审水溶的事便出了结果,水溶虽然在事后插手谋夺薛家的产业,但并没有买通山贼谋害薛家父子。最终这份结果送到御前亲批,皇帝虽然严厉斥责了水溶德行有失,用词颇不留情面,但最终裁定的惩罚却是雷声大雨点小,仅是罚他将侵吞得来的薛家产业如数奉还闭门思过罚俸一年罢了。   就在史家几乎倾家荡产,连城郊的庄子都卖了才把债务偿还完毕之后,被压在刑部大牢月余的史晔也被放了出来,因为身上的功名被革了还被责令永不叙用,但好歹捡了条命回来,史家两房如今就这么一个男丁独苗苗,保住了史晔的性命,两家人也不敢奢求别的了。   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这些世家如今已经对当今皇上的举动麻木了,当今这位简直遮羞布都不愿意围一个,这哪是什么举证断案,分明就是拿钱赎人啊!可是如今上皇在深宫久不理事,连当年最得意的老臣都一个不见;太后那边油盐不进,谁也不理;皇后的话半点儿分量也没有,这些人心里面再抱怨又能如何?   想要重新联合在一起给皇帝试压,奈何北静王府起了头,诸如史家这种有自家子弟被压在刑部的都忙着凑银子还亏空,好早日把自家的孩子给“赎”出来,哪会和他们联手?拧不成一股力气,这些人哪里有能力撼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准备还钱了。不过也有些眼尖的人发现,被放出来的,绝大部分都是北静王府一系的。忠安王爷可也是把欠款都还上了的,可忠安王世子至今却毫无消息。   和他们这些人沸反盈天不同,如今执掌户部的桓谦可是舒心得很,向来吃紧的户部难得涌入了这么多银钱,最然让他每天忙得头晕脑胀,但看着那欠账簿子上被勾去的款项越来越多,他这嘴咧得都要合不上了,捧着账本进宫和皇帝报功:“这下可好了,船务那儿银钱正吃紧,这下刚好可以拨过去一大笔,最近南海那边可有些不安分,也该是时候让他们瞧瞧咱们水军的厉害了!还有,今年西南大旱,本来我还发愁从那儿弄一笔银子置办粮草赈灾了,这下全都有了……”   听着小十捧着个账册在那儿摇头晃脑的说着,皇帝脸色柔和,眼底却泛着噬人的寒光。当年他带兵在南疆作战的时候,如果不是有太子哥哥盯着户部给他筹备粮草和战备,他手下的兵没有死在敌人的手里,也会被自己人给活活饿死、冻死。   当年的户部比现在还要吃紧,可想而知太子哥哥为了他是怎样艰难周旋在那一群蝗虫之间的,又是怎样被这群蛀虫攻讦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逼死太子哥哥的,从来都不仅仅是老大那些人,这些人,人人有份,谁也别想逃过去。   太子哥哥,我一定会给你看一个真正的盛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那些尸位素餐的人,我绝不会给他们留什么脸面。   于是乎,当今的这位哥控皇帝大人,是真的真的不在乎所谓的脸面的。 ☆、第九十五章   贾家的日子过得也不那么舒坦,当初贾家可也是借了户部不少银钱的,虽然老太爷当年在江南一带监造海船、修理海塘之时也捞了不少油水,但和绝大多数世家一般,这些银钱用来偿还欠款的并不多,因而到如今户部的亏空上,贾家可还被记着好大一笔。   好在贾家这次没有子弟折进去,他们大可不必如同惊弓之鸟,但眼看着还清亏空的人家越来越多,还款已成了大势所趋,比贾家显赫的皇亲国戚、权贵之家都纷纷主动清算亏空,贾家也没法子再拖欠下去了。   荣宁二府各自清点家资,宁国府那边连在道观“修仙”的贾敬都请回了家,这位最初自称是方外之人不肯理俗世之事,但一听说府里要把供养道观的钱给裁撤了,这养气的功夫可就破了功,气势汹汹的回到家里教训儿子贾珍不肖,被一脸委屈的贾珍递过来的账簿把所有的话都给噎回去了。   宁国府如今账面上的银钱竟不足以还清他们所欠下亏空的十分之一,贾珍有心想要卖掉几座庄子和贾敬所居的道观,这才把他老子给请了回来商议。   贾敬修那道观也是费了好几年的光景,一应所用之物都是一等一的好,建成之后又是连年扩建、休整,把周遭的土地也买下了好些用以供养整座道观大小道士的花销,着实费了贾敬很大的心里,这会儿贾珍想要卖了道观,贾敬是说什么也不肯答应的,连声训斥贾珍不孝。   贾珍一改平日里对他老子的畏惧,只说道:“父亲如今虽说是方外之人,但家里若真因为亏空的事遭了大祸,想必那锦衣军是分不清方外还是方内的。”   贾敬便无甚可说得了,贾珍这才又劝道:“金陵还有咱们家的旧地,记得那里有座道观,倒也算齐整,父亲倒不如到南边去。”   事到如今,贾珍态度强硬,做的事又是为了还户部的亏空,贾敬还能有什么法子,道观没了,他又不愿意留在宁国府,便只好听了儿子的建议,带着几个小徒弟回金陵潜心修道去了。   到了金陵他倒还想重整昔日奢华的派头,奈何宁国府实在是因为清还亏空已经一穷二白,度日都艰难,哪里还有什么余钱供养这位道爷呢?贾珍又是狠下了心肠,贾敬这日子过得苦了起来,倒是没了闲钱炼丹吃药,反倒多活了几年,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道观并周遭那些田地很值几个银钱,宁国府的其他庄子都是祖上富贵的时候积攒下来的,选的位置也是顶好的,这次出手,倒置换了不少银钱回来。虽说如今各家为了还债都在变卖家产,但京中富贵人家不知几何,这些人家急于脱手价格又定得不高,因而并不难以脱手。   不说别人,单王祁、王社两兄弟抽调了侯府、商铺的大笔资金到京中置办了田庄地产,还给他们的铺子低价收到了不少价值不菲的古玩、家具、文房字画等等。不仅如此,王祁还买下京中一处十分雅致的大宅院给璟轩,以备他不时之需。虽说林家在京中也有宅子,但璟轩去住,到底不比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舒坦不是?   璟轩倒是承他的情儿,没推拒便笑纳了,还从王祁手里搜刮了好些精致的家具、摆件来侍弄房子,璟轩的眼神毒辣,挑的可都是顶好的。王祁也不心疼,反而兴致勃勃的在一旁帮忙提意见,相比苦哈哈的倾家荡产还债的人家,这二位的日子也过得舒坦得过分了。   宁国府如今可只剩下国公府这个大宅子并金陵的祖产了,贾珍在外面养粉头、戏子用的套院都给卖了,家里的戏班子也散了,有想赎身的丫鬟小子,便是死契,若有家人来赎也是放出去的。   一时间,偌大的宁国府倒显得空旷了起来。待到清查府里的铺子,连同原配夫人的陪嫁铺子在内,还真被贾珍查出了猫腻,贾珍此时也顾不得其中有些人是服侍过老太爷的体面人,翻起来脸来彻查了一番,只从这些人家里搜出的好东西,就足以偿还亏空的三分之一了,只把贾珍气得跳脚,只恨家里这些年养了好些硕鼠。   原本贾政还劝他:“没有自家先抄家的道理,事情还不至于如此。”   待见了抄出来的这些东西,贾政也没话可说了。   就这样,宁国府也算是倾家荡产还清了债务,放出去和撵出去的大部分下人,只留下忠厚老实得用的,一个月下来,只月钱上便俭省了很多。贾珍悄悄请贾琏过府来吃酒,席间连连作揖:“亏得你媳妇出了这些个锦囊妙计,否则我哪里能还清这些亏空,也不知道这些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贪了这些东西去!我倒宁愿这些钱拿去填了亏空,也不愿意养肥了这群白眼狼!”   贾琏脸上有光,可想到自己家中的事,又变成哀声连连了:“如今都知道这亏空是拖不得的,可我们那边,哎,难呐。”   王熙凤之所以能干脆利落的给贾珍拿了这些主意,是因为她心里面对于荣国府该如何整治早有了主意,奈何荣宁二府毕竟有所不同,宁国府这边是贾珍的一言堂,他若铁了心要整顿,自然十分顺遂。   到了荣国府这边,原本这边就比宁国府多欠了户部二十余万两银子,这债务可相当之繁重。而荣国府公中的账面却和宁国府一样一塌糊涂,虽不至于入不敷出,但那余钱可是少得可怜。因而想要还清债务,还得靠两房人拿出各自的体己来。为了这个,两房人一直没能协调一直,还债的事儿就一直耽搁着。   直到东府那边还清了亏空,老太太才真着了急,叫来两房人,叫他们务必要拿个主意出来。   大房那边,从贾赦和邢夫人两个人手里面拿银子简直如同割他们的肉一般,在老太太开口之后,贾赦便先跳脚了,拿贾政一房人住着荣禧堂来说事儿,话里话外,便是要二房拿大头才是。   贾政没说话,王夫人哪是好相与的,眼皮一掀,便道:“现如今是琏儿媳妇掌家,大伯这话可有失偏颇。”   一时间,王熙凤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她也不恼,笑嘻嘻的对贾母说道:“老太太,都是我的不是,年轻、面皮薄,没理好这个家。要我说,咱们也都瞧瞧东府的珍大爷,从那些背主的东西家里搜出来的银钱,足够抵上好大一个缺儿。”   王熙凤这话把两房的人说的眼睛都发亮了,贾母却还有些顾忌到身为主家的脸面,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那边是那些人背主忘恩才有了这一遭,咱们家可不兴用忠心的下人替主家顶罪的。”   王熙凤一笑,她早就猜到老太太会这样,胸有成竹的说道:“那忠心耿耿的自然不会有事。”   理家这几年,王熙凤早就把那些不安分的人记在了心里,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府里很有脸面的下人,她没法子动罢了,如今趁着这个机会,她可要叫这些人知道知道她王熙凤的厉害,看这些人现在还怎么拿老太太、二太太来压人。   贾母默许了此事,两房人也没有异议,王熙凤凭着早就搜罗好的证据,从赖家开始查起,把荣国府也查了个天翻地覆,查抄出的银钱不知几何,比宁国府那边还多出了好几成。   可即便如此,离还清亏空还差了许多,两房人还想互相推卸,就在此时刑部那边会审忠平王世子桓译谋害薛家父子一案有了结果,桓译本是咬死了不认直喊冤枉的,可当薛家父子和五鹤岗的几个当家人被带到堂上作为人证的时候,桓译整个人都懵了。   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薛家父子竟然安然无恙,随即回过神来的桓译终于明白,他自信满满的想要给薛家、林璟轩一个教训,却没想到对方洞察先机反将了他一军。之前桓译有多么得意自己的手段,此时他就有多么恼恨。   当五鹤岗的三当家跪在堂下一五一十的把这些年他是如何利用山寨运作私盐,并交出了山寨私留的账册之后,桓译只觉得头重脚轻,险些栽倒了下来。如果说刚刚薛家父子起死回生给了他当头一棒,那么五鹤岗的供认不讳就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明白自己再无力回天了。   愤恨的看着这山贼,桓译的眼底发红,仿佛要吃了他一般,三当家则是一脸平静。当初他父亲是县衙的捕头,家中还有个妹妹,一家人过得有些清贫却十分和乐。他自小便跟着父亲学了些把式,父亲看他有些习武的天赋,便把他送到本县的秦镖头那里习武。   他本也想着跟着师傅长大做个镖师,也是个顶门立户的差事。哪想到在他十五岁那年,县衙发现有人私设盐井便派了他父亲带着几个捕快去办案,哪知道那盐井有专人把守,见了县衙的差官还负隅顽抗,争斗中父亲被刺伤,险些丧了命。   父亲为办案受伤,哪想到县衙最终不但没有惩治凶手,反而将这件案子不了了之,父亲也因为伤势过重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他年少气盛,对这件事十分不满,闹到了县太爷那里,被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   养好了伤,他心里面不服,想着去城里面再告,哪知道府衙的官老爷因为他是以白身告官,直接把他撵了出去,还警告他若再来搅闹,就要挨板子。   告状无门,他也只好先折返回家,路上碰到镖局押镖的镖队,他师傅见了他大惊失色,告诉他他家着了一场大火,连他老母亲带妹妹全都葬身火海了。听闻这个消息,他整个人都要疯掉了,第一个便想到是那盐井的主人勾结县太爷杀人灭口,想要回去找他们拼命,却被他师傅狠狠拉住了好一通劝。   最终他也明白彼此势力的悬殊,如果他现在回家,恐怕也只能到地下与家人团聚了。想通了之后,他强忍住悲痛没有回家,托付了师傅帮忙办理家人的后事,从此便在江湖上飘荡,想法子探查那盐井的主人和背后的势力,积蓄实力以备日后报仇雪恨。   就这样,他在江湖上渐渐有了些名号,后来和五鹤岗的两位当家义结金兰坐上了山寨的第三把交椅,可惜他那两个结义哥哥并不知道,他看上了五鹤岗,就是因为对五鹤岗背后的势力有所耳闻。   他恨透了当年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这些利益纠葛人,暗地里便收集了不少证据等待机会,这也是为什么当魏臻找上他的时候,他这样迫不及待的协助魏臻办事,设了这么一个完美的大陷阱给桓译跳下来。   天时地利人和,桓译想不认栽都不行,偌大的一个忠安王府顷刻之间便获罪抄家家产全数充公,王府直系皆被革除宗籍,男丁判了流放之罪,女眷则被贬为官奴。王府尚且如此,攀附王府多年的那些个世家又怎能脱开关系?   本有些人家向来低调行事并不为人所知是王府的亲信,却也因为这次帮忙消化薛家的铺子而暴露人前,抽丝剥茧的仔细查探,更是查出了这些人家都掺和在了江南盐务之中。不仅如此,这些世家子弟背地里还做了不少贪赃枉法的事儿,以权势压人、包揽诉讼、强占土地等等罄竹难书。   皇帝对这些家族毫不手软,因为桓译等人是皇家血脉,皇帝这才法外开恩没有要他们的脑袋,这些家族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一时间,京城这些世家真真见识到了当今皇帝的铁血手段,私底下都说当今是脸酸心狠、杀人不眨眼睛。不过他们也就敢私下下说说,就连铁骨铮铮的御史都没胆子在朝廷上谏言皇帝太过残暴,瞧瞧这些人家被掀出来的老底,不杀不足以正王法呐!   血流成河的菜市口着实震摄了不少人,其中也包括贾家,如今该偿还亏空的家族早就麻溜利索的还了钱,还拖欠的人家寥寥无几,倒把荣国府给衬得格外显眼,贾家的一些故交也纷纷明里暗里的劝贾赦和贾政快些还清了亏空才是,如今龙椅上的那位可是翻脸无情的,小心别因为银钱的事惹出□□烦。   贾赦素来就是不安分的主儿,世袭了爵位在京中有些门路,平日里可也没少干那些包揽诉讼的勾当,本就吓得胆儿都快飞出来了,听了友人相劝,忙不迭的应了。而贾政在工部也如坐针毡,回到家里态度自然也变得积极的多。   因之前出的主意帮了大忙,王熙凤如今在家里的地位又稳固了不少,这次全家齐心合力凑银钱,贾母也把事情全权交给她处理。王熙凤向来不怕揽权,自然是应了,她早有腹案,此时便不慌不忙。   “除去那些不成材料的家里搜出的银钱,咱们还要填补八十万两的空缺。公中没有现银,却有田庄土地和铺面,若是仿效东府的珍大爷只留下南边老宅和祭田,其余全部变卖,能凑出五十万两来。   老太太和我说,想从她的体己抽出十万两,这样便还余下二十万两,两房人各出十万两来,不知公公和二叔可有什么想法?”   如今贾赦贾政两个都急于还清债务,听了王熙凤说的很有条理,老太太又拿出了十万两的体己,叫他们各自出十万倒合情合理,便点头应了,表示没有异议。刑王两夫人心里面肉疼却也无法,心里面盘算如何凑出这笔钱来。   大房这边,贾赦邢夫人夫妇知道王熙凤很有身家,便打起了让她出大头的主意,王熙凤听了心里面冷哼,面上却还笑吟吟的说道:“我那陪嫁的铺子都在南边,虽然赚了几个银子,却都是要用来周转的,临时却也抽调不出多少。况且我那铺子是和蟠表弟未过门的媳妇儿一道经营,若是想抽调银子,我却是不能自专,还得同她商量才是。”   贾赦两口子听了,再不敢提这个话头了,如今谁不知道,薛家父子正是红的发紫,谁敢挑这个时候得罪他们?   王熙凤最终拿了三万两出来,剩下那七万两,都是贾赦变卖了他这些年来收藏的古玩换来的,有些好东西被他低价卖了,惹得贾赦心疼不已,病倒了个三个多月才慢慢转好,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   二房那边,李纨带着贾珠的遗腹子孀居不必出钱,贾政俸禄没有多少,只是这些年收集了一些字画倒值些银钱,便都变卖了,才不过三万余两,王夫人卖了自己陪嫁的两个铺子和一些金银瓷器凑了三万余两,剩下实在拿不出,还是贾母又偷偷补贴了他们,才凑足了十万两。   就这样,荣国府总算赶着末班车还清了亏空。从前荣国府虽然也渐渐衰败了,但好歹还撑着一个虚浮的奢华的场面,现如今,却是连场面也撑不起来了,公中的田产铺面所剩无几,奴婢小子也只剩下三成,原本热热闹闹的荣国府,如今可算是空旷了下来。   经此一役,大房二房都出了血本,独王熙凤一个受益,她家产丰厚并不在乎那三万余两的嫁妆,这次完满完成了还债的任务,她算是终于站稳了大房长媳的脚跟,当初那些仗着自个儿是贾母、王夫人跟前得意的老人儿而不服管教、暗下绊子的那些个陪房下人们,被查抄出问题的统统撵出府去永不再用,没查出问题的也都见识到的王熙凤的手段和心机,全都老老实实,再不敢做出头鸟了。   管家的大权被王熙凤总揽之后,她雷厉风行的制定了一系列新规矩,重整府里头的一应用度,整个贾府虽然开始过得紧巴巴的,但如今连庄子、铺面都没了,就指望了金陵那边的少得可怜的出产和府中爷们的俸禄,不这样又能如何?   养尊处优惯了的府里的爷们、夫人们自然免不了怨声载道,尤其王熙凤此时算是把邢王二夫人统统得罪惨了,尤其是王夫人,她眼看着自家宝贝儿子宝玉身边统共就两个小丫头伺候,连想从公中支一块像样的料子做十套新衣裳都被王熙凤给驳了,还是老太太用自个儿体己的料子,叫身边的大丫头给宝玉做了三套出来。   那丫头的手艺不过尔尔,哪里比得过从前给家里订制衣裳的裁缝绣娘们的手艺?王夫人心里面老大不乐意,总觉得宝玉受了天大的委屈,到老太太面前一通摘怪王熙凤:“媳妇也知道家里面如今的情况,我们这些人少做几套衣裳、少吃些东西没甚么的,可宝玉还这么小,打从落地开始就没吃过这份苦,我这当娘的见了,心里面别提有多难过。”   贾母也是分外疼惜宝玉的,听王夫人这么说,心里头也不是滋味,正巧王熙凤过来请安,如今她在府里的地位水涨船高,王夫人去和贾母抱怨的事儿,早有丫鬟耳报神似得传了话,因而王熙凤进屋见到王夫人、贾母的脸色都不好看,心里面早知道是为着什么,倒是面不改色,想看看王夫人又打算使什么算计。 ☆、第九十六章   其实王夫人倒真没什么算计,如今贾家就是个千疮百孔的烫手山芋,王夫人才不会傻得在这个时候碰管家大权,谁愿意拿自己的钱去填公中这个无底洞呢?她也不过是见着王熙凤翅膀越发的硬了,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她瞧着不大舒坦罢了,这才在老太太面前借着宝玉的事儿发一发牢骚。她没料到王熙凤竟然来得这么巧,也不知道她刚刚的话有没有传到王熙凤的耳朵里,背地里说小辈的不是,饶是王夫人,此时也有些讪讪然。   王熙凤可是不管这个,打一进门便先开了口:“刚在外面听说太太怪我苛待了宝玉,太太可冤枉了我,宝兄弟是个可人疼的,我疼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想要苛待他?如今还清了欠款的这些人家,哪个家里不是紧巴巴的,谁能笑话谁?   要我说,咱们若还寅年用了卯年的样子装好看,外人看了多半不是羡慕,反倒背后嚼舌根自咱们家根本没为了清亏空而伤筋动骨呢?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倒不如如今手紧着些,倒叫人知道咱们家的苦楚,天子开恩,说不准怜惜些,叫二叔前途也光明。太太你说我这话在理不?”   王熙凤的口齿伶俐,一张巧嘴就像上了发条似得,一通话说下来,贾母刚刚因为心疼孙子而被王夫人带偏了的心思立刻就正了回来,赞许的看了眼王熙凤,继而对王夫人说道:“看来我是老糊涂了,果然还是凤丫头看得长远。如今日子虽然苦了些,但却是长久之计,重振国公府,还在男人的身上,宝玉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王夫人叫王熙凤好一阵排揎,被扣了个目光短浅的帽子,恨得牙根直痒,却还得挂出一脸笑容来符合老太太的话,这笑容可是僵硬极了。   王熙凤大获全胜,但却没有露出得意忘形的神色来,反而是神色一黯,眼圈都有些泛红了的说道:“老太太心疼我,我担些骂名算什么呢,统共是为了家里好。老太太您明理,二太太人也慈和,把我叫来说一说还是好的。我们那边,我可是成了千古罪人了,天可怜见,我都用了自个儿的嫁妆了,还叫我怎样呢?”   老太太一听,也重重的叹了口气:“你公公是个为老不尊的,他做的这些混账事我也听说了,你放心,这次我一定给你做主。”   贾赦病好了以后看着自个儿房里那些娇俏丫头全都没了,如今家里的债务也还清了,他心头的大石头没了,这些毛病又开始冒头了,琢磨着拿银子再买几个,可家里吃穿用度都在裁剪,哪里有这样的闲钱?   他年纪大了脸皮反倒厚了,倒伸手到贾琏这里来了,一有不愿意,便端出老子的范儿来动辄打骂,贾琏弄了个鼻青脸肿回到自个儿房里长吁短叹,说软话向王熙凤要钱。   王熙凤自然不会给,想了个主意,叫贾母身边的人在老太太面前吹风,说如今京城人心惶惶各家都胆战心惊的,大爷还这么折腾,今儿买丫头,后儿又看中古玩什么的,打儿媳妇嫁妆的主意已经够惹人口舌的了,若是再因为打眼儿惹出旁的麻烦,只怕连国公府都带累了。   老太太也是深以为然,对于贾赦干得这些糊涂事儿,若是从前,贾母也就把他责骂一番便完了,她上了年纪,一向是喜欢看到家和万事兴的,凡是但能粉饰太平便不愿意捅破了窗户纸,但如今贾家刚刚遭了重创,好不容易有些起色了,若是这时候纵容贾赦闹出了大乱子,才是真的败家的前兆,老太太才不得不正视起这件事。   这边正说着话,忽然外面一个丫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老太太,不好了,王府派人来府里拿人来了!”   贾母脸色大变,王熙凤一下子站起来,拉住那丫鬟的胳膊:“慌慌张张的什么样子!什么王府?拿什么人,你说清楚。”   那小丫鬟也只是听到外面一阵杂乱,听了个大概便急急忙忙进来报信,王熙凤一问,她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王熙凤面色不善放开手,转回来对贾母说:“老太太不要着急,这小丫头毛毛躁躁的许是听错了也说不准,我这就叫妥当的人去前面看看。”   贾母勉强稳住了点点头,王熙凤冲平儿点了点头,平儿到前面去了半晌才回来,把前面发生的事细细道来。   原来果然是贾赦出了事。这些日子贾赦想买绝色丫头没买到,心里面就不舒坦,又缠绵病榻这么久,觉得整个人都要生锈了,便带着两个长随到外面寻了他的几个朋友一道逛古玩街透透气。   这次他在外头看中了一个富商子弟收藏的印鉴,只一眼就爱得不行,偏他手头没钱,便想着以势压人,以为对方不过是个商贾人家,不足为虑。   哪知道那小少爷并不卖荣国府的面子,反倒回嘴了两句,把这贾赦给惹恼了,一时火气上来,便指使了两个手下抢了那印鉴,把人家打了个鼻青脸肿延长而去。   贾赦以前也没少做这样的事儿,因此并不担心会闹出乱子,还因为得了喜欢的印鉴心情好了不少,把那想买绝色丫头儿不得的坏心情都去了八分。他却并不知道,这小少爷虽然出身商贾人家,却是忠顺亲王的相好儿。   如今新王正在为父守孝,才断了和这位的联系。但到底是曾经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小少爷被人欺负了告到他面前,一听说是荣国府的人下得手,忠顺亲王的火气便也被惹了上来。他本来就因为之前的事和北静王这些人结了仇,正看他们这一派的不顺眼,贾赦这个烂泥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动他的人,这是欺他忠顺王府没人还是怎的?   忠顺王遣了府里的长史到荣国府来讨个说法,这长史态度极其强硬,斥责了贾赦一通之后,还扬言要告到衙门去公事公办,把贾赦吓得半死。   还是贾琏出面好一通说好话,许诺了好大一笔赔偿,又答应把打人的那两个长随交给忠顺亲王处置,这才把那长史给应付走了。   如今王府的长史刚刚离开,平儿便把这些事都说与了贾母和王熙凤,王熙凤眼圈红着对平儿说:“统共要赔多少?”   平儿低声回答:“长史说了,看在王府曾经和国公爷的交情上,只要十万两。”   贾母脸一下便黑了下来,十万两!她不知该摘怪忠顺王府狮子大开头,还是该痛恨儿子不长进,气得手都颤抖了起来。   王熙凤忙扶住贾母的手:“老太太,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平儿,去我的箱笼里,把我陪嫁的小泉山的地契拿出来。现银咱们拿不出,那块地带着温泉的泉眼,离京城又近,十万两无论如何也尽够了,你拿去给大爷吧。”   贾母拉着王熙凤的手:“丫头,都是你那不争气的公公。你放心,我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准不叫这不争气的东西再给府里惹事。”   贾母能教训儿子,王熙凤却不能正大光明的附和,只低头抹眼泪,并不搭腔,旁边王夫人在松了口气这件事了结后不会牵连到贾政后,又再度刷新了对王熙凤身家的认知,从前她以为着她大致能摸清王熙凤到底有多少的陪嫁,如今看来她还是算少了。   继而,王夫人又有些埋怨老父亲,那可是小泉山的温泉地,父亲竟然将这么值钱的地给了凤丫头做陪嫁,也太过厚此薄彼了些。她却并不知道,这些田产可不是王老太爷给王熙凤置办的,而是她这么多年自己开铺子赚的红利,不过是挂着嫁妆的名儿罢了。   第二天一早,贾母把贾赦叫到面前,没提王府的事儿,只说:“昨儿我梦见你父亲了,他埋怨我这么多年也没回去祭祖,祖宗怪罪,才叫咱们家遭了这些个不顺。如今你身上也没什么差事,不如和我一道回南边,修一修祖坟和祠堂,好叫你父亲和老祖宗们保佑咱们家兴旺。”   贾赦正因为王府的事儿还惊魂未定,生怕对方不依不挠的报复他,一听贾母这么说,心里十二分的愿意,他也想趁着这机会出去躲一躲。   贾母见他没二话,便没多说什么,让他回去收拾,随后才把王熙凤叫来,把她的打算给王熙凤说了一说。这次她下定决心带着贾赦夫妇回南边,远离京城这个容易惹是生非的地儿,到了南边她定要好好拘一拘老大的脾性,至于什么时候回京,就看老大他们有没有长进了。   “我只是舍不得这几个孩子。”宝玉才那么一丁点儿大,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心爱的孙儿,贾母这心又揪在了一起。   王熙凤自然明白老太太口中所谓的“这几个孩子”不过只是宝玉罢了,对于他们这一房庶出的迎春还有二房赵姨娘所出的探春,老太太再疼惜也是有限,到底比不过宝贝疙瘩。   想到这儿,王熙凤笑了,左右她和好姑姑的关系再回不到从前了,那不遗余力的打压敌人可是她一贯的作风:“老太太,宝玉打小儿就在您身边长大,第一句开口说的就是老太太,谁不知道宝兄弟离得了谁也离不开老太太呢?。南边是老宅,咱们贾家的福地,山明水秀气候又怡人,倒不如您带了宝玉一道回去,说不准宝兄弟更喜欢南边呢,”   贾母一听立刻便心动了,王熙凤又添了一把柴火:“左右二太太要在京城里帮衬二叔应酬这些个夫人太太们,抽身乏术,让宝兄弟替二叔、二太太在您身边尽孝,也是为人子女的本分不是?”   这话说到老太太的心里去了,又名正言顺的,老太太立刻就同意了,把这话和王夫人一说,王夫人气得肝儿都疼了想要反对,可贾母说了,若是她愿意,可以带着宝玉和她一道回南边,也算是二房在她身边尽孝了。王夫人哪里能愿意呢?她这一走,那赵姨娘还不翻了天去?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即便王夫人满心的不愿意和心疼,老太太还是在半个月后带着大房贾赦夫妻两个并她的心肝宝贝宝玉,浩浩荡荡一行人离开京城回去金陵祖宅了。   迎春被邢夫人留了下来,她可不想为了迎春再多些开销,她这点儿小家子气是王熙凤最瞧不上眼的。左右王熙凤到现在还没有个一儿半女的,看着小娃娃元春模样可爱,也是打心里面疼爱的,邢夫人不愿意带,她还不愿意让好好一个女孩子在邢夫人那样的人身边长大,变得越发小家子气了呢。   就在贾家折腾的这段时间,京中的形势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高祖时代传承至今的忠安王府彻底消失在皇家的谱系之中,一众世家因为牵扯其中纷纷成为过眼云烟,反倒几个新贵成为了全京城关注的焦点。   与忠安王府一系人马的凄凉下场不同,薛家父子因为协助办案有功,家产悉数返还不说,还得了不少赏赐。   薛明义更是大张旗鼓的趁着京中各大世家抛售铺子的档口收购了不少热闹街面的旺铺,有瞧着眼红的,等看到薛家这些铺子在卖什么东西的时候,一个个都不敢吭声了。这不都是他们自己用来清还亏空时上缴的古玩器具么,薛家敢这么正大光明的摆在自家的铺子里卖,那一定是得了皇帝的旨意。   一时间,众人越发肯定了,这薛家的后面可是站着当今皇上的,当初还嘲笑薛明义父子拼死拼活连个爵位都没挣上的,也都偃旗息鼓了。这世道,亲王府一夜之间家破人亡,郡王府变卖家财为了还债,爵位早就不是铁打的了,简在帝心才是顶顶重要的。   因而薛家理所当然的成了京中不可置疑的新贵,薛明义父子也成了京城社交圈的新贵,不少小家族更是把主意打到了后院寡淡的薛家父子身上。薛明义的妻子远在南边,身边没有伺候的人,薛蟠更是只订了亲还没成婚呢。   薛明义本就不是贪花的人,不然也不会到了这个年纪只有妻子一个了。如今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地位水涨船高带来的风险也是同样,薛明义可没被这些人捧得飘飘然,那些人以为他是抱上了皇帝的大腿才爬到如今的地位,却不知道皇帝之所以看重他,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是站在林大公子这边的人。   如果哪一天他惹恼了璟轩这孩子,皇帝准是第一个翻脸的人。正是有了这种明确的认知,薛明义如今才越发的小心谨慎了。收用几个女人,带来的却可能是为这些女人背后的人家收拾烂摊子的风险,他还没这么利令智昏,还是敬谢不敏吧。   薛蟠如今更是个气管炎,五娘把小脸一板,薛蟠连大气儿都不敢出,赌咒发誓自己绝没有二心,更是对外面放话,谁敢劝他纳小儿、送他丫头、带他去逛不干净的地方,就统统是和他过不去。   此举被京中不少人嘲笑的同时,也让不少听了风声的闺阁女子们深深羡慕起五娘来,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说得就是这样的人。更有听说过薛蟠从前在金陵当混世魔王传言的老爷太太,再对比如今帮着管家里铺子井井有条的年轻人,看着自家纨绔气息十足的儿子可就大大的不顺眼了。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这世上有多少能回头的浪子?回得还这么正、这么坚定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一时间,京中刮起了一阵让纨绔子弟们都肝颤的整顿风气的旋风来,自家的爹娘都和吃了枪药似得,叫这些平日里没事儿遛鸟寻花的少爷们都消停了好一阵,整个京城都肃静了不少。   赵家父子则是在办好了事情后带着人马回去南边继续练兵,随行的是丰厚的粮饷和军需。赵家与皇帝君臣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默契,这种时候什么封赏都是虚的,粮草和军备才是硬道理。   金家也算是正式在京城中露了一回脸,之前有璟轩排的那出享誉大江南北的大戏,金家的故事早就人尽皆知,但京中的这些家族真的见到戏文里传奇版的金家,这还是头一回,这才真真是山鸡便凤凰呢。羡慕的、嫉妒的、不屑的,什么人都有,五娘统统都不理会,带着众兄弟在京城里买了好宅子,在京城也挂起了镖局的牌子。   五娘心思活络,看到璟轩和魏臻两个人在京城里又是买宅子又是买庄子的,猜到他们可能短时间不会回南边,说不准在京城留个三年五载的。五娘兄妹几个一向信奉跟着林大公子有肉吃的道理,见璟轩有留在京城的架势,便也跟着置产置地,把重心移到这边来了。   五娘想的分毫不差,璟轩的确有了留在京城的打算。至于原因,璟轩无奈的看了眼这气氛诡异的永寿宫,深深的叹了口气。   坐上龙椅这么多年,虽然皇帝还是没有改变他性子里最暴躁偏执的一面,但面对满朝文武这么多年,他也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可每每面对太上皇,皇帝的这份城府就会很快破功,即便两父子的隔阂已经因为璟轩的出现消弭了不少,但皇帝还是改不了见到自家父皇就想发脾气的习惯。   尤其是,这为老不尊的这都做的是什么事儿?!   反观上皇,以往这位可是轻易不服软的,就拿盐政这件事来说,他都能闹个“离家出走”,脾气倔得不像样子。不过现在,面对儿子不加掩饰的鄙夷眼神和乖孙无奈的眼神,一向脾气也不大好的太上皇,却是彻底熄了火气,脑袋也耷拉了,胡子也不翘了,声音低低的:“就那么一次,谁想到就这么巧……”   “一次?父皇你可真是怜香惜玉得紧!那可是在璟轩的地方,父皇也好意思下得去手?更何况父皇你的身份,难道事后就不知道用避子汤吗?”   皇帝简直要被太上皇气死了,维扬那边的人来了急报,有个伺候过上皇的丫环怀了身孕,皇帝听了这消息愣了半晌没缓过来,当时璟轩也在,听了也傻掉了,两个人到了永寿宫一问,上皇这才想起自己临幸了一个丫环的事。   上皇想着自己都这么大的年纪了,不可能出什么事,便也没把这件事放在身上,也不想再带女子回宫,索性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谁能想到就这么凑巧,他这把年纪还龙精虎壮呢?   这事儿若是发生在宫里,上皇说不准还要自鸣得意一番,可一想到是和璟轩一起时发生的事儿,住的还是璟轩的房产,上皇可就觉得十分羞愧了,在儿子和乖孙面前涨得老脸通红,底气瞬间就不足了。   皇帝把一肚子的气发出来后,看着难得消声的上皇,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璟轩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想要开始第二轮轰炸太上皇的冲动:“那丫头是身家清白的死契,在皇爷爷身边伺候,发生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   这话说完,太上皇和上皇一起怒视在一旁当柱子一样杵着的魏臻,一脸:都是你教坏了我们好好的璟轩!   璟轩如今才十一岁,魏臻已经十八岁,璟轩会知道这些龌龊的事儿绝对是魏臻教坏的!妥妥的,一顶大黑锅扣了下来。魏臻继续不为所动的眼观鼻、鼻观心,全然无视两尊大神的怒火。   他和璟轩今日面见皇帝本来是为了封赏的事儿,他们这次算是首功,但他二人都没有入朝为官的心思,璟轩想要获得潇洒自在,不愿意受这些束缚。当官看着风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御史台可不是摆设,璟轩恣意惯了,才受不得一板一眼的日子,也不想给真心疼爱他的皇帝添麻烦,索性还是把这样的好事推给便宜老爹林如海,毕竟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巡盐御史不是?   魏臻更是如此,他唯一的目标就是陪在璟轩身边,说他胸无大志他也认了,上辈子保家卫国他也尽到了本分,这辈子朝廷兵强马壮的,龙椅上的是行伍出身的皇帝,没那些个重文轻武的毛病,也用不着他来报国安疆,人生苦短,好不容易重来一回身边还有璟轩,他只想好好珍惜这辈子。   谁想到刚刚和皇帝达成一致,就传来了这么劲爆的消息呢? ☆、第九十七章   桂花飘香的时候,林如海携家眷回京述职。抵京的第二日,太后懿旨,宣林如海的夫人贾氏入宫。   这道懿旨可引起了诸多的揣测,京中这些人家哪个不知道林璟轩生母的那点子事儿呢,看太后对林璟轩的疼宠劲儿,便知道太后的心思了,那太后如今召见林璟轩的嫡母又为哪般?这贾氏到底是林如海的正室夫人,那郡主虽然尊贵,却毕竟已经故去了,当年又是闹了那么不知廉耻的事才逼得林如海纳了她,这些事哪个能摆在明面上说呢?   因而京中这些人家可都巴着眼睛观望着宫里面对林如海夫人贾敏的态度,林如海这次回京述职,谁知道会不会就此入阁了呢?若是林家留在了京城就免不得应酬,先把握好宫里面对这位林夫人的态度,他们才好和林家交际不是?   若换了从前,早就有些人家不满太后明晃晃的偏袒做法而不满了,这种罔顾礼法的事儿,纵然太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也要受到卫道士的诟病。可谁让今日不同往日,太上皇越发的沉默不管事,皇帝又越发的强势,前阵子京城菜市口的血才洗干净,现在还真没什么人敢跳出来触皇家的霉头。   宫外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后宫了。起码宫外的那些诰命夫人们还能等宫里面传出消息,可同样接到了太后传召正动身前往慈宁宫的皇后,此时却不得不绞尽脑汁想想待会儿要如何应对。   进了慈宁宫给太后请安,皇后下意识的看向太后的右手边,往常来个太后请安的时候,总能看到林璟轩那个孩子从那个位子站起来给她行礼。就算是她娘家哥哥的儿子,七岁上就再不能进宫给她请安了,可林家那孩子如今都十一岁大了,太后半点儿让他避嫌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拘着在宫里面住着,还是这段日子才放他出宫,这样天大的荣宠,即便不合规矩,她这个不受宠的皇后又能说什么呢?   天下人都羡慕她,从当初最不被人看好的九皇子妃到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可这些人并不知道,她的日子过得有多糟心。父亲原本是支持大皇子的,原本想用她栓婚九皇子来为大皇子争取九皇子的支持。哪想到九皇子是铁杆的太子党,不但不为所动反而勃然大怒,从此再没进过她的房门,还提了那吴氏做侧妃,从此压着她一头。   等到她被抬进紫禁城的时候,她还在战战兢兢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皇后这名头外面看着艳羡,谁又知道她的苦楚。这么多年过去了,大皇子也已经事败身死了,可皇帝的火气却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有所缓解,她的坤宁宫,比冷宫又有什么区别,就连精心培养的几个女史,皇帝也是连看都不看的。   刹那的功夫,皇后的心里面千回百转,待到外面宫女来报林夫人到了,皇后才收敛了心神。今日太后没有让林璟轩在慈宁宫吃果子,却叫来了林夫人,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太后没有想要透一透口风的势头,她也不敢多问。   她已经没有皇帝的恩宠,不能再失去太后的看重了。   贾敏并不是一个人进宫,她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的女子,与贾敏一身诰命夫人的行头不同,跟在贾敏旁边的这女子虽然也衣着不俗,却并不是制式,可见是没有诰命在身的。更让人难以忽视的,还是这女子微微隆起的腹部。   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落在了那女子的肚子上,大家心里面都不由得开始揣测起这女子的身份。论理说,跟在林夫人身边没有诰命,还是个怀了身孕的妇人,那她极有可能是林如海的妾室。只是,太后召见林夫人,她带着林大人的妾室一道入宫算怎么回事儿?这事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就算这女子真的是林如海的妾室,那林夫人也太过尴尬了些。林家可是出了名的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当初郡主那么尊贵的身份林大人都不乐意,还是郡主不顾身份暗中下药才引得林大人铸下大错,不得已才纳了郡主为妾。这女子是什么出身,竟然能得了林大人的欢心?   皇后心里也是各种想法乱成一团理不出个头绪,索性便全抛开了去,谁料太后在林夫人两个行礼起身后,竟把那怀了孕的女人叫到了跟前,单独问了她几句。这一问才知道,这妇人姓林,是林家的远亲,打小父母便亡故了,林夫人看她可怜,便留在了自家抚养,如今才刚十六岁。   太后满意的点头,皇后却是一愣,若是如此,那便不可能和林如海有什么关系,这林夫人带一个怀了身孕的远房亲戚入宫是什么意思?   皇后正想着,忽然太后竟开口说道:“皇后,你看这丫头怎么样?”   皇后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太后问了,她不能不回话,仔细揣摩了一下,见太后对这女人态度亲热,皇后的嘴角不由得也扯出了一抹笑容来:“母后,儿臣觉得这江南果然是人杰地灵,瞧这丫头水灵灵的,看着就招人喜欢。”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对贾敏说道:“这次的事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哀家心里面却很欢喜。”   贾敏忙连声称不敢,她再清高,到了宫里面,也不敢拿架子,一举一动都十分符合命妇的规矩。   太后越发满意了,瞧着贾敏也比从前顺眼了不少,和蔼的问了她两句,这才让她离开,贾敏行礼退出去后,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后背的衣裳都有些湿。神色复杂的驻足了一会儿,这才跟在引路宫女的身后离开了皇宫。   回到家里,贾敏和林如海两个相顾无言,深深的叹了口气,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浓浓的忧虑。再过一个时辰,只怕消息就会像长了翅膀似得在京城传得风风雨雨了吧,到时候,他们夫妻两个会背上什么名声,他们还能不知道么?   若换了从前,这种事林如海是无论如何都会劝谏的,即便劝谏不成,一向爱惜羽毛的他宁愿拼着触怒龙颜的危险,也不愿意接下这么一个差事。可江南盐政他几乎是寸功未立,肃清其中盘根错节关系的,是当机立断处置了两家王府的皇帝。期间帮衬皇帝的是薛家、赵家这些人,反倒是他这个堂堂的巡盐御史,竟瞻前顾后错过了大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   自辩的折子递上去后得到的便是皇帝的密旨:皇帝在江南偶然幸了一个女子,此女已怀龙种,不日将会被送到林家,托一个林家的出身,随林如海亲眷一道上京入宫。   这件事真相如何林如海是连问都不敢问的,皇帝也没给他问的余地。可林如海明白,这件事公告天下之后,他会得到什么样的名声。送自家的侄女上龙床还怀了龙种,这种自古以来只有佞幸才会做的事,会毁掉他苦心经营的门风与清名,日后在同僚之中,他又有何面目见人?   可他却不敢抗旨不遵,办砸了盐政的差事,又对在江南逗留的两个世子知情不报,皇帝真要追究下来,身家性命可能都会不保,想到家中的妻女,林如海也只能默默的咽了这苦水,背起即将到来的骂名了。   没错,这就是对着太上皇把火气都撒了出去之后,终于头脑清醒下来的皇帝想到的解决之道。实事求是的认下这个小皇弟并没什么,太上皇的风流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这种事虽然不大好听,却也没什么让人特别诟病的地方。   但是皇帝却想到了另外一层,他至今没有一儿半女,理由自不必说。太子哥哥还活着的时候,他只能心里面默默的爱慕着,和姬妾在一处,他多半是想着太子哥哥的模样。那时候没能留下一儿半女,等到太子哥哥亡故,他再回想起太子哥哥的音容笑貌就只剩下钻心的痛和刻骨的仇恨,竟是连碰一下后宫这些嫔妃的兴致都没有了。这也是他登基以后来都没有大选后宫的原因之一。除了不想把前朝那些糟心的势力关系再带到后宫之外,他的的确确是连在这些女人面前做做样子都提不起精神。   太后对于至今没有抱上孙子早就怨念不已,待见了璟轩,这种情绪就越发的不可收拾了,每次他去给太后请安,总会经历一番“我好想要一个像璟轩这么乖巧懂事的孙子,宫里面的女人如果你都不喜欢今年就选秀吧”的狂轰滥炸。   既然他需要一个儿子,那么,眼前这个还没出生的小皇弟不是正合适吗?至于这胎也许是个女儿的可能性,就算是女孩儿也没什么,父皇既然这么老当益壮的,这次是女孩儿,下次再来个男孩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就这样,皇弟变儿子,这事儿虽然荒唐,但却是解了皇帝的一个难题,左右都是皇家的血脉,这龙种是错不了的,辈分关系什么的,皇帝表示他真的不在乎。   连太上皇都被这主意给吓到了,等皇帝直言不讳的在他面前承认自己对太子哥哥的感情早就超过兄弟的时候,太上皇气得差点儿晕过去,看着在一旁一脸“理所当然”神情的璟轩,上皇胡子又翘起来了:“当着孩子的面你说这个也不怕丢人!”   然后,上皇想到自家这个乖孙儿也是被个男人给拐走了,一时间又愤懑不已。等璟轩和魏臻离开,皇帝才对上皇说了心里话:“这个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儿,我打算让他打小就和璟轩亲近,将来我也好放心。”   皇帝的话并没有说的那么直白,但是一向疼惜璟轩和眼珠子似得的上皇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没错,璟轩的身世就注定了他在皇家是个禁忌的所在,他们绞尽了脑汁想要补偿这个孩子,让他活得快活恣意。但他们也从来都没忘记,天子的荣宠有时候也是催命的毒药,君不见古时候多少宠臣在帝王故去之后下场凄凉,尤其璟轩还有这个要命的身世在。   这也是上皇最终同意了皇帝这个看似万分荒唐决定的理由:“罢了,你也大了,只要将来你不会后悔做这个决定便是。”   皇帝没有回答,但他的目光却异常的坚定。这个孩子也许来的正是时候。   因此转了一个弯,小小的婢女成了林如海的远方侄女,腹中的龙种也换了一个父亲,皇帝得了一个理想的继承人候选,太后得了她期盼已久的皇帝的血脉,至于后宫的女人会怎么想,林如海会背负怎样的名声,这都不在皇帝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原本还想着在京城住上两三年再去蜀地游玩一番,如今看来,咱们要在京中长住了。”心思通透着的璟轩,在得知皇帝给了那孩子生母这样一个出身后,便明白了他的心思,感慨之余,也承了这份情。   魏臻同样也明白皇帝的这份好意,但一想到好不容易盼到璟轩日益长大了,二人世界没过几日,又要多出一个奶娃娃来分散璟轩的注意力,不由得心里面老大不是滋味,伸手揉了揉璟轩的头发:“你还是个孩子呢。”   璟轩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根假木头,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抬起来按住他的后颈,手上一用力,把魏臻的头按了下来,脚尖一踮,璟轩抬起头,有些湿润的颜色淡淡的薄唇张开,雪白的牙齿轻轻咬上了魏臻的唇角。   魏臻显然没想到璟轩会这样做,可唇角有些刺痛又有些痒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呆滞了,作为血气方刚的少年,午夜梦回间他无数次感慨如今的璟轩还是太小了些,拼命按捺住躁动不安的感情已经几乎耗尽了他的自制力,哪想到这小狐狸却还来挑拨他脆弱的神经。   手上用力,魏臻把璟轩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按在了墙上,呼吸带着热气袭向了刚刚使坏的红唇,却被璟轩伸手给挡住了。   “我还是个孩子呢。”璟轩眨眨眼睛,笑了。   魏臻郁卒的看着面前的小狐狸,好半晌才放开了手,长长的叹了口气,左右你总有长大的那一天,到时候再叫你双倍奉还便是了。魏臻这样想着,郁卒的心情缓和了不少,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沉稳的模样,倒是一双黑眸中闪动着不易察觉的火焰,直把璟轩盯得后背有些发凉。   怎么有种弄巧成拙的感觉呢?璟轩摸了摸嘴唇,看着魏臻此时的眼神,心里面忽的冒出了这样的想法。把这荒唐的念头压下去,璟轩轻咳了一声:“待会儿我还要进宫一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魏臻摇头:“薛蟠说他买下了小泉山一大片带温泉的好地,想在那边修几个大庄子,待会儿我去和他瞧瞧,既然咱们要在京中长住,天冷的时候你身子受不住,正可以去那边调养。”   璟轩心里暖暖的,点了点头,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轻叹了一声:“我也想快点儿长大,谁愿意总被人当成孩子呢?”   这磨人的……魏臻好不容易熄灭的火焰又险些被璟轩给点燃了。   过了好一会儿,等薛蟠过来寻魏臻的时候,还惊奇的问道:“魏大哥,你的嘴角怎么破了?”   他是真的挺惊讶的,毕竟魏臻的武力值在那儿摆着,在薛蟠心里面,魏臻的功夫那可是顶尖的,轻易没人能伤得了他,今儿竟连面上都带出了伤,简直是不可思议。   魏臻面不改色:“被黑子扑的。”   墙角无辜的黑子抬头瞅了瞅主人,深深唾弃了一下自家主人,跑到院子里面晒太阳去了,薛蟠不明所以还要再问,被旁边的柳湘莲拉住把话题岔开了。   魏臻这边去小泉山那边考察温泉地,璟轩则入了宫,此时宫里面可不平静。今儿一早,林夫人带着位孕妇入宫,而后又一个人出宫,把那有孕的女子留在了太后身边。接着便是皇后苍白着脸踉踉跄跄的离开了慈宁宫,再之后皇后传召后宫所有嫔妃到坤宁宫,至此,后宫各位娘娘终于全都知道,在她们还一无所出的时候,江南林家表姑娘竟怀了龙种被送进宫来了!   随后太后懿旨,封了这女子为顺嫔,赐住慈宁宫安胎,封号是顺,大抵有告诫这位民间进来的姑娘要恪守本分安分守己的意味,但赐住慈宁宫,便也看出太后对她这一胎的重视,若真是个男胎,那就是皇长子了。这个认知,叫后宫所有的女人都坐不住了。   消息很快从各个渠道传到了前朝,正如林如海所料,不出一个时辰,林家表姑娘在民间承宠身怀龙种已经被林家送进宫的消息,便传遍了京中所有耳目灵通的世家,一时间,刚刚进京的林家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宫外林如海焦头烂额的开始应付一波又一波打探消息的各种故交,宫内林璟轩坐在慈宁宫里太后的旁边,头一回将自家舅舅的后宫见了个齐全,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刚刚荣升顺嫔的刘氏。   她本是金凤寨里普通的渔家女,父母早亡,吃百家饭长大的,当初水寨变镖局,有些兄弟带着分到的银子和家眷回乡置地过起了平民百姓的日子,有些年轻力壮的跟着金老大走镖做镖师,她没有亲人,被三娘留在镖局当了个小丫鬟。   当初上皇秘密到了维扬,身边总也得有人伺候,刘氏模样齐整性子乖巧,便被三娘派去服侍上皇,当初看着不起眼的小丫头,哪想到竟也有今日呢?   顺嫔在一堆让她如芒在背的视线当中感受到了一抹善意,抬头正对上璟轩的视线,认出了这位林大公子,紧张的心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哪里知道那位气度不凡的老爷竟然是太上皇呢,她现在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太后察觉到她的异动,笑道:“说来顺嫔与璟轩也是亲戚,想来曾经见过?”   顺嫔局促的点头,继而发现这样不大合规矩,忙要起身行礼回话,太后摆手:“你刚刚进宫,这些事情不熟悉也是正常,如今你还有身子,就不必多礼了。”   璟轩扫了一眼在座的这些言笑晏晏的嫔妃们,笑着对太后开口:“自然见过,顺嫔娘娘对我颇为照顾。”   这句话倒是真的,他在镖局的时候,身为小丫头的刘氏自然服侍过他的,如果不是因为见她乖巧懂事,也不会选她去服侍上皇了。   太后一听对顺嫔的印象又好了不少,璟轩这孩子爱憎分明得很,正和她的脾气,若这顺嫔真是个乖戾的曾经欺负过璟轩,这孩子可是不会替她掩饰。   察觉到太后对顺嫔的态度又和蔼了不少,在场这些嫔妃们险些手里面的帕子都撕碎了,对这位一直受到太后宠爱的林大公子也生出了不少埋怨。平日里这林大公子进宫,她们哪个不是变着法的示好,偏他就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今儿来了个顺嫔,就因为是林家的表亲,这林大公子倒是破天荒的在太后面前说起了好话,真真是个巧言令色的主儿!   其中,皇后的心思最复杂,太后把这顺嫔留在慈宁宫,看似是对顺嫔的荣宠,但在她看来,却是对她这个皇后的不信任。毕竟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太后紧张些她能理解,可这样给她这个皇后难堪,让她如何在宫里自处?平日里她对太后的孝顺还不够吗,难道在太后的心里,她就是一个必定会对皇帝的孩子下毒手的恶毒之人吗?   不得不说,一向患得患失的皇后这次真真的钻了牛角尖,太后虽然的确是想尽全力护住顺嫔的孩子,但她还真没有对皇后产生什么想法,后宫里女人太多,女人一旦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使出的手段可是防不胜防,太后也是后宫里搏杀出来的,什么没见过。如今她的地位已经不想再去猜这些妃子们的想法,干脆把人放在自己的宫里,一劳永逸,看哪个敢在她的慈宁宫伸手。   这样一来,反倒给皇后减轻了负担,若真把人放在后宫,出了事,第一个要负责的就是皇后,谁让她是统帅后宫之人呢?可偏偏,皇后就是不能理解太后的想法,偏执的认定她正在失去太后的看重。这种认知简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皇后勉强压制住心里面翻腾的想法,抬头看了眼笑容和蔼正对着璟轩说话的太后,又看了一眼那个渐渐已经有了少年人模样的林家大公子,心里不由得浮出了一个念头:一定要把林大公子给拉拢过来才是。   回到自己宫中,皇后换好常服,吩咐嬷嬷:“让贾女史过来见我。”   不提宫里头这些娘娘们要使出什么主意,单说璟轩离了皇宫,见天色还早,想到魏臻并薛蟠他们如今正在小泉山那边,便决定也去小泉山一遭。听说那边的温泉是极好的,前世他可是也有一个极好的温泉庄子,耗费了他不少人力财力才修成了最满意的模样,一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庄子里。也不知道他来到这边以后,那庄子便宜了谁? ☆、第九十八章   小泉山的地之所以价值千金,正是因为它是距离京城最近的温泉山地,京中权贵人家偏爱在这里置地建庄,就连皇家都在这里有几处皇庄。这里的地有市无价,若非这次京中的还债风波迫得不少人家纷纷抛售田产来自保,纵使薛家手里有再多的银子,也买不来小泉山一丁点儿的土地,更别提买下眼前连成一片的良田美池了。   薛家买下了统共五个庄子,其中一个是王熙凤转手的,她和五娘通了气儿,这庄子暂放在五娘手里头,等日后贾家分了家,她再拿钱赎回去,免得她那好姑姑惦记。剩下四个,薛家可没想着独吞,薛明义看得明白,买得下地不算什么,能不能守住才是关键。   薛家挑了四个庄子里面最小的一个,剩下三个则放开了手干脆转让给了璟轩。璟轩留了一个给吴先生,一个给自己,还剩一个璟轩另有打算。   璟轩来到小泉山的时候,薛蟠正拉着柳湘莲、魏臻在他那庄子里面眉飞色舞的讲着对庄子的规划,说得口沫横飞,旁边跟着总管并几名匠师,仔细听着薛蟠的话,不时修改手上的草图。   薛蟠的口若悬河在瞥到璟轩进门的时候立刻止住了,屁颠屁颠的给璟轩问好,叫旁边柳湘莲恨铁不成钢的连连摇头。林大公子这样的人物,谁知道薛大傻子哪根筋搭错了,见着他竟跟老鼠见了猫似得,没得腻歪。   柳湘莲不知道璟轩算是薛蟠的童年阴影,虽说过了这么些年,璟轩见着薛蟠也越发的和颜悦色了,可薛蟠这小子大抵真是被吓怕了,璟轩越是和颜悦色,他反倒越发的放不开手脚了。璟轩也不去管他,见他这么屁颠屁颠的也挺有趣。   庄子虽然都是现成的,但各人的品味不同,别人的庄子未必能合新主人的心意,尤其璟轩还是个讲究挑剔得人,因此在买下庄子的时候,薛明义就派人从南边请了最好的园林师傅来京城,以重整这些庄子。   薛蟠将几位匠师介绍给璟轩认识,诸位见礼过后,偏巧薛家派人过来,说薛太太带着大姑娘从南边到了,薛明义叫薛蟠家去。   薛蟠要回去,柳湘莲便也打算一道回城,他可不是那没颜色的,魏臻的眼睛都粘在林大公子身上了,他何苦在这儿破坏人家的二人世界呢,还是家去帮衬三娘好了。   薛蟠和柳湘莲走后,魏臻带着璟轩到了他们的庄子,这庄子的前主人大抵是个风雅之人,一草一木都极尽风雅之事,倒应了不可居无竹的古话。庄内亭台楼阁不多,温泉伴着草庐、茅屋、菜畦倒是错落有致,乍一看,比那富贵无边的地方多了几分野趣。   璟轩看了却撇了撇嘴:“过犹不及,这庄子是谁家的?修成这样也忒俗了些,啧,好生没趣儿!”   旁边的匠师们深以为然,心里面却有些诧异,他们都听说过林家的名声,最初看了这“风雅”的景致,还道这景致虽然穿凿附会了些,但书本网一向就喜欢风雅,谁知道这景致会不会合了主人家的眼缘呢?因而他们虽看出了不妥当的地方,却也没有多话,待听了林大公子的品评,这才跟着附和起来。   魏臻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给璟轩看:“按这个修,你觉得怎么样?”   璟轩接过一看,眉梢便挑了起来,抬眼看魏臻:“你怎么知道这个?”   这图纸非是旁的,正是临摹的前世他那温泉庄子的草图,他记得这图纸他是收在庄子里没给外人瞧过的,怎的魏臻竟能临摹出几乎一模一样的草图来?   魏臻眼底泛出一丝笑意:“好歹我也是那庄子的第二个主人,总不能连张图纸都不知道吧?”   “哦?我还想着那庄子便宜了谁呢?没想到竟然是你,罢了,便宜了你也总好过便宜了别人。”想到那庄子若是被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霸占了,一个个享用他留下来的好东西,璟轩就觉得打心里面不痛快。但换了是魏臻,嗯,璟轩觉得舒坦多了。   瞧见璟轩脸上变换的表情,魏臻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很多,能让这只小狐狸在自己面前卸下伪装,是他做梦都想的事,如今梦想成真,他觉得这辈子算是没有白活一遭。   “你放心,我打算来找你的时候,把庄子留给神棍了。”有外人在,魏臻说的没那么明白,但璟轩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给国师?嗯,好吧,虽然神棍也挺可恶的,但总好过那些人。   匠师们一肚子的腹案,还没来得急在两位主人面前说出个一二来,就被人家自备的图纸给噎了回去,待他们接到图纸一看,这些人几乎都傻眼了,乖乖,他们做这一行几十年,还从来没有接过这么大的工程。   这图纸画得极为详细,各处院落、花园如何布置清晰明了不说,就连院落屋宇里面家具的摆设桌椅的制式都仔仔细细标明了出来。至于帐幔帘子、古董陈设、床裙桌围等等更是密密麻麻写满了图纸的边边角角。   只扫了一眼,这些匠人便被这庄子的奢华程度给震惊了,这上面所罗列的木材、器具甚至是花草都是极名贵的,偌大的庄子若是按这个图纸修下来,耗费不知几何,修几个庄子也都尽够了。   不过,碰上这么舍得花费的主家,手上又有这么完美的草图,这些匠人的眼神也都亮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就能开工,人这一辈子能修几个像这样子气派的庄子呢?   工匠们带着图纸回去准备,璟轩站在茅舍门前,茅舍的对面原庄的主人修了一座假山,引了温泉水从山上留下,泉水自石缝之中倾泻而下,溅起的水花与温泉独有的雾气缭绕在一处,倒有些飘飘欲仙的滋味来。   算一算,死而复生已经十一个年头了,眼前闪现今生的种种,璟轩不由得有些晃神。魏臻一直跟在璟轩身边,璟轩的一举一动全都被他看在眼里,看到璟轩露出了难得迷茫的神色,魏臻心头一紧,张开手臂将璟轩抱在怀里。   眼前一黑,紧接着整个人便被搂紧,鼻尖顶到对方火热的胸膛,呼吸间还带着对方身上特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璟轩渐渐从迷茫中恢复过来,双手下意识的抓紧了魏臻的后腰。耳边能够听到魏臻强有力的心跳声,没来由的,璟轩就是能够感受到,用力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正在心慌。   “我就在这儿……”下意识的,璟轩就是能够明白魏臻在害怕些什么,平日里最是沉稳的一个人,当恐慌的情绪袭来的时候,又比平常人的反应来得更加剧烈。   魏臻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一向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就连上回璟轩落水生病时,他都没有这样惶恐过,而刚刚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神色茫然的站在那儿盯着氤氲的雾气,好像整个人的灵魂都被什么吸走了,徒留一副空壳在那里。这幅情景让他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不安的情绪就这么涌了上来,让他控制不住。   魏臻不说话,璟轩慢慢用手来回轻轻拍打魏臻的后背,像是安抚孩子一般安抚着情绪失控的对方,过了好一会儿,魏臻慢慢松开他,继而双手握住了他的肩膀,璟轩刚刚抬起头,整个人就被魏臻推到茅舍的墙上,他的手刚刚握住魏臻的手臂,对方火热的唇便压了下来。   璟轩瞪大了眼睛看着魏臻眼底闪动着疯狂燃烧的情绪,唇上的刺痛很快被蔓延全身的滚烫而取代,不同于早上时候他们之间的嬉戏,此时的这个亲吻,缠绵火热得能够毁掉一切理智,深深的刻在了灵魂的深处。   璟轩攀着魏臻的手渐渐握紧,魏臻越贴越近,将璟轩整个人都贴在了墙壁之上,已经西斜的阳光穿过竹林映在两个人的身上,衬得这个深吻越发的缠绵。   “你们两个还不给我分开!”这幅美好的景象落在皇帝的眼中,可就不那么美好了。饶是他已经默认的璟轩和魏臻在一起的事实,但这么有冲击力的场景蓦地出现在眼前,看着自家小孩儿被傻大黑粗的魏臻按在墙角欺负,皇帝这火气蹭蹭的窜了上来,恨不得上去把魏臻揪起来扔到水里去。   魏臻一脸意犹未尽,璟轩则是如梦方醒,两个人面对皇帝的黑脸神情不一,却独独没有任何被抓包的局促感,皇帝觉得,他分明能从魏臻的眼睛里面感受到对他不满的情绪,呵呵,这臭小子翻了天了!   “璟轩才多大,你也下得去手!”皇帝不高兴的把璟轩拉到自己面前,左看看右看看,确定璟轩没被魏臻占了更多便宜,这才扭过头来把怒火对准了魏臻。   好吧,魏臻承认他确实是有点儿心急了,不过看着在皇帝身后探着脑袋嘴角微微上翘的璟轩,魏臻觉得这股舒坦今儿就别提了,刚刚被打断的不快也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浑身的气息变得平和了下来。   皇帝察觉到魏臻的变化,扭头看到还没来得急收起表情的璟轩,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好嘛,他在这儿训人呢,这两个家伙还当着他的面儿眉目传情!   “您怎么到这儿来了?”璟轩忙岔开话题问道。   皇帝顿了顿,给了璟轩一个“这次暂且放过你们”的表情,这才说道:“你父亲在这儿也有个庄子。”   小泉山有一圈地属于皇家,皇庄多在那边。皇庄的制式多半相似,从匾额到门口的石雕处处都在彰显着庄子主人皇族中人的身份。   而太子的这座庄子从外面看去平淡无奇,且并不在皇庄的范围之内,若不是皇帝今天出现在这儿点名了山庄主人的身份,他和魏臻还不知道,他们旁边这山庄竟是太子的产业。   原本皇帝想带着璟轩到他父亲的园子瞧一瞧,可眼下天色不早了,也只得先行回京,改日再游园了。魏臻骑马,璟轩被皇帝拘在马车上不叫他到外面,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到了城门口。   还没进城便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是男子高声的喊喝:“前面的给小爷让开!”   话音未落,马蹄声已经近在眼前,为首的一匹高头大马上的公子哥儿见前面的马车连动都没动,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扬起手里的鞭子向着拉车的骏马抽了过去,这鞭子若是抽实了,准得害得马车惊马不可。   余桦骑马在旁边护驾,见对方动了鞭子,余桦冷着脸举起手中的宽刀迎向对方的鞭子,一个照面,软软的鞭子被缠在宽刀上,余桦手里面用力,顺势将长鞭往自己怀里一带。那公子哥儿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手腕一麻,鞭子瞬间脱手。   此时璟轩从马车里跳出来,抬眼看了看在马上揉着手腕正愤恨得盯着自己一行人的那公子哥儿,面生得很,他不认得,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城里的德顺楼二楼的窗户处传了过来。   “狗日的吴君贺,瞎了你的狗眼,还有王法没有?”   璟轩回头一瞧,不是薛蟠还是哪个?这小子不是家去接他母亲和妹妹了吗,怎的又在酒楼厮混上了?   原来,这薛蟠家去后果然接到了刚刚进城的薛太太和妹妹宝钗,妹妹倒是没说的,可薛太太却积了满肚子的火。头一个就是这父子两个诈死骗她,薛太太揪着薛蟠的耳朵好一通数落,直把薛蟠的耳朵都掐红了才罢休。   家里闹出那么多事儿薛太太心里面也发虚,面对薛明义她是大气儿不敢出的,但见着薛蟠她可就按不住火儿了,白疼这混小子这么多年,竟连个口风都没透,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怂蛋!   这薛蟠好容易在老娘的数落之下把她们接进了薛府,然后趁他娘没注意脚底抹油溜了,路上琢磨了一会儿,就跑到城门口的顺德楼来,这里的素斋做的最可口,妹妹素来不喜欢吃油腻荤腥的,长途跋涉到了京城想必是没胃口的,买些顺德楼的素斋回去说不准妹妹还能多吃两口。   就这样,薛蟠进了顺德楼,他算是常客,掌柜的都认得他,忙引他去雅间,被薛蟠给拒绝了,今儿就他一个人叫几个菜带走,不如就坐在窗户边上看看下面人来人往的也热闹,倒没必要非要去雅间了。   谁知他这刚坐下正张望着,就见着魏臻骑着高头大马到了城门口,刚要出声,便又见到了刚刚的那一幕,甩鞭子的那个人他认得,是怀恩侯的小儿子吴君贺,他姐姐就是宫里面的吴妃,他父亲吴天佑本来不过就是个小官儿,还是因为女儿封妃才恩封了个侯爵。   这小子本来就是个跋扈的,自打听说今年到了年根儿上皇帝许会大封后宫,他姐姐吴妃极有可能会晋贵妃,他就更狂得没边儿了。   这次的几场风波都没有吴家的事儿,忠安王府倒了,北静王府闭门,忠顺王府守孝,他们下面的各个世家也都正低迷着,倒把平日里在权贵中不怎么排得上名号的吴家给显出来了。   吴君贺心情非常不好,本来他是出城打猎去的,去的时候心情挺好,哪知道家里给他传了消息让他立刻回家,仔细一问,林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狐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皇帝姐夫给迷住了,那狐媚子还有了身孕!这消息简直让吴君贺不敢相信,带着手下的人打马就往城里面赶。   本来在城门口被人夺了鞭子发现对方武力值太强后,这小子已经有些怂了,哪知道被薛蟠这劈头盖脸的一骂,把他这刚刚消下去的火气又给引了出来。   堵着城门口的这伙人他不认得,薛蟠他还不认得吗?薛家不过就是一介商家,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成了京城里的一号人物了!想到薛蟠和那个林家小子林璟轩还是交好的朋友,吴君贺立刻把仇恨转移到了薛蟠身上。   “狗日的骂谁?你给小爷我滚下来,看小爷不撕烂你的嘴!”   薛蟠不甘示弱的骂了回去:“狗日的就骂你了怎么着?蟠爷我这就下来,有种你别跑,看蟠爷能不能打断你的腿!”   说完,薛蟠当真蹬蹬蹬的从顺德楼上面跑下来了。换了平时,身边没带打手,薛蟠是不敢放这种大话的,他这身手有几斤几两他还是十分清楚的。可今天不同啊,魏臻在呢,对魏臻的本事,薛蟠可是亲眼见过的,有魏大哥在,准能揍得姓吴那小子屁滚尿流,他还要趁乱踹两脚呢!   璟轩无奈的看着薛蟠这脑袋是真不灵光,瞧瞧刚刚他回嘴的这一句,把他自己都给骂进去了,也亏得五娘那么精明一个姑娘竟然看上了他,或者说,这薛家真是祖坟冒青烟,才能和这么个精明的姑娘结缘,否则,璟轩已经能够预料到薛明义无论赚下多大的产业,都能被这脑袋不灵光的儿子给挥霍一空。   吴君贺见薛蟠跑下来,也从马上跳了下来,这时候他也见到了站在马车旁边的璟轩,一双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璟轩一番。这吴君贺也是生的唇红齿白的模样,璟轩在宫里面见过吴贵妃,这姐弟两个模样倒真是挺像的。   此时薛蟠已经跑到城门口,见到璟轩也在,薛蟠的胆子更肥了,头仰的更高了,直拿鼻子孔对着吴君贺:“怎么着?蟠爷我下来了,蟠爷现在给你个机会,跪地上给我们林大公子磕三个响头赔个不是,说不准我们大公子大发慈悲,不计较你刚才的失礼。要不然,今儿这事儿就不算完!”   薛蟠可是把狐假虎威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把个吴君贺气笑了:“就凭你?薛家的小崽子,让我下跪,不怕折了你的寿!林大公子?哦……我道是谁呢,这么嚣张,原来是你!”   吴君贺反应过来薛蟠口中的林大公子是谁以后,眼睛立刻就红了。那狐媚子不就是林家送到宫里头的么?冤有头债有主,今儿让他在城门口遇见这姓林的小子,是老天爷给他机会替他姐姐出这口恶气。   林璟轩一挑眉:“嚣张?我只当是谁呢,原来是怀恩侯家的小公子。怎么,你起的头儿伤人不成反倒有理了不成?”   吴君贺冷笑一声:“外人不知道底细,称你一声林大公子是抬举了你!打量谁不知道呢,不过是个小妇养的,也配和小爷我说话!都说林家是什么书本网,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让一个小妇养的在街上耀武扬威,也真让我看不起!”   吴君贺的话音未落,璟轩脸上的笑容已经全部褪去,一双凤眸布满了寒冰,看着吴君贺的眼神都带着冰渣,让人没来由的后心发凉。而与此同时,魏臻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一个迈步到了吴君贺的面前,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听到“啪啪”两声,吴君贺整个人被甩飞了两丈多远,原本白皙俊秀的脸上肿起了两个紫红色的手印。   吴君贺捂着脸疼得在地上直打滚,连牙齿都被打落了好几颗,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吴君贺的那些随从反应过来的时候,魏臻已经退回到了璟轩身边,璟轩正从身上拿出一块帕子来给魏臻擦手。   “别沾了什么脏东西。”   薛蟠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只觉得自己这脸蛋子也没来由的有些疼,当年他那些小心思还好掐灭了,不然……薛蟠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还能不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儿了。   马车里皇帝的脸色也黑得如同锅底,吴妃的弟弟?好大的胆子,魏臻这小子出手还是太轻了!   正此时,两队人马纷纷朝城门口来了,原来刚刚城门口的守卫见势不妙早派人去通知九门提督和顺天府了,这边刚动了手,两个衙门的人就赶到了。 ☆、第九十九章   京城械斗这种事,统领衙门和顺天府两个衙门都有权责管制。因为送信的人说明了事关怀恩侯小公子和薛家的公子,两个衙门的人都十分重视,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围观的老百姓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瞧热闹,见衙门的人来了,忙一哄而散把场面让开,躲在商铺的门口议论纷纷。顺天府府尹蒋大人亲自来了,蒋大人年近五十,是个干瘦的老者,脾气有些古怪倔强,倒有些刚正不阿的味道。统领衙门那边提督大人则是派了总兵严戍带了一队人马赶了过来。   两班人马到了城门口,先是看到了吴君贺捂着脸在地下哀嚎的惨状,严戍的眼底闪过一抹轻蔑。吴君贺是吴妃的幼弟,严戍则是皇后的长兄。皇后与吴妃在后宫关系紧张,吴家和严家在前朝关系自然也不那么融洽。吴家是怀恩侯,严家是承恩侯,虽都是侯爵,但严家却比吴家根基要深得多,若不是因为当初站到了大皇子那一边,眼下也不至于和吴家一起被人相提并论了。   新皇登基后,严家战战兢兢了好一阵子,再不敢掺和朝堂上那些势力的碾压争斗,摆正了自家的位置,这才渐渐重新得了重用,他这个总兵的职务虽然不大,但能进入拱卫京师的统领衙门任职可是说明了他们严家正慢慢得到新皇的信任,这就比什么都叫人心里踏实了。   蒋大人扫了一眼吴君贺后,目光落到了薛蟠等人的身上,在看到余桦的时候不由得神色大变。京兆尹也算是天子近臣,他哪能不认得天子身边的御前侍卫统领余桦呢,这位是负责皇帝安全的第一人,轻易不会离开皇帝身边。既然余统领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蒋大人看了眼毫无动静的马车车厢,心里面闪过了这个念头,神色越发恭敬肃穆了,向余桦拱了拱手:“余统领,这是怎么一回事?”   余桦还没开口,旁边已经从城门守卫口中听得了事情发展经过的严戍抢先开口道:“是吴君贺纵马行凶不成还出言不逊,才被教训了一番。”   严戍不认得余桦,但他看到身为京兆尹的蒋大人竟然对这人如此恭敬,便也猜到此人身份恐怕不寻常,面上的神色也变得恭敬了许多。原本他就不待见吴君贺,此时更是毫不收敛的展现出了自己的偏袒,对吴君贺的惨状视而不见。   吴君贺听到严戍的话气得不轻,脸和嘴疼得麻木让他说不出话来,呜呜呜了几声,只觉得脸上更疼了。   蒋大人眉头皱在了一处,一向处事秉公的他并不喜欢严戍这种显而易见的偏袒态度,可他又拿不准马车里的人到底是不是当今那位,余桦不开口,这件事该如何处置还真有些棘手。蒋大人的眼神落到了璟轩、魏臻和薛蟠的身上,不知道这几个少年人是谁,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正踌躇间,忽然远处又来了一伙人,原来却是吴家的人听说自家少爷在城门口被薛家的人欺负了,匆忙赶过来帮忙。为首的是吴君贺二哥吴君荣,做哥哥的见自家弟弟被打成这幅模样,又气又疼,加上听到严戍偏袒意味明显的话,吴君荣狠狠的瞪了严戍一眼,对蒋大人说道:“大人,严总兵此言差矣,一面之词怎可尽信?虽然我弟弟骄纵了些,但到底是少年意气之争,也并没有伤到人。反倒是这薛家和林家的人太过狂傲了些,竟叫我弟弟给他们下跪磕头。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这般折辱我弟弟,难道就占理了不成?”   “这……”蒋大人听了两方各执一词的说法越发为难,有心想把这些人统统带回衙门去仔细问讯,又碍于马车中人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当真是左右为难。   那吴君荣见蒋大人说不出话来,又十分恳切的再度说道:“素问蒋大人公正严明、铁骨铮铮,这次的事希望蒋大人能秉公处理,叫我们吴家心服口服才是。”   璟轩在一旁听了这话不由得嗤笑了一声,这吴家还真是自己作死,本来魏臻把那姓吴的小子打成了猪头,他心里头这火气才刚刚消了点儿,本想放吴家这小子一条生路,让他遭点儿罪这事儿便算完了。   哪想到半路蹦出个吴君荣,口口声声秉公处理,秉公?拿着鞭子袭击皇上是个什么罪过?还真是无知者无畏。   璟轩这一声嗤笑简直是火上浇油,吴君荣的表情丰富极了,简直就要把“不知天高地厚的跋扈小子”这几个字挂在脸上了,蒋大人面上也不好看。   “蒋大人也不必为难,既然这位要秉公处理,依他便是。”璟轩对蒋大人说完,又看着吴君荣说道:“到了公堂之上,希望你不要后悔。”   吴君荣冷笑一声:“林家的娃娃,你如此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既然你父亲没有教导你明白道理,自有王法来惩治你,不给你个知道,下次你越发狂纵了。”   吴君荣话里面指的自然是林如海,可他偏偏又不好好的指名点姓,这话说出口,马车里的空气又冷了半截。璟轩眉梢一挑,这二位不愧是兄弟两个,作死的本事真是不相伯仲啊。   璟轩放话要去衙门后径自跳上了马车,车里面的皇帝没有出言反对,一行人便到了顺天府衙,路上吴君荣还叫家人去宫里面请太医到侯府上以便为吴君贺看伤。   等到了衙门,得了消息的林如海也赶来了衙门,林家进京已有好些日子了,林璟轩却连林家的门都还没登过,林如海本来就十分不快了,这会儿听说林璟轩出城回来,在城门口又和吴妃的娘家起了冲突,林如海只觉得脑仁儿都疼。因为一个顺嫔的事,还嫌林家如今在京中的地位不够尴尬吗?他还去惹吴妃!   待到了堂上,听得吴君荣咬死了他弟弟虽然动手在先却并没有伤到人,反倒是林璟轩伙同薛蟠两个不依不饶提出了那样无礼的要求还将他弟弟打成重伤,林如海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到底是读书人,林如海和吴君荣的想法也是一样的,叫人下跪叩头这种侮辱人的事,是地痞流氓才使的手段,哪里是书本网世家子弟做得出来的?   对上吴君荣讽刺的目光,林如海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打了两个巴掌的人是他似得,火气腾的一下就冲了上来。   “孽障!你也是读过几天书的人,竟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平日里你和那些优伶纨绔之流厮混一处,沾染了这一身骄纵的习气,叫我林家祖宗的颜面何在!”   吴君荣在一旁听了没好气的插言:“子不教、父之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林大人也不必如此,今日叫蒋大人给个公断,受了这一回过,好歹也能拘着令公子些。”   薛蟠听了老大不乐意,林大人这话说得,什么叫“和那些优伶纨绔之流厮混”,璟轩是什么品格,外人不知道,当老子的还能糊涂不成?别人家做老子的虽然也教训儿子,但心还是偏向儿子的。就拿他爹来说,虽然打他的时候也真是下狠手,但真到了紧要的时候,还是殚精竭虑的为他谋算。如今他改好了,他爹喜得和什么似得,就差在家里面给林大公子供个神位了,怎的到了林大人这里,就黑白颠倒了呢?   啧,难怪璟轩和他爹关系生分,换了是他,只怕早炸了窝了,这种家,换了谁可都待不下去的。   薛蟠这么想着,脸上自然带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来,也不管这是不是公堂之上了,开口嚷嚷道:“姓吴的我看你才强词夺理,什么叫没有伤人?今儿这是碰到了我们,他没有得手罢了,若是换了普通百姓,还不得叫他那鞭子抽出个好歹来!反倒是我们魏大哥做的事才叫惩恶扬善大快人心!我看你们吴家才真是是非不分的厉害,还是娘娘的娘家呢,我呸,下不出蛋的母鸡就知道叫唤。”   薛蟠这小子素日有个呆霸王名声正是因为他有股子呆蛮的劲儿,脑子一昏,什么话都敢往外面嚷,心直口快的厉害,最见不得别人藏头露尾、指桑骂槐。从刚刚他就一直忍着没插话,到了现在实在忍不得,这才上蹿下跳的跑出这么一大段话来,连吴妃都给骂了进去。   被他这么一通骂,不单吴家兄弟、林如海两个呆立当场,就连蒋大人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刚刚到衙门口的时候马车里那位可是下了车径自去了后堂了,当时他可看得真真的,确定是当今皇上无疑,他刚要行礼,却被皇帝给止住了,只吩咐他秉公处理便是。   如今皇上可就在后堂听着呢,薛蟠这小子怎的就在前面连吴妃娘娘都骂进去了,这算怎么回事儿?蒋大人这额头都开始冒汗了。   倒是在后堂一直听着这些动静的皇帝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薛蟠这小子虽然粗鄙了些,倒是个性情中人,比旁人强得多。得,这位的心都偏得没边儿了。   “放肆,你这是在咆哮公堂。”吴君荣最先回过神来,大怒道。   璟轩拉住还要跳起来的薛蟠,冷冷的扫了一眼林如海和吴家两兄弟,令人目眩的凤眸中渗出了刺骨的冷意,刚刚还口若悬河的吴君荣被这眼神钉在当场,觉得仿若一桶冰水当头淋下,叫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就是这种眼神,林如海后心发凉的同时心底升起一丝厌恶,每每他想着要和这孩子修复父子之情的时候,他总能想到这孩子和那女人一模一样的眼神,好像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就像蝼蚁一般不堪入目,明明每一次做错事的都是他们,却偏偏比任何人都理直气壮,让旁人没来由的觉得心里发虚。   他极端厌恶这种冰冷轻蔑的眼神,却又在这样的眼神下说不出话来,他更厌恶这样懦弱的自己,仿佛连最看重的风骨都失去了。   看着刚刚还振振有词的人集体失声,璟轩收回视线,嘴角一扬,冷冷的笑了笑,对堂上的蒋大人拱手道:“大人,叫他跪地磕头可不是我们有意折辱于他,而是想要救他一命。奈何这世上总有人不识好歹,不仅不谢恩,还口出不逊,赏他两个耳光还不知悔改,当真是不可救药。蒋大人,不知道谋逆是个什么罪名?”   蒋大人心头一跳,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璟轩的话给震惊了。谋逆?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吴君荣刚要开口,只听后堂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声冷哼:“都不必说了,是非曲直朕在马车里面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马车?吴君荣这才想起来,刚刚家人也说了,弟弟嫌那马车挡在城门口碍事,这才挥鞭子想要抽马,继而被对方夺了鞭子,才引发了冲突。他当时只看到林璟轩上了马车,却不知道上面还有旁人,此时见到来人,吓得他腿肚子发软,若是这人也在马车上,那弟弟试图袭击马车的举动,往大了说还真能被扣上个谋逆的罪名。   这么一想,吴君荣哪里还有刚刚理直气壮的模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下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随着他的跪倒,堂上所有人也都惊觉过来,哗啦啦跪倒了一地,山呼万岁,给皇帝行礼。   吴君贺此时两眼一翻,直接吓昏了过去,同时一股恶臭传来,却是这小子在昏过去的时候吓得失了禁,竟在公堂之上丢了大丑。吴君荣跪在地上,心里面又惊又惧,见弟弟这般模样,又羞臊万分,整个脸都涨红了,一个劲儿的请罪。   皇帝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吴家兄弟,伸手把跪在地上的璟轩给拉了起来,却不叫旁人平身,只会了蒋大人“严惩不贷”以后,带着璟轩和护卫们径自回宫去了。   等皇帝和璟轩的身影都消失了好半晌,地上跪着的这群人才站起身来,蒋大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平常听说过这位林大公子十分受到宫里头的宠爱,他还道流言太过夸张。今日一见才知道,这流言竟是半分不虚。单这份荣宠,全天下就是独一份啊。蒋大人想着,不由得看向了林如海,他怎么觉得,心里面不觉多了分说不出来的滋味,相比于林大公子的荣宠,皇上对于林大人的态度,可十分值得玩味啊。   林如海的面色比吴家的人还要难看几分,刚刚他和其他人一样跪在地上,而璟轩那孩子却被皇上亲手扶了起来,无论是那孩子还是皇上,没有一个人分过一个眼神给他,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这样漠视的态度,让林如海的心一点一点的凉了起来。   林如海的眼前不由得闪现了那孩子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而后他忽的发觉,他记忆里和那孩子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而在这少得可怜的时间里,有的都是剑拔弩张和针锋相对,他记得最鲜明就是那孩子那最让他厌恶的蔑视的眼神。谁对谁错,已经纠结不清了吧。   父子呵……林如海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转身便离开了。   一日之间,先是林家女带球入宫惹来满城风雨,到了晚上又开始了一出吴妃之弟与林大公子大闹公堂的大戏,还牵扯出谋逆一事来了。   吴妃被贬入冷宫;吴家怀恩侯的爵位被革除,吴家老爷、吴君荣的官职皆被罢免贬为庶人,再不得入朝为官;吴君贺杖责五十刺配幽州遇赦不赦,他本就被魏臻打伤后没得救治,又挨了重重的五十大棍,吴家遭了难,哪有人能替他安排这些事,伤上加伤还要刺配幽州,还没走到半路便因为伤势过重一命呜呼了。   经此一事,京中众人对于林璟轩的忌惮程度又深了一层,连带着,那些原本拟好了折子准备在下一次大朝会中说一说顺嫔这件事不合规矩的御史们,也都一个个的消了声。眼看着都入秋了,怎的皇上的火气还这么大。吴妃也是跟了皇上多年的老人了,前次南巡还搬驾来着,转眼间就贬入冷宫了。   他们倒还真想对了,皇上的火气的确很旺,即便处置了吴家的人也没能让他心底的这股邪火消下去,带着璟轩怒气冲冲的回到宫中后,皇帝十分认真的对璟轩说:“总有一日,我一定要让天下人知道,你究竟是谁的儿子!”   看着眼前偏执得近乎疯狂的皇帝,璟轩的眼睛里却反而带出了一丝笑意,点头嗯了一声,轻声说道:“我等着。”   疯狂?执拗?也许就是因为如此,他这辈子才会成为他的亲人吧。他也是个疯狂而又执拗的人呢。痛失所爱的痛苦,求而不得的痛苦,再想到无论何时都让自己感到无比安心的拥抱,璟轩再一次庆幸上天给他一次再世为人的机会时,还把魏臻带到了他的身边。不然这一世,他要怎么过呢?   不过,大抵这两个有情人没有心有灵犀的默契,璟轩在宫里面感激上苍,而此时的魏臻却独守空房生闷气。自打到了京城就日日忙乱,璟轩又被拘在宫里不得自由,好不容易太后的注意力都转到了顺嫔身上,他还想趁着这段日子和璟轩好生过个清闲自在的日子,刚刚在庄子上气氛正好,谁料皇帝偏横插一脚。这也就罢了,回城还遇到了这样糟心的事儿,末了璟轩又被皇帝给拐走了!魏臻越想越憋屈,伸手揉了揉黑子的脑袋。   璟轩回来的时候,正看到魏臻蹲在墙角快把黑子的毛都揪掉了,见他回来,两个都抬头看他,眼睛湿漉漉的,叫璟轩绷不住笑了,得,他这是是养了两只大狗还是怎的?   “舅舅说了,下月初一秋闱,叫咱们一道耍耍,黑子也憋闷坏了,这次带它一道去围场放放风。”璟轩笑着说道。   魏臻点头,脸上的表情却还是闷闷的。璟轩瞧他那呆样就知道他心里面想什么,抿嘴一笑:“等庄子修好了也入了冬,到时候咱们正好可以搬到那边去住。京中再发生什么我也不管了,只陪着你猫冬,可好?”   魏臻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扑过来抱住璟轩:“当真?”   璟轩挑眉:“我什么时候言而无信过,嗯?”   魏臻的嘴角咧开,刚刚的不痛快通通都烟消云散,把璟轩搂得更紧了。璟轩在他怀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开始怀念从前那个沉稳成熟的魏臻了,这家伙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越发的幼稚了起来,就和护食的大狗似得,没得腻歪!   口是心非的某人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理所当然的整个人靠在魏臻坚实的胸膛上,唔,奔波了一整天,还是现在最舒坦了。 ☆、第一百章   秋闱那天大抵是京城中各家子弟第一次见到了璟轩其人,这位林大公子的名头传得够响了,却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璟轩对四周时不时传来的视线视若无睹,自与魏臻、薛家父子等人在一处,围猎还没开始,黑子就已经急得在璟轩的马前直打转,躁动不安得很。   本朝的惯例,围猎之前要先祭山酬神,往年都是皇帝一个人完成,今年不知怎的,皇帝竟带了皇后一起,帝后一道祭山,却也委实十分隆重了。   严家父子面上有光,在顺嫔身怀龙种的时候,皇后能够与皇帝一道祭山,叫好些个嘀咕皇后地位不稳也许会被废的小人都闭了嘴。严戍眼尖看到璟轩的身影后在他父亲耳边说了两句。   严侯顺着儿子说明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一群高头大马正围着一匹奶白色的母马,马上坐着个十余岁的少年,正偏着头和旁边的男人说笑。阳光打在少年的脸上,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脸上似乎泛着耀眼的光芒,一双凤眸此时正带着笑意,一眼看过去便叫人挪不开视线,仿佛被这带着笑意的双眸牢牢的拴住了。   十几岁的少年虽还没有长成成年男子的轮廓,眉眼间却也摆脱了孩子的稚气,看着叫人心里面舒坦。如今这幅模样,就把京城里面的美男子都比下去了,等再过几年长到十六岁,还不知要迷倒多少大姑娘小媳妇。   严侯收回视线,眉头还是有些蹙在一处,对儿子严戍说道:“模样倒是与欢姐儿十分相配,只可惜听说他的品性有些不妥,又不是个上进的,只怕非是良配。”   严戍却并不赞同父亲的看法,他可是亲身经历过吴家那件事的,皇上对林璟轩的荣宠比传闻中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隐隐觉得,皇后姐姐能得到这次搬驾秋闱的机会,说不准是和他这次在吴家的事情中坚定不移的站在林家这边有关系——虽然他只是因为不待见吴家而偏帮林璟轩这边。   因而严戍便劝道:“功名什么的还不都是天恩?父亲,以这林璟轩受宠的程度,将来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欢姐儿若能与他结亲,不仅欢姐儿终身有靠,咱们严家也能借着他的恩宠再进一层。就连姐姐,地位也会越加稳固的。”   严侯的眉头稍稍舒展开了一些,但又有些担心:“那顺嫔他日若真诞下小皇子,只怕林家不会为我严家所用。”   “即便是皇子又如何?顺嫔那样的名声,如何能够母仪天下?小小的顺嫔,即便仰仗小皇子,也动摇不了姐姐的后位。相反,若顺嫔是个聪明人,为了小皇子的前程着相,她只会对姐姐越发恭顺。那林家想必也知道顺嫔难登后位,又岂会与姐姐不利?想必到了那个时候,为了小皇子有个名正言顺的前途,何愁他们不会为咱们所用?”   严侯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深觉儿子的话十分有理,心里面对于孙女儿的亲事已经同意了八分,此时再去看璟轩,便觉得这小子果然生的好相貌,越看越喜欢,心里面那八分的满意便成了十分了。   璟轩正瞧着急不可耐的绕着他的小白马不住绕圈的黑子有趣,丝毫不理会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各色目光,但魏臻却十分不满自家媳妇被这些人瞧来瞧去的,一伸手把璟轩从他那匹小白马上抱了起来,放在自己坐骑的之上,环手将他抱住了。   璟轩扭回头看他,魏臻虽然还是一副正经脸的模样,但璟轩却从男人不安稳的气息中察觉出了他的不耐烦,不由得笑道:“都是些不相干的人,理他们作甚?”   不远处严侯亲眼看到这一幕,眼睛都要掉出来了,问儿子:“那人是谁?”   “据说是兴安侯的徒弟,身手十分不错,跟在林大公子身边大抵是个护卫。”严戍那日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魏臻动手,但却看到了吴君贺那小子的惨状,对魏臻的身手有几分了解。   原来是护卫。严侯点头,看来是担心这围场人多马杂,担心那孩子出了意外才是。严侯这么告诉自己之后,却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未及深想,帝后已经祭神完毕,狩猎正式开始了。   黑子风一样的窜进了山林,几个呼吸间便不见了身影,璟轩有些担心,怕黑子被旁人当成猎物给猎了,魏臻却十分笃定:“黑子聪明得很,不会有事,你无需担心。”   考虑到今年冬天势必是要在京里面过了,温泉那边修缮还需要时日,京里面天气比南边要寒冷,他还要多给璟轩准备些皮子才是。外面虽然能买到上好的皮毛,但魏臻却宁愿这一次亲手猎些给璟轩用。   魏臻打七岁起就跟着这辈子的父亲上山打猎,这回秋闱自然是如鱼得水,很快就发现猎物。只不过……魏臻看着草丛里面的兔子,眉头一下子便皱在了一起,兔子什么的还是算了,他可不敢想象璟轩穿个兔毛斗篷是个什么样子。   刚想把弓箭放下寻找其他猎物,袖子却被璟轩拽了一下,一低头,魏臻便看到璟轩仰着的脸上亮晶晶的眼睛,显然对那兔子十分感兴趣。   魏臻嘴角微不可见的动了动,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一只兔子而已,算了,我给你猎只狐狸去。”   “猎几只兔子给黛玉做件大氅,小姑娘穿起来正合适。”虽然和林如海夫妇形同陌路,但对于林家的这个小妹妹,璟轩心里还是有几分情义的。许是小孩子远没有大人想得那么复杂,虽然他从没和这妹妹好好亲近过,但这妹妹倒是挺挂念他的,书信不说,刚学女红那会儿还知道给他做些小物件,虽然针脚还显稚嫩,但好歹是这么份心意不是?   璟轩向来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林如海这样的,他自然疏远,妹妹这种还挺贴心的生物,他倒是愿意宠一宠的。   不多时,最听自家媳妇话的魏臻果然猎到了好几只白得没一丝杂毛的兔子,小孩子的衣服用料不多,这些也尽够了。满足了媳妇的这个心愿,魏臻打算继续完成刚刚的计划,给璟轩找只狐狸去。   说来也巧,就在魏臻一门心思的想给璟轩打一只狐狸的时候,黑子的身影从密林里面窜了出来,嘴里还叼了一只火狐。这狐狸通身红得想火似得,叫人一见眼前就是一亮,不过眼下魏臻和璟轩并没有心思去关注这只难得的狐狸,他们两个人的视线都凝固在黑子受了伤还在滴血的后腿上,璟轩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他就担心黑子被别人伤着,偏魏臻信誓旦旦的说没事!   黑子正是奔着主人来的,此时也顾不得腿上的伤口,飞速往魏臻这边奔了过来,魏臻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搭弓上箭一瞬间,璟轩只感到那支箭带着一股劲风从眼前疾驰而去。此时璟轩也看到,密林之中不知道是谁也射出一支羽箭,只听到“叮”的一声,密林中的那一支箭正被魏臻的这一支拦腰折断掉落到了地上,而逃过一劫的黑子此时也已经跑到了两个主人的身边。   璟轩从马上跳下来,因今天围猎,他唯恐有谁伤到,这才在身上带了伤药。没想到眼下就给黑子用上了。黑子十分乖巧的任由璟轩把它的后腿缠好,把嘴里面的火狐放了下来,拿脑袋蹭璟轩的手臂。璟轩这才发现,这只狐狸竟还活着,只是腿上也受了伤,黑子呜呜了两声,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璟轩。   这是要给狐狸也治治伤的意思么?璟轩挑挑眉,左右他伤药带的足够多。那狐狸戒心极强,见璟轩伸手过来,呲牙咧嘴做出一副凶悍的模样,只不过它身上的伤委实疼得厉害,想要挣扎却是半丝力气都没有,最后发现这个人类没有伤害它,反而在给它涂药,戒心这才慢慢消褪了下来,不再做出怪样子,反而温顺的任由璟轩施为了。末了,大抵是为了表示感谢,小狐狸拿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在璟轩的手心蹭了蹭,感觉到手心里软软糯糯的触感,璟轩的心里倒是有些柔软下来了。   正此时,密林里也跑出一行人来,璟轩抬头看过去,不由得笑了。还真是巧了,对面那行人为首的却是许久没露面的北静王世子水溶,水溶的身后跟着五六个公子哥儿模样的少年并十余个侍卫。   水溶见了魏臻和璟轩两个,面上的表情一僵,心里面直道晦气。这次在江南跌了个大跟头灰头土脸的回京,王府几乎掏空了家产才把他保了下来,连江南的势力也一并丢了。父王本来身子就不爽利,经此一事便越发的不好了。旁人不清楚,作为当事人的他算是彻底明白了林璟轩此人不简单,这次他的跟头,多半就是跌到林璟轩的身上了。拉拢不成反倒被坑了一把,水溶心里面说不恨林璟轩是虚的,奈何对方势力正如日中天,他心里面再恨也得收敛起来暂避锋芒了。   他才不像桓译那个傻子,到头来报仇不成,反把身家性命都赔上了。不得不说,这位外人眼中温润知礼的北静王世子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打定了主意秋后算账,便把对璟轩的那些不满都深埋在了心里,面上是半点儿都露不出来的。   这次围猎他本不想来,父王身子不好,他无心这种玩乐,还是在家安静的“闭门思过”好了。可世事难料,因为他这次出事,导致原本无须担心的亲事都有了波折。换了是从前的北静王府,只要放出想要甄选世子妃的消息,蜂拥而上的人简直是趋之若鹜。   可如今,登门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户,直把北静王妃气得真魂出窍,发了一通火气之后,王府也不得不正视这样一个事实,如今的王府式微,世子妃一事更要十分慎重,务必要选一个于王府最有益处的人家才好。   选来选去,老王爷觉得承恩侯家的姑娘就很不错,模样什么的还在其次,主要是对方皇后侄女的身份。如今皇上子嗣艰难,唯一有了身孕的就是刚刚入宫的顺嫔,若这一次能够诞下皇子,那就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北静王府不就是因为上一回的储位风波中选错了人,才导致了如今底气不足不尴不尬的地位吗?这一回水溶有自信自己没有看错,林家如今可是风头正劲呢,皇帝偏爱林璟轩,对林家一个远方的表姑娘竟也高看一眼,那这林家女诞下的皇子还怕不受宠吗?   “皇帝还是年轻气盛棋差一招,就算是母凭子贵,顺嫔未婚先孕名声已经坏了,只要皇后拎得清对顺嫔母子多加照顾,不仅后位坐得稳,日后就算小皇子登基,太后之尊也是尊嫡母胜过生母。等到那个时候,你以为严家会不忌惮林家吗?权势滔天的外戚,一个就够了。到时候你若想扳倒林家,可就易如反掌了。”   老王爷的算盘打得很精,自打吴妃的事情发生以后,皇后越发的照顾顺嫔,严家在外面也频频放出口风,若是这一胎顺嫔诞下皇子,他们便要联合宗亲们一道给皇上上折子请立顺嫔为贵妃。严家对顺嫔和林家示好的态度这么明显,瞎子都看出来了。   皇后想拉拢林家的理由自然十分清楚,她是中宫皇后,只要没有被废,将来小皇子能够登基,她也是东宫太后,嫡尊过庶不说,严家的拥立之功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抹杀的。到时候严家的地位势必水涨船高。   锦上添花的事北静王觉得做起来毫无压力,眼下看着严家拉拢林家拉拢得正欢,等真到了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因为分赃不均而撕破脸的事儿历朝历代发生得还少吗?到时候才是他们北静王府的机会。眼下,想必皇后和严家是不会拒绝堂堂一个王府的示好和帮扶,北静王府虽然如今式微,但好歹底蕴还在。   “父王放心,为了王府的大事,为了不让林家起疑心,儿臣舍出去些脸面算什么呢?”水溶明白了父王的意图后,早就做好了在林璟轩面前伏低做小的准备。   这次他参与秋闱,就是为了严家女儿来的。这严家大小姐是严家大少爷严戍的嫡长女,如今才刚十四岁,听说性子爽利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闺秀,于骑射也颇为见长,这次秋闱严加大小姐搬驾皇后也来到了围场。   合该老天帮忙,这位大小姐不好好的待在皇后身边,反而换了一身男子的骑装,带着两个同样扮作男装的丫头竟跑到围场里来了,还险些被一只狼给咬伤了,正碰见了水溶带人往这边来,便来了个英雄救美。   “水溶哥哥,那只狐狸!”严大姑娘此时也看到了璟轩和魏臻两个,不过她的注意力可全被那只火狐给引走了,她这次闹了这么狼狈,全怪这只小畜生,不得到它她誓不罢休,简直都成了执念了。   水溶心里面叹了口气,若是遇上旁人,他自然有信心能够把狐狸讨要过来,可面对的是林璟轩……在璟轩手上吃了个大亏的水溶眼下是半点儿不敢轻视对方的,听了严大小姐的话,水溶温和的笑了笑,安抚她道:“对面的两个人偏巧我识得,我去说一说,看他们能不能把小狐狸还给你。”   这话说得严大姑娘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心里面又给水溶加了不少分,没想到北静王世子这样的身份,性子竟然这么温润,遇事竟不以势压人,比京里面那些不成器的纨绔强上百倍!   此时水溶已经策马来到了璟轩和魏臻的近前,翻身下马,脸上挂出了恰到好处的带着歉意的笑容,对璟轩二人拱手说道:“我追着狐狸一路到这边,竟不知险些误伤了林大公子和魏公子,还望两位不要介怀。”   伸手不打笑脸人,且看着水溶强忍住心里面的不满在自己面前满面堆笑的,璟轩表示,他还觉得挺愉快的,只不过,想到自家的黑子被水溶的人伤着了,这点儿愉悦的心情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原来是世子。”璟轩挑挑眉,脸上连一个笑容都欠奉,冷哼一声说道:“真是巧了,漫山遍野这么多野兽世子看不上眼,偏追着我养的黑子跑,敢情是冲了我来的没错了?”   水溶一愣,忙说道:“林大公子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我是真的不知道竟有此事,还请大公子不要误会才是。”   这话说的不假,水溶是真的不清楚这匹狼竟然是璟轩养的。此时他是半点儿都不愿意招惹璟轩的,若他提前知道这匹狼的主人是璟轩,无论如何他也不会伤到这狼的。   璟轩挑剔得看着水溶,呦,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初在维扬的时候,水溶因为拉拢他不成翻脸翻得可快着呢,如今一看,他的态度如此强硬,水溶竟也能低得下去头,果真是长进了不少。   水溶在这儿还挺沉得住气,严大姑娘却觉得璟轩这个人着实是欺人太甚,水溶哥哥这样的身份还好言好语的,他却不依不挠的讽刺了起来,真真无礼跋扈得很!   严大姑娘的正义感涌了上来,眼睛一瞪,不满得对璟轩说道:“你还有理了不成?本公子好好的追我自个儿的猎物,偏你这只狼多事横插一脚抢走了我的狐狸,若不是遇上了水溶哥哥,说不准我都叫这狼给害了去!水溶哥哥好性儿,本公子却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你若知趣,把这两个小畜生都交给本公子处置,否则……”   严大姑娘这话还没说完,就被璟轩的冷笑给打断了:“不必否则了,这狐狸我看上了,就是不给你!” ☆、第一百零一章   璟轩这话说得太过理直气壮,严大姑娘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不讲理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气得眼圈都有些红了,璟轩懒得和这些人废话,弯腰把受了伤不能动弹的小狐狸抱了起来径自上马,瞧了眼魏臻:“走,咱们回去。”   魏臻也翻身上马,稳稳的把璟轩抱在了身前,看也不看水溶他们,调转马头向营地的方向走了,黑子完全没受到腿伤的影响,跟在主人的骏马旁边跑得异常的欢实。   小狐狸在璟轩的怀里头缩成了一团,乖巧的半眯着眼睛,毛茸茸的大尾巴动了动,贴着璟轩的手臂舒服极了。   “水溶哥哥,他……”   “算了,谁让他是林家大公子呢,骄纵些也是难免。这次就当咱们吃了个哑巴亏,你若想要狐狸,咱们这就再去猎一只更好的,如何?”水溶摆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表情,温和中透着一抹黯然和失意,把强颜欢笑演绎得极其完美。   这表情落在严大姑娘的眼中,直叫小姑娘的芳心又乱了,回想了一下所谓的林大公子是谁,小姑娘的眼睛瞪圆了,不由得失声惊呼:“他就是那个林家大公子林璟轩?”   水溶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没错,想必你也是听说过他的了。”   小姑娘一跺脚:“姑姑骗我!明明是个蛮不讲理的纨绔,把他夸得那样好,还想让我嫁给他,他想得美!我才不会嫁给这种人!”小姑娘气急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还真是没想到啊,水溶听了心里面一动,严家竟然打起了这个主意。不过,看着旁边严大姑娘这副气煞了的模样,水溶脸上的笑容又多了些,看来,严家的算盘要落空了,自己的胜算又多了一些。   皇后已经在严大姑娘的面前透了口风,这次带她来围场,也是想着让她见一见林璟轩,毕竟自家这个侄女的性子不比普通的大家闺秀,若是这丫头犯了拧劲儿,好好的亲事没结成倒有可能结仇了。   皇后想得挺通透的,林璟轩那孩子她在太后那儿见过很多次了,虽然年纪还小,但眉眼已经能看出,再过个三五年,定然是个闻名京城的美男子,侄女虽然比林璟轩大上三岁,但民间还有句俗话叫女大三抱金砖,这点子年纪差并不碍事。等侄女见了林璟轩本人,瞧见那个个难得的漂亮孩子,必定没有不乐意的道理。   皇后千算万算,却不料半路杀出个水溶来,也没算准自家侄女的心思,璟轩的确是生得漂亮,但对于正是适婚年龄的大姑娘来说,风华正茂比自己大上两岁,又清雅俊美、谈吐有致的水溶,可比那比自己年纪小上两岁看着和自个儿弟弟似得漂亮孩子来得有吸引力的多,可怜严大姑娘这一颗芳心,牢牢的系在水溶了身上,白费了皇后娘娘的一番苦心。   那厢水溶继续好言好语的把严大姑娘哄得小鹿乱撞,这边魏臻骑马带着璟轩很快就返回了营地。这次秋闱要在山上住上三天,晚上还有篝火盛会,皇帝会与这些文武大臣同乐,一则是本朝的传统,二则也是为了安抚最近因为京城诸事而引发的躁动情绪。   不少人为了晚上的盛会早早的从山里面回来准备,璟轩和魏臻策马回来的时候,营地里已经返回了大半的人,这些人瞧见璟轩怀里抱着的火狐,脸上不由得都有些诧异。狐狸倒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只是这火狐性子极为狡诈又十分有戒心,若是落入了即将别人逮到的境地,宁愿自个儿破坏掉一身皮毛,也不愿意叫人全须全尾的猎到手,因而市面上火狐皮子可是可遇不可求的,便显得格外珍贵了。   可如今,他们竟然瞧见一只活生生的火狐竟然这般乖巧的窝在林大公子的怀里,不少人竟还揉了揉眼睛,有些不相信自个儿看到的,继而不由得羡慕万分,真是同人不同命。   璟轩十分喜欢这只小狐狸,到了营地,又拿出更好的药来给小狐狸换上,因有了上回的经验,璟轩这次的动作更轻柔了,加上这次的伤药还有止疼的效果,小狐狸觉得十分舒服,越发讨好的伸出舌头舔了舔璟轩的手。   魏臻在旁边看着璟轩和这只小狐狸的甜蜜互动,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难得见璟轩喜欢这种小东西,今天虽然没猎到好皮子,但有这只小狐狸让他开心倒也不虚此行。   和小狐狸玩闹了一阵,热水也准备好了,璟轩自去屏风后面沐浴洗漱,黑子叹着头,用鼻子去拱正趴在榻上的小狐狸,小狐狸大尾巴一扫,正打在黑子的鼻子上,黑子也不恼,还在那儿拱来拱去的,小狐狸似乎被它惹得不耐烦了,伸出爪子挠了黑子一下,黑子躲闪不及被挠了个正着。   小狐狸也吓了一跳,眯着眼睛看着被自己伤到了的黑子,凑过去给黑子舔毛,两只小动物就这么在一处玩玩闹闹的,魏臻坐在椅子上,没心思关注自家黑子在那儿卖蠢使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屏风,直咽口水。   璟轩整个人都浸在浴桶里面,从屏风外面看,只能看出脑袋的影子,压根是一点儿让人遐想的空间都没有的,奈何魏臻正是火力全开的年纪,脑袋里面还记着璟轩上辈子二十余岁勾人的模样,眼前能幻想到的自然也是瓜熟蒂落的成年男子。这么一想,魏臻只觉得今儿他在围场上没怎么消耗体力真是太失误了,抓起桌上的□□,便准备到外面耍一耍,免得在房间里面想东想西的,苦的还是自己。   才刚走到门外,就看到薛蟠一脸焦急的往这边跑,跑得太急,险些自己绊倒自己摔个跟头,瞧见薛蟠毛毛躁躁的样子,魏臻收起□□来,问道:“怎么了?”   “魏大哥你可回来了,我都来了两三次了!出大事了!”薛蟠喘了半天粗气,这才继续说道:“我刚刚听说,严家有意要把女儿许配给林大公子,听说皇后打算过两日就打算传林夫人入宫商量这件事。”   薛蟠这些人都知道璟轩和魏臻在一起的事儿,一听到这个消息,薛蟠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把这事儿告诉魏臻。气喘吁吁的说完,薛蟠瞅瞅魏臻的神色,感觉对方还是平常那副表情,但却透出一股让人觉得不敢直视的气息来,乖乖,果然高人生气的时候和常人不一样,换了他,早就跳起来骂人了。   “你打哪儿听来的消息?”没等到魏臻说话,反倒是沐浴更衣过后的璟轩从里面出来,看他的样子,竟是把刚刚薛蟠说的话都听到了。   薛蟠连忙回话:“是听皇后身边的贾女史说的,她是贾家的女儿,她娘和我娘是姐妹,算是我的表姐,一直在皇后身边当差,这消息可是她亲耳听到皇后和严夫人提起的。”   “哦?”璟轩嘴角弯了弯,他记得这么个人,当初他和娘亲还在庄子上的时候,就听那边的人提起,说京里贾家的大姑娘被选入宫充作女史去了,想来说的就是这个贾女史了。   “既然她是皇后身边的女史,为什么要提前透露这么重要的事情给你知道?”璟轩反问道。   薛蟠被问住了,他从元春表姐那边听到这消息,事关璟轩的终身大事,他立刻就急了,赶着往这边寻璟轩和魏臻,倒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他和元春表姐是表亲,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关系也就谈不上亲近,对方干嘛特为的把这消息告诉他呢?   薛蟠虽然呆了些,但这些年帮着家里面帮衬铺子的事儿,倒知道凡事要三思,虽然不明白对方特为的告诉自己这件事的理由,但总有种对方挖了个坑,他又刚好跳进去的感觉。于是,薛蟠小霸王的脸色可不那么好看了。   瞧见薛蟠在这儿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璟轩的心情好了不少,他也承薛蟠特为来通风报信的情,不再逗他,这才说道:“看来是皇后叫她来试试我的口风,她不敢直接找上我,通过你做个传声筒。你也不必多想,左右不是什么坏事。”   魏臻的脸又黑了,什么叫不是坏事?自个儿的媳妇被人惦记上了还不算是坏事吗?于是,魏臻周身的气压又低了好几分。   等薛蟠走了以后,魏臻黑着脸黏上了璟轩,沉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看来皇后还是个聪明人,知道先探探我的口风,没有直接找上林家。”璟轩玩味的笑了,和聪明人打交道也是件好事,最近他过得挺舒坦的,皇后这件事他还真不想再起波澜了。   魏臻继续黑脸,他倒宁愿皇后是个蠢得,这件事反倒可以简单粗暴的来解决。总之,他就是不愿意让璟轩被牵扯到什么婚事里面去,想想就觉得恼火极了。越想越生气,魏臻低下头在璟轩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璟轩吃痛,回手打了魏臻一巴掌,凤眼瞪了起来,捂着脖子看魏臻:“发什么疯?”   魏臻执拗的重复刚刚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果然是疯了,璟轩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还能怎么办?就算我同意,皇上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魏臻一脸不高兴的又咬了璟轩一口。   “不许你同意!”   得!还真是属狗的,还学会咬人了!瞧着近来越来越幼稚的魏臻,璟轩歪着头想了想,眉梢挑了起来,凑过头到魏臻面前,两个人鼻尖贴着鼻尖,彼此都能感到对方的呼吸,璟轩明显感觉到,魏臻的呼吸乱了一拍。   嘴角上扬,璟轩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笑容,难怪,原来是某人的自制力越来越不好,这才体现到了反复无常的脾气上面了。这么想着,璟轩的心情越发的飞扬了起来,刚刚因为被人算计而产生的那一点点的不愉快也烟消云散了。   魏臻则是进退两难的窘迫着,一面舍不得逃离璟轩难得主动的亲昵,一面又苦苦克制着自己越来越不安分的躁动,真是个磨人的,甜蜜的折磨了。原本璟轩还小的时候,他自然没什么出格的想法,随着眼前的小娃娃慢慢出落成了少年,他也到了这个年纪,难免会有难以控制的时候,倒让他两辈子都十分沉稳的性子出现了短暂的偏差,叫这小狐狸给看出端倪来了。   魏臻已经可以想象到,往后的这段时间,这小狐狸绝对不会放弃逗弄自己的想法,不过……魏臻心底闪过一丝得意来,再过两三年,他也就无需再忍了不是吗?到时候肉也炖熟了,他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便是了。   两人正玩闹间,小太监前来通传,魏臻黑脸看着自家媳妇儿又被皇帝抢走了……闷闷不乐的看了眼和小狐狸玩得正开心的黑子,魏臻叹了口气,没叫下人来换热水,便用璟轩用剩下的水沐浴了一番,心里面感叹他和璟轩的二人世界真是任重道远。   换了身藏蓝色的袍子,魏臻吩咐黑子好好看家,随即与薛家人一道去赴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女太监们早把一切都准备齐全,桌椅摆放齐全,篝火也已经点了起来。隐隐约约还能嗅到烤肉的香气。   按惯例,皇帝亲手猎到的第一只猎物会被整只熏烤后,赐给在座的臣子。猎物有限,臣子却是不计可数,那么谁能够分到这些肉便昭示着皇帝的信任与荣宠,是每次秋闱这些文武百官们最为惦记的事儿。   盛会开始的时候,文武百官按照位次坐好,薛明义这回恩袭了祖上紫薇舍人的封号后,在座的位次倒比很多当朝的官职还要靠前,众人见了心里面越发明白了薛家的荣宠。魏臻看了眼周围没见到璟轩的影子,便把视线投向了严家那边,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这人不是刚刚和水溶在一处的“少年”么?魏臻和璟轩的眼睛可不是摆设,对方虽然一口一个本少爷,但无论是模样身段还是声音,不管怎样伪装,还是被他二人一眼便看出了是个小姑娘。   一身男装还坐在严家承恩侯的身边,魏臻心里面不由得升起一个念头,这小丫头该不会就是皇后想要许给璟轩的那个吧?要真是这样……魏臻想着刚刚这丫头和水溶那亲密劲儿,嗯,水溶这家伙还有点儿用处。   收回视线,魏臻的心情好了不少,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在座的众人皆下跪行礼,供应帝后二人。待皇帝叫了众人平身,大家这才看到,皇帝身边跟着一个十一、二岁锦衣华服的少年,一双和皇帝极为相似的凤眼叫人挪不开眼睛,站在皇帝身边,若说他是皇子,却也并不违和。   林如海真是生了个好儿子,任谁看了和自己这么想象的,也难免心生喜爱之情,更别说至今尚未有子嗣的皇帝和太后了。   一时间,林如海承受了四面八方各色的视线,不由得低了低头,敛去脸上复杂的表情。   皇帝让璟轩就坐在自己旁边,这份荣宠可是独一份儿了,璟轩坐在皇帝身边,众人不敢朝皇帝那边乱看,独严大小姐心里面愤恨不已,狠狠的给了璟轩一个白眼。璟轩自己不在意,察觉到这股视线,皇帝的眉头微微一蹙,旁边皇后的脸色一白,给了侄女一个警告的眼神,连带着对父亲也生了些不满。   她原本就不同意让这丫头女扮男装参加盛会,若想见一见璟轩,她找个理由把他叫到身边,叫丫头隔着屏风看一看便是了,这般抛头露面的,叫外人知道了与名声也不好。可父亲太过纵着这个孙女儿了,竟同意了她的无理要求。偏她来了就来了,还非要作怪。皇后可是明白皇帝的脾气,心里面不由得暗暗着急,只盼着侄女再不出什么乱子才好。   严戍也发现自家女儿举止十分不妥,瞪了女儿一眼,叫严大姑娘心里面更委屈了,抬头往水溶那边张望了一下,见对方给了自己一个温和鼓励的笑容,严大姑娘心里面才好受些。   为了缓和自家女儿的鲁莽,严戍率先给璟轩示好:“听闻林大公子今日在林中猎到一只火狐,这火狐可是难得一见,这么多年严某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够生擒火狐的。”   言语间对璟轩的示好十分明显,皇帝就喜欢听旁人夸赞璟轩的话,闻言心气平顺了些,璟轩一笑:“倒不是我猎到的,是我养的大狗送到我这儿来的。我瞧它合我的眼缘儿,便留下了养着。”   皇帝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既喜欢便养着吧,火狐极通人性,是极好的。”当着众人的面,皇帝咽下了后半句话“从前你父亲也养过一只”。   璟轩点头,他也是真的挺喜欢这乖巧的小东西的,紧接着,皇帝又说道:“今日我倒是猎到了些好皮子,待会儿你去瞧瞧,喜欢哪个就留着做件裘衣,北边天气不好,冬天不大好过。”   皇帝的声音比平日里温和许多,可这话说出来,却着实又在在场的文武百官心里面落下了重重的一击,早听说林大公子很得盛宠,可他们谁也想象不到,皇帝竟会在这林璟轩面前自称为“我”,还叫他随意先挑选皮子,这恩宠,委实也太过了些吧!   林如海的头埋得更低了,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理会周遭人的视线。事实上,他被震惊的程度并不比旁人少。   一时场面寂静得很,而严大姑娘不满的一声冷哼便在这满场的寂静之中格外的刺耳,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刚刚好不容易才缓和了气氛的严戍也不禁面色一僵,后背被冷汗都浸湿了。   顶着众人的视线,小姑娘一时也有些胆怯,但对上璟轩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心里头的火又被点燃了,一时胆气也足了,不顾他父亲的阻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皇上,那火狐是他从臣女这儿抢走的!”一着急,严大姑娘也忘了自己此时是扮做个小子,一张嘴,倒露了自己是女孩儿的身份,又引起在场的一众哗然。 ☆、第一百零二章   莽撞的话冲口而出之后,小姑娘也发现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眼圈忽的也有些红了,看着很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然而皇帝却冷着脸,丝毫不为所动,冷冷的说:“哦?你是何人?”   “皇上恕罪,这是罪臣不肖之女。”严戍顶着皇帝仿佛冻死人的视线,连忙站起来请罪,“小女年幼无知,胡言乱语,都是罪臣教导不严之过,还请皇上网开一面。”   说罢,严戍拉着女儿跪倒在地,严大姑娘被父亲按在地上,膝盖冰凉冰凉的,心里面委屈极了,刚要说话,却见一向疼爱自己的祖父也一脸严厉的看着自己,这才慌了神,不敢再乱说话了。   “原来是严卿的女儿。”皇帝的视线扫过了皇后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又慢慢落在了跪在下方的严家父女身上。   严戍不敢吭声,心扑通扑通跳成了一团,只觉得头晕目眩,顶着盛会上文武百官各色的眼神,严戍追悔莫及,早知道说什么他也不会带这丫头出门。   “火狐是灵物,灵物自会择主,又何来抢夺一说?不该肖想的,还是早早放手才是,皇后你说呢?”一片寂静之中,皇帝终于缓缓开口,视线扫过满场鸦雀无声的文武百官,最终落到了皇后的脸上。   皇后脸色越发得苍白了,皇帝的话仿佛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她一个巴掌一般,她只觉得脸上生疼生疼的,勉强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这才说道:“皇上说得是。”   皇帝这才满意的点头,抬手把严家父女叫起,正此时,后面的鹿肉已经烤好,散发出阵阵的香气,皇帝叫小太监将割好的鹿肉抬到前面。此时众人的心思便全部都从严家人身上收了回来,全都放在了御前这一盘盘的鹿肉身上。   上一回头一份可是给了忠平王,他是被出继的十皇子,本就与皇上关系亲近,得此殊荣众人并不觉得惊讶,不过今次忠平王并未参与秋闱,不知这一次这头一份的殊荣会花落谁家?众人的视线在忠顺亲王、陈大学士和柳大学士的身上转了一圈,这几家如今可是正值隆宠。   至于林家,林大公子被赐坐在皇帝身边的盛宠已经太过了,林如海又没有晋身内阁大学士,这头一份的鹿肉的殊荣,如无意外必是没有林家的了。   可惜,这些人的想法偏偏就落了空,当皇帝毫不犹豫的就把第一份鹿肉给了璟轩之时,文武百官的眼睛都快红了,这林大公子好大的本事!   这一晚,皇帝毫不掩饰的昭显着自己对于璟轩的偏爱,引得众大臣纷纷腹诽,过犹不及,皇帝这般过分荣宠,就不怕折了这孩子的福气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以来,锋芒毕露的,下场可都不那么圆满。就连薛明义的脸上都露出了忧色,盛极必衰,烈火油烹也未必是好事啊。   面对这些,璟轩却是一派从容,并无半点儿忧思或是惶恐,他能明白皇帝的心思,自己这位好舅舅因为无法给自己正名早就别了一肚子的火气,总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自己。想到自己那无缘一见的生父,能叫皇帝这样的人用情如此之深,他有些遗憾,无缘得见那位太子殿下的风采了。   低头看向下方,正对上远处魏臻望过来的视线,篝火的映衬中魏臻的脸庞是模糊不清的,但那双黑眸却仿佛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彩,如深渊般在注视的瞬息便能将人吞噬。在这双眼眸之中,璟轩看到了欣喜,不见半点儿忧虑,仿佛他就该坐在这高台之上受尽天下荣宠一般的理所当然。   璟轩嘴角弯起,眼睛里也迸发出了不加掩饰的愉悦,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己,天下人怎么想,又算得了什么?   “多谢舅舅。”璟轩接过鹿肉,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叫出了这个称呼。   皇帝朗声笑了,笑容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开怀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开怀是为了璟轩这孩子公开叫这一生舅舅,苦涩是因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叫璟轩公开叫他一声“九叔”。坐在高台之上,看着台下文武百官的俯首臣服,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快活的。   他宁愿如今跪在下面臣服之人是自己,来换太子哥哥坐在龙椅之上对自己展眸一笑。   盛会过后,有关林璟轩的消息在这些世家子之间俨然成了不能回避的话题,但是在京城里,有关他的流言蜚语却在一瞬间销声匿迹了,原本逮到蛛丝马迹发现他与林如海父子关系生硬的人,也果断的选择闭上了嘴。   从来皇帝与朝臣的关系也十分微妙,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天子软弱,大臣们便强势,天子一旦手段铁血,大臣们便都服了软。   至于民心,百姓们关心的只是今年的收成如何,辛苦劳作了一年之际能不能过一个好年,世家公子什么的,不过是家有余粮之际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商人们则是在看到薛家饱尝了甜头之后,越发想要攀上璟轩这颗大树了。只可惜,他们大多数都不得门路罢了,只能巴着薛家,盼着能再在京城里多分一杯羹。   至于林家,林如海没有被留任京官,而是得了江南总督的差事。如今江南形势被彻底洗牌,倒下了旧的世家,总有新的被扶持起来,而能被扶持的,自然都是皇帝的心腹人马,此时接掌江南总督的差事,有着重组和稳定江南局势的重担。   林如海接到旨意之后,长出了一口气。被委以重任,便说明他还没有彻底失去皇帝的信任,同时,想必这也是皇帝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这一次没能在江南做出让皇帝满意的成绩,想必三年以后,朝堂之上再没有他林如海的立足之地了。   皇帝确有此意,他是军中出身的皇帝,直系人马都是能征善战的将帅之才,于民治上却并不擅长。这些人如今拱卫边疆成绩卓越,但要让他们做一任地方官,只怕就有得他们头疼了。   自打登基以来,他便着力于提拔可用的世家才俊和寒门才子,但这世上有才华的人不少,能做到德才兼备的却并不多。不少寒门出身的进士,刚刚入朝为官的时候还算可以,可随着官场的浸染,竟几乎都移了心性。   要么攀附权贵学到了以权谋私、颠倒黑白,要么和那些酸儒为伍,吟诗作画指点江山倒是越发的娴熟了,放出去做个地方官却被底下的府吏长随蒙蔽,虽然不是直接苛待百姓,却是在稀里糊涂之时做了帮凶,更为可恨。   至于世家子弟,因为牵扯的利益关系更复杂,人情这种事总难避免,任用世家子弟也存在很多弊端。   这么多年下来,皇帝手中得用的文臣实在不多,只有柳家和陈家得用些,林如海之前盐政的时候虽然瞻前顾后了些,但如今忠安王势力覆灭,北静王蛰伏,林家又算是被动的把这两家都得罪了,林如海不想孤树一掷也难。这也是皇帝想要看到的局面。   更何况,皇帝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他要把璟轩留在京城,才不想把林如海也留下来,没得碍眼得很。因此特为的叫林如海即刻赴任,竟没有按惯例留他在京中年后赴任。团圆饭什么的,皇帝表示一点儿都不想叫璟轩和林家一道过。   对于林如海的调任,贾敏也是松了口气,这次回京,她在京中的交际显得越发的艰难,太后的召见并没有让她好过些,反倒因为送顺嫔入宫而越发的艰难了。好在贾敏并不知道皇后还曾经有意和她提一提璟轩的亲事,否则,林夫人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愁眉不展了。   相比于林如海对于林璟轩的执拗,对于璟轩,贾敏的感情无疑更复杂,但她是个通透的人,对璟轩的脾气摸透了七七八八。这些年不提他们夫妻和璟轩的相处,单看女儿黛玉和璟轩的相处,贾敏便知道璟轩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次秋闱,璟轩便给黛玉带回了不少皮子,还特为的抱了那只火狐来,叫黛玉和它玩了好一阵。   而且……林如海没发现,身为心思细腻的女子,贾敏却发现了璟轩和魏臻关系的不同寻常之处,只不过她太明白林如海的脾气,这件事还是暂时瞒下来的好。否则,那将会是一场轩然大波。   林家离京之后不久,京城便下了一场大雪,气温骤降,仿佛冷进了人的骨头里。璟轩本来就畏寒,这样的天气更是连房门都不愿意踏出去了。好在魏臻知道他的身子骨,早从薛家手里接过房子的时候,便找了人重新侍弄了地龙,比旁的人家多铺了不少,冬天烧起地龙,整个房子都暖融融的,和外头俨然两个时节。   地龙燥热,璟轩便配了些清热去燥的汤汤水水,窝在屋子里面弄他的新剧。梨春班的根基虽在江南,但因为璟轩的北上,班主并核心的这些戏子们都十分利落的舍掉了江南跑来了京城。   因为璟轩在京中的名头和戏班子的实力,梨春班很快就在京中站稳了脚跟,如今年关将至,宫里面的意思是想叫梨春班入宫演堂会,璟轩便想着排一出新戏给皇帝舅舅。他知道皇帝一直挂心水军的事,在想着在这里面做些文章。   修修改改写完了第三折,魏臻便从外面进来,带进了一股冷风,璟轩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转眼手里便被魏臻塞了个手炉。   等魏臻解下外面披着的大氅和头上的斗笠,伸手把璟轩的手捂住,从领子处塞进自己的胸口。魏臻的胸口滚烫滚烫的,这股暖意顺着璟轩的双手走遍了全身,叫璟轩舒坦的轻哼了一声,也叫魏臻的眸光又按了按。不过感受到璟轩身子骨里面难以拔除的寒气,魏臻再多的旖念也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剩下一丝淡淡的忧色。   师傅的医术已经够高明的了,却都没办法根治璟轩这小时候留下的隐患,只能慢慢的调养。如今璟轩越发的大了,身子却并不见好,每每到了冬季便异常的受罪。师傅这两年大江南北的走,也是为了看看民间有没有什么好方子。   “明天是薛蟠的大日子,你这身子能出门吗?”魏臻有些担心的问。   璟轩一笑:“薛蟠和五娘成亲,我可没有不到场的道理。不过是手脚冰冷了些,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前儿你不是刚给我做了双新鞋子么,我瞧着里面毛绒绒的,穿着舒服又暖和。”   说罢璟轩无奈的撇了撇嘴,自打这鞋子做好了,他全身上下的衣裳,便没有一处不是圆滚滚毛绒绒的,想也知道看在旁人眼里的样子有多滑稽了。小的时候穿成这样也就罢了,大了还这样,简直是让人越发的不想出门了。   魏臻却觉得挺好,就要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暖和,而且毛绒绒的璟轩在他眼里可是可爱极了,抱在怀里的手感也好极了。当然,后面这一句魏臻是不敢叫璟轩知道的。   “也好,宫里面的黄太医给了一个房子,用来煮水泡脚,对于疏通经络驱除体内的寒气是极好的,我已经让厨上的人煮上了,待会儿便端了来叫你试试。”   魏臻话音刚落,下人便送了这水过来,魏臻打发下人出去,亲自蹲下了身子给璟轩卸去了鞋袜。水被盛在一支木盆之中,魏臻慢慢的让璟轩适应这药水的温度,及至双脚全部没入,这水便刚刚好到了小腿处。   双脚被温度适宜的药水温暖着,魏臻还慢慢的给璟轩揉捏脚上的穴位,内劲辅助药水,热气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没一会儿,璟轩便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浑身的毛孔都舒透极了。   待过了半个时辰,出了一身大汗的璟轩自去内室的浴房沐浴更衣,待再出来时,外面已经被清理干净,魏臻见他出来,叫他斜歪在自己腿上,自己用帕子给他擦干头发。   外面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阳光透过慢慢变薄的云层洒了下来,不同于地龙的热度,阳光罩在人的身上自有一番暖意,璟轩舒服的呼吸慢慢放松,竟枕着魏臻沉沉的睡了过去。   五大三粗的男人拿着一方小小的帕子动作轻柔的给怀中之人擦拭头发,本该异常滑稽的一幕放在魏臻和璟轩的身上,竟毫无违和的透出一种浓浓的温情,叫人看了便移不开眼睛。待到把璟轩的头发擦干后,魏臻轻柔的把璟轩放到床上,让他舒舒服服的继续睡了,盖被子的时候,魏臻慢慢低下头,轻轻的在璟轩的脚上落下了一个吻。   璟轩舒服的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一早,早饭过后,他在魏臻的监督下穿好了那一身的毛绒绒,两个人一道去薛家喝喜酒。   寒冬本不是一个迎婚嫁娶的好时节,但薛家眼下正在京城做事,急需一位拎得清的当家主母,而显然,经常犯糊涂的薛太太并不是一个适当的人选,这位刚到京城的时候还低调了好一阵子,自打和荣国府的王夫人掺和到一起之后,便又有了故态复萌的架势。   薛明义不放心她,便想着叫薛蟠和五娘早早成亲,五娘其实早就是薛家挑大梁的当家人之一了,只是少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罢了,只可惜终究做人儿媳妇,婆婆的身份摆在那儿,三娘十分担心五娘日后的日子过得不舒坦。   璟轩处理这件事的方法十分简单粗暴,婆婆的名分纵然可以压人,但在皇权面前便不够分量了。璟轩在太后面前开了口,太后便寻了个由头召五娘入宫了一遭,紧接着便传来了册封五娘做县主的懿旨。   又因为五娘父母早亡,太后便叫五娘从宫中出嫁,又叫五娘挑了一个女史一并带入薛家,给五娘做足了面子,也叫薛太太在这个儿媳妇面前再没了耀武扬威的本钱。   县主算君薛太太算臣,君臣之礼胜过家礼,如果五娘愿意,薛太太每每见到自家的儿媳妇还要行礼,这叫薛太太觉得万分的难堪,若不是周遭的官太太们都十分艳羡,薛太太只怕连婚礼都撑不下去了。   而这场婚事,也因此越发的隆重盛大,京中上至郡王都纷纷闻风而动,就连如今还在守孝的忠顺亲王不能亲自前来,都派了王府长史道贺献礼,薛家一介商家,能到如此地步,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薛明义喝得微醺,脸上喜气洋洋的,薛蟠只顾着傻笑,喝酒就像喝水似得,来者不拒,要不是柳湘莲等人帮他挡酒,只怕新郎官今夜要被抬回新房了。   璟轩坐在那儿可没人敢劝酒,魏臻倒是被酒壮人胆的薛蟠给强灌了几杯,最后魏臻把在场所有给他敬酒的人都喝得倒地不起,唯独放过了今晚要当新郎的薛蟠之后,在一群醉猫之中非常清醒的带着璟轩告辞回家了。   一路上,魏臻没有骑马,而是坐在车里保持着抱住璟轩的姿势,回到家中后,无论璟轩做什么,他都半步不落的跟在璟轩身边,像是黏在了他的身上似得,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和十分清亮的眼神,弄得璟轩委实无奈得很。看来魏臻多半也是醉了,只是醉酒的方式格外与众不同罢了。   这样粘人的魏臻……璟轩觉得还挺有趣的,左右在冬天抱着这么一个人形大暖炉还是十分让人觉得舒坦的。不过,当第二天早上醒来感觉暖炉上撑起一个不那么让人舒坦的东西,感觉就不那么美好了。   不过,看着魏臻明显落荒而逃的模样,璟轩的心情便在一瞬间变得如同窗外的阳光一样了,明亮又温暖,可以穿透一切的阴霾。   在这一刻,璟轩想着,其实,他也很想快点长大呢。 ☆、第一百零三章   京城的冬天仿佛特别漫长,到了隔年的五月,天气才渐渐暖了起来,下了几场雨后,枯枝也慢慢长出了绿意,远远看去倒是平添了几分春意。璟轩终于结束了窝在家里猫冬的状态,换了春装,整个人又从毛绒绒的毛球变回了偏偏少年了。   这天璟轩起了个大早,打算和魏臻去小泉山那边看看庄子修缮得如何了。虽然京城的冬天很冷,土都被冻得十分坚硬并不适合动土任何工事,但小泉山那边因为温泉的关系,却并没有这个困扰,因而寒冬并没有阻碍庄子的修建。   虽然昨夜下了一夜的小雨,但今天却是个艳阳天,地下还残留着未干的雨水的痕迹,花园里泥土湿润松软,树上的枝芽仿佛又抽出了不少,一阵春风吹过,带着雨后草木独有的气息,叫人不由得心情也愉快了起来。   这么好的天气,不骑马还真是可惜了,因而璟轩没有叫人准备马车,与魏臻两个骑马往小泉山那边过去。一路上暖风拂面,璟轩舒服的眯起了眼睛,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谁知道刚刚走到半路,京城那边的人骑着快马赶了过来,宫里面传出来的消息,顺嫔早产,如今已经发动了。璟轩和魏臻听了这消息,哪里还有去庄子的心情,连忙调转马头赶回京城入宫。   宫里面的气氛已经十分紧张,顺嫔的怀相并不好,她年纪小,这头胎怀的还是双胎,本来就容易提前发动的,宫里面的太医绞尽脑汁给她安胎,效果却并不如意。   璟轩进宫的时候,上皇和皇帝已经都赶到了慈宁宫,顺嫔自打入了宫便被太后接到了慈宁宫安胎,太后并不忌讳什么产房血光的,她盼着儿子给自己生个孙辈都盼了多少年了,好不容易盼来个顺嫔,太后把什么机会都抛到脑后了,务必要确保顺嫔此胎安稳。   哪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偏顺嫔是双胎,怀相还不好,又提前发动了,可把太后急得坐卧不宁,要不是众人拦着,按她的脾气,都要冲到产房里面去了。   上皇也是和热锅上的蚂蚁似得,这可是他的老来子,他能不上心吗?至于皇帝,和太后与上皇担忧的模样相比,他反倒是最镇定的了,稳如泰山的坐在一边,面上半点儿都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璟轩到慈宁宫的时候,正赶上太后没好气的数落皇帝:“从前你不喜欢宫里面的那些女人也就罢了,这个好歹是你自己从民间带回来的,怎么还这么不上心?自打她进宫,你就没到慈宁宫里见她一面。太医说这孩子忧思过重于龙胎有碍,我看就是被你冷落所致。”   皇帝瞥了眼在一旁尴尬无比的上皇,不言语,任由太后在那儿数落,见到璟轩来了,太后这才不再言语,嗔怪旁边的宫人道:“你们怎么还把璟轩给惊动了,他小孩子一个,哪里能见这个,真是都糊涂了不成?”   璟轩过去扶住太后的,笑道:“您忘了,我可是打小就和先生学习医术的,好歹也能帮上忙。您也别太担心。”   一旁皇后见到璟轩,面上还是挂着如刚刚一般担忧的神色,但是心里面却委实不大舒服。相比于这林璟轩的春风得意,她们严家却变得十分尴尬。   皇帝半点儿情分都没讲,在盛会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侄女欢姐儿和她们严家训斥了一番后,不单单是欢姐儿一个坏了名声,整个严家女儿的名声都受到了牵连。   欢姐儿是有错,但也不至于如此。皇帝这般偏爱林璟轩也便罢了,何苦踩着她们严家的脸面来抬举林璟轩?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好歹也是堂堂的皇后,严家也是承恩侯府,皇帝这样半分清明都不讲,着实让皇后难以释怀,也让她越发的不待见璟轩了。   可这样的场合,她不但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还要继续和往常一样佯作亲切,便更让皇后心里面呕血了。   折腾了一天一夜,若不是有璟轩带来的丸药顶着,顺嫔早就体力不支昏过去了,终于房里的稳婆中传来了惊呼声,太后一下子站了起来,紧张的到了门口,正此时,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从房间里传来,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放松了下来。   然而,当一脸凝重的稳婆抱着两个孩子出来的时候,大家的面色便全都僵住了。两个孩子,一个正手脚用力乱蹬的嚎啕大哭,一瞧就是个壮实的孩子;可另一个却是面色发紫,连呼吸都是有气无力的,更别说哭声了,闭着眼睛仿佛下一秒便要断气了似得。   两个都是男孩儿,虽是双胎,但这一对比却是天壤之别,太后还没从一下子得了两个孙子的喜悦中缓过神来,便被这又瘦又小万分脆弱的孩子把整个心都揪起来了。   稳婆的脸上也半点儿不敢露出讨喜的神色,本来看到这壮实的大皇子,她们松了口气的时候还满心欢心的等着待会儿领赏,可等着小皇子生了出来,她们等赏的心情便烟消云散,只剩下忐忑了。这么瘦弱,只怕没几日就会夭折的,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别说等赏了,只盼着千万不要被罚才是。   果然,太后见了这瘦小的孩子,脸色一下子便阴沉了下来,这小皇子面色紫成这样,可见是在母体内憋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正要问罪,便听到里面又传来了惊呼声,留在里面的稳婆脚步踉跄的跑到门口:“太后娘娘,顺嫔娘娘血崩了……”   太后顾不得发火,眼下救人要紧,太医院最擅长针法的黄老太医进去一刻钟之后,一脸凝重的走了出来,叹息着摇头:“顺嫔娘娘损伤太大,太后娘娘,恕臣等无能为力。”   此时,顺嫔身边的大宫女走了出来,对太后等人施礼后,小声说道:“娘娘想见一见林大公子。”   顺嫔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头发都已经被汗水打湿,面色苍白毫无一丝血色,当她看到璟轩的时候,眼睛里正带着恳求的神色。   “大公子,我不中用了,可我的孩子……”顺嫔断断续续的说着,说道这里一口气提不上来,便喘息了起来。   但是璟轩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不放心那个瘦小的孩子。璟轩一脸严肃的神情,开口说道:“你忘了当初我和先生救活了王三哥家的小丫头吗?她当时比小皇子还凶险几分。”   顺嫔眼里含泪中带着丝期待:“我记得,所以大公子,我求你,一定要救活他,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才让他一出生就遭了这么大的罪。”说到这儿,顺嫔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蓦地伸手抓住了璟轩的手。   “你放心。”心知这会儿她是回光返照,璟轩安抚的反握住他的手,给了她一个郑重的承诺。   听了这话,顺嫔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喜悦的神采,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可握着璟轩的手却慢慢失去了力气,几个呼吸间,满屋的宫女们跪倒了一地。   璟轩慢慢站起来,走到门口,看着在稳婆手中那个面色紫黑的小皇子,对稳婆伸出了手。   稳婆本不想放手,但看皇帝太后等人都没反对,这才战战兢兢的把孩子递给了璟轩。别看璟轩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抱起小孩子来却是有模有样的。这些年跟着吴先生学医,在药铺旁边住着,他也不是单纯的纸上谈兵,而是经常被吴先生带着给百姓医病,这才练出了一身本事。   “双胎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就像那一个花盆里种了两颗种子,一颗生得好,另一个便艰难些。加之大皇子的身量太大,出来时耗费了不少时间,这才导致如此。”璟轩皱眉说完,稳婆们不由得都松了口气,心里面对璟轩感激万分。   她们真的是尽力了,奈何大皇子的个头儿太大,羊水都要流光了他才堪堪出来,若是再慢一点儿,只怕这小皇子便要憋死了,可这话她们哪里敢说?若不是璟轩直言不讳,她们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了。   太后叹了口气,其实她也能想的明白,不过看了这瘦小可怜的孩子,再想着已经殡天的顺嫔,她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可发,便只能一股邪火冲着这些稳婆们去了。   “小皇子虽然生得弱了些,但如果精心调养,却也是无碍的。”璟轩随即又给太后吃了一颗定心丸,太后听了这话,面色终于和缓了些。   “果真?”   璟轩点头:“当年和先生也救治过一个这样的孩子,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这也是顺嫔临死之前念念不忘恳求璟轩的原因,当年那件事因为发生在水寨的王二哥身上,顺嫔亲眼见过璟轩和吴熙将一个被大家认为养不活的婴孩救活。   太后当即便吩咐下去,着太医院全体上下配合璟轩,太医们得了吩咐,非但没有妒恨璟轩抢了他们的差事,反倒是一个个的都松了一口气,小皇子这个样子,他们可是谁心里面也没把握能够调养得当,璟轩担下了这个差事对于他们而言反倒是个好事,对于配合璟轩一事,自然是无不尽力的。   到了两位皇子满月的时候,大皇子能吃能睡你长得白白胖胖的,小皇子却还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不过两位皇子都是异常省心的孩子,并不会时常哭闹,小皇子还尤其黏着璟轩,任由璟轩给他折腾药浴、针灸、喂药也并不哭闹。   璟轩留在宫中尽心尽力的照顾病弱的小皇子,魏臻则是去川蜀那边去找吴熙,毕竟小皇子的情况实在危险,还是有吴先生坐镇更让人安心。   耗费在路上和寻找吴先生的时间并不短,等魏臻找到吴熙,二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又是初秋了。得知吴熙回来的消息,桓谦早就巴巴的等着了,软磨硬泡让吴熙点头同意暂住在王府里面以后,桓谦把户部的差事扔给两个侍郎,自己又成了吴熙的跟屁虫了。   吴熙对他这行径不置可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他去了,但他想越雷池一步,却是万万不能的。   听过璟轩照顾小皇子的这些法子,再结合小皇子如今的情况,吴熙满意的点头,十分欣慰的说道:“你做的不错,便是由我出手,也不会做的比你更好了。”   “眼看着天气就要凉下来了,京中气候不适合小皇子调养,但若是往南边走,长途跋涉小皇子身子弱也承受不住。我想着把他带去温泉庄子那边,不知道先生觉得这法子可行不可行?”这件事璟轩想了好久了,只是担心温泉毕竟有些刺鼻的味道,担心小皇子会受不住,这才问吴先生。   吴先生想了想:“趁着如今天气还好,不如带小皇子过去暂住一段时间,如果他身子适应得好,便是无妨的。”   璟轩点头,自去和皇帝说这件事。皇帝本就打着让这两个皇子打小儿就和璟轩亲近的主意,因而并不反对璟轩带着小皇子离开皇宫。   小泉山虽然也有皇庄,但人多口杂璟轩并不放心住的也不自在,倒不如在自家的庄子里面来的自在。   如今庄子已经竣工,期间璟轩抽空去了几次,对匠师们的成果非常满意,封了好大一份赏钱。头一回来这庄子的桓谦看了此处的光景都忍不住连声感叹:“真是难得的妙人儿才能想出这样的庄子来,我算是服了。”说罢,桓谦更是命人回去吩咐一声,连王府都不回去了,跟着吴熙便在这庄子住下了。   璟轩这庄子,论富丽堂皇自然比不得皇庄,论风雅清俊也不比的周遭的邻居,但妙就妙在,璟轩这庄子完全是因地制宜、自然难寻匠气,叫人一看,说不出哪里夺人耳目,却叫人打心里觉得闲适舒服,没来由的便觉得有些放松。再仔细一看,才会发现这看上去并不打眼的庄子,一草一木、一屋一阁之中所用的皆是难得的珍品。   其财大气粗的程度,叫桓谦这个堂堂亲王也瞠目结舌。算起来,那一轮还债风波的时候他主持户部,收缴还款的时候也是没少见到好东西,此次却被璟轩这庄子给震住了,这庄子的精致之处便可见一斑了。   庄子修好之后第一次有了人气,众人担心的小皇子此次也是适应良好,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直瞧温泉池子。丝毫没有因为温泉独有的味道而哭闹,叫众人都松了口气。   冬天第一场雪的时候,小皇子终于长了些肉,面色也不再蜡黄蜡黄的叫人看着揪心,身子骨也壮实了不少,却也是更加黏着璟轩了。大抵是平生第一次见到雪,一大早起来,小皇子便展露出了对于外面的渴望,抓着璟轩的衣服,咿咿呀呀的直往外面瞧。   被他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璟轩觉得实在不能抗拒小娃娃这点子愿望。给小皇子特制的冬衣已经裁好送来,这套衣服全然就是璟轩那些的缩小版,给小娃娃穿好之后,整个就成了个圆滚滚的毛团,连小脸都被遮住了大半,只露出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越发的像毛绒绒的小动物了。   皇帝来到庄子的时候,刚刚走到内院的门口,便听到一阵悠远的琴声,往里一瞧,只见房门大开,众人皆在廊下看雪。吴熙专心致志的弹奏古琴,璟轩穿了一身银灰色的毛氅坐在旁边,怀里抱着同样裹成了一个纯白色毛团的小皇子,两个人正兴致勃勃的看着院子。   院子里,魏臻和桓谦两个浑然不觉得寒冷,正挽着袖子蹲在地上将积雪堆成一团,弄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旁边黑子和小火狐两个在雪地里面围着众人嬉闹,沾了一身的白雪,显得越发的有趣了。   站立在原地,皇帝瞧着他们在院子里玩的有趣,倒是不想进去打扰,最终还是小动物们发现了生人,往院门口跑了过去,才惊动了众人。   小皇子抬头,顶着毛绒绒的帽子看着皇帝;皇帝低头,摆出一张严肃脸看小皇子。大抵是没见过这个陌生人,小皇子瞧了一会儿,便把头扭向了璟轩,整个小脑袋都埋在了璟轩毛绒绒的大氅里,拿小屁股对着皇帝。   皇帝脸色一僵,他平生也没有什么和小娃娃打交道的经验,宫里面的大皇子如今正养在太后身边,皇后旁敲侧击的提出几次想要亲自抚育大皇子,都被皇帝给拒绝了。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皇帝也时常能看到大皇子,大皇子白白胖胖的,比眼前的小不点儿大上好几圈,性子也不怕生,每每见到他都会凑过来咿咿呀呀的,和眼前这个拿屁股对着他的小不点儿可是全然不同。   可是莫名其妙的,对着那个不怕生还讨巧的“大儿子”,他总是很难维持住少得可怜的耐心。但是今儿见了这个陌生的拿着屁股对着他的小不点,他不但不觉得恼火,还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皇帝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我能摸摸他的头吗?”   这话一说出来,余桦的嘴角抽了一下,这还是他每日见到的英明神武严肃认真的皇帝吗?就连吴熙的琴声也顿了一下。   就连小皇子都像是能够听懂大人说话一样,把头越发的往璟轩的胸口埋了进去。   璟轩忍住笑,十分认真严肃的回应道:“现在还不行,小球儿怕生,舅舅你要和他多玩儿一会儿,等他熟悉了你才行。”   “小球儿?”因为两个皇子还不大,小皇子的身子又尤为瘦弱,两个小皇子都还没有被取名字,宫中的大皇子便按序齿叫着,没想到璟轩这边却给小皇子取了小名儿。小球儿这名字虽然不怎么雅观,但皇帝看着毛绒绒裹成一个白毛球儿的小皇子,心里面觉得这个小名儿取得也挺不错的。   于是,原本只是打算过来看看这个小皇子而后便回宫去处理政事的皇帝,在璟轩的温泉庄子耗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直到日头都有些偏西了,还没有成功让小皇子求抱抱的皇帝,果断的决定今天暂住在璟轩的温泉庄子里了。   余桦的脸在看了一整天严肃认真的皇帝使出各种手段来逗小皇子之后,已经麻木了,此时听了这个吩咐,也没有再露出什么失态的表情。   皇帝觉得,在下一次大朝会之前,他一定会如愿以偿的抱在小球儿的。 ☆、第一百零四章   在吴熙和璟轩的精心调养之下,小球儿渐渐长到了三岁,外表看上去完全就是个粉白软糯的健康孩子,再看不出当初那个刚刚出生之时全身紫黑、呼吸孱弱的模样了。不过和他的双胞胎哥哥大皇子比起来,现在的小皇子却还是瘦小了好几圈,两个人看上去不似双胞胎兄弟,倒像是相差了一两岁的样子。   两个皇子三岁生辰的时候,宫里面终于给取了名字,大皇子取名为桓陆,小皇子取名为桓郁,不过众人称呼小皇子的小名小球儿习惯了,一时不大改的过来,便只在外人面前叫他郁儿,私底下还是小球儿、小球儿的混叫。   不过小皇子自己还是更喜欢正式的大名儿,每每抗议众人叫他小名儿无效,都会鼓着腮帮子用眼神控诉这些大人们的恶趣味,除了冬天必须要穿得厚实以外,他哪里像球儿了?   这三年来,所有人都看得出皇帝对待这两个皇子的态度不同。他格外的偏爱小皇子桓郁,即便小球儿因为要调养身子无论冬夏几乎都住在小泉山,皇帝还是每每不辞辛苦的小泉山和京城两边跑,就是为了能和小皇子多亲近亲近。   而对待养在太后身边的大皇子,皇帝是将他当做太子来培养的,刚到了三岁,小球儿还在温泉庄子里过着悠闲的童年的时候,大皇子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太傅班底,过起了启蒙进学的生活。   不过也是从这一年开始,皇帝开始变得频繁的将大皇子带到小泉山这边和弟弟小球儿沟通感情。两兄弟毕竟不长在一处,若是因此生分了,便不美了。   大抵是因为双胞胎的兄弟天性,也有可能是因为皇帝一直给大皇子灌输的有关“弟弟因为出生身子就不好,做哥哥的更要关心爱护”的观念,虽然两个小家伙并不长在一处,但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大皇子就格外喜欢这个弟弟,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留下一份给弟弟,丝毫不藏私,叫上皇、太后他们十分的欣慰。   宫里面孩子本来就只有这两个,若是关系还不好,那才有得头疼呢。原本大皇子开始进学之后,太后也考虑过要不要让皇后开始接触大皇子的教养,毕竟皇后的身份摆在那儿,而她年纪也渐大了,日后总不能皇帝一个男人亲自抚育皇子吧,总归要给失去了生母的大皇子找一个庇护,那皇后的身份地位无疑是最合适的。   不过在北静王妃进宫给儿子水溶和严大姑娘的婚事请旨之后,太后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皇后和严家竟然和北静王府搅在了一起,这让太后十分不悦,皇后这么拎不清,叫她怎么放心把一国的储君交给皇后来教养?眼下宫里面没有合适的人,太后便也不再提这件事,还是将大皇子留在了慈宁宫里。   太后也发现上皇对大皇子格外的关心,最初太后还担心上皇是不是犯了旧病又要闹幺蛾子,不能怪太后太草木皆兵,实在是最初上皇太能给皇帝使绊子,叫太后对他格外的不放心,生怕对方是要借着大皇子生事。   待到后来见上皇着实是真心疼爱大皇子,且真的没有再联合像北静王这些人给皇帝找不痛快,太后才慢慢的放下了心,对上皇倒是改观了许多,能在这个岁数过去自己那个坎,不再犯糊涂,也算是难得了。   上皇心里面对于这两个孩子是有愧疚的,他永远都忘不了当初在维扬的时候,待在自己身边那个乖巧听话温顺的小丫鬟,如果不是他一时老不修,也不会害了那孩子年纪轻轻便不在了。   摇摇头,上皇把脑海里那个温顺的女子暂时放下,他今天来慈宁宫,一则是为了看大皇子,二则也是来给太后提个醒儿。如今璟轩也过了十五岁生辰大半年了,不少人家可都是开始动了想要和璟轩结亲的心思,在太后面前探口风的人越来越多,说的太后都有些活动了心思,琢磨着也是时候开始给璟轩挑一个德才兼备的媳妇。   像严大姑娘那样的,着实是要不得。有了这么一个对比,太后越发的上心了。而那些夫人们见了太后活动了心思,便越发的积极了起来。   璟轩和魏臻的事儿皇帝和上皇心里面清楚,但太后却是被瞒在鼓里的,可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再瞒着便不合适了,不过这话该怎么说却是个问题,上皇喝了杯茶,听了大皇子背了一段书之后,脑袋里还没想好说辞。   毕竟是多年的老夫老妻,上皇心里面挂念着事儿,太后却是看得出来的,见大皇子背完了书,太后便叫红绡带大皇子到后面休息,这才问起上皇:“瞧你今儿坐立不安的,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上皇咳嗽了一声,这才说道:“你最近在给璟轩相看?”   太后点头:“没错,眼下慢慢挑着,总能挑到合适的人选,我可要给他找个好姑娘,万不可委屈了他。”   说到这儿,太后不由得也有些恼火。她倒是有几个属意的人选,但也不是京城所有的世家都想和璟轩结亲的,有些人家见璟轩长到十五岁上,还没有什么上进的样子,鼓捣得戏班子倒是名声越发响了,但却连科举的童子试都没有参与,俨然是在诗书上不上心的样子。   林家可是书本网,林璟轩大抵是这书本网唯一一个不走科举之路的后人,这可叫不少名望很好的士林清流们对璟轩颇有微词,更不要说是让自家的女孩子和璟轩结亲了。   有些人家想着皇帝对璟轩的荣宠,便想着世族子弟倒也不拘都是科举出身,恩荫的倒也不少,这林璟轩很得皇帝的喜欢,就连一个草莽出身的民女都能因为他的缘故被太后封了个县主,那到了林璟轩本人的身上,少不得还要更荣耀些。   哪知道这些人等来等去,等到璟轩都到了十五岁上,还没等来皇家的恩封,别说是旁的了,两个御前锦衣军或是龙禁尉的官衔都没有,皇帝宠是宠了,却是不给出身的,这便也叫许多人家打了退堂鼓或是存着再观望观望的心态,便不那么积极了。   这样的态度都叫太后不高兴,却也有些埋怨皇帝:“自家的孩子哪有那么多讲究,不过就是个一官半职的事儿,他还叫璟轩到如今还是白身!”   上皇听了却摇了摇头:“这你就错怪他了,是璟轩这孩子自己不想要入朝为官。他的性子和他娘一模一样,执拗起来,一千头牛也拉不回来。他的亲事,我看你还是不要操心了,你怎知他心里面没有人?到时候错点鸳鸯,不是结亲,是结仇和添乱了。”   好不容易林如海夫妇是个聪明人,全然没有插手璟轩亲事的意思,一切都在看皇家的动向,太后还是不要添乱得好。   太后闻言一愣,她倒是一心一意想着给璟轩找个最合适的良配,倒是真忘了问问璟轩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有了属意的人选。听了上皇这个口风,忙追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他和哪家的女孩子亲近?难不成是他手底下那群女戏子中的一个?又或者是那个镖局的?”   也不能怪太后会这般想,实在是璟轩身边和他门当户对的女子一个都没有,倒是他那戏班子的女戏子们一个个貌美如花唱作俱佳,在京城里面独树一帜,太后也常叫她们来宫里面唱戏,想忘记都难。   上皇见太后想偏了,轻咳了一声,眼神飘忽了一下,这可把太后给吓坏了,她再纵着璟轩,也绝不想叫他和女戏子在一处的,声音都有些急促了,一再追问。   上皇没办法,便也不想着怎么迂回了,开门见山的便说道:“其实也不一定是女孩子,你就没发现,璟轩和魏臻那个傻大个儿好得和一个人似得么?”   别怪上皇对魏臻还是这个称呼,他实在是对拐走了自己璟轩的男人实在喜欢不起来,每每见了横眉冷对的,逮到机会便冷嘲热讽一番。在他看来,就璟轩的才貌品格,就算喜欢男子,什么样的找不到呢,偏找个模样一般性子木讷的!   太后听了却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该不会,他们两个是……”   上皇点头,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可真是衡阳的孩子,这方面的执拗,比他娘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初我也接受不了,但想着那孩子打小儿就受着委屈,家不像家的,也是那个傻大个儿一直陪着他,好不容易这些年咱们偏疼他些,若是再因为这件事起了冲突,我这心里面也不大自在。索性便由着他了,想着也许等他大些能转回弯来,可如今看着,却是两个人越发的好得和一个人似得,我便也歇了念头。”   太后愣愣的听着,手抚着额头,有些接受不能,但上皇的话她却是听进去了,按捺住心里面的各种念头,却听到上皇继续说道:“况且衡阳临去之前也是知道这件事的,还首肯了,知子莫若母,她总不会害璟轩,这么一想,再想想璟轩的性子,我真是觉得,强迫他娶妻,许是才会害了这孩子,你说呢?”   太后闭了闭眼睛:“你让我想想,眼下我心乱得很,什么主意都是没有的。”   上皇自然能够明白太后的感受,便也不再多说,留下太后一个人在慈宁宫里面慢慢消化这个震惊的事实了。   太后的心思千回百转,具体如何排解的,上皇也不得而知,不过发现太后慢慢的开始对那些进宫探话的人改变了态度后,上皇和皇帝便也明白,太后这是想通了,不再强求了。这算是天大的好事了。   璟轩自然不知道宫里面发生的这一切,他正带着小球儿和魏臻两个从小泉山往京城里来,去薛家喝满月酒。   如今天气正暖着,是小球儿最喜欢的时节,璟轩抱着他坐在马上,他们出来的早,不赶时辰,便让马儿慢悠悠的往前踱步,带着小球儿晒晒日头,对他的身子有好处。小球儿窝在璟轩的怀里,兴致正好,瞪着大眼睛四处瞧着,小大人似得模样。   魏臻与璟轩并排骑马,三个人一道,看着和谐无比,倒有几分合家出游的感觉。   等到了京城,三个人便直接去了薛家,薛家如今正热闹着,成亲三年以后,五娘给薛蟠生了个女儿,薛蟠美得都找不到北了,这次满月酒也是大排筵宴,充分张扬了他薛蟠有了闺女的喜悦。   薛明义有了孙辈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非常高兴的,想当初他还未薛蟠这个滚刀肉似得混账儿子操碎了心,那时候想着这儿子只要不闯祸惹事就要烧香拜佛了,哪里能想得到薛蟠长成如今的模样,不但改邪归正,还主动承担家业呢?   因而看着大孙女儿,薛明义心里面也算是什么滋味儿都有,再一见到璟轩,薛明义嘴角咧得都合不拢了,丝毫不见在外人面前的精明模样。   这父子两个,此时都傻呵呵的乐着,在前院招呼宾客,倒叫旁人挺纳罕的,若是生了个大胖小子也就罢了,成亲三年了不过就是蹦出来个女娃娃,怎的薛家父子两个是抽了什么风,要说是强颜欢笑,这也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说起强颜欢笑,后院招呼女客的薛太太才是真的强颜欢笑,她可是满心盼着大孙子的,哪知道竟然是个女孩儿,她心里面可不像丈夫和儿子那么满意。   再者一说,打从那五娘被封了县主嫁到他们薛家开始,她这个做婆婆的被儿媳妇压着,如今五娘肚子不争气,她还琢磨着是不是因此能灭一灭五娘的威风,哪知道那父子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把个女娃娃都要捧上天了,真叫她琢磨不透。   可即便如此,面对后院的这些女客们,薛太太可是半点儿都不敢露出什么不满的情绪的,就算是强颜欢笑,也要摆出笑脸来和这些人寒暄。倒是这些女人们大抵都比较薛太太的心思,并没有把话题停留在今日的主角小孙女身上,而是纷纷夸赞起了薛太太身边举止娴静、言谈有度的女儿薛宝钗身上。   薛宝钗如今已经长到十岁上了,这些年在京城里锦衣玉食不说,因为薛家超然的地位,往来交际的人家也是世家望族,和当年在金陵的情况更有不同。   面对这些夫人们的夸赞,宝钗微微低下头,并没有搭言,她的情况和旁的大家小姐还有不同,虽然薛家的地位超然,但谁让母亲当年在金陵的时候许下一个娃娃亲呢,虽然后来退了亲,秦家也合家发配了,但她曾经定过亲的事实却并非并不存在了。   宝钗是个心事重的孩子,这件事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上,因为不想让母亲再自责伤心,她口上从不提及。但面对这些夫人们的夸赞,她却格外的沉得住气。这些人嘴上夸赞都是虚的,以后的事保不住如何,听听也就算了。   不过薛太太却十分高兴,脸上的表情也终于从强颜欢笑中解脱了出来,众人的话题也纷纷从今日的主角身上,转移到了京中的各家女孩子身上,聊得格外的开怀。   后院一片和乐融融,前面宴席上也是十分热络,柳湘莲悄悄和薛蟠说道:“呆子,你待会儿千万不要喝多,等这些人散了,咱们和璟轩、魏臻他们单独去太白楼乐呵乐呵,和这些人灌什么黄汤,还是自家人之间亲近些。”   薛蟠深以为然,这次便扳住了自己没有多喝,不过是意思意思罢了,客人们自然懂得看主人家的脸色,见薛蟠没有豪饮的意思,劝了两次,便也不再劝酒了,高谈阔论起来,倒也别有一番天地。   等到这些人散了,柳湘莲果然到璟轩面前邀请他去太白楼席开二度,但璟轩着实放心不下小球儿,薛蟠叫人去后院看看,五娘身边的大丫头给璟轩回话,小球儿在后面和薛家大姐儿玩得累了,这会儿正睡着呢。   柳湘莲笑道:“有三娘和五娘看着,准还你个完完好好的小球儿,今天难得大家人来的齐全,璟轩你好歹也要给我个面子。”   璟轩这才同意了,柳湘莲如今像是长在了他的戏班子和镖局似得,要么登台唱戏,要么帮忙押镖运货,还半点儿银钱不收的,只说是给自家媳妇三娘帮忙,因而柳湘莲难得提出个这么个要求,璟轩自然是不好拒绝。想到三娘和五娘一向办事妥帖,小球儿的身子如今也大好了,便才点头同意。   一行人这才去了太白楼,掌柜的早就留好了雅间给他们,如今薛蟠也是当爹的人了,虽然对璟轩还是有三分可惧,却并不是当初畏璟轩如虎的人了,他也不是真傻,自然也看得明白,璟轩这人对敌人那是手段狠辣的,但是对待朋友却十分讲义气,他只要不做些触怒璟轩的事儿,便不会有任何危险,因而这胆子才渐渐的大了,都敢和柳湘莲一唱一和的给璟轩灌酒了。   魏臻黑着脸给璟轩挡下了:“他才十五岁。”   薛蟠怪叫了一声:“我从十岁上就开始喝酒了,璟轩都十五了,娶媳妇都是可以的了,喝两杯酒而已,魏大哥你也太紧张了。”   说完这话,薛蟠自己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呸,他说什么话不好,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当着魏臻的面,他怎么说起璟轩娶亲的事来了,呸呸呸,真是嘴贱!想到这儿,薛蟠讪讪的放下酒杯,露出了懊恼和可怜的神色,瞅着脸越来越黑的魏臻,可怜巴巴的。   柳湘莲在旁边真的想翻白眼了,真是酒壮怂人胆,这玩笑也是能随便开的么,看来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少喝为妙。   魏臻沉声问:“娶媳妇?你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成?” ☆、第一百零五章   面对魏臻的黑脸,薛蟠给了柳湘莲一个求助的眼神,柳湘莲摸了摸鼻子,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一通:“最近总有人在三娘和五娘那边旁敲侧击的问东问西,话里话外都是问璟轩的亲事是宫里做主还是林家做主。这不眼看着林大人该到了回京述职的时候了么,这些人的心思都活了,要是宫里面没有动静,等林大人一回京,估摸着他们就要亲自登门了。”   太后是歇了心思了,但外面这些人却并没有歇了心思,璟轩在她们眼里可是奇货可居,哪有可能轻易的放弃呢?   魏臻听了,脸越发得黑了,这三年来他和璟轩恣意得久了,倒是忘了这辈子璟轩可不是前世那个任情纵性无牵无挂的那个人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现在的璟轩而言,是世俗规矩架在他身上的枷锁,林家大公子,且是林家唯一的男丁,无论如何,到了十五岁的璟轩,定亲已经成为了摆在他面前的一件大事。   而这件事,林家之所以现在还没动静,却是在等宫里面,林家夫妻是不知道他和璟轩之事,想必现在还想着等宫里面给璟轩寻一门亲事,这才没有上心。一旦林家夫妇回京,这件事只怕会成为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想到此,魏臻的脸色难得的沉重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眼璟轩,却看到璟轩的脸上并没有凝重和担心,反倒带着一股子洒脱的劲儿,仿佛薛蟠和柳湘莲说的事对他毫无影响一般。想到小狐狸一向也是个有成算的,见他这样的态度,魏臻刚刚有些浮躁的心便沉稳了下来,对着璟轩露出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同一时刻,柳湘莲和薛蟠也看向璟轩,他们也都想知道璟轩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得看到魏臻紧张的样子,璟轩不由得心情大好,嘴角一扬,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首先,林大人江南总督做的政绩卓越,想必是会留任的,这一次会不会回京述职还未可知;退一步说,就算他回来,我的亲事他恐怕还做不了主,这点笃定,我还是有的,你们就不必为我担心。”   一件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十分棘手的事,叫璟轩说出来却显得十分简单,想到璟轩过往辉煌的战绩——和他作对的几乎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大家表示这话听起来虽然张狂了些,但放在璟轩身上,却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事儿,便把这件事都放下去不提了。   众人十分默契的没有去深究为什么璟轩称呼林如海为林大人都不是父亲,魏臻知道理由自然不提,薛蟠和柳湘莲都知道林家父子关系僵硬,他们都是站在璟轩这边的,自不会与他争论这些。   就在璟轩话音刚落的时候,雅间门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薛蟠还以为是店家送酒,大大咧咧的喊外面的人进来,哪知道进来的却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白面书生。   薛蟠和柳湘莲不认得这人,薛蟠眉头一皱,他最不耐烦这些个书生了,无事登门铁定没有好事。魏臻和璟轩抬眼看去,才发现这人却是张文知,林如海的学生,也是璟轩曾经的伴读。   魏臻上一回见到他,还是来京里面考武举,借着灌醉他的那次,悄无声息的暗杀了对璟轩无礼至极的混蛋。而璟轩前一次遇见他却是不久之前在宫中御书房的门外,两个人相视无言,璟轩也没想到今日竟会在太白楼里见到他,看他的神色,璟轩略一想便明白了过来,想必他是听到了自己刚刚所说的话。他是林如海的徒弟,想必是对自己刚刚所言极为不满的了。   张文知看了璟轩一眼,脸上的神色复杂:“大公子,我能进去一坐吗?”   璟轩点头,从前他、魏臻、张文知和王祁相识的那段年少时光,最初他本以为王祁会是那个最先离开的人,却没想到,如今他和魏臻相知相守,王祁也成了他身边最亲近的兄弟和朋友,只有张文知,却已经是陌路人了。   张文知并不在意薛蟠和柳湘莲也在场,亲手倒了满满一碗的酒,当着璟轩的面一饮而尽,只呛得满面通红,这才对璟轩说道:“大公子,当年是我做错了,这一碗酒权当是我赔罪,也算是了结了我这么多年心里面的愧疚。”   少年得志到如今,每每想到年少的时候,张文知心里面不是不愧疚,当年如果不是作为璟轩的伴读,林如海也不会注意到他这个林家家奴的儿子,也不会给他脱籍、收他做弟子,自然也不会有他金榜题名夸官三日的荣耀。   父母每每都说要记得林大人的知遇之恩,可他心里却明白,林大人恩重如山,但如果没有林大公子,他这么一个林家庄子上默默无闻的孩童,又怎么有机会入了林大人的眼。论起知遇之恩,璟轩他也该记在心里才对。   可当年年少气盛,见了林家的家事复杂,他没多想,便写了那样一封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信给璟轩,如今想来也满是不该。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点他的理念与璟轩不同,没什么可说的。但写信那件事却是他不该,这么多年他都欠璟轩一句道歉。   璟轩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见他那因为一口气灌了一大碗酒而红透了的脸,摇头叹了口气:“没什么值得道歉的,你并不亏欠我的。”   论起来,除了一封笔迹和言辞尚显稚嫩的“斥责”的书信,张文知这么多年在他的生活中全然没有掀起过一点儿的波澜,反倒是对方年少时真真的护着他好一段时间,璟轩却是记得的。他虽然小心眼又爱记仇,却并不是咬住任何事都不放的主儿,况且看张文知的样子,便知道这件事他不在意,却被张文知记在心里很多年。被愧疚和不安所困扰的人生,已经很痛苦了,他并不像在其中再添上一笔了。   璟轩早已经释然,不再在乎这段往事,却并不代表旁人也不在乎。今天他们这雅间算是热闹极了,刚来了个张文知,这话音还没落地,雅间门口便传来一声冷笑:“璟轩你就是太厚道了!空口白牙的说什么道歉,假惺惺的喝那么一碗酒,他就以为着他能一醉泯恩仇了?打量别人是傻子呢!他亏欠你的可多了!”   话音未落,王祁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雅间的门口,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目光灼灼直视满面羞愧的张文知。   张文知见到王祁,脸色不由得又变了一变,低头不语,王祁嗤笑一声继续嘲讽道:“当初还道你是个正人君子,谁想到却是利欲熏心的很。当初和你称兄道弟的,真是错看了你了。”   “王祁……我……”面对王祁的质问,张文知面色越发的羞愧了,低下头,不知道该作何言?   “正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可算是见识到了。如今张大人也算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和我们这种纨绔子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日后也阳关大道各走两头,张大人不来寻我们的麻烦,我便感激涕零了。”王祁一见到张文知,心里面便有不吐不快的郁气,根本不管对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嘲讽的话就像止不住的洪水一般迸流而出。   直逼得心里面异常难过的张文知喝酒像是喝水似得,最后倒在桌上直到不省人事,王祁这嘴才算是得了闲,魏臻去他家里通知了他家里,不多时,张家的下人便到了太白楼把他背了回去。   张文知走后,整个雅间的气氛便有些压抑,薛蟠和柳湘莲不认得张文知,也没听璟轩他们提起过这些陈年旧事,不过刚才通过王祁的话,他们也能猜出二三来,却也不好插言,柳湘莲便岔开话题问道:“前儿才得了你的书信,说是江南事物繁杂,恐怕你难以抽身来京,怎的今日竟这么巧到了太白楼呢?”   王祁刚刚痛骂张文知的时候还是一脸兴奋的神色,待听了柳湘莲的话,一脸畅快的表情便瞬间变成了苦瓜脸,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我娘,逼着我年内就要定下亲事,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好了。”   如今王祁的情况可谓是四面楚歌,不仅侯夫人着急了,他的亲生父母加上兄嫂也一并跟着催促,把王祁逼得跟个猴子似得,一下子逃到京城来了。   众人哈哈大笑,连着劝了王祁好几碗酒,雅间里的气氛这才活跃了起来,王祁也兴致勃勃的说起了江南的事。   就在一众小兄弟们在太白楼团聚的时候,宾客散去后的薛家,王夫人与薛太太一道,也正说着私房话。   王夫人听着薛太太关于儿媳妇的抱怨,面上不动声色一副戚戚然的模样,心里面却十分的不是滋味。在她看来,薛太太的这些烦恼不过是小事,毕竟她儿女双全且都长在身边,丈夫身边连个妾氏都没有,儿媳妇又是皇家赐封的郡主,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过是个商人妇而已,这还不满足,真是贪心得很了。   王夫人听着薛太太喋喋不休的抱怨,心里面的不甘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她们姐妹二人,一个嫁入了国公府,一个嫁做了商人妇,当年风光无限的事她而不是薛太太,而如今风水轮流转,薛家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贾家却因为被北静王牵连而一落千丈。   更让她痛心的是,她的珠儿少年得志却不幸早亡,唯一的命根子宝玉还被老太太带到了江南去,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房里那姓赵的还连着生下了探春和贾环两个孩子,更是活生生的打了她的脸。如果不是因为牵挂着宫里面的女儿元春,王夫人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薛太太的抱怨听在王夫人耳中无异于无病呻吟,王夫人听罢了薛太太对于儿媳妇的抱怨,这才面露安抚的说道:“好歹你还有宝丫头,我看宝丫头虽然年纪不大,却沉稳得很。世人都说女儿贴心,我看在你这儿却是半点儿不错的。”   薛太太闻言滴啊头道:“姐姐说的是,如果那个混世魔王有宝丫头的一半,我也不至于这般伤心了。”   王夫人听了却是眼圈一红:“我倒是宁愿我家的那个混世魔王叫我担心,可他现在跟在老太太身边远在金陵,我连他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都不得而知。元春那丫头更是在宫里好些年了,眼看着过了适婚的年龄还全无动静,我这心,为了儿女都操碎了。”   看着一向冷静自持的姐姐在自己面前露出了这样崩溃的神色,薛太太的心情十分微妙,既有感同身受,又有一丝的得意。当初那些人都羡慕姐姐嫁入了国公府,可谁能想到如今在京城里面风光得意的是她而不是王夫人呢?   想到此,薛太太便有些飘飘然了起来。王夫人便是瞧准了这个时机,给薛太太灌了不少耳旁风:“林家不过就是送了个女孩子入宫,如今倒是混得风生水起。若是我的元丫头有那位一半的造化,我这心便也就放下了。”   薛太太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一动。她现在之所以被儿媳妇全面压制,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那个林家小子的缘故?因为林家得宠,五娘那个小丫头便也麻雀变了凤凰,做了劳什子县主,若是她们也有自己人在宫里得了宠,眼下这形势也许能逆转也说不准呢?   王夫人在薛太太心里面埋下了一个种子,薛太太迫切想要翻身做主的心情便无限催生了这颗种子,王夫人瞧着薛太太的神色,心里面知道薛太太动了心思,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面却是十分的满意。   从前老太太还在的时候,有老太太的私房时不时的补贴,一切都还好。可如今老太太回了南边,私房钱是别想了,王熙凤那个丫头还把府里的账目管得滴水不露,他们二房的日子着实不好过,指望着贾政那些个俸禄能做些什么呢,连裁些换季的衣裳都不够的,她又委实不愿意去瞧王熙凤的脸色,因而如今贾政这一房在荣国府的处境实在是尴尬极了。   王夫人已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儿元春身上了,如今薛家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卡如果能借着薛家的势力把元春扶上位,那么他们二房便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国戚,到时候她倒要看看凤丫头的神色会灰败成什么样子!   王夫人在这边给薛太太旁敲侧击的灌风,那厢太白楼里,王祁也正兴致勃勃的给璟轩说起了江南的事。因为忠安王府的覆灭和北静王府的蛰伏,如今江南的势力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林如海也一改之前担任巡盐御史时候的金身,大刀阔斧的开始了在江南的活动,直把那些还挣扎在边缘的世家都收拾了一番。   旁的世家子弟添乱也就罢了,贾赦如今也过了而立之年,却还是个拎不清的,当初刚到江南的时候,他还算老实,等知道了林如海出任江南总督,这位便有些得意忘形,只想着在江南有了靠山,便把当初在京城里的那一套故态复萌了起来,仗着自己是林家姻亲的名号,想着强占旁人的女孩子做妾,被人家告到了官府之上,在民间引起了好一阵骚乱。   贾赦哪里想到林如海的眼里是不容沙子的,他并没有因为是林如海的大舅子而受到优待,反倒是林如海为了避嫌,丝毫没顾忌贾家的面子,把他重重的惩治了一番。赔付了大笔的钱财不说,还挨了二十大板,一向养尊处优的贾赦哪里遭过这样的罪过,在家里将养了半年才堪堪缓和了过来,从此再不敢仗着和林家的关系而横行霸道了。   贾家经过这次的赔付,也耗费了贾母不少的私房,日子过得越发的一日不如一日了,还是有贾敏暗中补贴着,才不至于到了捉肘见肋的程度。   可想而知,这样的条件下,纵使贾母再疼爱宝玉这个宝贝疙瘩,宝玉能够享受到的生活也是大大不比从前。锦衣玉食什么的不必想了,不过是比平民人家好些罢了。丫鬟小子什么的,也都是从京里面带来的家生子,再多一些不提贾家有没有余钱采买婢子,纵使是买了下来,这人头税交起来也足够如今的贾家头疼的了。   等王祁把这些话说完,日头也已经西斜了,璟轩挂念着小球儿,便不肯多饮,而王祁早就惦记着璟轩提起过的温泉庄子,更是连声说起要去那庄子瞧一瞧,众人便从太白楼回到了薛家,璟轩接过刚刚睡醒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小球儿,套了辆马车,这便往庄子上折返了。   王祁也是多喝了几杯,路上便睡着了,等到了庄子,璟轩叫两个下人把他抬回了客房,这才与璟轩带着小球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小球儿今天在薛家玩得有些累了,泡了药浴便被璟轩哄睡了。   小球儿睡去之后,魏臻这才开口:“张文知心里面是有王祁的。”   璟轩点头:“当初他对王祁的态度便有些不寻常,只不过他心里面想要的东西太多,而王祁,显然不足以让他放弃他想要的那些东西。”   璟轩说罢,想到醉醺醺的王祁,其实说穿了,王祁的心里又何尝没有张文知呢?只不过造化弄人,就算是前世的他,不也没有勇气和前世的魏臻坦言自己的爱慕之心么?   魏臻伸手把璟轩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在他的额头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霸道中却带着一丝难以发觉的惶恐,璟轩双手环住魏臻的腰,嘴角扬起一阵轻笑:“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像他们一样。”   难得上天给机会重聚,即便前面千难万难,他也不会让任何事阻碍他和魏臻。璟轩想着,抱着眼前火热的身躯便更舍不得撒手了。 ☆、第一百零六章   第二天一早,醒了就的王祁仿佛没事儿人似得,再也没和璟轩他们提起过张文知这个人,反而兴致勃勃的开始参观起了温泉庄子。这么多年他在江南打理侯府和他与璟轩的产业,竟头一次来到京城,也是头一回见到这庄子,自然十分的好奇。   对于小球儿,最初王祁还有些顾忌这是位小皇子,待过了这大半天,软萌的小球儿果断俘获了王祁,窝在屋子里头和小球儿玩得不亦乐乎,叫璟轩嘲笑他道:“你这么喜欢小孩子,怎的不听干娘的话,早点儿娶妻生子?”   王祁叹了口气,摇头晃脑的说道:“瞧瞧我身边,你和魏大哥两个出双入对的,小柳儿把那么火爆的三娘给拿下了,就连薛呆子都能和五娘两个双宿双栖,偏到了我这里,就要和一个连面儿都没见过的陌生人成亲,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憋屈,不好不好,大大的不好!”   王祁说完了沉默了下来,璟轩也没逼他,不是遇不到可心人,而是心里面始终有人占着,旁人走不进去罢了。但愿经过这一次,他能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   中午的时候,薛蟠和柳湘莲也来了,在庄子里面大家又聚了一下,这次没有喝酒,不过就是饮茶聊天,说起来薛蟠他们也和王祁好久没见了,自然有说不完的话,王祁也把江南的事挑了些说给在场的众人听。   如今江南的形势可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世家间难免联络有亲,王祁便把和薛家、林家有关系的一些家族的近况说了一番,虽说王祁因为璟轩的关系,对林如海有些不满,但说到林如海出任江南总督的这三年,他还是挺佩服这位林总督的。   “林大人如今在江南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说起来还真是给贾家闹得。他们家有个叫贾赦的,啧,真真的是个闯祸的头子!刚到江南那会儿他还算老实,等到林大人到了江南,林家还没如何,倒是把他给张扬的,好像是他做了江南总督似得!”因为贾家和薛家、林家都有亲,且又在江南闹了好一阵,王祁便特为的把他们家的事儿拿出来当做茶余饭后的话题给大家轻松轻松。   说起来,当初贾老太太带着大房的人回了金陵,最初在京城里被吓破了胆子的贾赦正经老实了好一阵子。贾家虽然发迹于江南,但和他们家关系亲近的北静王等人却是在京中的势力,贾赦在京城里面横行霸道的,也多是仰仗这些人家的势力。贾家虽然挂着个荣国府的名号,但实权却已经随着他父亲的过世而消失了。   等到林如海出任江南总督,贾赦便又故态复萌了。江南总督可是江南这地界儿最大的官儿了,还是自家妹夫,贾赦听了这消息就如同吃了定心丸似得,迫不及待的想要重新风光一把了。   要知道,他可是过够了在江南憋屈的日子了:家里面唯二的两个模样不错的丫头都是老太太房里的,只伺候老太太和宝玉,他不过是多看了两眼,都被老太太好一通数落;古董古玩什么的早就变卖一空了,他们整个大房都在吃老太太的体己,老太太那边和个铁公鸡似得,他连个出去吃茶看戏的钱都没有,在外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平日里贾赦落魄的时候,贾府也没什么人登门,最多不过是贾珍夫妇两个时常来坐坐。可自打林如海出任江南总督,贾家的门庭也热闹了起来,不少和贾赦臭味相投的人纷纷登门,倒叫贾赦又过起了呼朋引伴的日子,嚣张得都没边儿了。这些人上杆子捧着银子给他嚼用,把贾赦美得都要登仙了。   邢夫人那边也有不少太太们上门,收了不少好东西,金钗、金镯子什么的,直把邢夫人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老太太冷眼瞧着他们两口子一个劲儿的折腾,对于敏儿和女婿的性子老太太还是拿得准的,老大他们这么折腾,有栽的那一天。她现在想的,是女婿到了江南,她的宝玉总有个可靠的姨夫帮衬学业了。   江南文风盛行,年轻的学子们大多都还是有几分愤世嫉俗和少年意气的,谈诗论画、针砭时事倒和京城里面的浮华很是不同。宝玉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耳濡目染都是这样的年轻文雅的读书人,而非他父亲身边那种人只知道阿谀奉承的幕僚们,自然对读书这件事没有什么抵触,反倒愿意和这些读书人亲近。   贾母见了自然心里面欢喜,越发觉得宝玉有他爷爷当年的风范,也越发笃定宝玉才是振兴贾府门楣之人,对宝玉更加疼爱的同时,也忧虑以贾家的情况难以寻到可心可靠的先生,生生的耽误了这孩子。   偏这时候,林如海出任江南总督,给贾老太太知道了,心里面瞬间就敞亮了。女婿可是探花郎出身,学识都是顶尖的,再没有比林家更合适的人选了。   林如海刚到江南,正派人探听有关江南各个家族的情况,贾赦这个最近蹦跶得最欢的就跃然纸上了,不过也托贾赦的福,林如海倒是通过这些上门和贾赦攀关系的人家,迅速的给江南如今的形势做了个判断。   没过几日,得瑟的有些得意忘形的贾赦,惹到了他不能惹的人家,其实他倒是无心的,那天他要是知道那个看上去有些呆傻的小子是赵家几乎没露过面的小公子,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抢对方的扇子坠儿好么?   “赵家?赵三哥他们家?”璟轩听到这儿,眉梢一挑,露出了一个看好戏的表情。天知道作为一个热爱写戏的人,他是多么热衷于听到这些“趣事”,这可是非常有利于刺激他创作的灵感的。   魏臻一看到璟轩的表情,便猜到了他心里面在想什么。前阵子璟轩把上辈子太子太傅的那些风流韵事写成了一出新戏,老太傅一辈子风光霁月的,临老却晚节不保,闹出了和自家儿媳妇扒灰的丑事,当时也轰动了一时。   璟轩这次真没多想,不过就是新戏的一个小插曲罢了,哪知道上皇看了新戏,还以为是乖孙对他不满,巴巴的跑到温泉庄子里来,搂着小毛球儿逗了一晚上,还可怜巴巴的老小孩儿似得和璟轩旁敲侧击,直把璟轩闹了个哭笑不得,再三声明不过是艺术创作,和上皇没半点儿关系,这才叫上皇心里面好受了些。   “没错,不过咱们和赵三哥他们这么多年的好友,也没听他提起过他这个幼弟,外人自然更是不得而知了。贾赦这次也是倒霉,偏就叫他给遇上了。”王祁说到这儿,不由得也有些感慨。   赵家的这位小公子向来十分神秘,从没出门交际,对外直说身子骨孱弱,这在戎马世家的赵家也算是少见了。赵家的公子哥儿一向都是习武,如今除了赵三公子在水军那边效力,其他赵家的嫡系和旁支都是从戎入军的。他们家又是皇帝的心腹,在江南一向独树一帜,鲜少有人敢惹到他们头上。   如今因为贾赦的事,众人才知道,这位号称身子孱弱的赵家小公子,实则是心智有些问题,如今看着十几岁大了,心智却还是三四岁的模样。这次本是家人带着小公子从姑苏到金陵来游玩,哪知道家人不过一时错开了眼,转眼这小公子便不见了踪影。   整个将军府得了消息都要疯了,撒开人手到金陵全城的找这小公子,生怕被拐子拐走了。结果没想到,因为小公子带着的那把扇子的扇坠是个稀罕物,他被贾赦给盯上了。赵家的人找到小公子的时候,正看到贾赦在那儿叫人抢那坠子,小公子死死的护着,被人都按在地上弄了一身灰还不松手。   贾赦还作死的在那儿叫嚣:“那么一个好物儿,都叫你一个傻子给糟蹋了。”   赵家人一看到自家小公子竟然被人按在地上欺负成这个样子,眼睛都气红了,赵家人可是彪悍得很,上去二话没说,给贾赦和他那群帮凶一顿胖揍,他们下手倒是有分寸,没有伤及这些人的性命,专门挑那肉厚发疼的地方狠揍,把贾赦打得哭爹喊娘。   这事儿闹到衙门上,也是贾赦的不是。他当时可是当街欺负一个心智有问题的孩子,围观的百姓可不在少数,他们个个都看不过眼,当时不敢说什么,后来见到大反转,都在那儿拍手称快,到了衙门上,人证可不在少数。   赵家在江南的风评一向很好,不同于读书人看不惯当兵的大老粗,老百姓对于保家卫国又不骚扰百姓的赵家军可是很有好感的,这个时候自然都站在了赵家这一边,赵家小公子的意外曝光并没有让恶意涌向赵家,反倒是善良的老百姓们觉得赵家的小公子十分可怜,赵家出于保护自家小崽儿的想法隐瞒事实也是应该的。   贾赦还等着身为江南总督的妹夫给自己做主呢,哪知道林如海得了消息,特为的叮嘱金陵这边,一定要整治像贾赦这样的纨绔,贾赦这下子又尝到了板子的滋味,围观的群众还在外头一个劲儿的叫好,纷纷称赞恶有恶报。   贾赦长这么大的年纪,虽然不是第一次挨板子,却是头一遭在衙门里面被剥了小衣,当着外面围观百姓这么多人的面前给按在地上打板子,疼是真疼,再加上羞愤欲死,贾赦这一次又大病了一场,对妹夫林如海恨得咬牙切齿之余,胆子也彻底的被打没了。   那些个登门想要攀关系的,看到林家丝毫没有给贾赦面子的时候,也都一个个的偃旗息鼓了。要不是林如海非常爽快的接纳了贾宝玉做入室弟子,只怕贾家这一次是彻底的被排挤出世家之外了。   “说起来,贾家的那个凤凰蛋还是有几分才学的,想当初他不是抓周抓了个胭脂么,还以为是个酒色之徒呢,如今看来文文弱弱的,倒是不像。”王祁提到贾宝玉,忽的想起一件事,又对璟轩嘿嘿一笑。   “还有件关于那个宝玉的呢,听人说,他第一次去林家的时候,因为是姻亲,林夫人叫了林大姑娘和他见礼,那宝玉竟然当着众人说‘这个妹妹我曾经见过’,虽说后来林大人说他不过是赤子之心无碍的,但打那之后,林夫人再不叫林大姑娘见他的面儿了。”   哦?璟轩听了嘴角一撇,他还没说话,薛蟠倒是气呼呼的开口了:“那个贾宝玉我倒是没见过,不过就他老子和他娘的性子,想必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薛蟠脸上了,柳湘莲一皱眉:“怎么,那个王夫人又在你母亲那边说什么了不成?”   也难怪薛蟠和柳湘莲对王夫人全无好感,这位薛太太的胞姐每次登门薛家之后,薛太太总会做出一些叫薛家父子满心无奈的事儿,身为薛蟠的媳妇,五娘可没少给薛太太收拾烂摊子,再加上薛太太至今对五娘和三娘两个带着偏见,每次三娘去薛家看妹子,回来也没少跟柳湘莲抱怨,因而柳湘莲也对薛太太和王夫人这两个的观感一向不好。   薛蟠咬牙切齿:“她从前就挑唆我你娘对我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横竖我媳妇儿腰杆硬不在乎,就拿这个当笑话看了。她毕竟是我娘,媳妇说了,这是必要的孝顺,横竖在大事上,我媳妇拎得清。这一次她更过分,竟然跑来和我娘说起了她那个在宫里面做女史的女儿!璟轩你也知道,就是三年前秋闱的时候和我说过话的那个贾元春。”   璟轩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了些印象,当初皇后也是怕冒然行事引他反感,才找了这么个沾亲带故的人在中间传话,可惜皇后再多的想法也架不住严大姑娘折腾,最后这亲事什么的自然是无疾而终了。如今严大姑娘可当了北静王妃了——老北静王爷过世后,如今水溶已经正式从世子成了王爷,世子妃也成了王妃。   “王夫人把主意打到了宫里头?”这次连王祁都震惊了。   薛蟠点头:“可不是么,竟然想让我娘帮她想个法子,人家可是说了,最好能叫贾大姑娘侍奉皇帝!”   薛蟠说到此,简直是痛心疾首,人家王夫人这么做,自然是想要女儿攀高枝,她没有门路这才想着找她娘,也不知道他娘搭错了哪根筋,人家贾家的大姑娘攀高枝,和他们薛家有什么关系?偏那王夫人也不知道给他娘灌了什么*汤,他娘如今是铁了心思要帮衬这么个贾大姑娘,还叫他爹帮忙疏通门路。   疏通个屁!他们这些和皇家走的近的人家哪个不知道当今的脾气,这么多年才出了一个顺嫔,哦不,那位故去之后已经被追封为贵妃了,追封恭顺贵妃。那贾大姑娘在宫里面做女史这么多年,皇帝若是有心,早就封了,哪里还要等到现在?   偏道理和好话给薛太太翻来覆去说了个通透,薛太太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的,固执的认定了以薛家如今和皇家的关系,想要让元春被纳入皇家,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这无理取闹的程度,已经叫薛家父子都要中风了。   璟轩倒是抓住了薛蟠的话,追问道:“什么叫最好能叫她侍奉皇帝?难道还有旁的要求不成?”   薛蟠叹了口气:“可不是么,人家说了,最好能侍奉皇帝,如果不成,能进忠顺王府或者是忠平王府也是好的。”   这话说完,站在不远处的桓谦整个脸都黑了,讨好的看着旁边的吴熙,赌咒发誓:“我连这个什么女史的面儿都没见过,和我无关!”   桓谦和吴熙两个刚刚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这边,见他们小兄弟几个说话说得正开怀,便没有过来打招呼,反倒是桓谦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听他们说话听得津津有味的。哪想到却平地中箭了呢?这才忙不迭的像自家心上人表忠心。   吴熙不置可否的瞥了他一样,没有贾元春,也总归是有别人,忠平王妃的位子,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呢。想到这儿,吴熙被自己心里面升腾出的怒意吓了一跳,他明明只是把桓谦当成长不大的小孩子来看的,这么多年对方的纠缠,他不过就是抱着无奈的态度等着他自己想明白而后放弃,怎么今儿听到这样的消息,他心里面生出来的念头不是松了口气或者是释然,反倒——反倒是气恼?   吴熙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当下脸色也变了,把桓谦吓得越发赌咒发誓表忠心,心里面把贾元春和王夫人给恨上了。你们母女两个想攀高枝,没事儿那我做什么筏子!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桓谦傻乎乎的还没发现吴熙这样的态度代表了什么,璟轩倒是和魏臻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么多年过去了,看着桓谦和吴先生两个一个追缠一个跑的,他们作为旁观者早就看出些门道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说不准贾元春的事儿今次就是那个东风呢。   薛蟠已经目瞪口呆了,他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和璟轩抱怨一下,哪想到竟被忠平王爷给听了个正着呢?这下可坏了,惹了□□烦了。 ☆、第一百零七章   瞧见薛蟠目瞪口呆的模样,旁边王祁安抚他:“瞧你这小胆儿,一吓就破。王爷就算是迁怒,也是迁怒贾家,和你有什么关系?横竖你们家还是你爹当家,薛大伯心里面通透着呢。”   薛蟠这才放心了下来,叹气说道:“话是这么说。但我娘她三天两头的闹这么一出,搁在谁家谁受得了?偏那个王夫人会讲话不成?每次来我家,都搅得家里不得安宁的,真是烦透了。好在我媳妇和王家表妹交好,每次都是表妹给她透口风,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呢?”   虽然五娘现在在薛家也是绝对的权威,但是薛太太是薛蟠的亲娘、薛明义的发妻,五娘虽然有能力,但还不想把手伸到薛太太的院子里。左右她折腾也只是折腾薛家的男人们,还没那个能力折腾到外面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罢了。   但王熙凤可不同,如今贾家可被她牢牢的掌握在手里,贾政和王夫人两个住在荣禧堂又如何?如今贾家上上下下可都知道,这位琏二奶奶才是贾家真正的掌门人呢,哪个不上杆子巴结?   王夫人自以为她把二房这一亩三分地整治得不错,却不知道,她贴身的两个大丫鬟,一个早就对王熙凤表了忠心,另一个全部心思都贴到她最不待见的庶子贾环身上去了。   也是因为王熙凤对贾府的掌控力,她才能在王夫人起了什么心思的时候,提前把消息透给五娘知道。说起这个,王熙凤也是恨得牙直痒痒,贾家还没分家呢,二房王夫人作死不要紧,作到这个上头,可是有种要把贾家一起拖下水的前兆!还真是她的“好姑姑”!   柳湘莲心有戚戚然的拍了拍薛蟠的肩:“好在我们家没那些个糟烂事儿,不然以三娘的脾气,恐怕我就要过钉板了。”   做人呢,话绝对不能说得太满。如今柳湘莲若是知道,没过多久有个他连面都没见过,却上杆子要嫁给他的尤三姐闹了好大一出热闹,害得他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掉进了醋缸子里面的三娘给哄好,他今天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魏臻这时候终于开了口:“忠顺王府?听说忠顺王确实是想要娶个正妃做摆设。”   众人都沉默了,璟轩拍了拍他的手:“好歹也不要说得这么直接。”   做摆设什么的,大家心知肚明就够了,不过魏臻的意思,大家却也是领会到了。   皇帝一向不待见在上皇时代声名显赫的权贵们,外人自然以为是新皇为了树立权威给新贵让位,才处处打压老臣;璟轩和桓谦他们却是明白,皇帝是在给当年直接或间接参与给太子使绊子这种行为的人秋后算账。而这些老牌权贵也的的确确该整治了,处理正事的能力不怎么样,以权谋私之流却是干得十分顺当,这种蛀虫还是早点儿除了为好。   忠平王府直接改了主人,忠安王府彻底灰飞烟灭,北静王府被断了羽翼,眼下只剩下忠顺王府没有被整治,忠顺王也十分乖觉的站在了皇帝这一边,并没有给皇帝添乱子。   对于被皇帝盛宠的璟轩,忠顺王桓最初的态度是有礼的疏离,相比于旁人变着法子想和璟轩或者是他身后的薛家等人攀上关系,桓对待璟轩态度则不过是守着礼数的点头之交罢了。   这种关系直到璟轩的梨春班到了京城便被打破,原因无他,忠顺王桓没别的爱好,就一个听戏是爱入了骨髓的,王府里面也养了家班,各个都是身怀绝艺,比普通的戏班子都要强得多。   从前也不是没听过璟轩弄了个戏班子的传闻,传闻里越是把璟轩传得神乎其神的,忠顺王就越是不相信,只觉得不过是小孩子和家里面置气的把戏罢了,那些戏文倒是不错,但就是不像是一个小娃娃能够写出来的。   等梨春班进了京城,见猎心喜的忠顺王虽然心里面不相信璟轩的能力,但他却还是想亲眼看看这个戏班子到底有没有外人说的那么邪乎。结果这一听,忠顺王就彻底成了梨春班的戏迷了,梨春班的戏他是场场不落,还动了心思想要挖走几个角儿到他的家班儿里去。   不过他是个谨慎的人,知道璟轩不好惹,就没轻举妄动,而是托到了忠平王桓谦那儿,叫他给璟轩透了话,约了个日子特为的谈了谈梨春班的事儿。对于一个王爷要在他的戏班子挖走戏子的事儿,璟轩自然是抵触的,但对方态度倒是良好,璟轩想了想便和忠顺王接触了一下。   这一下,璟轩倒是看出了忠顺王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戏迷,而两个人交谈的三言两句,忠顺王也发觉原来他原本对璟轩的判断有误,对方也的确是个爱戏之人。两个人再多聊了几句,忠顺王得知璟轩在写新戏,迫不及待的便想着能不能看看初稿,璟轩也十分大方的约了另外的时间细聊。   爱戏之人即便不会写戏,但对于评戏却多半是有心得的。待见了璟轩的新本子后,忠顺王对于梨春班那些戏文是出自璟轩之手的事实就再也没有半点儿怀疑了,一拍大腿,将璟轩因为知己,万分后悔为什么当初没和璟轩好好亲近亲近,竟险些错过了这么志同道合的友人,真是失策啊失策。   而和璟轩熟悉了之后,忠顺王也绝口不提挖走什么戏子的事儿了,好戏子也得有好本子相称,他都动了把他府里的家班交给璟轩来指导一下的心思了。   就这么着,旁人有以文会友的、以武会友的,忠顺王和璟轩倒是以戏会友,虽然相识的时间不久,但关系却十分热络,要说忠顺王的脾气也古怪,难得和旁人亲近,这次和璟轩的熟稔,也让很多人跌破了眼镜。不少人心里面腹诽璟轩的荣宠就连如今王爵中最得皇帝欢心的忠顺王都坐不住了,但却没人敢当众说出这样的话。   等到忠顺王眼尖的发现了璟轩和魏臻的感情,他对璟轩的态度就又亲近了几分,原因无他,这位忠顺王也是个爱蓝颜不爱红颜的主儿,和璟轩与魏臻的专情不同,这位还是个多情的,专是个在戏子中间流连的主儿,他府里的家班儿,也算是他的男版后院儿了。   这位私事上的荒唐也不是什么新闻了,外人当面自然不会给他难看,甚至还有人特为的给他送上门挺多不错的小戏子来巴结,但外人那边即便是送人过来巴结的,他也能从中看出点儿对方不屑他的情绪来,这让忠顺王十分不满,自然也不会给那些人什么好脸色,也因此他脾气古怪的传闻更加的越演越烈了。   但璟轩不同,对方式同道中人不说,还对他透露了一些为了魏臻不会娶妻的打算,这叫忠顺亲王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酸溜溜的问:“你这打算,你家里人知道吗?”   如果可以,他还不想娶回个女人呢,可他母妃说了,戏子什么的,随他怎么玩乐,但正妃必须要娶,世子也必须要生,忠顺王性子再执拗,在这方面也是不愿意违背自己母妃的,他也为这事儿犯愁了好久。   “我和魏臻的关系,上皇、太后和皇上都认可了,旁人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不过就是个经营商铺和戏班子的平民百姓罢了,那些人吃饱了没事做还要管我娶不娶亲?要是真有御史不长眼睛拿住这件事不放,那我倒是愿意把他们家后院那些辛秘也多编排一些出来给全国上下的老百姓乐呵乐呵。”璟轩说的万分的理直气壮,忠顺王听了竟觉得无法反驳。   如今林璟轩身上一没有爵位二没有官职,虽然因为得到了皇帝的荣宠而显得地位超然,但究其根基,还只是个光头百姓。就算是朝廷中战斗力最强的御史,也管不到没有作奸犯科的平民百姓吧?   他堂堂一个王爷,这个时候竟然被个平民百姓比下去了,怎么想怎么觉得胸口闷闷的,不过忠顺王也并没有生出什么做平民更幸福的想法来,璟轩是平民又怎么了,架不住人家背后三座大山呢,自己要不是王爷,可过不了如今锦衣玉食听听小曲搂搂戏子的生活。   忠顺王想的挺通透的,自然也和璟轩透露了他母妃逼婚的事儿:“要说找个小门小户的,母妃又不乐意,说是配不上王府的门第。要是世家的,庶女她担心教养,嫡女谁又肯嫁来王府当个摆设?这一拖就拖到现在,她还不死心,我都快烦透了。”   在外人眼里忠顺王再怎么嗜好龙阳不务正业脾气古怪,但在老王妃眼里,自家儿子还是高不可攀的金凤凰,对于选儿媳妇的要求,她可是半点儿都没降低的。   就因为如此,忠顺王的这些事璟轩他们是心知肚明,京中和王府门第匹配的人家也都明白,自然不肯把女儿嫁到王府里来,其他那些消息灵通的人家能知道一二,但也并没有把忠顺王酷爱戏子的事儿当真,就和当下文人名士们和声名在外的“才女”们饮酒斗诗一般,大家也都只当是个风雅的爱好罢了,娶妻生子才是正途。   至于王夫人一流,更是连王爷喜欢戏子这种事儿都不得而知,只听到王府两个字就两眼放光了。   一旁正和吴熙表忠心的桓谦听了魏臻的话,立刻拍胸脯保证:“这门亲事我去宫里面和太后娘娘说去,包在我身上,你们就不必管了。”   尽早把这个什么贾女史的嫁出去才好,免得被吴熙误会了,他本就坎坷的追求之路就又要面临万丈深渊了!   桓谦自然是想尽早的解决这件事,但太后也是知道忠顺王的毛病的,把贾元春叫过来一说此事,说的她脸色一下子便煞白了起来。她和母亲王夫人不同,现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她的消息可是比母亲灵通了许多,那忠顺王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她可没少听到传闻,有一遭宫中设宴她还曾亲眼见过,那忠顺王脾气古怪得很,笑起来看着都渗人,她虽然心知能够加入王府做正妃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想到对方是忠顺王,她就打了退堂鼓了。   当着太后的面,她不敢直言反对,只是希望太后娘娘容她时间考虑,太后也准了,回头对桓谦说:“我看这事儿多半是不成的。”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元春正打算拒绝这门亲事,南边传来的消息让她想要决绝的心思立刻熄灭了下去。   还是和赵家有关。贾赦被当众打了板子并没有彻底了结他和赵家的恩怨,他养好伤之后,林如海特为的亲自到了金陵一遭,带着贾赦夫妇和宝玉到姑苏赵家登门致歉,贾赦被吓破了胆子,哪里敢不依的,登门以后态度摆的极低。   赵家的男人们一向都是宠爱这个幼弟跟命根子似得,火气可没那么容易消,想了想,叫下人去寻赵小公子来,要贾赦当面道歉才罢休,结果下人一找,竟发现那赵小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花园里来,和贾宝玉玩得正开心。   贾宝玉的性子绵软,一向对模样生的好的人极有耐心,赵小公子虽然心智有损,但外表上确实极其俊秀的,宝玉也知道他的事,没见过之前还没什么,这一见面,倒是觉得对方委实十分的可怜,那耐心便翻了翻。原本宝玉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似得,和赵小公子凑到一块儿,倒是玩得很开心。   赵家人很久没见过赵小公子这么开心的模样了,这一看,对贾家的火气便消了,又想的更远了,打听到了贾宝玉还有个大她十岁的胞姐如今还未成亲,赵家人便动了心思。他们也想给幼弟找个有耐心又温柔的媳妇,年纪最好大一点儿,能照顾他。他们家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媳妇,绝对把赵四奶奶供起来半点儿委屈都不叫她受。   但是这样的人选实在是不好找,今天见了宝玉,他们便把心思动到了元春身上,打听了一番这女子如今正在宫里面做女史,他们家的人和贾府透了消息,若是贾家愿意,他们便上奏皇帝求娶贾元春。   王夫人听了这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忙不迭的求人给女儿送信去了,贾元春一听她极有可能要嫁给一个心智不健全的傻子,再也没心思估计忠顺王脾气古怪之类的话了,也忙不迭的答应了忠顺王府的亲事。   赵家得了消息自然不乐意,赵老太太倒是看得开:“她若是不乐意,强扭的瓜不甜。我看那贾宝玉倒是个好孩子,难得咱们安儿有个玩伴,经常叫他过府也就是了。”   就这样,总算赵家和贾家冰释前嫌了,贾老太太对宝玉就越发的疼爱了,只觉得他就是老天爷派下来拯救贾家的。   忠顺王大婚的这一日,王府异常的热闹,因为忠顺王的偏好,还请了梨春班去王府唱了一天一夜的堂会。因为知道王府与自家老板的关系不错,梨春班还特为的把久没登台的春莺儿和灵官两个叫了来。他们二人这些年虽然年纪渐大了,但因为平日里身体调养的好、嗓子保护的也好,练功更是不含糊,因此并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力不从心,反倒因为阅历的增加技艺越发的精湛了。   不过他们两个这些年并不常登台,倒是在幕后培养小戏子的时候居多,这一次若不是和璟轩交好的忠顺王大婚,他们也是不会登台的。   不过这一场婚礼,璟轩和魏臻并没有出席,原因无他,小球儿病了,而且这一次不是普通的生病,而是出痘。   璟轩是亲身经历过出痘的痛苦的,即便如今他的医术已然十分精湛,但涉及到自己关心的人,再精湛的医术都无法让他平静下来,没来由的心慌让璟轩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小球儿的身子这些年才刚刚调养的有几分起色,出痘是件凶险的事,我……”璟轩话没说完,便被魏臻把双手给握住了。   “对小球儿要有信心。他不是一个软弱的孩子。”魏臻和璟轩是看着小球儿长大的,这孩子打小儿身子就不好,三日一病五日一灾,像泡在药罐子中长大似得。寻常的孩子吃了苦药,泡了让全身发疼的药汤,早就哭闹不休了,偏小球儿这孩子不哭也不闹,就连学走路的时候磕磕碰碰手都擦破了皮,看到他们两个紧张的跑过来,还咧着嘴笑。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样的小球儿更是格外的可人疼,也越发的让璟轩放心不下,见平日里活泼好动的小球儿如今烧得满面通红的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脸上还鼓起了大大小小的红包,璟轩的心都要跳成一个个儿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一脸焦急的皇帝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床上的小球儿,脸色也越发的难看了,再看到满眼血丝的璟轩,更是叹了口气:“你这是一夜都没合眼了?你先去休息吧,小球儿醒过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他心里面也不会好过。这里交给我,难道你还不放心我来照顾他么?”   璟轩拗不过皇帝和魏臻的劝说,这才答应先回去休息,这时候吴熙也刚好亲自熬好了药送过来,也同样叮嘱了璟轩一番。璟轩和魏臻走后,皇帝、吴熙和桓谦三个人围着小球儿坐在床上,大家都没了说话的心思,一心盼着床上的小球儿快点儿醒过来。 ☆、第一百零八章   因为惦记着小球儿的病,璟轩躺在床上好半晌也没有办法合眼。魏臻抱着他,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过了好一会儿,璟轩这才渐渐呼吸平稳了下来,魏臻看着他眼下明显的一圈黑,心里面有些心疼。更用力的把璟轩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闭上了眼睛,放缓了呼吸。   璟轩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迷迷蒙蒙之间,他来到了一处宫殿,这座宫殿富丽堂皇像极了宫中的规格,但璟轩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曾在皇宫中见过这样一座建筑,心下不由得生了些一伙。   穿过宫殿到了后面的花园,八角凉亭中正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在自斟自饮。这男子一身明黄色的皇子服饰,黑发挽起束着青色的头冠,握着酒杯的手指白皙纤细宛如他腰间那柄折扇的白玉扇坠般叫人错不开眼睛。这人面目清雅极了,可眉眼间透着仿佛看不透的忧愁。   璟轩瞧了半晌,心底忽然升起了一丝猜测,不由得惊疑万分,愣愣的站在原地,瞧着那男人发呆。   就在此刻,眼前的画面一阵模糊,紧接着璟轩面前便出现了异常熟悉的金銮殿,高高坐在龙椅上的,是面目年轻了不少的上皇,而刚刚那个清雅的年轻男子则是双膝跪倒在殿下,抬着头,脸上全然都是倔强。   “父皇,南疆战事一片大好,九弟乘胜追击,定能保边疆数十年安宁。如果现在召九弟回京,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男子的语气十分诚恳,然而金銮殿上的九五之尊却并不相信,只是冷冷的说道:“连年征战,百姓已经不堪重负,朝堂之上诸大臣亦是诸多怨言。穷兵黩武,并非国家之福,南疆已有降意,和谈已成定局,你就不要再说了。”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不甘,重重的给座上的皇帝叩首,再抬起头的时候,额头上已经红肿了起来,渗出了血丝:“父皇三思,南疆一向出尔反尔,不可轻信。此时召回大军,只会寒了将士的心。”   “够了!寒了将士的心?依朕看,是妨碍了你的不臣之心吧?你让你九弟在外面拥兵自重,当朕瞎了不成?”暴怒的皇帝口不择言,而璟轩分明看到,随着这一声声的指责,跪在下面的男人眼里,浮现出了难以掩饰的悲伤。   此时此刻,璟轩已经能够确定这人的身份了。没想到,他此生无缘见到的生父太子,竟然在梦中遇见了。璟轩睁大了眼睛,努力想再看清楚一点太子的模样,然而眼前的画面却又再度模糊了起来。   一阵眩晕过后,眼前又出现了那座宫殿,璟轩此时明白,也许这里就是太子东宫。   东宫之中,太子的面前站了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那人也是一身的皇子服饰,但颜色却已经不是独属于皇帝和太子的明黄。   太子看着那人,静静的开口:“南疆的战事不能停。如今父皇听不进我的任何劝告,大哥如果你有法子,我可以付出代价。”   被太子成为大哥的大皇子眼睛一翻:“代价?如果我想让你请废太子呢?”   太子仿佛已经料到了他会这样说,竟是半点儿都没有犹豫:“南疆凯旋之日,就是我上折子请废太子之时,大哥以为如何?”   大皇子沉默了片刻,这才回道:“这可是你说的。希望你到时候不会出尔反尔。”   大皇子转身走了,太子则信步到了刚刚自斟自酌的八角凉亭,璟轩看着他,能够明白那么年轻的他,为什么眼角眉梢一丝少年人的朝气全无。站在太子的角度,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让舅舅桓谌每每提起都会猩红了双眼的“父皇猜忌、手足碾轧”带给太子的压迫和痛苦。这也让这个年轻的太子,身上渐渐染上了此时夕阳才有的沉暮之气。   没来由的,璟轩忽然感觉到了十分的不安,而这种不安,随着入夜之后冲天的火光达到了顶点。   璟轩只猜到了自己不知不觉在梦境中看到了生父太子,却没有想到他看到的这一日,正是太子身陨的那一天。   在那漫天的火光之中,璟轩看到了大皇子狰狞的笑容,和几张他觉得十分陌生但没来由的便能猜到是谁的脸孔。   他听到大皇子冷冷的呢喃:“退位?就算真退了位,等老九带兵从南边儿回来,哪还有我们这些人的立足之地,哄我是傻子不成,太子殿下?”   璟轩没心思听他们这些人在这儿“分享胜利的喜悦”,他急急的穿过这熊熊的烈火,跑到了正燃着冲天火光的房子里寻找那人的身影。   那人被压在断裂的横梁之下,他斜斜的靠在墙上,火光将他的双眸映得一片火红,璟轩在那双眸子之中看到了很多很多,有不甘,有怨恨,有嘲讽,有悲伤,最终,他闭上了眼睛,嘴角悄然弯起了一个弧度,轻声的呢喃了一句:“帝王之家,呵……”   “不要!”璟轩一个惊呼,从梦境中惊醒,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眼中还透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魏臻翻身坐起,把璟轩抱住:“怎么?做恶梦了?安心,小球儿没事,刚刚那边叫人过来知会了一声,小球儿的烧已经渐渐退下去了,不出意外,明天定会醒过来的。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魏臻不明所以,还以为是璟轩发了噩梦是关乎小球儿的,这才这般安慰他道。不过他所说的确都是事实,就在璟轩醒过来的半个时辰之前,桓谦便派人过来说了一番小球儿的状况,只不过当时璟轩睡得正熟,他才没有叫醒璟轩。   璟轩深呼吸了几下,这才平缓了内心的欺负,看着魏臻担忧的神色,他想给魏臻一个笑容,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让魏臻越发的担忧了。   “你怎么了?”   还没等璟轩回应魏臻的担忧,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下人的呼声:“大公子,魏公子,小皇子醒了!”   这下,璟轩也顾不得刚刚的梦境,连忙翻身下床,魏臻给他穿好外衣,两个人连忙赶去了小球儿的房间。   进到了房间,璟轩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皇竟然也得了小球儿出痘的消息从宫里面赶过来了,此时正坐在小球儿的床边。   璟轩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面前上皇的面色焦急,眼底还透着血丝,带着对于小球儿身体好不掺假的关切。而他记忆里的上皇,是一个脾气执拗但却待他真心的老者。但这一次的梦境,他见到的,则是一个多疑又暴躁的皇权者。   璟轩想,他现在多少能够体会当今皇帝对于上皇的怨恨了,自己不过是在梦境中窥见了一二,便有些心里堵得慌,那么深爱着当年那个太子,如今却只能天人永隔的皇帝,他心里得滋味自然不必细说了。   这么一瞬间,璟轩面对上皇多少也变得有些不自在了。把眼光从上皇的身上移开,璟轩看向刚刚退了烧醒过来的小球儿,小球儿的面色已经褪去了高烧时的赤红,因为病痛的折磨而变得有些苍白。璟轩看过去的时候,小球儿的眼神不住的在上皇和皇帝之间游移,那双眸子中的神色……璟轩猛然一惊,不由得愣住了。   那不是一个小孩子的神色,更不是他熟悉的小球儿的神色,反倒是和梦中的那个人十分的神似。该不会……璟轩不由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正想着,小球儿的眼睛终于移到了璟轩这儿,他对璟轩伸出了双手,喉咙因为高烧而有些沙哑,但声音还是软糯非常的:“哥哥,抱!”   那声音里透着委屈,那双大眼睛里却有着欣喜。璟轩过去伸手,把小球儿整个抱起来。自打小球儿出生以来,就和璟轩最亲近,这一点上皇和皇帝在十分欣慰的同时,也不由得老大不自在,他们也想要小球儿和他们这样亲近的好不好?   小球儿身子入怀的那一刻,察觉到怀里小小的软软的小家伙的气息,璟轩刚刚复杂的心绪却瞬间平复了下来。不管那个梦境究竟预示着什么,也不管小球儿这一次出痘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是有种异常笃定的直觉,即便小球儿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也还是从前那个十分亲近他的小球儿,这就够了。   烧退了之后,小球儿便没有大碍。有吴熙的药膏在,小球儿并没有遭罪便熬过了最难忍的结痂期。小球儿脱离了危险,上皇和皇帝自然也没有继续留在庄子上的理由,宫里面事务一大堆,两位在看顾了小球儿两天之后,便返回宫中了。   他们两个人走后,璟轩能够明显感觉到小球儿全身都轻松了下来,不再紧绷。他也没说破,还把小球儿当做从前一样对待,看着小球儿忍不住和他亲近,又有些克制他自己幼稚举动的模样,璟轩觉得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这不禁让他想到了他刚刚成为那个三岁小孩子林璟轩的时候,是不是看在母亲的眼里,他也是如此呢?母亲,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不是她的儿子了呢?这些答案随着母亲的去世已经再无从得知了,不过璟轩就是觉得心里面暖暖的,忍不住和魏臻念叨了一回。   大抵因为魏臻自己也是经历了两世的人,对于小球儿有可能也是有来历的,倒没有表现出太大的震惊了,反而摸了摸璟轩的头:“那个梦你不必时常挂在心上。纠结于过去的事总归是于事无补,我相信小球儿能够处理好这些事。”   璟轩点头:“我倒是能够体会他的心思了,我记得,皇帝舅舅可是给小时候的小球儿换过尿布,当时小球儿还淋了他一脸的童子尿呢。还有皇爷爷,当时为老不尊的捧着小球儿的小脚丫啃了好几口,被小球儿一脚踢到眼睛上,眼圈都差点儿给提青了。不知道他现在回想起这些丰功伟绩,心里面是个什么滋味?”   璟轩想到这儿,眼睛都忍不住笑眯了起来,他忍不住清醒,还好他醒过来的时候,对于小时候的记忆是十分模糊的,不然这样的黑历史,多半也是会困扰他很久的。   见到璟轩终于开心的笑了,魏臻的心里松了口气,把璟轩抱在了怀里:“难怪他醒来之后对我就不亲近了呢,他肯定是知道你的身份了。当初因为小球儿还小,你们当着他的面儿说话也并不忌讳的。”   “所以他现在依然和我最亲近。”璟轩十分骄傲的用手指戳了戳魏臻的胸口。   皇帝回宫以后下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叫林如海留任江南总督不必回京述职,就这样简单的一道旨意,把京城那些摩拳擦掌准备和林夫人贾敏谈一谈有关璟轩亲事的人家都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暗自咬牙准备看宫里面的动向了。   没过多久,便进了腊月,朝廷开始封印,各处的衙门也都开始封衙准备新年的事宜。宫里面忙得不可开交,上皇和皇帝也再没有空闲跑来温泉庄子看小球儿,倒是给了小球儿好一段空白时间来调整他自己的心绪了。   等到距离年关没多久的时候,桓谦也恋恋不舍的回去了王府,桓谦走后,璟轩见到吴先生处理草药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便心下了然了几分。   “先生心里还是有他的,又何必如此口是心非呢?”璟轩难得插言吴熙的感情问题,这一次却是十分认真的问道。   吴熙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的真心,我没有办法反驳,却不能如此坦荡的接受。他越是真心,越是不嫌弃我,我就越觉得配不上他。璟轩你不能理解我的感觉,我这样的人,配不上得到幸福。”   璟轩叹了口气,吴先生的执拗他是深有体会了:“当年东宫的事,不是你的错。”   “不。当时我不应该随军去南疆的。军中的幕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但太子殿下身边却不一样。如果当时我在殿下的身边,也许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我明知道太子殿下的脾气和上皇当年的偏执,我不应该离开东宫的。”   这么多年支持他活下去的理由,最初是为了积蓄力量为太子报仇,而后遇见了璟轩,便是为了太子这一点儿的血脉,如今知道了九皇子的一往而情深,他已经是了无牵挂了。可他却还是贪恋桓谦的纠缠,他也是放不下,只能告诉自己,他还要看着璟轩幸福的生活下去。大抵,这也是他苟且于世间的唯一理由了吧。   小球儿站在门外扒着门边儿听着,眼睛有些湿润,有些缅怀,璟轩听到动静,过去把小球儿抱起来:“你病才刚好,最忌讳吹风,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   小球儿没吭声,搂住璟轩的脖子,把不小心留下来的眼泪蹭在了璟轩的领口。   璟轩抱着怀里的小球儿,心想,眼下有一个能把吴先生这偏执毛病彻底掰正的人终于出现了,相信要不了多久,桓谦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小年那天,璟轩带着小球儿和魏臻进宫,宫里面早给他们安排好了房间。刚到了宫中没一会儿,太后那边便迫不及待的派人来叫他们去慈宁宫了。说起来太后也是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小球儿,听说那孩子还出了痘,更是心疼的不行。   等见到冬天化身成毛团儿的小球儿,大皇子立刻就成了草了,被小皇子这个宝儿给比下去了,太后保住小球儿就不撒手了,爱得不行,各种亲额头捏小手,把小球儿臊得满脸通红,瞧着璟轩露出了求救的表情。   璟轩心里面正乐着呢,换位思考,前太子被前父皇的妃嫔抱在怀里各种捏脸揉手的,换了是他也淡定不能啊。不过嘛,这可是可爱的小孩子必经的步骤,小球儿你还是享受一下小孩子应有的人生吧。   可怜太子殿下前世一出生就是当做储君培养的,哪里经过这种狼外婆似的揉捏,求救无果后,也只能红着小脸儿被太后各种“欺负”了。不过说实在的,这种被人疼的小孩子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一旁大皇子全然没有被冷落的不平,他打小就是被太后和上皇两个教导出来的,知道自己有个同胞弟弟,因为身子生得孱弱被抱到宫外抚养。后来渐渐长大,他也无意间听过些风言风语,知道是自己生得太好在母妃那边抢了弟弟的养分才害得弟弟孱弱,他心里面对这个弟弟既愧疚又好气,生怕弟弟因此讨厌自己,简直是矛盾极了。   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小球儿,当他看到一团毛团儿似的弟弟,再看着自己简直能装下两个弟弟的身板,他越发的相信都是自己的错才害得弟弟身子不好。他盯着弟弟白嫩嫩的脸蛋儿和软乎乎的模样,再想到自己险些害得这样的弟弟夭折,大皇子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在一旁纠结了半天,还是终于从怪奶奶状态醒过来的太后发现了大孙子的异样,她一手带大的孙子心里面在想些什么,她可是能看透一二的。当下太后招招手,把大皇子叫到近前,搂着小球儿笑道:“球儿,这是你哥哥。”   虽然小皇子已经有了正式的名字叫桓郁,但太后也是格外的喜欢小球儿这个小名儿,也跟着璟轩他们混叫起来,全然无视了小皇子的大名儿,也叫小皇子格外的接受不能。他前世叫桓谕,与桓郁刚好同音,他倒宁愿大家都叫他的大名儿。   小球儿坐在太后的怀里低头,对上地上站着的比现在的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哥哥,看到对方大眼睛里面闪烁的喜悦和担忧,大抵是因为孪生的关系,他竟然真的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情,这叫他的心里感到非常的复杂。   兄弟什么的,前生他也有不少。年少时大家如何相处他都已经想不清了,长大后的敌对便更让人伤怀。忽的在他面前出现这么一个对自己既喜欢又愧疚的哥哥,他的感觉,倒是觉得心里面挺舒坦的。 ☆、第一百零九章   “哥哥。”轻轻的喊了声哥哥,小球儿看到对方的眼睛刷的就亮了,脸蛋也红了起来,心里面不由得也有些暖暖的。   “皇奶奶,我想带弟弟去后面玩儿,我给他留了好多好东西!”大皇子得到了如愿以偿的一声哥哥,浑身都舒坦得不行,自打他知道自己有了弟弟之后,每每父皇、皇爷爷他们有赏赐,他都分作两份儿,留给了弟弟一份。今儿好不容易弟弟进宫来,他要把属于弟弟的那份儿都给他才是!   太后点了点头,兄弟两个这才手牵手到后面去了,等到晚上家宴的时候太后提起这事,上皇十分欣慰的开口:“自家兄弟,就是该这样亲近才对。”   皇帝也赞同的点头,他就是怕两兄弟从小不长在一起生分了,才特为的教导大皇子作为哥哥的责任,现在看来,他的主意是没错的。   见到皇帝赞同的点头,璟轩憋住笑,心里面摇头,瞧两个小的那么亲近的架势,舅舅你可真是没有忧患意识。现在还感慨两个人关系好呢,等你知道小球儿现在是谁,你再想到人家“两兄弟”亲密无间的感情,只怕就要吐血了呢。   不过也托大皇子的福,晚上的这一场家宴,太后的注意力全部都被亲密无间的兄弟俩给吸引过去了,倒是放过了魏臻一遭。   不同于大宴群臣的除夕盛宴,这次的家宴只有和皇家关系最亲密的血缘亲人。上皇与太后坐在上首,皇帝与皇后分别陪坐这二圣的下首,两位皇子挨在一起坐在皇帝的身边,接下来是忠平王、忠顺王两个和皇帝关系亲近的两位亲王。   忠平王还未成婚便也罢了,新婚的忠顺王也并没有带王妃赴宴,这样的陪衬下,魏臻这个与皇家非亲非故的存在就格外的惹眼了。魏臻是太后点名要璟轩带来的,她是在上皇的劝说下勉强接受了自家“乖巧可爱”的璟轩不愿意娶亲、宁愿终生不婚守着契兄弟的事实,但是对于拐走了璟轩之人,太后可就没那么好的心气了。   从前不知道魏臻和璟轩的关系,看到璟轩身边有这么一个憨厚老实、功夫不错的“护卫”,太后对于魏臻还是十分欣赏的,知道他们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还赞魏臻忠厚。等到现在明白了前因后果,太后瞧魏臻就不那么舒坦了,就那个体格、那个身板,和自家璟轩在一起,敢情自家孩子是那个黑大个的“童养媳”了!   谁料到两个小皇子的相亲相爱太夺人的眼球了,太后乐呵呵的看着越来越健康的小孙子心里面高兴,再看着大孙子没枉费她们这些人的教导,果真把弟弟装到了心里,心里面更舒坦。   她这么一乐呵,倒是把魏臻给忘到脑后了,等到家宴都结束了,太后想起这事儿,把璟轩单独叫来慈宁宫,看着他一脸轻松的模样,恨恨的拿手指头虚点璟轩的额头:“你说说你,这全天下的姑娘,你喜欢哪个,我都能想办法叫她给你做媳妇!偏那个傻大个儿有什么好?叫你这么死心塌地的,连媳妇都不愿意娶了?你瞧瞧忠顺,这些年他在京里面也是出了名的玩世不恭有些偏好,还不是娶了正妃、传宗接代?”   璟轩一笑,太后现在虽然嘴里说的是不赞同,但是根据太后这段日子绝口不提给他相看媳妇的事,璟轩心里面明白太后已经软了态度,因而并不担心。   “您别为我担心了。他对我很好,也许在外人眼里我们不是良配,但在我心里,除了他,这个世间再没有人能让我托付终生了。”璟轩拉着太后的手,怅然说道。   看着面前眉宇间透着轻快、坚毅和倔强的璟轩,太后的神色微愣,好半晌才摇了摇头:“你就吃准了我心软,不忍心逼你。”   这场家宴过后,算是太后认可了魏臻的存在,不过当日在场的皇后,却没那么淡定从容了。不同于其他人,皇后可是不知道璟轩和魏臻之间的关系,看到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竟然出戏了这么重要的家宴,还坐在林璟轩的身边,皇后心里面转过了好些个念头,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待回了寝宫,皇后还想着叫元春去打探消息,喊了两声元春的名字无人应答,这才想起元春已经出嫁忠顺王府了。这样一想,皇后的心情更阴郁了。忠顺王可是皇帝的铁杆,对他们严家一向不待见,元春嫁给他,若是能把他拉拢到她这边也就罢了,但就凭元春的能耐,只怕会被忠顺王压得死死的,根本半点儿用都没有,不过是个废子!   想到在这件亲事后面牵线搭桥的王夫人和薛家,皇后恨得不行,都是和林璟轩那个小子蛇鼠一窝的!早晚有一天,这些账可都要一一清算!   再想到家宴上表现得亲密无间的大皇子和小皇子,皇后的心情更坏了,小皇子常年不在宫中也就罢了,那个大皇子就在宫中长大,她这个嫡母皇后能够见到大皇子的时候少得可怜,即便见到了,只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后,也会被太后或是上皇的人把大皇子给接走。这样下去,她根本没有办法和大皇子培养母子之情,长此以往,即便大皇子日后登位,她的太后之位也是空有其名无有其实的。   这么多坏消息交织在一起,皇后的手心都被她自己掐出血痕来了,想了半晌,皇后理了理心绪,还是把目光锁定到了林璟轩和魏臻的身上,叫来身边的大太监:“如果本宫没记错,林大公子和那个魏公子被安置在了西边的沁水宫是不是?我依稀记得,你提过你有个干妹妹在沁水宫做小宫女?”   “回娘娘的话,奴才的妹妹确实是在沁水宫当差。”那太监连忙回话。   “你叫你妹妹在沁水宫给本宫盯着那两个小子,尤其是那个姓魏的,一举一动都要和本宫禀报,做得到么?”皇后严声问道。   那太监连忙点头:“奴才明白。”   沁水宫中,璟轩和魏臻并不知道皇后盯上了他们两个,这沁水宫原是上皇一个宠妃的宫殿,待到皇帝登基,后宫凋零,这偌大的沁水宫便一直无主。当年那位宠妃也是个中意温泉的,因而这宫中修了个大大的水池,水池里虽不是温泉水,却因为设计精妙,可以时时灌入热水,保持水池的水温。   以往璟轩入宫,要么是太后留他在慈宁宫住下,要么是在永寿宫陪着上皇,如今璟轩也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又是带了魏臻一道的,自然不便去打扰二圣,这才入住沁水宫。这宫殿也是皇帝特为给他挑的,不说旁的,单就那大水池就十分的合璟轩的心意,当下有些微醺的璟轩便卸去衣裳浸入了冒着氤氲雾气的水池之中了,满意的眯起了眼睛。   魏臻咽了口口水,把眼睛移开了,偏璟轩不肯放过他,招手叫他过来,魏臻刚刚走到近前,就被璟轩拽着衣服领子给拉到水里面来了。   “你醉了。”魏臻看着璟轩白皙脸庞上泛起了红霞,叹了口气说道。   璟轩挑眉:“我可是清醒得很。刚刚在席上不过是喝了几杯水酒。”   话是这么说,可魏臻分明感受到璟轩喷在自己面上的呼吸间,还带着一股酒气。刚刚宴上的果酒香甜、水酒清凛,都是上好的美酒,并不醉人。可架不住两种酒混着喝,如今后劲儿上来,说不醉也是难得。   此时魏臻的衣裳都被池中的水浸湿了,璟轩又拉着他不撒手,魏臻无法,只得单手解衣裳,把湿漉漉的衣服都推到了池边。既然不能反抗,还是享受一下池水好了。左右他也是要沐浴的,只不过眼下有些折磨人罢了。   深呼吸了几次,魏臻压下心里面的念头,只当做是沐浴,偏璟轩是个不省心的,在见到他的胸口之后,眼睛里都冒出了绿光。   璟轩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的胸口,虽不瘦弱,但也并不结实;再一看魏臻,黝黑的皮肤并不显得污秽,被水洇湿之后反而泛着光。这才是男子汉呐!璟轩脑袋有些晕,伸手戳了戳魏臻的胸口,果然和自己的触感是不一样的,和石头似得,简直是让人不能忍!   魏臻哭笑不得的看着眼神迷离的璟轩看着自己的胸口流口水,他当然知道璟轩心里面想的事情无关风月,可是任谁被自己心爱的人盯着直瞧、伸手直摸却还能不心猿意马呢?饶是魏臻,此时也难免口干舌燥了起来。   可是不行……魏臻想起吴先生说的,璟轩本来就体弱,不可过早的接触那种事,若是可能,十八岁之后再行周公之礼,才是最稳妥的。就是这一句话,魏臻一忍就忍到了现在,想到还要再忍两年多,魏臻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憋死的。偏这个不省心的,还一个劲儿的挑拨他,真是叫魏臻天人交战得厉害。   魏臻难受,璟轩也没快活到哪里去,他本就到了十五岁,正是少年人启蒙的年纪,他更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对于这档子事儿比谁都清楚。大抵是今生他那身子的确孱弱,到了十五岁上,还没曾有初次的冲动,他便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如今半醉半醒之间,又是恰逢其会,璟轩不由得面色越发的红艳艳的,呼吸也变得有些不稳了起来。   见他这样,魏臻哪还有不明白的,伸手在水面下摸索了一番,便感受到了对方的变化。魏臻叹了口气,这下能怎么办,只能任劳任怨的用手帮起了已经醉眼朦胧的璟轩。   等到那醉猫舒服的窝在他的怀里睡着了,魏臻哭笑不得的看了看自己,摇着头把璟轩抱了出来,给他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弄干头发、盖上被子,这才有精神处理自己还犹自活泼的家伙,憋得他都快吐血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魏臻他们的“嬉戏”都被有心人看在了眼中,等到皇后得了消息,不由得也目瞪口呆了半晌。璟轩生的模样的确是十分俊俏,说他有龙阳之好皇后并不觉得意外,但是凭璟轩如今的盛宠地位,也该和忠顺一样,养些做小女儿柔媚形态的戏子罢了,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是那个身材魁梧、样貌英挺的魏臻呐?   皇后呆了半晌后,心思便不由得越走越远,敢情这姓林的小子竟然是个兔儿爷!难怪京中那么多人家想要和林家攀亲,到如今都不了了之。越是这样想,皇后就越觉得,也许她们严家欢姐儿的事儿还有这林璟轩的手笔,欢姐儿是个稳妥的孩子,若不是围场之中被那林璟轩激怒,也不会出了御前失宜的事儿,连累了严家家族不说,还险些误了她自己的终身。   这么一想,原本还气自家侄女的皇后终于找到了替罪羊,对侄女的恼火全都化作了怜惜,一腔怒火全都冲着璟轩去了。   不知道,林大人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成了兔儿爷,会是个什么反应!皇后这样一想,嘴角倒是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皇后自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奈何皇帝对于整个皇宫都有着绝对的掌控力,皇后派人去传的消息、去办得事儿,都在第一时间被皇帝所知晓。   自然而然的,璟轩一大早醒来,还没消化掉自己昨天晚上借着酒劲儿做出的事儿,就发现连皇帝舅舅都知道这件事了!看到皇帝探究的表情,璟轩想吃了自己的心都有了。轻咳了一声挪开视线,惹来皇帝蹙起了眉头,对魏臻吼道:“他醉了,你也醉了不成?”   魏臻低头不语,面对这种岳父,他这个占了一半便宜的人还是保持沉默好了。   “林家,你们想怎么办?”皇帝有火没处发,看着面前的两个鹌鹑,只得把这火气先自己咽下去了。   璟轩无所谓的开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况且我本也没想瞒着,不如就借此机会,把消息透给林如海也好,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免得废二次唇舌,绝了他给我定亲的念头也是好的。”   就这样,皇后自以为她传消息这件事是神不知鬼不觉,正心里面暗自期待江南那边林如海得了消息会有什么反应,却并不知道,这是被皇帝和璟轩在这背后充任了什么样的角色。   转眼到了正月,忠顺王在府里面设宴,请璟轩和魏臻过府。忠顺王自打大婚那天听了黄莺儿和灵官的戏,就欲罢不能了,这次好一顿和班主磨,又把璟轩也会过府这件事说了一通,才叫班主点头,让他们二人再去王府唱一出。   柳湘莲知道他们二人要登台,也十分技痒的要配戏,便也去后台收拾去了。酒席宴间,璟轩瞧着忠顺王摇头晃脑沉醉的模样,不由得笑道:“你这哪里是请我来吃酒,倒是借着我的由子叫我的戏班子给你唱堂会来了!真是打得好算盘!”   忠顺王叹气:“我就这么点子的爱好,没遇见你之前,还以为着我这家班就是天下无双了,却没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对你可是佩服极了。”   璟轩笑而不语,也细细的听戏,给黄莺儿和灵官的技艺暗自点头,都说姜是老的辣,这话果然不错,他们两个如今搁在外面,都得被尊称一声“大家”,在梨园之中也是当之无愧的角儿了。   黄莺儿早年游走于权贵之中不知被何人所害伤了嗓子,如果不是遇到璟轩被治好了嗓子不说,还得了庇护不必再曲意逢迎那些世家子弟,他也没有今日的造化,成了梨园的名角儿。也正是因为他这段经历,因而黄莺儿一向极为抗拒卸妆之后出来拜谢主人家。   但今日不同的是璟轩也在,因而黄莺儿和灵官两个在唱过了戏后,换过了平日的装束,双双到前面来见过璟轩和忠顺王。   忠顺大喜,他也是头一遭见到黄莺儿和灵官平素的模样,也不管什么尊卑有别的,叫两个人一道坐了下来,吩咐下人摆出两幅碗筷杯碟。   璟轩对灵官笑道:“你家的大姐儿如今也五岁了吧?”   灵官和周惜成亲之后,小两口恩恩爱爱,羡煞了梨春班一众旁人。自古戏子地位就低,纵然婚配也多不如意,像灵官这样娶了周惜夫妻恩爱的,可是少之又少了。如今周惜师承吴熙和秦越,已经是药铺远近闻名的周神医了。   听到璟轩提起自家女儿,灵官笑容满面的说道:“正是呢。这小丫头打小儿就和她娘似得,喜欢侍弄那些草药。”   灵官和璟轩在这边讲话,忠顺王却若有所思的一直盯着黄莺儿瞧,黄莺儿不动声色的任他瞧,目不斜视。璟轩见了,挑挑眉问忠顺:“怎么,我们黄莺儿脸上长花了不成?”   对于自家的戏子,璟轩还是十分维护的,他倒是挺纳罕忠顺的表现,照理说,忠顺王是知道他的规矩的,倒不至于明知故犯。   “我只是瞧着眼熟,当年我倒是去过江南,也见过一个同名同姓的小戏子,当时见他有几分潜质,便想着带回京城里来,哪知道临走的时候却病了,说是高烧烧哑了嗓子,再不能唱戏了。我这才退而求其次,带了旁人回来。因为有这段往事,我才多瞧了几眼罢了。”忠顺王解释道,璟轩的规矩,他可无意打破。更何况他一向是讲求个你情我愿的,强人所难什么的,他还没那么下作。   黄莺儿听了露出一丝苦笑,举起酒杯:“承蒙王爷还惦记着。”   他也是见了忠顺王有几分眼熟,觉得对方极像当年钱家少爷叫自己好生伺候的贵客,也是在那之后他无故遭难,这些年往事如烟他都已经淡忘了,今日听了忠顺王的这番话,当年的谜团也渐渐有了清晰的脉络。当年,看来他是挡了别人的路,才被人害了的。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黄莺儿早就不再为当年的事情不平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不是遭了那一次的罪,也不会遇见大公子,也就没有今日的黄莺儿了。   “果然是你。”忠顺王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这么多年过去,他对于当年那个小戏子可是有些念念不忘的。 ☆、第一百一十章   面对忠顺王的惊喜,黄莺儿别开眼神,他早已不是当年以色侍人的小戏子,即便面对的事当朝权势赫赫的王爷,他也佯作看不懂对方眼里的意味,并不畏惧。   璟轩瞧了眼有些得意忘形的忠顺王,轻咳了一声:“王爷,今儿天色也不早了,小球儿还在宫里面等着我呢,先告辞了。”   忠顺收回视线,有些讪讪,他当然知道梨春班的规矩,刚刚确实是他有些孟浪了,便也不再挽留璟轩。不过午夜梦回的时候,忠顺王想起当年在江南尝过的滋味,多少有些辗转反侧了起来,心里面觉得怪痒痒的。   转眼想到酒席宴间黄莺儿那不苟言笑的模样,忠顺也只能心里面叹气,怎么偏就是梨春班的呢?璟轩他还真是惹不起,此时此刻,忠顺就像是个大狗,眼睁睁的看着嘴边儿就有块肥美的肉,奈何被人用锁链把脖子给拴住了,就是不得而吃,这滋味,可真真的叫人难受。   王府有那些个善于揣摩主家心思的,发觉了忠顺王对于梨春班黄大家的那点子心思,他们可都是明白成破利害的,自然没有不长眼睛的把主意打到黄莺儿身上,而是把京城白云班里面一个名叫琪官儿的小戏子给挖了出来,这琪官儿如今也有些名头,模样乍一看和黄莺儿还有几分相似。   安排琪官儿到王府里唱了出戏、敬了杯酒,对黄莺儿一直念念不忘的忠顺王自然而然的便发现了这个模样身段极其肖似对方的琪官儿,他没法子把黄莺儿弄到手,还没法子把琪官儿弄到手么。   那白云班的班主看到忠顺王给出的真金白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哪里有不乐意的,立时便把琪官儿卖给了忠顺王。忠顺也因为移情的关系,对这琪官儿蒋玉菡十分的宠爱,千依百顺得很。   忠顺王和琪官儿的事儿暂时搁下暂且不提,单说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京城的大街小巷早就为了晚上即将进行的赏灯盛会准备了起来。大户人家也从白日里开始便忙碌了起来,请戏班子、排家宴、祭先祖等等,家家都尽心尽力。   梨春班大概就是京中最忙里偷闲的戏班子了,这一日几乎京城所有的戏班子都恨不得学会齐天大圣的□□术,争相安排到这些大户人家去排戏,只有梨春班得了璟轩的吩咐,元宵节这一日整个戏班子都不接生意,大家伙也都感受感受京城花灯会的盛况。   灵官、黄莺儿这种老人儿比较稳重,心里面欢喜脸上带着笑,那些小戏子们可就乐疯了,手舞足蹈叽叽喳喳的,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兴奋的模样。班主也不拘束他们,只是叮嘱了好几番,叫大家伙千万不要落了单,晚上人多眼杂,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彼此身边也都有个照应。尤其是好几个小戏子学徒年纪都小的很,模样却不错,万一被拐子盯上给拐走了,那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班主在那儿苦口婆心的劝着,小戏子们也都点头如捣蒜的听着,彼此约着相好的小伙伴,开始为了晚上的灯会做准备了。   宫里面自然也有庆祝,但璟轩却婉拒了皇帝,决定和魏臻两个好好的逛一逛京城的花灯会。来了京城这几年,前些年小球儿的身子太孱弱,冬天这个时节正是要好好看顾的,他们便没有踏出温泉庄子一步。今年小球儿身子大好了,又在宫里面有人照顾,他们夫夫便决定忙里偷闲,来感受一下花灯会的盛况。   每年南边儿的花灯会也是人潮涌动家家欢庆,但地域不同,这花灯会的味道自然也有所不同,京城的花灯会比起南边儿来,也别有一番风趣。   晚上华灯初上的时候,大街小巷的灯笼便都被点起了,把偌大的京城的前大街映照得一片红彤彤的,各式花灯错落有致的摆在大街小巷之中,街道两旁叫卖的商家也是此起彼伏,璟轩和魏臻两个在人群之中慢慢从北往南慢慢的逛了过去。   头一家便是卖糖葫芦的,老夫妻两个支了个摊位,摊位周围挂着的花灯,有的是穿着红肚兜的胖娃娃,有的是象征着年年有余的鱼灯,最有意思的还是做成了糖葫芦形状的花灯,一瞧便知道是特为了摊位扎出来的。   璟轩正瞧着有趣,魏臻便已经买好了两串,塞了一串到璟轩的手里。大红的山楂酸酸甜甜的,璟轩还真是头一回吃这个东西,吃了一颗觉得香甜,便又塞了一颗进嘴里,还挂了些化了的糖汁沾在嘴唇上。   借着红彤彤的花灯的光亮,魏臻一眼便瞧见了挂了糖汁而有些亮晶晶泛着光的璟轩的红唇,脑袋不由得轰了一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急急忙忙的把自己手里的糖葫芦往嘴里塞,偏第一颗生生的酸,魏臻这一口咬下去,险些把牙都给酸掉了,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璟轩瞧见他那窘迫的样子,不由得心情大好,前世今生这家伙都稳重得很,难得见他这般手忙脚乱的模样,璟轩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凤眼没了平日里看着的媚气或者伶俐,暖暖的叫人错不开眼睛。   两个人一路走过去,魏臻又给璟轩买了一包糖炒栗子,栗子暖暖的在手心里,璟轩这些年在温泉和魏臻的精心调理下,畏寒的毛病总算是有所缓和,再也不用穿成一个毛球儿。但魏臻还是下意识的总想找些暖和的东西放到璟轩手上,这份心思叫璟轩心里面越发的熨帖了。   璟轩剥开了一颗栗子,用嘴吹了吹,递到了魏臻的嘴边,魏臻张开嘴,把栗子含在嘴里,顺便轻轻的含了璟轩的指尖一下。璟轩也不恼,挑挑眉,张了张嘴,魏臻十分知趣的也给璟轩剥了一颗栗子,璟轩咬住栗子的同时,狠狠的咬了魏臻的手指头一下。奈何对方皮糙肉厚,璟轩觉得自己挺用力的咬了一下,在魏臻的感觉里,就像是被小猫儿玩闹似得轻轻拿牙齿碰了一下,酥□□痒的,半点儿都不疼。   两个人一边信步往前走,一边互相喂栗子玩得不亦乐乎,全然没注意他们这举动,被离他们不远处酒楼上的水溶夫妇看在了眼里。   花灯会虽然是京城举城欢庆的盛会,有不少大家小姐也都蒙着面纱在丫鬟、家丁们的保护下到街上游玩。但对于某些规矩尤为森严的大家族来说,他们是绝不会让自家的女孩儿到街上抛头露面的,左右猜灯谜这些活动,他们家里面也能做,家族上上下下人口不少,玩起来也十分热闹。慢慢的,大多数有头有脸的人家,便都拘着自家的女眷,不许他们在花灯节这天到街上凑热闹了。   显然水溶并没有被这样的环境所影响,带着他媳妇欣欣然的便参与到了这场与民同乐的盛会中。不过他们也不耐烦到下面和这些平头百姓们拥挤在一处,水溶便包下了街边满江楼的二楼,带着媳妇临窗而坐,自上而下的遍览街上的景色、欣赏往来热闹的人群,颇有几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味道。   偶尔严家这位王妃看中了什么样子奇特的花灯,水溶便派人到下面买了来给媳妇开心,连个人甜甜蜜蜜的,也是心情正好的样子。这不偏巧王妃睁着眼睛往下面四处看着,这一眼,便看到了正和魏臻互相喂食栗子玩得不亦乐乎的璟轩。   她惊呼了一声,拉了拉水溶的衣袖:“溶哥哥,你看,那是不是林家那个小子和他那个黑大个的护卫?”   水溶原本漫不经心的喝酒,听到这话,立刻来了精神,顺着媳妇指点的方向看了过去,眼里也不由得划过一丝惊讶,这样亲密的举动,看来林璟轩和那个魏臻的关系,的确不一般呐。   女人的心思向来比男人细腻,水溶心里面还在琢磨璟轩和魏臻的关系,这位严王妃却已经猜出了模糊的大概,毕竟她待字闺中的时候就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闺秀。   “难怪他和忠顺王关系走得近,原来是一丘之貉!”严王妃柳眉一蹙,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她对于阴阳怪气的忠顺王全无好感,更是无法理解他那嗜好,男人硬邦邦的有什么好?连带着,她本来就不待见璟轩,这下子更是越发的厌恶了。还好当初没有听了姑母的话,不然叫她委身一个兔儿爷,岂不是害了她的后半生?一个兔儿爷,哪里比得上她儒雅俊秀的水溶哥哥?   有了王妃的这句话,水溶也是茅塞顿开,从前江南就有传闻,说这林璟轩整日和戏子厮混在一处,是个不检点的,当时他不过以为是桓译那些人散播出去的流言,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一笑了之。如今看来,倒是他一叶障目了。   水溶心思百转,也立时便想到了林如海。他可是知道林如海的脾气,这件事如果传到了林如海的耳中,只怕这林璟轩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再想深一层,若是能够利用此事,把忠顺王府也给攀扯进去,那可就是一箭双雕了!水溶想到这儿,已经开始琢磨这件事该通过谁的手来办,总之不管成与不成,他们北静王府可是要摘出去自己的。   就这样,璟轩和魏臻的事儿,就被皇后和水溶一起盯上了。水溶这边刚刚有所动作,宫里面的皇帝便得了消息,这会儿皇帝正和太上皇、太后两个看大皇子和小皇子两兄弟相亲相爱呢,这消息传过来打扰了皇家家庭的合家团聚,皇帝心里面本来不高兴,一听事关璟轩,便三分的火气变成了十分。   “让他传,朕倒要看看,他要如何收场!”   璟轩和魏臻两个在街上并不知道发生的这些事,旁若无人的继续卿卿我我,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忽的人潮一阵涌动,大家伙儿都像约好了似得往西边涌了过去,璟轩拉着魏臻:“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等到了西边,这才发现那边围出了一块空地立起了一个高高的擂台,旁边支着一面绣旗,旗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花灯赛会   这群老百姓都是围在擂台下面,你一言我一语的在那儿议论纷纷。按理说,每一年的元宵灯会都有个赛事,往年都是由京中的几大书院举办的,以文会友靠猜灯谜来一决雌雄,翰林院里有些才子们也十分乐于参加。   因而这灯谜赛也被戏称为才子赛,不少大户人家的小姐磨着家里的父母来看一眼这才子赛的盛况,也都存着那点儿羞人的心思。才子佳人嘛,大家心里面也都有那么点念想,有些父母虽不让女儿出门,却也派人关注着,以期能发掘一些还被埋没着的青年才俊。   不过今年却有些不同,这以文会友变成了以武会友,不少文采上不出彩,但会那么两下子武把式的人眼睛都亮了。这么多年了,年年都是那些个酸秀才出彩,他们早就看不过去了,好不容易今年来了一次不一样的,他们可都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待会儿好好展露一下自己,也叫那些酸儒们好好看看!   魏臻问璟轩:“上面那些花灯有没有你喜欢的?”   花灯赛,这奖品自然就是花灯了。能被选为花灯赛的奖品,自然是制作精良、万里挑一的珍品,璟轩抬头看了过去,这些花灯看起来都不错,但在他眼里,却是觉得最初那个糖葫芦摊子上,老人家手札的有些简陋却可爱十足的糖葫芦花灯更得他的喜欢。   因而璟轩摇摇头:“没什么喜欢的,咱们看个热闹便是。”   正说话间,已经有人跳上去打拳了,这擂台选址选的有些巧妙,偏就挨着京城里的百花楼,这百花楼是做什么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会儿有人上去打拳,有些姐儿也都倚着窗子朝外看。   那打拳的被刺激到了,也不管是寒冬腊月的,竟把外衣给脱了,露出精壮的上身,打起拳来更是虎虎生风,擂台下有些小姐们猝不及防,都羞得满脸通红被自家的大人们带走了,那百花楼的姑娘们却一个个叫好了起来,台下不少围观的老百姓也都跟着起哄,一时间只剩下那些书生们一边喊着“伤风败俗”,一边拿眼睛偷瞄那百花楼的姑娘们。   璟轩瞧着有趣,魏臻却一脸老大不乐意的拉着璟轩挤出了人群,瞧见魏臻如今没理由吃醋的模样,璟轩也不闹他,十分配合的开始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街市上。这一看,璟轩便眼前一亮。   真是个画糖人儿的摊子,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正低着头画一只小狐狸,勾勒了寥寥几下,那小狐狸糖人儿便栩栩如生了起来,魏臻见璟轩感兴趣,便买下了这只小狐狸给璟轩吃着玩,璟轩一边吃,一边把目光落到了旁边栩栩如生的各种小动物花灯上。   “你瞧,那两个大灰狼和小狐狸的花灯,像不像黑子和火团儿?”火团儿就是璟轩给那只小火狐取的名字。这机灵的小家伙如今可是很得璟轩的喜欢,不仅如此,小家伙还把黑子吃的死死的,明明小狐狸身子娇小得能叫黑子一口给咬死,却见天的见那小家伙欺负黑子,黑子傻乎乎任由他欺负,半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   魏臻看了眼花灯:“嗯,挺像的,咱们买这个吧?”   璟轩点头,和老板说道:“大叔,那灰狼和狐狸的花灯你卖不卖?”   璟轩的话音刚落,旁边也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问的竟和璟轩一样:“老板,这狐狸的花灯瞧着有趣,卖么?”   璟轩抬头看过去,只见旁边站了一个弱冠年纪、穿了一身淡紫色锦袍的男人,这人生的模样俊俏、剑眉朗目,带着几分英气。   老板看看璟轩,又看看那男人,笑道:“不巧,这位小公子也看上了。”   谁叫璟轩生得比那男人好呢,更何况两个人一瞧也都是大家公子,璟轩管他叫大叔,叫他听着心里面比较舒坦,自然就偏心璟轩这边多了一点。   那男子上下打量了璟轩一番,抱了抱拳:“在下冯紫英,不知道二位如何称呼?”   冯家在京里面也是有几分名望的,身为冯家的公子,冯紫英的身上也有几分傲气,但见了璟轩和魏臻的打扮,知道对方也是非富即贵,倒不敢冒然行事,便先自报了家门,先瞧瞧对方的态度。   冯家和薛家走得挺近,因而璟轩也从薛蟠那边听说过这冯紫英的名头,知道这位算是薛蟠的酒肉朋友之一,便对他点点头:“原来是冯公子,改日我寻了薛蟠一起找你喝酒。”   璟轩没有自报家门,但话里话外却点出了他和薛蟠关系很好,冯紫英也是个知趣的人,薛蟠虽然是个商家子弟,但在京中的地位却不一般,纵然是他,也称呼对方一声“薛大哥”,眼前这个年纪明显比他还要小的小公子,却如此熟稔的直呼薛蟠的大名,足见对方和薛家的关系。   因而冯紫英不再纠缠,拱手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恭候二位了。”   冯紫英不纠缠,偏这会儿和他一道的霞儿不乐意了,她是锦香院的头牌儿,和百花楼一向不对付,这在百花楼的门口,她不过是看中了一个粗制滥造的花灯,竟也没有到手,被让给了一个不知所谓的人,她这心里面可有些不舒服。   她平素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今日见了璟轩这比自己还要媚气十足的凤眸,心里面就有些不痛快,再加上她被冯紫英也带着去和薛蟠吃了几顿酒,心里面想着她也算是认得薛大公子,凭的眼前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借着薛大公子的名头,偏她就不行呢?   想到此,霞儿拉了拉冯紫英的袖子,笑嘻嘻的对璟轩说道:“这位公子,奴家实在是喜欢这狐狸花灯,还请公子能够成人之美。改明儿在薛大爷设宴,奴家给公子陪罪三杯,您看如何?”   璟轩似笑非笑的瞧了眼在那儿讨巧卖乖的女子,他也不是不怜香惜玉的人,但是眼前这位显然不在他怜香惜玉的标准之内,为了个不知所谓的女人放弃和他家火球儿如此相似的花灯?这买卖怎么看怎么不划算。   因而璟轩摇摇头,毫不怜惜的对老板说道:“大叔,这两个花灯我要了,还有,我还要两个这样的糖人儿。”   被无视的霞儿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脸上的笑,但眼里已经全是委屈了。冯紫英心里面也是左右为难,既拿不准眼前这小公子是谁、能不能得罪,又不愿看到云儿一脸委屈的模样,一时真是进退两难。   正此时,旁边一声冷笑打破了冯紫英的左右为难,只见忠顺王带着琪官儿两个正站在不远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冯紫英虽然出身世族冯家,但却只是个贵族公子,还未有官职在身,平日里走马观花倒是认识不少世家子弟。因冯家也与北静王一支亲近,他倒是见过水溶一面。但对于一向没打过交道的忠顺王,他却是不认得的。   不过他不认得忠顺,却认得忠顺身边的琪官儿。琪官儿在京城里面也算是小有名气,也曾出席过冯紫英在场的聚会唱写小曲儿陪陪酒,冯紫英和他倒是有几分露水情缘。   冯紫英认得琪官儿,琪官儿自然也认出了他,说实在的,琪官儿跟在忠顺身边委实是有些不自在的,忠顺的性子有些喜怒无常,虽然如今对他十分宠爱,但他心里面总有些不安,甚至是恐惧。反观冯紫英这些公子们,却是温柔小意,只会叫人心里面软软的,生不出惧意来,对他也十分温存。   因而琪官儿虽然如今日日都在忠顺王身边,心里面却着实对眼前的境遇有些抗拒。但奈何王府的权势他不敢挑衅,因而也只得日日强颜欢笑曲意逢迎,既盼着能够继续恩宠,又期待能够早日脱离魔窟,简直不能再矛盾了。   今日花灯会见到久未逢面的冯紫英,琪官儿心里面有些激动,好在他还记得身边还有王爷在,只是给冯紫英打了个招呼,而后对忠顺说道:“这位是神武将军冯家的公子,曾经捧过戏班子的场。”   没得了忠顺王的话,琪官儿不敢擅自泄露忠顺王的身份给冯紫英,只得单方面的介绍了冯紫英的身份,忠顺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笑着看向璟轩和魏臻:“你们也是好兴致,也来逛花灯会?”   难得见忠顺王用这样的口气和旁人说话,琪官儿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璟轩和魏臻,魏臻容貌寻常没有得到他太多的注意,但璟轩的样貌却是让他眼前一亮,心里面赞道好一个俊俏的人物!   璟轩瞧见了琪官儿的相貌,不由得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忠顺王:“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你倒是好兴致!”   听了璟轩这话,忠顺这才想起身边琪官儿和黄莺儿相似的容貌来,当着人家璟轩,自己带了这么肖似黄莺儿的人来,真是好没意思。一时间,忠顺不由得有些讪讪然,老大不是滋味的轻咳了一声:“你也是腻歪的,想要甚么花灯买回去不就行了,凭的在这儿废这些口舌。再不济,旁边不就是个擂台么,姓冯的神武将军家的?那想必功夫一定不错,叫他上去和魏臻比试比试,谁赢了就夺得花灯赠美人,岂不是快哉?”   璟轩着忠顺王顾左右而言他,心里面好笑,不过听了忠顺的主意,魏臻倒是意动了,正视面前的冯紫英:“冯公子,可否一战?”   被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冯紫英也是自小习武出身,哪里有不应许的,二人定下那狐狸花灯做彩头,这才挤过人群,双双来到了擂台之上。   老百姓们正围着擂台看得热闹,看着擂台上又来了两个男子,一个一身锦袍华服剑眉朗目,一瞧就是出身良好的世家子弟;另一个虽然容貌不显,却是身材魁梧、气势夺人。众人眼前一亮,纷纷觉得会有一出好斗,便都在下面叫嚷了起来。   那百花楼的姑娘有认得冯紫英的,也挥着帕子喊起了他的名字,一时间老百姓和百花楼姐儿们的助阵叫冯紫英心底也升起一股豪气,解开碍事的大氅和长袍,露出了良于比斗的短衫,对魏臻抱了下拳:“这位壮士,刀剑无眼,今日是元宵佳节,不宜有血光之灾,你我二人还是比试拳脚的好,壮士意下如何?”   魏臻点头:“就依你。”   没有这些大氅长袍做拖累,魏臻一向的装束都十分利落,此时也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对冯紫英道了一声“请”,两个人便斗在了一处。   自古都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斗文采,众人心中的标准不同,裁决便也不同。但于武艺之上,胜负高下却是显而易见的,即便是旗鼓相当之人,也总能斗出个输赢。冯紫英的确也是自小习武,放到京城那些个世家子弟之中也算是个中的佼佼者,但奈何他遇到的是魏臻。论起勤学苦练,冯紫英捆成是个也比不过魏臻;论起实战经验,冯紫英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又哪里比得过前世今生都出生入死的魏臻?   两个人这一比斗,无论是外行人还是行家,都很快便看出了高下,不由得纷纷都把目光落到了刚刚还被他们忽视的魏臻身上。   璟轩毫不意外魏臻会力压冯紫英,站在擂台下面看得津津有味,霞儿则是万分紧张,她现在已经十分后悔了,她的行当消息也十分灵通,琪官儿被忠顺王带走的消息她可是知道的,自然也在第一时间便猜到了琪官儿身边那人的身份。   想到一位尊贵的王爷竟然和面前的这两个人交情甚笃,霞儿便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本想着放弃花灯给这二人道歉一番好消弭这场祸事,哪想到王爷竟然提出了让冯公子上擂台比武!   眼看着冯公子渐渐不敌,霞儿这心都要揪到一起去了,万一冯公子有什么闪失,神武将军府一定不会饶过她的!想到此,霞儿后心的衣服都被冷汗给浸湿了,被冬夜里的冷风一吹透心的凉。   而此时擂台上的形势已经越发明朗了,冯紫英的脸上全是汗水,狼狈的左躲右闪,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早已不复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反观魏臻,却是步履稳健、气不长出面不更色,举手投足都透着难言的气势。   两相对比之下,虽然一个是贵气的公子哥儿,一个是貌不惊人的壮汉,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落到了魏臻的身上,有些懂行的人还口沫横飞的和旁边围观的百姓们解说一番魏臻出招换式的门道。   “啪”的一声,冯紫英头上的发冠被魏臻的掌风劈成了两半落到地上,刚刚还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此时蓬头散发的十分狼狈不堪。其实魏臻已经手下留情,不过是劈落了冯紫英的发冠,如果他这一掌落到了冯紫英的脸上,能把冯紫英的牙齿全都给打掉。只不过魏臻出手一向有分寸,与这冯紫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自然不会下重手。   魏臻的好意冯紫英自然能够领受到,就是因为领受得到,冯紫英此时的脸色才又青又紫,既羞恼自己在擂台之上丢了大丑,又对明显手下留情的魏臻无法横眉冷对,一时间心里面五味陈杂,对魏臻抱了抱拳,从擂台上跳下来后拨开人群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又是一阵哄然,那百花楼的姑娘们也都疯魔了似得,此时看着孔武有力的魏臻眼睛都冒了绿光,还有胆子大的公然扯开了嗓子调笑了起来:“这位壮士,今儿百花楼里你看中了哪个姑娘,尽管开口,我们姐妹无有不从的。”   台下众人听了这话,不由得又起哄了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璟轩挑挑眉,在擂台下面抱着胳膊看魏臻,魏臻丝毫不理会花姑娘们的调笑和台下众人的起哄,来到擂台边上,从也挤在擂台前面看比赛的糖人儿老板口中接过了狐狸花灯,而后对璟轩伸出了手。   璟轩从善如流的被魏臻拉上了擂台,底下的众人见这胜出的壮汉全然没理会百花楼的姐儿们和擂台上摆着的精致万分的花灯,反而是拿过了一个简单的狐狸花灯,还从台下面拉上来一个年轻的小公子,不由得忘记了起哄,纷纷屏气凝神往台上看了过去。   这一看,红彤彤的灯笼光亮的映衬下,台上这个新上来的小公子端的是个好相貌,眉如墨画带着一抹风流之态,凤眸微扬自有一般风情,唇红齿白顾盼生姿,叫人见了就错不开眼睛。   老百姓不识得璟轩是谁,只觉得台上这小少年看着十分的风流俊俏,有些人是识得璟轩的,不由得有些吃惊,更加目不转睛的看着,不知道他要做出什么事来。   魏臻在璟轩面前单膝跪倒,将手里面的小狐狸灯笼递到了他的面前,抬头看着面前怎么看怎么叫人心里面欢喜的人,脸上全然都是一片赤诚:“我赢了,这个送给你。”   台下的人都一片哗然,纷纷猜测二人是何关系,楼里面的姑娘眼睛都红了,纷纷拿帕子捂着嘴角。   璟轩也是一愣,这还是头一遭魏臻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姿态,但是低头看着眼底一片认真的魏臻,璟轩的嘴角蓦地扬起,本就波光流转的凤眸里更是迸发出了夺人的光彩来,他弯下腰,伸手从魏臻的手里接过花灯之后,顺势搂住了魏臻的脖项,众目睽睽之下,璟轩的薄唇稳稳的落在了魏臻的唇上。   魏臻显然没想到璟轩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不同于上一次璟轩酒醉之后的痴缠,此情此景叫魏臻无法拒绝心上人的热情,两个人相拥在高台之上,竟不顾台上台下那么多双眼睛,唇齿交缠之间,周遭仿佛只剩下他二人一般。   无数围观之人也被这惊世骇俗的两个人给震惊了,这世道嗜好龙阳的人的确不少,但这般堂而皇之的却是少见得紧,就连百花楼里的姑娘们都没想到会看到这一遭,一个个也都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忠顺王同样也在台下,看着在台上仿若融为一体的两个人,不由得心底叹了一口气,这两个人如此高调,只怕京城又要热闹了。就连他,也不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做出这样的事,不过是在府里头养些戏子,关起门来自得其乐罢了。想到此,他不由得有些后悔刚刚提出了什么“夺得花灯显美人”的主意了,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不过就是个神武将军家的,他一句话,难道那小子还敢和他抢花灯不成,真是!忠顺现在后悔不已,却也无可奈何了。   很快,这一晚元宵灯会林大公子当众与一个男人做出那种伤风败俗之事的消息,就如同肋生双翅一般传遍了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世家,不提薛蟠、柳湘莲这些人,就连宫里面的皇帝、上皇和太后也都得了风声。   太后一脸怒其不争的看着璟轩:“他就那么好?大庭广众的,你就不知道收敛些?眼下闹得这么凶,你也该想想该如何收场?”   璟轩对昨日之事浑然不觉得后悔,他与魏臻在一处,便是要堂堂正正,昨天虽然是一时意乱情迷之下做出了有些荒唐的举动,但事后想来,他本也没想和魏臻偷偷摸摸的,他们二人的感情早晚有一天也要大白于天下,那早一日晚一日的又如何?   “您别担心我了,他值得我这么做。”简单的两句话,璟轩的眼底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太后依然担心,但看着璟轩的样子,她也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叹气道:“你想想怎么面对林家的人吧。”   毕竟璟轩是林家如今唯一的独苗,日后可是要传宗接代的,皇家再如何,也不能拘着林如海叫他看着林家断子绝孙吧?因而太后虽然歇了给璟轩相亲的心思,却着实想不出什么一劳永逸的好法子,原本还想着再拖个三年看看,可璟轩竟然公然闹了这么一出,这风声铁定会传到江南去,到时候林家会作何反应,太后已经能够想象得到了。   皇后和北静王府双管齐下、璟轩在元宵灯会上惊世骇俗,林如海想不听到风声都难。很快,关于璟轩委身一个武艺出众的壮汉、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伤风败俗之举的消息,便传到了江南林如海的耳朵里,直把他气得真魂出窍,连手边最喜欢的一款端砚都给摔了。   “孽子,真是冤孽!”林如海双目赤红、怒发冲冠,想到其他人背后的指指点点,他简直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羞惭到没脸见人的地步了。   贾敏的双手也绞在了一处,她虽然隐约察觉出了璟轩和魏臻两个孩子关系亲密,但着实是没想到这两个孩子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了这样的事,看着大发雷霆的丈夫,贾敏心里面也七上八下的没有个着落,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只生育了一个女儿,贾敏不由得也是悲从中来,眼圈一红,落下了泪。   “都是我的不是,如果我肚子争气些,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林如海虽然暴怒,但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看到爱妻自怨自艾的模样,林如海强忍了怒气扶住了妻子:“你何苦为难自己,都是我林家的冤孽,当初,就不该让他和他娘进门。”   贾敏摇头叹气:“老爷,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眼下咱们要怎么办?”   林如海听了这话,怒道:“还能怎么办?我派人去京里面把这孽畜带回江南,我宁愿打折他的腿,也不叫他在外面给我林家丢人现眼。你看看江南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不拘对方的家世,只要姑娘性子柔顺便好,最好比他大上几岁。”   贾敏点头应下,林如海又想了想,回到书案旁,提笔写了封密折,皇家无论如何,这一次也不该再纵容着孽子。   消息很快就在江南也传了开,虽然这世道逛花楼养戏子在士大夫之间并不少见,但这些人也都是吹捧个花魁才女亦或是供养梨园大家,这样的事传出去是才子佳人的美谈,若是做过了诸如林璟轩那样的,便是伤风败俗了。   契兄弟并不少见,但那般张扬的,大抵也就是林家大公子一个人了。想到林家是书本网,门风极严,连纳妾这种事都很少见,更别说流连青楼楚馆、梨园花楼了。当初林大公子弄了个什么梨春班出来,不少人就叹息林家家风受辱。如今这林大公子公然和一个男人出双入对、毫不避讳的,这些人哪有不口诛笔伐的?   一时间,林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有和林家交好的,都登门劝诫林如海早日管束林璟轩,有看林家笑话的,则是冷嘲热讽,叫林如海险些吐了血。   就连和璟轩关系一向交好的赵家,这一次都保持了沉默,没有站在璟轩这一边,赵老太太也是说了:“小孩子胡闹没什么,但家族传承这种大事却是疏忽不得的,林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若是断了根,那可就是数典忘祖的大事。我知道你们和林家那孩子交好,但交好归交好,这种关乎传承的大事,不许你们跟着掺和。”   就这样,在众人的观念一面倒的情况下,林家的人来到了京城。此时已经出了正月,璟轩也带着小球儿和魏臻两个回到了温泉庄子那边。太后想把小球儿留在宫里,奈何小球儿扑到璟轩怀里,无论众人怎么哄他都不肯松手,就连大皇子软语恳求弟弟留在宫里面陪他,都被小球儿无视了,抱住了璟轩的脖子就是不松手。   太后没法子,这才依依不舍的让小球儿跟着璟轩走了,千叮万嘱璟轩多带小球儿回宫看看,又叫皇帝多派些侍卫保护,心里面也琢磨着今年夏天还是不要去避暑山庄,直接去小泉山那边好了,还能多和小孙儿相处相处。   林家的人气势汹汹来到京城的时候,先是被告知璟轩不在城中的林府而是在温泉庄子里,这一鼓作气便漏了一半,折回身杀到了小泉山,进到温泉庄子看了周遭的环境和森严的侍卫,这些人的气势立刻就被压制得小了好些。   等到知道自家大公子怀里面抱着的小娃娃竟然是小皇子之后,这些人的气势彻底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璟轩好整以暇的看着气势汹汹的林家来人变成了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冷淡的问道:“林大管家千里迢迢的来到京城,所为何事?”   大管家林贵瞧了眼冷淡的璟轩和他怀里瞪着大眼睛瞧着自己的小皇子,再看看周围腰中带刀的侍卫,口里面像吃了黄连一样的苦。明明是他奉了老爷的命令来到京城,但眼下哪里能有他大声说话的余地,一向在林家地位超然的大管家,面对一向没被他放在眼里的璟轩,也只得低声下气的陪笑说道:“大公子,是老爷派小人来京中请大公子回南边儿一遭,还请大公子千万不要为难小人才是。” ☆、第一百一十二章   林贵从来没想过他气势汹汹的来到京城,面对林璟轩之时会转变成这样低三下四的态度。林贵家里世代服侍林家,他父亲林福是老太爷的总管,到了他这一代,就是侍奉林如海。虽说他家里是下人,但在林家也是数一数二的体面。   打小他爹就教导他做事不要污了林家的家风,他们这些下人在外面也是主人的脸面,与主人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打从林璟轩出生时起,他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小主人,庶子的出身在林家本来就十分尴尬,后来更是因为他,险些害得林府的主母丧命后,他便更不待见林璟轩了。   及至如今,林璟轩做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无论是弄了个下九流的戏班子,还是长到十五岁还不学无术,都叫林贵对林璟轩尤为不耻。想当初老爷十五岁的时候,已经进京赶考高中谈话跨马游街了,哪里像林璟轩,到了如今的年纪,连个秀才都不是,半点儿功名都没有,仰仗着母族的势力在京城里面作威作福,一副纨绔佞幸的姿态,简直是太有辱林家的门楣!   这不仅仅是林贵一个人的态度,也是林家上上下下的态度,因而林贵对于林璟轩,是半点儿主仆观念都没有的,这次奉林如海之名来到京城,他可是拿足了架势,要给这个狂妄自大的小子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老爷可是给宫里面去了密折的,皇帝和太后言明不会插手这次林家的家务事,林贵可是信心满满,林璟轩不就是仰仗着宫里面皇家撑腰么,这一次看他的靠山不在了,他还能够如何?   哪想到会冒出个小皇子来呢,小皇子虽然年纪小,但身份在那儿摆着呢,众人给小皇子跪地施礼之后,林贵也只得把语气压得低三下四的,说好的气势全都没了。   “哥哥要回江南?”小皇子言简意赅的概括了林贵的话,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璟轩,看那恶仆的气势就知道,璟轩此去江南可不是什么好事,对于觉醒了前世记忆的小皇子来说,这个打从一出生就对自己极尽温柔、还给自己调养身子的哥哥,其实是自己前世唯一的血脉,两相加成,也难怪小皇子尤其的黏着璟轩了。   璟轩点头,对林贵说道:“我也许久没有回过江南了,既然林贵你来了,我就随你走一遭便是,只是这急急忙忙的像什么样子?我这里还有不少事情没有处理完,你就先回林府休整休整,什么时候等我的事情处理完了,自然会派人去叫你。”   这林璟轩竟是连温泉庄子都不留他们住的,开口便叫他们折回京城去林府。林贵口里面发苦,却也无可奈何,看了眼抱着璟轩脖子不放的小皇子,也只得咽下这口气,点头应了。就这样,气势汹汹的林家一行人,垂头丧气的回到了京城,还叫京城里面翘首以待看热闹的那些人好一通指指点点。   林贵回到林府,连忙给林如海修书一封,璟轩身上还挂着个小皇子的事得快些叫老爷知道,也好做策应才是。   璟轩倒是没拿话诳林贵,这次他和璟轩在元宵灯会高调宣布了彼此的关系之后,他就做好了要面对林如海的准备。他如今已经十五岁了,挂着林这个姓氏已经挂了十五年,也该是时候叫林如海明白,林家后继无人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与其在他身上下无用功,还不如想象将来给黛玉招个什么样的赘婿来的靠谱。璟轩一边这样光棍的想着,一边吩咐仆从收整行装。   “小球儿,这次我带你去江南。”璟轩摸了摸小球儿的小脑袋,笑容里丝毫不见苦恼忧愁,仿若他真的只是待腻了京城要去江南游玩一番似得。   小球儿歪着小脑袋看他,心里面也是感慨万分。江南啊,他前生没有去过几次江南,父皇防他防得紧,即便南巡带着他,也是跟在父皇身边,不许他私下见什么朝臣。就连他想乔装一番感受一下江南真正的民风,也都无疾而终了。   再加上发生了甄家给他准备了僭越的行头,彻底激怒了多疑的父皇,他便被看管的越发的严了。小球儿想到这儿,又想到如今宫里面一笑起来脸上的褶子都凝成一朵大菊花的上皇,不由得心里面纠结万分。那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父皇会变成如今这个慈爱非常的爷爷,哎,果然他不如九弟良多啊。   不过江南,想到江南全都是让人不快的记忆,这一次跟着璟轩去,算是他“第一次”下江南好了,如今春暖花开的,他也想看看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江南呢。   正是因为要带着小球儿去江南,璟轩准备的更是越发齐全,在他准备期间,更有友人闻风而来,要随他一道去江南。吴熙和王祁已经收拾好行囊,就等着和他一道启程了。薛蟠和柳湘莲也要跟着,被璟轩给婉拒了,他们还是不要去江南凑热闹了。   “就林如海那个伪君子,他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就和他拼命!”原本因为璟轩平安长大又活得开心,吴熙对于林如海的恨意已经消减了些,可如今却又回复了曾经一提起林如海的名字就咬牙切齿的状态。   “先生,我和皇上说好了,这次,就让林如海知道我到底是谁的儿子,这样,看他还有什么脸面来逼迫于我。”璟轩淡淡的说道。   吴熙一惊,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忧色:“若是林如海把这秘密泄露出去该如何是好?”吴熙心里面有些担忧,毕竟璟轩的身份对于皇族而言就是一颗不安分的种子,如今皇帝能够容下璟轩,不代表新君也能容下璟轩。虽说现如今大皇子和小皇子都对璟轩亲近,但此时他们眼中的璟轩还是“林璟轩”,并不是有可能威胁到皇位继承的前太子之子。   “如果他是个聪明人,他就不会。更何况,纵然他泄露出去,我也不惧。如今这天下还有我牵挂的人,等到我牵挂的人不在了,我和魏臻两个人,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不尽然。”璟轩从容一笑,魏臻过来揽住他的肩,对吴先生也露出了信誓旦旦的神色。   瞧着面前这两个孩子,吴熙怔了半晌,最终无言的摇摇头,孩子大了,想什么他也不清楚了。   “先生,人生苦恼,你又何必非要把自己困在自己画的牢笼之中?当初东宫的事,不是你的错,我想,如果父亲还活着,也不会愿意看到你为了当年不属于你的错误而痛苦自责,甚至是放弃身边两情相悦的人。”璟轩说完,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小球儿有些怅然的神色。   吴熙用手指点了点璟轩的额头:“你还真是长大了,也学会教训我了。什么两情相悦,没得叫人笑话。我的事,我心里有数,你管好你和魏臻就行了。”   一如既往逃避的态度,璟轩已经见怪不怪了,回头把来不及收敛脸上若有所思神情的小球儿抱起来,感受到小球儿有些惊慌的神色,璟轩心里面十分的愉悦,有了小球儿在手,想必过不了多久,桓谦叔叔就能抱得先生归了。   王祁进京也有好一阵子了,当初是为了躲避侯夫人三天两头的给他相看媳妇,如今离家久了,又放心不下侯府的事,本来就是打算开春便回南边的,刚好璟轩这边出了事,他便决定和璟轩一道回南边了。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咱们三个联手,准保能想出对付林大人的法子来。”自打大家都长大了之后,璟轩和魏臻来到京城,一住就是好些年,而王祁因为侯府和产业都在江南,这一次还是头一回进京。三个人虽然分隔两地不似小时候那般朝夕相处,但情谊却并没有改变,聚在一起,仿若还是孩童一般自在。   这次一道回南,一向鬼主意比较多的王祁,已经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帮璟轩度过这次难关了,璟轩见他想得愁眉苦脸的,反而笑道:“我的事说来也好办,好歹我还有魏大哥。到时候夫人想起你的婚事,看你如何是好。”   这一说,王祁瞬间变成了苦瓜脸,他也的确是不相信,母亲会因为他跑了这几个月,就歇了给他相看媳妇的心思,等到他回到侯府,等着他的只怕是另一□□风雨了。   就这样,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整完毕,温泉庄子也都安排好人侍弄,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这一日,在京城林府等得提心吊胆的林贵终于等到了璟轩派人传来的消息,林贵像是火烧了屁股似得,立刻带着人就出了城快马加鞭来到了小泉山的山下。   此时璟轩庞大的车队已经等在那儿了,林贵一看对方的阵仗就是一阵头疼。这样庞大的阵仗若是走陆路,走上半年也未必能够走到江南。还好全程中多半是水路,不然林贵才真的是上吊的心都有了。   即便是这样,庞大的车队想要租赁船只也耗费了不少功夫,等到璟轩他们到了江南,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的光景,而林如海的火气,也随着这几个月的等待,越积越多,俨然快要成燎原之势了。   反观璟轩却还是不紧不慢的,先跟着王祁去了侯府一遭,他也好久没有给侯夫人请安了,打小儿他在侯府也过了不少时日,侯夫人待他一向亲厚,他这次回到江南,无论如何也不会过侯府而不入的。   侯夫人的确很久没有见过璟轩了,乍一见如今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璟轩,夫人激动得眼眶有些发红,拉着璟轩的手,好一通问他这些年的经历,魏臻也上前给师娘问好,叫师娘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差别待遇尤为明显。   “打小你就是个倔强的孩子,心里头有什么年头,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这一次,若是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尽管开口。”   璟轩点头应下,心里面感念侯夫人的这片情。璟轩和侯夫人在侯府里叙话,外面等着的林贵可是急得额头直冒汗,心里面盼着璟轩快些出来,从姑苏到江宁还要走一段水路,他生怕侯夫人不放人,到时候又要耽搁不少时辰。   不过这一次侯夫人倒是爽快的放人了,等到璟轩一行人到了江宁的时候,刚好是一大早,马车早就等在了岸边,璟轩抱着小球儿坐车,魏臻骑马,几人浩浩荡荡、正大光明的就迎着朝阳进入了江宁城。   城里面好些个消息灵通的人家都等着看林家的热闹了,这一大早便看着林家的马车进了城,打头儿就是个高头大马,上面是一个年纪轻轻身材魁梧、面相方正的壮汉,背上还背了一柄□□,怎么看怎么符合传言中林家大公子的相好儿。   啧,林家这是什么意思?欲盖弥彰?叫林大公子的相好儿这么正大光明的骑着高头大马在车队的前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婿回门呢。不少人心里面腹诽,面上都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林贵跟在后面,冷汗直流,他当然知道这样的安排不妥,可叫那人凌厉的眼神一瞧,他仿佛就像是被猛兽盯上的猎物一般,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林贵也是有口难言,只得任由这样荒唐的车队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了江宁城。   林如海正在书房里面等着那个孽子,周围都做好了动家法的准备,上一次他就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省事的逆子,却因为上皇的干预而无疾而终。林如海想到此便觉得万分后悔,当初如果他能顶住上皇的压力,给这逆子好一个教训,兴许这样的丑事就不会发生。   林如海正想着,门上已经传来动静,说大管家回来了,林如海收回心思,双眉紧皱强忍怒气的盯着门口。   璟轩今日穿了一件秋香色的锦缎衣裳,腰间系着鸦青色的封腰,束着一条五色丝攒花结,这攒花结下还挂着一颗波斯进贡的天然蓝玉;锦缎衣裳外面还罩了一件青绿色的宽袖长衫,丝绸的材质越发衬得颜色鲜明,如流动的湖水一般可人;这长衫的襟口处还有着同色系的祥云绣纹,看上去越发的精致奢华了。   这一身衣裳穿在璟轩身上,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越发的白的发亮,眉梢微挑、凤眼含波,若是手里面再拿一柄折扇,就活脱脱是个少不更事、闲走看花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了,任谁看了,都会眼前一亮,赞一声好俊俏的公子。   奈何这一副打扮看在林如海的眼里,简直就是火上浇油,他们林家世世代代都是书本网,从没出过这么一个看着就万分轻佻的公子哥儿!林如海的眼睛全被璟轩这一身不合时宜的行头给气红了,伸手拿起手边的茶碗就砸了过去。   “孽子!还不跪下!”   璟轩偏过身子躲过了茶碗,茶碗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些许茶水溅到了璟轩的青缎鞋上,叫璟轩不由得皱了皱眉,啧,真是可惜了,这鞋子他今儿才穿上呢。   璟轩这一举动,更是叫被无视了的林如海火冒三丈,手都哆嗦了,指着璟轩:“你……”   “君子动口不动手,您还是消消气的好。”璟轩不慌不忙,也不见气恼,回过身把怀里的小球儿放到了魏臻的臂弯处,这才对林如海正色说道:“这里里外外的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您不在意,我还觉得不好意思呢。我有事要和您说,叫他们都回避吧。”   说吧,璟轩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到了林如海的手上,信上属于皇帝的笔记叫林如海神色一凝,拿不准之前已经说得好好的,不管他们林家家务事的皇帝,到底为什么出尔反尔叫这孽子带来这么一封亲笔信。   璟轩好整以暇的看着林如海面上的神色变换,不多时,林如海果真叫左右之人全都回避,此时书房之中便只剩下林如海、璟轩和吴熙了,魏臻抱着小球儿也随着众人离开了书房。   有关璟轩的身世,皇帝已经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这封信中,末尾不仅有皇帝的私鉴,还有上皇的御鉴,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不过是薄薄的两页纸,拿在林如海的手中却似有千斤之重,寥寥不多的几句话,却叫林如海只觉得眼前发黑,字迹都变得一片模糊了。书房里一时间静谧非常,耳边只有众人的呼吸声和外面的风声。   璟轩和吴熙都没说话,坐在椅子上,等着林如海慢慢消化信里面的内容,好半晌,林如海跌坐在椅子上的声音终于打破了书房的平静,此时他满腔的怒火都已经化作了不知名的滋味,看着一身锦衣华服的璟轩,努力的在他脸上寻找熟悉的痕迹。   吴熙冷哼了一声,对林如海说道:“林大人,在下吴熙,表字凤举,也许你对吴熙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但想必殿下一定和你提到过吴凤举这个名字。”   “原来是你……”这个名字林如海当然有印象,曾经在东宫之时,东宫长史就是吴凤举,当初太子曾经提起过,这位吴长史人在南疆九王帐下做参赞,等他回京,自会介绍他们二人相识。   “难为你还记得。”吴熙的声音冷冷的,透着毫不掩饰的不满:“当初殿下还曾传信与我,称你是个难得的栋梁之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可怜殿下宅心仁厚,没有看出你是个狼子野心的。”   林如海被吴熙这几句话刺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沉声说道:“忠君爱民,我林某效忠的是天子,而不是太子。对于这件事,我无愧于心。”   好一句无愧于心,吴熙面色冷凝,璟轩的脸上也露出了讥讽之色,示意吴熙不必开口,璟轩抚了抚自己的袖口,这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直把林如海说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盯着璟轩半晌,最终颓然的低下了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效忠天子并不等于陷无辜之人于不孝不义,林大人当年高中探花之后被分入东宫任东宫太子少傅,既然你接任了这一职位,你就是东宫属官,一言一行不仅代表了林大人你自己,也代表了太子。”璟轩说道这里顿了一顿,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太子无党,你却面对皇上、对面天下人摆出一副你绝不结党营私的态度,恰恰是无声胜有声的证明了太子结党营私。太子仁孝,你却事事表现出不与太子东宫为伍尽忠皇上的姿态,又恰恰是从反面在陈述太子对皇帝有二心。   没错,你的确是没有投靠旁人,一心想在皇帝身边做个纯臣,但你这些姿态却实实在在的向天下人污太子于不孝不义。这样你还能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无愧于心,那我还真是真真的佩服你了。”璟轩的语速并不快,语气也并不激昂,一席话缓缓说来,就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然而这并不激烈的言辞,却仿佛重锤一般一字一句都砸在了林如海的心里,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璟轩这一席话,可是心里面千回百转了多个念头,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并没有璟轩说的这样险恶的心思,他不过是不想站队,以林家的家世名望,只要不支持任何一个皇子,牢牢的站在皇帝身后,日后无论是哪位皇子登基,都不会视林家如眼中钉。林如海相信自己的能力,一旦被启用,他就有把握被重用。   可这番话如今的他如何能对璟轩说出口?是人都有私心,这一点无可厚非,可就在刚刚他还掷地有声的说出了“忠君爱民”四个字后,他还真说不出口自己为了家族考虑的这份私心,因而被璟轩的诘问给钉在了原地,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然而璟轩并没有就此为止,看着面色发红哑口无言的林如海,璟轩嘴角微微一撇,面上讥讽的笑意并没有丝毫的收敛,继续说道:   “忠君爱民?何为忠君?何为爱民?直言劝谏者为忠,曲意逢迎者为佞。当初太子一力主战南疆,朝堂上因为利益纠葛反对之声犹为强烈。秦大学士身为大皇子的太傅,却能挺身而出据理力争、一力支持主战的太子,被皇帝斥责为太子一党,罢官下狱,最终秦大学士身死、秦家满门流放,直到当今即位大赦天下才被放回;上皇六十大寿下罪己诏,为秦大学士一案翻案,如今秦家受封忠靖侯,且在南疆的忠烈祠里,秦大学士是唯一一个文臣位列其中的,日夜受百姓供奉,端的是忠君爱民、虽死无怨,到最后冤情昭雪福泽后代。”   璟轩说完,抬眼看了看林如海,仿佛在问他,你呢?余下之言不必多说,想比于听闻过这些事迹的璟轩,当年曾经亲身经历过那一场战和风云的林如海,此时的心情可是比璟轩复杂得多。   璟轩提出的秦大学士不过是当初那一场风波中被风浪掀翻的群臣之一。余大将军被俘后背负着投敌的骂名,最终千里送回军情,换来的不过是余家的满门抄斩,到如今只留下余桦一支血脉,是当年被太子拼死保下的。   南疆诸国送来求和的诉求和贡品之后,大皇子和三皇子纷纷收了南疆诸国多少孝敬,满朝文武哪个不是心知肚明?御史王同、许森、赵庭育,上书房行走郭问、秦琮联名上书劝谏皇帝万不可纵虎归山,却被扣上了结党营私的罪名打入天牢。   最终即便是太子一力主战,若非远在边疆的九皇子将在外君有令而不受的违抗皇帝和谈的君令,也不会有南疆诸国被打破了胆,时至今日也不敢再冒犯边境的事实。   在那一场风波之中,其实大家都明白,九皇子已经打到了那个地步,只要再进一步,便是旷世之功,可换得黎民百姓数十年不会再受战乱之苦。但有私心的不愿让亲近太子的九皇子夺得这样的功劳,没私心的也惧怕当时偏执至极的皇帝不愿意步王、许等人的后尘。   林如海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做过些什么,好似他不过是沉默的站在朝堂之上,自那之后,太子便再没有挽留一再称病的他了吧。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当初那个面容温润的殿下,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林如海并不愿意回想当年,他只是告诉自己,他的选择是对的。   林家走过了当年皇子争位最为惨烈的上皇末年,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地位,虽然过程中并不像他预料的那么如意,但纵观当初显赫一时的家族,尊贵如忠平王府落了个绝嗣过继、忠安王府灰飞烟灭、北静王府权势不在,当初在京中盘根错节联络有亲的四王八公也都日渐凋零。江南更是如此,就连当年接驾四次的甄家早就改换门庭,更别说牵连到忠安王府和北静王府一事中的大大小小的世家了。   而林家能够平平稳稳走到现在,他虽然没有实现封侯拜相的心愿,却也着实坐稳了江南总督的实缺,两相比较,林家也算是笑到最后了。每每想到此,他都会觉得心中一阵宽慰。可如今璟轩的这番话,却如同利刃一般,毫不留情的划破了他心里面给自己搭建好的屏障,将他不愿意去深思的种种暴露于眼前,叫他连呼吸都觉得十分艰难,一阵头晕目眩,靠着椅背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没有栽倒在地。   如林如海这种人,前生朝堂之上他见得多了。清流自诩为清流,每每都把忠君爱民四个字挂在嘴边,可真正能做到这四个字的人,却是少之又少。世家林立盘根错节,所谓忠君所谓爱民,于这些人而言不过是粉饰他们追逐利益的堂皇名目罢了。   见得多了,便能轻易的分辨这些人的嘴脸,深谙此节之人也就罢了,最可笑的是有些所谓的名士们,明明内里的实质一般无二,却偏要自我鼓吹这是所谓的忠君爱民,鼓吹得久了,他们便自己也当了真,连一丝自省的余地都不留,真真是可悲、可笑、可耻、可叹了,就如同眼前的林如海一般了。   见多了这种人,璟轩总能一针见血的戳破这些人的粉饰太平,这些人如同跳梁小丑般在朝堂之上叽叽喳喳的,他权当看戏。心情好了,叫他们多唱两场,心情不好,便叫他们无地自容。   就像是现在,林如海接信之后若是不强辩也就罢了,偏要摆出什么忠君爱民的架势来,就别怪璟轩一时技痒,当众撕开他连他自己都要骗过的信念了。末了,璟轩还挑了挑眉打击了他一句:“难怪林大人会欣赏贾雨村那样的伪君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言果然不假,林大人以为呢?”   书房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林如海手抖到抓不住那两页薄薄的信纸,任由它们滑落在地,而吴熙看到此时此刻的林如海,心中只觉得这么多年憋着的怨气出去了好些,胸口也舒畅了不少。   林如海哑着嗓子,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无论你们相信与否,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过构陷太子,我只是想独善其身罢了。我身后还有林家,我赌不起。”   此时此刻,林如海已经分不清心里面到底是什么滋味,璟轩的指责他只觉得无力反驳,却也明白身为林家的继承人,很多事情他真的做不到。   “我知道我的名字并不在族谱之上,倒也免去了从上面划去的功夫。自此以后,林大人与其操心我一个外人的事,到不如想想如何给黛玉寻一个可靠的赘婿,以绵延林家的香火。否则,纵然林大人有一日真的能够封侯拜相,林家的列祖列宗也会怪罪林大人您后继无人之事,您说呢?”   璟轩本就想在林如海看过书信之后开门见山的说出此行的目的,奈何林如海一番强辩触动了他的心绪,这才说出了刚刚那一番叫林如海无言以对的话来,他的目的本也不是叫林如海“痛改前非”还是旁的什么,不过是看不惯这样假道学的清流之辞罢了。   等到璟轩和吴熙两个离开书房的时候,小球儿正站在魏臻的身边仰着小脸往书房的门口瞧着,见璟轩出来,小球儿两眼一亮,小跑两步到了璟轩面前,左瞅瞅右瞅瞅,确定璟轩安然无恙,这才满意的点点小脑袋,叫璟轩看了忍俊不禁,刚刚在书房里面有些阴郁的心情瞬间便明朗了不少。   小球儿偷眼往书房里面看去,看到好似苍老了不少的林如海,小球儿别开眼睛,故人已矣,权当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便罢了。   林如海在书房颓然,林家的家仆们见老爷没有言语,哪个也不敢拦着璟轩他们的去路,眼睁睁的看着大少爷面带笑容的踏出了林家的大门,急急的派人去后面通知夫人。   等到贾敏赶到书房,如何与林如海夫妇两个恳谈暂且不提,单说璟轩他们,自打他们进了江宁城,就被无数双眼睛盯上了,这些人都翘首以盼林家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哪想到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安然无恙且一脸愉悦之情的林璟轩从从容容的从林家大门出来。   这简直叫看热闹的这些人都跌破了眼镜,心里面暗自腹诽,更是盯紧了璟轩等人的动向,有些人自然注意到了璟轩身边那个小娃娃,有消息灵通的猜到了那也许是小皇子,却被旁人给笑话了。   当今皇帝子嗣不丰,统共就那么两位皇子,宝贝似的养在京中还来不及,哪有可能叫一个无官无爵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林璟轩给带到江南来,异想天开也不过如此了。   这些人胡乱猜测,可像赵家这样的天子近臣却是知道底细的,璟轩刚刚离开林家,赵家从姑苏派来的人就等到一边了,好说歹说都要叫璟轩住到赵家的别院,那架势,仿佛璟轩不同意,他们就要撞柱表忠心似得。   左右璟轩在江宁也没有房产,见赵家言辞恳切,便依言住进了赵家在江宁的别院,赵家这座江宁的别院并不大,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干应用之物应有尽有,赵家还生怕小皇子吃不惯南边的菜,专门的请了个京城里退下来的师傅到别院来伺候。   在赵家别院休息了一晚,第二日璟轩便和魏臻一道带着小球儿赶往太湖,衡阳郡主就安葬在太湖之畔,到了江南,璟轩断没有不去祭拜之礼。   小球儿是在半睡半醒之间被璟轩收拾利索带上了马车,等到马车行到一半的时候,小球儿这才知道此行的目的,不由得怔愣了半晌,而后抬头看向璟轩:“你都知道了?”   软糯的声音里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成熟,此时此刻,小球儿卸下了在璟轩面前的伪装,终于问出了这一句话。   璟轩看着小球儿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了属于大人的模样,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自己小时候,母亲总是喜欢捏自己的脸,想必自己小时候面对母亲,也是这样的神色吧。   “嗯,从你出痘那一次醒过来,我便知道了。”璟轩十分坏心的坦言相告。   想到自己这么长时间里都在知情人面前装乖卖萌,小球儿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有些不好意思的错开了璟轩的视线,偏过头看外面的风景,一副幼稚的逃避话题的模样。   “娘曾说,我父亲是一个温润的君子,平生也是被他那君子性情所累,她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多半就能真的松了一口气吧。”璟轩看着这样的小球儿,想到长眠地下的母亲,璟轩的心情也是五味掺杂。   “是我对不起表妹。”听到璟轩提到衡阳郡主,小球儿转回头,露出了此时他眼底的悲伤之色。   说话间,马车行到了太湖,衡阳郡主的坟墓年年修缮,如今依然完好如新,璟轩和魏臻双双在母亲墓前奉上祭品,二人郑重的跪地扣头。   “娘,不孝儿子带着魏臻来看你了,还有一个不知道你想见还是不想见的人。您说叫我不要学父亲,要活得开心,不要被世俗所束缚。我和魏大哥两个人相依相伴这么多年,他对我一心一意,我也绝不相负。娘你看看我,是不是长大了?”璟轩握着魏臻的手,脸上带着笑容,语气轻快,但眼底却有着掩盖不住的伤怀。   想必他前世今生都是亲缘寡薄之命,承欢膝下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愿望,却总是让他抓不住。魏臻紧紧的回握住璟轩的手,即便璟轩没有言明,但魏臻就是能够真切的感受到璟轩心中的悲伤,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安慰璟轩,只能靠紧紧交握的双手来告诉对方,我还在你身边,紧紧的握着你的手,不会离开留下你一个人。   在母亲的坟前诉说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后,璟轩拉了拉魏臻,两个人沿着湖畔慢慢吹吹风,把那一片空地留给小球儿,想必,他们也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吧?   回城的路上,璟轩没有问小球儿和母亲都说了些什么,两个人在马车上各自出神。回到江宁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三个人洗漱一番后,小球儿进去书房便没再出来,到了晚饭的时候,吴熙去书房寻小球儿,却脚步踉跄神色震惊的拿着一页纸跑来寻璟轩。   难得见到吴熙这般神情,似惊慌却又似狂喜,璟轩的视线落到了他手中的那页纸上,那上面是一首悼念亡人的悼亡赋,这篇赋文言辞并不华美,却透着字字的恳切,笔迹并没有龙飞凤舞,却带着端方的忧思。   看了这篇墨香犹然在纸的赋文,再想到自打回府沐浴更衣之后便扎进书房没再出来的小球儿,璟轩哪里还不知道这一篇悼亡赋是出自小球儿之手。而这篇字迹,他虽并不熟知,但看着吴熙这癫狂的模样,他也猜到了,想必这字迹,是与太子一般无二吧。   “先生,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若真有鬼神之事,你当如何?”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两世为人的神话,璟轩恐怕也无法接受这样光怪陆离的事实吧。   吴熙听罢竟跪地嚎啕大哭了起来,泪水划过他因为烧伤而异常狰狞的面容,却又冲刷出他脸上难以自持的激动与喜悦:“苍天有眼,苍天有眼!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我当为苍天浮一大白!”   璟轩扶额,看着癫狂万分的吴先生,求助的眼神投向了从书房里面迈着小短腿走出来的小球儿。小球儿也是满心的无奈,他刚刚心情复杂没有多想便提笔为衡阳写下了这篇悼文,本想着晚上燃给衡阳的,哪想到写好之后竟伏案睡着了,这才被来叫他吃完饭的吴熙给看了个正着。   吴熙对他的笔迹、文风再熟悉不过了,看到这一篇,聪明如吴熙者,定然会猜出他的身份,他这死而复生漏过了孟婆汤的经历委实太过惊人,前有智多近妖的璟轩发现也就罢了,又因为他自己的疏忽叫吴熙也给猜到了,小球儿不禁后悔极了,再加上瞧见吴熙这个疯魔的模样,真心担忧吴熙因为这巨大的情绪波动而真的魔障了。   “凤举,往事已矣,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轻叹了口气,小球儿走到吴熙近前,低头看着跪地嚎啕大哭的吴熙,伸出了自己的小手,轻轻的抚摸着吴熙的发定。   “殿下……我……”吴熙抑制住汹涌的泪水,忽的想起自己如今很是狰狞的面容,不由得举起袖子挡住自己的脸,却被小球儿伸出小手给拉住了。   “想当年你吴凤举的绝世风姿也倾倒了多少闺阁女子,却是因为我都尽毁了。那火光冲天的,也就你这个傻子往里面没命的跑。”   吴熙听了这话,只觉得面前站着的小小的孩童的脸孔渐渐和记忆里太子的音容笑貌所重叠,他心里面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胸口涨涨的,无数思绪像要爆炸了似得。   就在吴熙这般癫狂的在院子里面发狂的时候,好不容易处理好京中王府的事宜,在皇帝面前磨破了嘴皮子才跑来江宁的桓谦也到了别院,他是兴致勃勃的打算给吴熙一个惊喜,却被吴熙给惊吓到了。   “你怎么了?难不成有人欺辱你了不成?这是怎么了!”桓谦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吴熙如此失态的场景,只想到吴熙这是被人给欺负的,气得脑袋上青筋都蹦起来了,嚷嚷着要给吴熙报仇,见吴熙不理他,便跑到璟轩面前问道。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吴先生的心绪还没平稳呢,桓谦又不远万里的跑来凑热闹,璟轩觉得头更疼了,偏这个时候闻风而至的赵麟正提着好酒打算和璟轩好好叙旧,也是一进院子就被此情此景给吓到了。   璟轩轻咳了一声:“今天刚刚祭扫过母亲,先生的情绪有些失控,两位还是先到前面坐一下,容先生整理一番才是。”   赵麟听了更觉得晕了,祭扫璟轩之母怎么会惹起这吴先生失控的情绪,这都哪里和哪里啊?不过赵麟一向不是寻根问底的主儿,见璟轩不愿意多谈,他也没多问,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不知道你今日去祭拜伯母,还带了酒想和你痛饮一番,是我的不该,这里给你赔罪了。”   璟轩一笑,如今水军规模已成,早就秘密的开道南海之上保护渔民抵御海贼去了,金家大哥领兵自有一套,短短几年间收拢了不少海上的势力,赵麟跟在他身边学习,如今也是战功赫赫,只不过海军行事是机密,并不为朝中所知,因而在外人眼里,赵麟还是个厮混在船厂里面的赵家奇葩。   瞧着赵麟比往常黝黑了不少的肤色和手臂上绑着的绷带,璟轩便猜到这是他刚刚从海上回来,想必是匆匆回了一次家门便跑到自己这里来了,这份情,璟轩可是记住了。   比起赵麟的不寻根问底,桓谦可是急了,他心心念念的人就是吴熙,眼看着吴熙这幅不同寻常的样子,他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似得,心绪一刻也消停不下来。他不敢上去打扰吴熙,只拉着璟轩不放他走,软语央求:“好璟轩,你快和我说说,他这是怎么了?你若不告诉我,我这心可就一刻都不踏实。”   看桓谦这无赖的模样,璟轩嘴角一扬:“静观其变吧王爷,所谓否极泰来,你叫先生发泄发泄他的情绪,说不准你们两个人的关系就柳暗花明了呢,嗯?” ☆、第一百一十四章   桓谦怀疑的看着璟轩,摸不准璟轩说这话是真是假,但是他不是蠢人,虽然不知道院子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见到吴熙情绪失控成了那副模样,他心下也明白,纵然现在叫他硬把吴熙带走,对方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说不准会破坏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拉近的距离。   这种被心上人拒之门外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桓谦摸了摸鼻子,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璟轩离开了。   今天的晚饭注定是一波三折,他们刚刚到了前厅,门上来人通传,柳家大少爷柳伯韶到访,都是年少时的伙伴,璟轩当然没有将对方拒之门外的道理,吩咐门上的人将柳伯韶应到了堂屋——总不能在饭桌上接待客人吧?桓谦心里面正记挂着吴熙的事,不耐烦跟璟轩一道应酬,见他来了客人,便先行回去了客房。   柳伯韶没想到赵麟也在,他们两个虽然都在江南,但柳伯韶为祖父守孝,一直足不出户直到今日,赵麟则是在参战水军忙得不可开交,偶有空闲的时候也是回去赵家;因而二人也抽不出空来时常见面,这一次在璟轩这里见到,还是开年以来的第一次。   叙旧寒暄了一阵,柳伯韶没见到王祁,不由得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色,璟轩看出他心里面有事,便问道:“柳大哥寻王祁有事?他也离开姑苏好一阵子了,这会儿只怕正在夫人面前挨训呢,一时半会儿只怕走脱不开。柳大哥若是方便讲,不如和我们说一说,看看我们能否帮忙。”   赵麟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柳大哥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儿,和兄弟们讲一讲,璟轩鬼主意最多。”   柳伯韶叹了口气:“说来也惭愧,还是我姐姐家里的事,这件事我左右为难的好久,今日既然被你们看出来了,我便直说了。璟轩若是觉得可行便罢,如果觉得强人所难,我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再不提起的。”   璟轩挑眉:“是甄大奶奶?”能叫柳伯韶为难到这个地步的姐姐,恐怕就只有当年嫁入甄家的那一位了,说起来那甄大少爷倒是和他那几个堂兄弟不同,是个儒雅有礼的,奈何甄家遭逢大便,甄大少爷倒是想要安心读书考取金榜重振家业,奈何甄家一大家子都不事生产,家财全都用来填补盗卖御品的亏空了,落了个一穷二白的地步。   甄家的爷们几乎都不事生产,生活自理都成问题,即便朝廷没有征回甄家的祭田,叫他们靠着那几亩田地的出产安心过活,却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这些落难了的大老爷,倒是把眼睛都盯到了自家媳妇身上。   能够与当初显赫非常的甄家结亲的人家,都是江南的名门望族,这些太太们的嫁妆都不在少数,更何况她们身后的家族呢?有见了甄家遭难就不管自家姑奶奶死活的,却也有柳家这样心疼自家的女儿补贴一二的。   若说甄家若是有骨气,靠着这些银钱多置办些田产,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些,却也踏实。可甄家这些爷们是享受惯了的,哪里耐得住清苦的生活,靠着自家女人们讨到了银钱,便迫不及待的想起了从前锦衣玉食的享受,将到手的银钱很快便挥霍一空。   这些太太们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娘家接济几次之后,发现甄家这样的情况,便都撒手不管了,那些尝到甜头的甄家爷们如何能够罢休,讨要不成都动起了手来,甄大老爷更是把手都伸到了儿子的房中,公然向柳氏索要银钱。   在这种情况下,甄大少爷要是真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才怪了。两次会试落地之后,甄大少爷也十分的灰心丧气,再一看家族里面如今乌烟瘴气的模样,竟郁结在心得了痨病,年纪轻轻便故去了。   甄大少爷去世之后,甄大奶奶成了寡妇,柳家出了一笔银钱给她婆婆,还把她的嫁妆都留在了甄家,换得甄家十分干脆的放柳氏带着一儿一女离开。甄大奶奶带着儿女回到姑苏,抱着母亲兄弟抱头痛哭,等到儿女为父亲守孝过了三年,儿子长到了十五岁还不着急,可已经十四岁的女儿却是到了相看婆家的时候。   儿子可以给他相看小门小户的女儿,她也不求别的,只要女孩子贤惠温顺便好。可女儿的终身大事却是不容疏忽,柳家有些旁支看上了柳家对甄大奶奶母女的照顾,有心想要迎娶甄大姑娘。可甄大奶奶看出这些人的唯利是图,细细考量了一番,发现这些上门提亲的都是些游手好闲之辈,不过是想和家里面攀上关系才想要结亲。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无异于害了她的一生,甄大奶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口的。   柳伯韶和姐姐感情深厚,也疼爱这个命运多舛的侄女儿,赋闲在家的时候他便也多方打探有没有合适的人家,看来看去,柳伯韶觉得王祁的哥哥王社家最合适。王社从商至今,在江南成了数一数二的大商户,虽然根基不似薛家那么深,但背靠兴安侯府,也叫人不敢小觑。   王社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不喜读书打小就和父亲学习经商,小儿子则是酷爱武艺,如今已经中了武举的乡试,柳伯韶相中的便是王家老大。虽说王家如今是商家,但愿意上门结亲的世家却也是不在少数,凭甄大姑娘这条件,柳伯韶当真觉得心里没底,落魄世家便罢了,主要是获罪于天子,真真叫不少人止步。   也正是因为甄家的这些往事,提亲这话柳伯韶委实难以开口,他瞧了瞧璟轩、魏臻和赵麟,面上发红,心里面琢磨了良久,这才说道:“我姐姐家的女孩儿甄家大姐儿如今已经十四岁了,模样没得挑,性子也十分温柔和顺,可惜叫甄家的名声给带累了,至今没有寻到合适的人家。我和姐姐不求别的,只求能给她找一个善良宽和的人家便心满意足了。”   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璟轩看着一向温文尔雅的柳大哥说起这事儿来吞吞吐吐的模样,一张斯文的俊脸都红了,不由得心里面感慨,便笑道:“柳大哥便直说了吧,是看上哪家的小子了?”   柳伯韶不好意思的说道:“王家大哥的老大,如今江南都称他是小王掌柜,性子与王家大哥一般宽和,我瞧着是侄女儿的良配。不是我夸口,我家侄女也是个宽厚的性子,两个人再合适不过了。”   璟轩点头:“这件事我和王祁支会一声,但成与不成,还要看王大哥的意思,办成了,柳大哥少不得请我一顿媒人酒,若是办不成,柳大哥也别怪我。”   柳伯韶大喜:“这是自然!”   赵麟在旁边插口:“柳大哥放心,就算王家的事情不成,还有我们赵家呢,我们赵家人丁兴旺,虽说都是粗人,却没有不心疼媳妇的,到时候在我们赵家给侄女儿挑一个夫婿,包在我身上!”   柳伯韶笑而不语,赵家的确也是良配,他也动过心思,但赵家老太太可不是个好想与的,娘亲不过是带着大姐儿到赵家走了两遭,老太太就明里暗里的婉拒了一番,柳家也是识时务的,结亲是结两家之好,强扭的瓜不甜,赵家的态度这么明显,柳家便也不强求。   不过赵麟整日的在水军大营,并不在赵家,又不是个于内宅这些事情精细的人,没有发现这件事无可厚非,柳伯韶自然也不会在此时点破这层窗户纸,便只是含笑不语了。有璟轩应承下了王家的事,他心里面松了口气,心情也好了不少,几个人说说笑笑,璟轩得知柳伯韶也没吃晚饭,便留他一道用饭了。   晚饭过后,璟轩看着赵麟受伤的手臂问道:“最近海上不平静?”   赵麟点头:“是管了一档子闲事,为了这个,我被将军骂了个狗血淋头,勒令反省,这才有了这几日的休沐。”   师承前朝海军大将的金大哥被任命统领水军负责操练,造船坞的工匠则集思广益改善船只,如今本朝水军的力量已经今非昔比,再不是平常连水寇都能欺负一番的惨状了。从前本朝海域之上的商船与渔民多半都是献上财物以求得海寇的庇护,免遭倭寇侵害。   这些在海外横行的海寇之中倒也有不少侠义之士,这些年来被海军招安了不少,越发壮大了水军的威势,借着这些海寇的海上据点,水军战士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彻底灭了倭寇的锐气,叫他们再不敢随意犯边。   倭寇没了这边的进项,便把目标转移到了邻国茜香国的身上。海外茜香国世居海岛,水军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和倭寇斗了个旗鼓相当。因茜香国并没有向本朝朝贡,便不属于本朝属国,因而水军并没有插手茜香国和倭寇的争斗。   那一日赵麟率一队水军巡航,恰逢茜香国的渔民被倭寇追袭到了本朝海域,赵麟见不得那些倭贼欺凌弱小,便出手相救,这才受了伤,也因为插手了茜香国的事,这才被金大将军勒令反省。   “茜香国?我听说海外茜香国与咱们这边风俗不同,又称女儿国,是女子当家,这传闻可是真的?”璟轩好奇的问道。   赵麟点头,心有戚戚然的说道:“正是如此,就连茜香国的国主都是女子,不过他们那边女子与咱们这边的不同,彪悍得很,比寻常男子都要孔武有力得多,啧啧,全是母老虎!”   魏臻给璟轩倒了杯茶:“好好的问起茜香国来做什么。”   璟轩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舅舅一直想找机会给水军正名,茜香国如果向舅舅求救,愿意朝贡的话,想必朝廷上不会有人胆敢出言反对。水军只要一战成名,势必再没人敢轻言一二的。”   前朝末年,本朝高祖就在前朝水军手里吃了好大的苦头,本朝没有能征善战的水军将领,自□□年间耗资巨大设立的水军在南海之上被倭寇覆灭之后,□□便封闭海域,以防御之势对抗倭寇,水军衙门也因此荒废了。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约定俗成的祖宗规矩,当今皇帝想要打破这个,受到的阻力不可谓不大,如今水军已经借着船坞的幌子兴盛壮大起来,若是能够借助他国之力一战成名,得了民心,朝堂上那些人便再也不敢说三道四了。   赵麟听了璟轩的话不由得眼前一亮:“果真?那真是太好了!天天窝在海岛里面秘密训练,打了胜仗还要假借海盗的名头,真是憋闷极了。若是能堂堂正正的挂旗征战,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好事不好事的,你先养好你的伤吧,小心战事起来的时候,你还因伤休沐,可就追悔莫及了。我这里还有调配好的伤药,比寻常的伤药效果更好,你拿去用。”璟轩说完,吩咐下人去取来了伤药交给赵麟。   天色不早了,赵麟与柳伯韶两个人一同告辞,璟轩和魏臻回到后面,看到的就是已经衣冠整齐恢复常态的吴先生和小大人似得坐在他旁边的小球儿,桓谦想凑过来,被吴先生给打发走了,估计这会儿正躲在房间里面眼泪汪汪的咬手帕呢。   阴阳相隔十余载,旧人相认两三天,也难怪吴熙有说不完的话要和小球儿说,不过小球儿虽然是个大人的灵魂,却始终是小孩子的身子,这会儿早到了要上床休息的时间,体力早就不支了。   吴熙这才意犹未尽的让璟轩抱着小球儿去睡觉了,这会子说开了彼此的身份,璟轩抱着小球儿并不觉得尴尬,反倒有种淡淡的温情,也难怪他打一见到小球儿便觉得喜欢。小球儿也并不觉得他被自己“儿子”抱在怀里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心里面也觉得暖暖的,怎么看璟轩怎么觉得喜欢,就连对魏臻,都没有老丈人看女婿的不悦之情。相处三年的记忆里,足够他明白魏臻是怎样的人。   不过……就算是明白魏臻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他家的璟轩还不到十六岁,还是不能叫狼崽子叼走的!小球儿十分坦然自若的窝在璟轩怀里,隔在璟轩和魏臻中间,打了个哈欠,很快就进入了香甜的梦想。   魏臻低头看着自家媳妇怀里那个岳父属性的娃娃,脸越发的黑了。赶了这么久的路,好不容易想要搂着自家媳妇好好休息一晚上,买一送一算怎么回事,嗯?   璟轩忍俊不禁的看着自打挑明了身份以后反而变得幼稚起来的小球儿,无奈的对魏臻挑了挑眉:“早点儿休息,明儿咱们去找王祁去,带小球儿逛一逛姑苏的景致。”   魏臻无奈睡下了,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中他和璟轩仿佛又回到了京中的温泉庄子,梦里面的璟轩已经长到了弱冠之年,正不着一缕的泡在温泉池子里,挂在锁骨上的水珠盈盈欲坠,叫人忍不住想伸手上去摩挲一番。   白皙的脖项因为温热的水汽产生了红晕,纤细修长,看着便叫人忍不住吞咽一番口水,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快要跳出胸膛了,不自觉的走上前去,也跳入了池水之中,想要将璟轩揽入怀里。   就在此时,从水面下面冒出了小球儿,同样光溜溜的小娃娃对着他的脸,就喷了他一脸的童子尿,魏臻被这噩梦惊醒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小球儿和璟轩都醒了,两个人正无奈的看着他支起来的小帐篷。   小球儿搂着璟轩的脖子,这个臭小子,有他隔在中间竟然还能起这样的心思,真是色胆包天!璟轩更是忍俊不禁,魏臻的自制力如何他还能不清楚?叫魏臻失态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偏他就在这个时候闹出了这样的事。   噗嗤一声,璟轩忍不住笑了,看着魏臻越来越黑的大黑脸,璟轩笑的越发的开心,指着魏臻笑道:“你还不去后面解决一下?”   魏臻的脸比锅底还要黑,一声不吭的到后面沐浴更衣去了,璟轩笑趴在了床上,小球儿见着笑得如此开怀的璟轩,小脸上也扯出了一个轻快的笑容。   就这样,“一家三口”吃过早饭,在异常“愉悦”的气氛中,坐船去往姑苏,上一回见侯夫人匆匆忙忙的,这一次璟轩可是好好在侯府陪着夫人叙了好一阵子的话,又一道吃了茶点,这才被夫人打发出去逛逛。   期间璟轩将柳家的事提了一提,夫人答应下来与王嫂子说项,了却了璟轩一桩心事后,他便带着小球儿好好的领略了一番姑苏的景致。   离开姑苏这么多年,街头巷尾熟悉的商铺有些还在,有些却已经换了模样,走到熟悉的街道上,回想起曾经发生在这里点点滴滴的事,璟轩恍然间竟有种时光飞逝之感,叫人不胜唏嘘。   当初卖给魏臻的铁匠铺已经成了一家药铺,老铁匠已经不知道搬去哪里养老了;怡然楼依然兴旺非常,然而门口迎客的伙计却并不认得璟轩这位东家;孙家大宅已经挂上了许宅的名头;药铺后巷他和母亲曾经相依为命的宅院却依然维持得完好。   “当初薛蟠那小子就是在这儿被我娘按着打了屁股。”璟轩指着水井旁的空地,想起曾经的趣事,心里面不由得感慨万分。   魏臻握住他的手,小球儿搂住他的脖子,两个人无声的安慰起蓦地有种悲凉之感的璟轩。故地重游,总能勾起人不安的情绪。璟轩看着和自己交握双手的魏臻,时光飞逝,他和魏臻都长大了。眼前不由得浮现当年沉稳的小少年带着年幼的他的场景,魏臻手心的温度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而当年的大手牵小手也变成了如今的执子之手,璟轩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看得魏臻一向黝黑的脸上,不由得也泛起了一丝红晕。   小球儿搂着璟轩的脖子,看了看笑的温柔可人的璟轩,再看了看黑脸上竟然飘红的魏臻,把小脸儿埋在了璟轩的背上,哎,儿大不中留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半个月后便是侯夫人的寿诞,今年不是整生日,侯夫人也没有大摆宴席的习惯,本是打算阖家人在一处庆祝一番便罢了,但因为记挂着璟轩提起的甄大姑娘,侯夫人便决定借着寿宴的机会,好好相看一番这甄大姑娘。   另外,侯夫人也委实对王祁的婚事着了急,也想借着这一次寿宴的机会,多请些合适的大家小姐来,说什么也要给王祁定下亲事。对于这一点,王家夫妻两个也是万分赞同。   王祁要准备寿宴的同时还要被养母、生母、大嫂左右夹击,简直是苦不堪言,拉住璟轩大吐苦水,看着璟轩和魏臻两个人和和美美的,王祁眼睛里面的哀怨都快要溢出来了:“快给我想想办法,这次我娘她们是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了,说什么都要我从这次来参加寿宴的姑娘们中间选出一个未来的媳妇,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问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你也说不出来,叫你早作打算,你也说不急不急,这会儿知道麻烦了吧?早干什么去了?”璟轩看着王祁苦哈哈的模样不由得摇摇头,这小子说来也是个奇葩,于感情上就像个榆木疙瘩似得,怎样都不开窍,如今长到弱冠之年了,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还是个童子之身,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哎!没碰上合心意的,叫我怎么打算?”王祁双手托着下巴,趴在桌子上继续唉声叹气,“你们是饱汉子不知饥汉子的苦,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是像魏大哥似得打小儿就圈住个童养媳,也不至于……哎呦……”   王祁话没说完,就被“童养媳”璟轩一巴掌呼到脑袋上,呲牙咧嘴的捂着被璟轩打疼了的地方,王祁讪讪的给璟轩赔礼,哎,这嘴贱的毛病可真是要了命了。   “你觉得薛蟠的妹妹如何?”刚刚一直不声不响看着璟轩和王祁胡闹的魏臻忽然开口,惊得王祁眼睛都瞪圆了。   “你说薛大姑娘?”王祁对薛蟠那小子有个妹妹的事是知道的,听到魏臻这么说,便想到当初薛大姑娘和秦家定过亲的事儿,便问道:“是因为从前娃娃亲的事,害得那姑娘不好说亲么?”   魏臻摇头:“那只是其次,主要是薛家太太眼光太高,寻常人看不上,动起了不改动的念头,今早才从京里面收到的消息,薛太太觉得贾大姑娘可以嫁入王府做王妃,她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贾家的姑娘压了一头,说不准有皇妃的命格,想叫薛家打通关系把薛大姑娘送进宫去,也学那贾大姑娘的路子,从女史做起。”   璟轩你这话说的波澜不惊的,却是把王祁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年头难不成当娘的都兴推自家女孩儿入火坑不成?”   忠顺王府那事儿可是经他们这些兄弟的手操办的,内中种种王祁自然知晓,王夫人糊涂,薛太太糊涂,但薛家人可并不糊涂,别说当今对于后宫那般冷淡了,便是假若当今要广纳后宫,真心心疼女儿的人家哪个愿意自愿送女儿去深宫博这种富贵?还是当个伺候人的女史?   更别说薛家现在家大业大、家世兴旺,薛蟠夫妇顶门立户不成问题,纵然有薛大姑娘层与秦家退婚这种情况存在,薛大姑娘想要寻一门不错的姻缘也并非难事。薛太太竟然为了和王夫人攀比,就动了送女儿入宫的念头,简直叫王祁大开眼界。见过蠢得,但蠢成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那薛大姑娘的意思呢?”王祁不由得有些好奇,对于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而言,当今正值壮年风度翩翩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这种诱惑倒是能叫不少小姑娘迷了眼。而对于野心勃勃的姑娘而言,宫里面又只有两个年幼的皇子,未来如何还未可知,若是能一招跃龙门诞下皇子,将来能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说不准。薛大姑娘入宫一事,究竟只是薛太太的一厢情愿,还是母女两个的共同心愿,这差别可就大了。   “她是个通透的,身边还有五娘这样聪明的嫂子,并没有入宫的心思。”薛家如今的家事,哪里是需要靠女孩儿博富贵的,若是真进了宫才成了笑柄,薛家如今再富贵、在京城之中再无人敢欺,说到底还是商贾出身,嫁入官宦人家都说不准会被人暗地里说嘴,若真入了宫,这身份就是她的硬伤,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薛宝钗打小儿就冰雪聪明,不会连这一点都看不透。   “我就小时候见过还是个小娃娃的薛大姑娘,这些年连面都没见过,连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不过既然是个心思通透的聪明人,倒也是难得。”王祁若有所思的说道。   璟轩一挑眉:“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这一直不肯松口定亲的事,必定是有隐情的,平日里问你,你都顾左右而言他,今儿左右没有旁人,你有什么故事,难道还不能同我们二人说一说么?”   王祁长叹一声:“就知道瞒不过你,露一点子口风都能被你给逮到。”   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王祁世袭了兴安侯的爵位,又经营了侯府这偌大的产业,除了至今没有领实差入朝廷办事之外,可以称得上是个旁人眼中炙手可热的女婿人选。但他并非侯夫人亲生子,而是从王家过继而来的继子,对于这一点,江南这些世家们可不是不顾及的。   如今看着,这年轻的兴安侯很好的平衡了养母与生母的关系,王家借着侯府的势力水涨船高,侯夫人对外也都说王祁十分孝顺。但人心隔肚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瞧和那王祁打小一起长大的林璟轩,不就是个不敬嫡母的。今日王祁能孝顺养母,谁晓得日后会如何?到时候自家女儿嫁入了侯府,再为他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好了。   璟轩没料到自己竟然也会被这些夫人们攀扯在里面,便也明白了为何王祁吞吞吐吐一直不肯说这里面的门道,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他们倒是有这份闲心!”   “可不是!”王祁瞪着眼睛:“后来我听说母亲看中了卢家的三姑娘。那卢三姑娘心地善良在城里面是出了名的,怜贫惜幼美名远扬。趁着那卢三姑娘去寒山寺上香的时候我悄悄的去瞧了一眼,那姑娘的确是个品貌都好的,但那性子我却真真的不敢苟同。   难怪老人都说,要知心腹事,但听背后言呢!那卢三姑娘是慈悲,可她那慈悲里透着那高高在上的劲儿可叫我受不了,也是凑巧,因着我娘和卢家透了两句话,卢家也知道你我们家的心思,便和这三姑娘说了,我去的时候,偏就听到了这三姑娘和她母亲说起这件事。   她那话里话外的,把我哥嫂他们都说成了攀附侯府的小人,还忧心日后被我大哥他们喧宾夺主,侯府里主次不分,鸠占鹊巢!她母亲还教她,叫她嫁进我家的门之后,要好好的循循善诱,帮我‘一真假风’。你听听这话说的,什么叫鸠占鹊巢?什么是循循善诱?简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就连一向被认定是心地良善、怜贫惜幼的卢三姑娘心里面都是这么想的,我哪里还有什么娶媳妇的心思了?”   叫王祁这一通话砸下来,璟轩便明白了王祁的忧虑。远的不说,就单说这薛太太的事吧,若不是薛家父子立得住,就凭着薛太太这里外不分、目光短浅的劲儿,薛家只怕早就败落了。当家主母若是娶错了人,可是会闹得阖府不宁的。   “这样说来,薛大姑娘倒是不错。这些年如果不是薛大姑娘在薛太太和薛家父子中间周旋,指不定薛太太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娶一个懂得周旋的聪明人,想必可保侯府家宅安宁了。再者薛家也是商户出身,薛大姑娘不是不通俗物的,到时候也能帮衬你一二。”魏臻沉吟了一下说道。   王祁好奇的看着魏臻:“魏大哥,难得见你这么积极,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缘故不成?”   魏臻别开脸,脸上黑黑的,过了半晌,才在璟轩和王祁两双好奇的眼睛的注视下溃败了下来:“薛蟠告诉我,在他们父子努力打消了薛太太想送薛大姑娘入宫的念头之后,她又想让她女儿做林大奶奶了!”   林大奶奶……王祁砸吧了一下这个词,得,这不就是璟轩的媳妇么?王祁瞠目,这薛太太还真是敢想啊!璟轩也不由得扶额,他还真没想到那薛太太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王祁忍俊不禁:“魏大哥这是吃醋了!”   魏臻大方承认,他就是吃醋了,他就是见不得旁人惦记他的璟轩,谁也不行!璟轩笑趴在魏臻的怀里:“这种干醋你也吃。那薛大姑娘才多大,也就是薛太太‘未雨绸缪’,闲得发慌才整日的琢磨自己女孩儿的事儿!”   魏臻搂着璟轩,继续说服王祁:“璟轩说的没错,这薛大姑娘年纪还小,你和她订了亲,还要再等个几年才能正式完婚,你还可以多轻松几年,也不会被夫人念叨了,两全其美?”   王祁趴在桌子上,一边笑一边捶桌子,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就为了替魏大哥你消灭情敌,这薛大姑娘的事儿,我也应下来了,我这就去和我娘说!”   侯夫人最初对于薛家的门第还有些犹豫,等到王祁掰碎了揉开了把卢三姑娘那些事都和侯夫人说了一番之后,侯夫人气得杏眼圆睁,脸都红了:“好啊,我还真是看走了眼!这些女孩子在我面前讨巧卖乖的,背地里竟是这样看待咱们家的,真是好得很!”   有了这样的对比,薛家的门第便不再是个问题,再好的门第,娶回来的是个拎不清的,侯夫人觉得自己这是自找罪受。好不容易王祁自己开口有个想求娶的对象,她真是没有道理拦着。   “可惜她年纪小了点儿,等到她及笄再成亲,你都多大了!寻常人家的孩子到了你这个年纪,孩子都会叫爹了!”大抵,这是侯夫人对薛宝钗最后那点儿的遗憾了。   王祁猴儿似得挽着夫人的手臂:“母亲,我还小呢!再说你这么年轻,哪里是做祖母的人呢!”   侯夫人无奈的看着王祁:“就你嘴甜会说话!这事儿你还要去和你爹娘知会一声,这些年他们为了你的亲事也操碎了心。不过卢三姑娘那事儿你可别说出去,只会叫他们听了伤心。”   王家夫妇是本分的人性子也宽和,夫人这些年常与王家太太一道吃茶聊天,关系倒是比得上亲姐妹了,王太太觉得自己是个庄稼人,侯夫人这么尊贵的身份竟然对她如此厚待,还能时时看到小儿子,她这心里面只觉得肝脑涂地都无法报答侯夫人的恩情;侯夫人觉得虽然王家夫妇都是庄稼人,但却真真的是心底宽和的老实人,比起那些个口蜜腹剑的不知道强上多少倍,和王太太说话听得那些乡间趣事也叫侯夫人心里面舒坦,更是常常在王太太过府的时候把王祁叫过来陪着,也叫王太太见一见不在身边的小儿子。   两位夫人这样哪有相处不愉快的道理?只是这些事纵然说出去,城里那些个世家太太们也多半是不信的,谁家高宅大院的没有个操心的事儿?庶子庶女这些隔着肚皮的尚且包藏祸心,更别说毫无关联的继子了。他们是由己思人,不肯相信兴安侯府就这么和睦,也就不难理解了。   王祁应下了,自去寻他大哥王社说这件事,这件事还是他嫂子出面与他亲娘说一说比较好。王社和薛明义是打过交道的,极为敬佩这位薛大老板的为人处世,他不知道薛太太那些个操心的事儿,一听说是薛明义的女儿,心里面便满意了八分,一口应承了下来。   魏臻也第一时间给薛蟠回了书信,提到了兴安侯府有意和薛大姑娘定亲的事,这种事,拖不得,还是早定下来为好,免得薛太太总惦记着他的璟轩。   虽然王祁的婚事一来二去的有了定论,但为了不动声色的给王社的长子相看甄大姑娘,这寿宴还是要办下去的。不过解决了最叫她们悬心的王祁的婚事,侯夫人和王太太的心情十分舒畅。   到了寿宴的这一日,侯夫人和王太太、王大奶奶不动声色的考察了甄大姑娘一番,发现她果然是个脾气柔顺、心思淳厚的,两位太太心里面就满意了六分。有了卢三姑娘的前车之鉴,侯夫人可不敢轻易的下结论,生怕看走了眼。   多番查探之下,见这甄大姑娘果然是个表里如一的,侯夫人这才松了口,王太太也没有不满意的,王家便遣了官媒去提亲,定下了王家大哥儿与甄大姑娘的亲事。这门亲事可是叫姑苏城的人都跌破了眼镜,心里面都在盘算着这背后的深意。   当年甄家获罪于天子,如今和林璟轩走的那般近的王家竟然去了甄家的女孩儿,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缘故,这些人绞尽了脑汁的琢磨,也觉得琢磨不透。   而就在他们费尽心思猜测这门亲事背后的故事之时,璟轩正带着小球儿来到了金陵甄家的旧宅,如今被当今皇上御笔亲批的“谕园”。   看着那匾额上龙飞凤舞熟悉的两个大字,小球儿的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了怅惘的情绪。拖了他年纪小的福,大人们在他面前说话有时并不避讳,他刚刚恢复前世的记忆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的时候,一是被璟轩的身份给惊到了,二就是被九弟竟然对他有那样的心思给惊到了。   九弟一向与他亲厚,在他眼里是个有些执拗但品行端方的弟弟,虽然性子有时候偏激了些,但少年意气再大些,那脾性自然而然就会收敛了。在大事上,九弟却从来不会出错,是难得的少年英才。   更难能可贵的,就是在那兄弟之间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的深宫之中,九弟却一门心思的站在他身边,丝毫没有半点儿私心。当初他将九弟引为亲密的弟弟与知己,却并不知道,对方对他,竟然会产生那样的念头。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兄弟之情产生了变化?小球儿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索性就把这件事给抛诸脑后了,当起了逃避的鸵鸟来了,左右今生他和九弟已经是父子,只要他好好的藏住身份,这一世他会报答九弟当初的兄弟之情,对于那种情愫,他真是无力招架。   在金陵游玩了几日,璟轩原还打算带着小球儿和魏臻再去一下维扬,然而京城里的一封书信却打破了璟轩的原定计划,太上皇感染了伤寒,性命垂危!   面对这种消息,一切玩乐之心都被抛之九霄云外,璟轩、魏臻带着小球儿,吴熙并桓谦两个,几个人轻装简便、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城。   染了风寒本就风险万分,更别说上皇如今是古稀之年,更是经不起伤寒这样的折腾,这么多年上皇对璟轩也是真心疼爱,璟轩心里面对这位皇爷爷的感情虽然复杂,但是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还是记挂焦急之情溢满了心头。   小球儿的心情也是如此,前世上半生父皇的宠爱与后半生父皇的猜忌交织在一起,虽然最后他葬身火海,但对于父皇,他记忆里最鲜明的,还是幼时手把手教他读书习字的父亲。复杂的心绪无从分辨,此时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见父皇最后一面。 ☆、第一百一十六章   当众人赶到皇宫的时候,上皇还处在昏迷之中,太医们围在床边,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脸愁容。见到璟轩进来,这些人的眼光一亮,上一回若不是有林大公子,小皇子出个好歹,他们这些人准得被盛怒的皇帝与太后牵连,眼下上皇这样的状况,他们心里面都惴惴不安,看到璟轩进来,他们不由得升起了些希望,更是不由自主的给璟轩让出了道路。   璟轩来到上皇床边,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上皇仿佛在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当初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消失不见,璟轩搭脉的时候,见到上皇骨瘦如柴的手腕,不由得鼻子一酸,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此时一直站在一旁没有上前的吴熙也看见小球儿望着自己的恳求目光,他心里面叹了口气,他就知道,殿下一定会心软的。这一路来小球儿揪心的模样都被吴熙看在眼里,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小球儿在想什么。   吴熙走上前去,对璟轩点点头,璟轩松了口气,把位子让给吴熙。比起吴先生,他的医术还是欠缺了些。   周遭的太医虽然不认得吴熙是何人,但是看到璟轩的态度和至今不发一言的皇帝,他们也十分聪明的没有多说一句话,异常安静的在一旁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吴熙的眉头也皱在了一处,良久他才抬起手,对璟轩和皇帝沉声说道:“不仅是伤寒,还有急火攻心的征兆,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示意太医们全都出去,屋中外人全部离开之后,皇帝的脸色冷凝,看了眼小皇子,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当着众人的面说道:“七夕这夜父皇画了一幅画、写了一首诗来哀悼顺嫔,偏被皇后的人看到,皇后自以为拿到了个把柄,想要以此威胁父皇将皇儿记在她的名下抚养。”   说到这儿,众人都恍悟上皇的急火攻心是从何而来,不由得心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顺嫔这事儿为了能够瞒天过海,众人也是耗费了苦心,这事若是败露了……   璟轩神色一凛:“皇后有没有怀疑两位皇子的身份?”   怕就怕两位皇子的身份被发现,历朝历代皇位传承多是子承父业,大皇子顶着皇帝长子的身份,日后立太子想必不会有什么阻力。可如果被发现这两位皇子实则是两位皇弟,那么想要立大皇子为皇太弟,那只怕就会引起轩然大波了。   宗室第一个就不会答应,谎报玉碟,就算是皇帝也会被御史的吐沫星子给淹死,皇帝再强势,面对那样的状况底气也足不起来。   再加上皇上的弟弟那么多,过继出去的十皇子忠平王不算,十二皇子、十四皇子和十五皇子可都还活得好好的,如果要立皇太弟,这些皇子们就不会心动么?   因此只要双胞胎的身份暴露,接踵而来的麻烦事可就不是一两件,这也是璟轩为什么神色凝重的原因。   皇帝闻言沉声说道:“皇后还没有想到这里,只不过是怀疑父皇对顺嫔有不对的心思。如果不能借此机会将大皇子养在她名下,她还抱着在母后面前戳穿这件事,叫母后厌了已死的顺嫔,顺便厌了两个皇子。不过眼下皇后已经被我看管了起来,一干消息都传不出去。”   “那太后那边?”璟轩担忧的问道,双胞胎的事情可是都瞒着太后的,如果被太后知道了自己被儿子和璟轩一道瞒着的事儿,再知道她疼爱非常的两个大孙子其实是庶子,那对太后的打击也太大了些。   就算退一步说,太后即便不知道两个皇子的真实身份,但就是知道了上皇对顺嫔有那么点心思,只怕这公公和儿媳妇的事儿,也会叫太后心里面膈应极了。这便顺了皇后的心思,这样的情况下,即便大皇子是她打小儿就疼爱的孙子,想到这孙子的生母和自己的丈夫有那么点儿不对劲,想必太后那一腔慈爱也都会化作厌恶了吧?   皇帝脸上浮现了愧疚之情:“暂且还是瞒着母后事情,这事委实难以启齿,一步错,只能步步错了。皇后那边我已经警告她了,如果想让严家给她陪葬,她就尽管胡说八道。如今母后只是知道父皇得的是伤寒,眼下正在佛堂给父皇祈福。”   皇后要的是利益,可不愿意把身家性命和家族前途给搭上,刚刚被皇帝软禁起来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到太后那边闹一个鱼死网破,但上皇这一病把她吓到了,紧接着皇帝的一番威胁彻底浇灭了她想鱼死网破的决心。   而太后,这么多年和上皇磕磕绊绊的走过来,本来很是不喜欢总和儿子对着干的倔老头,但看着这个倔老头虚弱衰老的躺在龙床之上,她的心里面也不是滋味,一日夫妻百日恩,面对将死之人,再多的怨恨也都被不是滋味给取代了,便带着人去佛堂祈福去了。   “皇兄,都是我的错。”忠平王桓谦一脸的内疚,皇帝身边龙禁尉在明、锦衣军在暗,龙禁尉相当于前朝的御前侍卫,而锦衣军则是相当于前朝的锦衣卫,专职收集情报以及处理一些暗地里的事情。   历来锦衣军的统领都是皇帝最信赖的人,上皇晚年多疑不信任任何人,便亲自掌管锦衣军,但是自从当今皇帝登基以来,这锦衣军便被交到了桓谦的手上。这段时间京城太平、桓谦又挂心去追求吴熙的事,便与皇帝告假跑到江南去“追妻”去了。   他没想到他只是离开了这一段时间,皇宫里面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竟然叫皇后的眼线在他眼皮子地下传递了消息,害得父皇生死未卜,还埋下了这样的祸患。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一门心思都挂在了吴熙身上,而且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简直是猝不及防,不过锦衣军的事,确实也该重新整顿一番,皇帝的眼前忽然一亮,看着璟轩:“璟轩,你愿不愿意接掌锦衣军?”   锦衣军的首领历来是秘而不宣的,至今满朝文武都只知道忠平王桓谦是最受皇帝宠信的弟弟,接掌过户部、刑部,被委任过三任钦差,但他们却并不知道,叫他们心惊胆寒的锦衣军,也一直掌管在桓谦的手里。   如今桓谦精力有限,而璟轩又站在皇帝面前,皇帝不由得起了让璟轩接掌锦衣军的念头。他知道这孩子无意入朝为官,但锦衣军却不同。   璟轩想了想,对皇帝点头说道:“好,不过我要魏臻帮我,可以吗?”   皇帝自无不可:“你接掌锦衣军,锦衣军的一切就由你调配,余桦是锦衣军的都统,待会儿他自然会向你汇报情况。”   璟轩点头,随后看向吴熙:“先生,皇爷爷……”   吴熙沉吟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如今只能兵行险招,我用金针刺穴之术勉力为之,成与不成,全看天意了。”   一个时辰之后,终于结束治疗的吴熙满头大汗的身子栽歪了一下,桓谦上去揽住他的腰,才发现他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给浸湿了。金针刺穴之术消耗甚大,这也是为什么璟轩至今也没能习成这门医术的原因,他的身子骨到底是有不足,这门医术对于施针者的消耗,璟轩承担不起。   “只要熬过今夜,就会没事了。今天晚上,必须有人寸步不离的守在这里。”吴熙看了眼桓谦,破天荒的没有挥开他此时揽着自己的手臂,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这才交代了下去。   小球儿拉了拉璟轩的衣摆:“我想留在这儿。”刚刚屋里面的对话已经让他意识到,他与胞兄竟然并非皇帝之子,而是上皇的骨肉。个中的缘由,他此时并没有心思去琢磨,但两世为人,他们都是父子,这一刻,小球儿不知道心里面该是什么滋味,但记忆里英姿勃发的父皇和眼前虚弱无力瘦骨嶙峋的老人的对比,也叫他心里面格外的不好受。   璟轩明白他的意思,看向皇帝:“我带着小球儿今夜留在这儿。”   最终,璟轩、魏臻带着小球儿并太医院的两位太医今夜留守,余下众人都各自回去休息。待所有人离开之后,璟轩叫两位太医在外屋待命,内室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小球儿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之中面色灰败的上皇,伸出小手握住了上皇瘦骨嶙峋的手掌。   “父皇,子不言父之过,但我还是觉得你还欠我一句抱歉,小时候你告诉过我,可以做一个宽容之人,却绝不能做一个懦夫。如果你因为逃避而不肯醒过来,那你就是曾经你口中的懦夫,你知道吗?”小球儿的声音里透着悲伤,脸上的稚气不见,只剩下属于大人的忧虑与惶恐。   璟轩拉了拉魏臻的手,两个人到了屏风之后,把内室的一片空间留给了上皇和小球儿,魏臻捏了捏璟轩的手:“皇后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把她送去白云庵,接下来的事,只要如此如此……我倒要看看,这次有谁跳出来作死!”璟轩的眼底划过一丝厉色,有些人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魏臻点头应下,而锦衣军要在京城里掀起的腥风血雨,已经悄然拉开了帷幕。   这一夜注定是个漫漫长夜,沉痛的心情叫小球儿完全忘却了疲惫,拉着上皇的手念叨了一整夜没有合眼,璟轩陪着他一道坐着,时不时的拿起桌上的温水浸湿上皇干裂的嘴唇,眼底有着深深的忧虑,外面两个太医心惊胆战的走来走去,心里面祈祷千万不要出任何的变故。而魏臻则已经奉命开始行动,在余桦那儿接过了锦衣军的统领令牌,开始调配人手,在京中布下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   第二日清晨,一夜未眠的小球儿感觉到握着的上皇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小球儿眼睛瞬间瞪大了,紧张得盯着上皇的脸,上皇的嘴唇微动,璟轩忙将太医叫了进来,又派人去通知吴先生。   太医们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吴熙来了,璟轩和小球儿让出了龙床的位置,吴熙搭脉片刻,面上的神情放松了一些,提笔开了个方子,吩咐太医院去准备药材,这才对璟轩和小球儿说道:“放心吧,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按我的方子喝两服药,最迟明天就会醒过来,后续将养的好了,虽然不能恢复如初,却也无性命之忧了。”   璟轩和小球儿都松了口气,一夜未睡的两个人此时都有些撑不下去,尤其是年纪还小的小球儿,全凭着心里面的一股子气撑到了现在,听闻吴熙说上皇挺了过去,他这口气一松,整个人的精神就有些支持不住。   两个人被送下去休息,连日以来赶路的疲乏加上一夜未睡的消耗,璟轩搂着小球儿整整睡了一日一夜,才在第三日的傍晚清醒了过来,两个人心里都记挂着上皇,得知上皇已经清醒了一次,此时喝了药才刚睡下不久,两个人便都松了口气。   待看到脸色已经和缓不少的上皇,璟轩这颗心才终于放到了肚子里,小球儿不肯离开,留下来继续陪着上皇,璟轩则是和皇帝一道去了慈宁宫去见太后。自从上皇清醒一次之后,太后也终于松了口气,结束了在佛堂半个月的礼佛,回到了慈宁宫。   听到小球儿还留在上皇那儿,太后叹了口气,欣慰得说道:“难为那孩子如此诚孝。”   那孩子打小就养在宫外,如今才一丁点儿大,竟然就能如此孝顺,太后心里面滚烫滚烫的,只觉得璟轩实在难得,连教出的孩子都这么纯孝。   “听说皇后去了白云庵祈福?那地方清苦,也难为她了。”太后并不知道上皇病倒的根由,只道是感了风寒,听到皇后这做派,便也夸奖了几分。   皇帝脸色不变,他心里面知道皇后去白云庵的真相。   璟轩则是笑着把话题岔了开,只笑道:“您还说别人清苦,您这茹素半个多月在佛堂,难道就不清苦吗?叫皇爷爷知道,心里面肯定不好受。”   话是这么说,璟轩想到上皇被皇后拿到把柄是因为给顺嫔作画吟诗,再想到太后为了上皇去佛堂持斋茹素,璟轩心里面感慨,怎么舅舅这样的情痴竟然是上皇这样的情渣的儿子?上皇更是,若当真对顺嫔那么一往情深,当初又为什么会同意皇帝的建议来了个偷梁换柱?若是强势的认可顺嫔的身份,再来一出逼迫皇帝立幼弟为太子,满朝文武有再大的意见总也能压下去,还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么不尴不尬险些被人戳破的地步。   当初态度模糊,等到如今人都不在了,又是做画又是吟诗的,这样的上皇,即便璟轩感念他对自己是真心疼爱,也不由得在心里面给他画上了情渣的标记。   上皇的病情稳定没了性命之忧,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的璟轩也终于火力全开,打算好好清算一下京城里面蠢蠢欲动的这些人,无论是罪魁祸首皇后和严家,还是借着上皇病重的由子又开始不安分的那些大臣,璟轩冷笑一声,如今他手掌锦衣军,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挨个清算一番,他倒要掀开这些人的老底看看。   离开慈宁宫后,皇帝在御书房听了璟轩接下来的布置,饶是皇帝一向也是善谋算的,也不禁被璟轩的阴狠给震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你这性子,还真是和你父亲完全不一样。”   璟轩脑袋里面闪现了那日梦中那副儒雅的面孔还有如今小球儿童稚的小脸儿,失笑着摇头:“所谓物极必反么,我若还是他那样的性子,只怕小时候就被那些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紧接着璟轩心里面叹气,自个儿那位父亲,今生看起来这脾气也没什么变化,若是不小心被眼前这位舅舅知道了他的身份,啧,那可真的是要连骨头渣子都被吃了。出于对母亲的私心,璟轩由衷的希望这个秘密能够一直隐瞒下去。但是每每感受到舅舅的一番苦情,他这心又忍不住动摇了起来,怜取眼前人还是怀念旧情?算了,这种事还是暂且放一放,该怎么选择还是甩给小球儿自己考虑好了。   “不过能寻到那么一个人也是因缘际会,此事闹出来皇后和严家必定逃脱不掉,但是皇家的名声可也要被毁了,尤其是舅舅,你当真愿意这么做?”璟轩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面子算什么?打蛇不死遗祸无穷,皇后虽然无子,但这一点并不能构成废后的理由。只要能够废了她和严家,面子什么的,我可不在乎。”皇帝毫不犹豫的说道,相比于好脸面到容忍那些蛀虫的上皇,他真是一丁点儿多余的耐心也没有。璟轩那法子虽然阴损了些,怕是要把皇家的名声给带累了不少,但胜在能让皇后和严家没有翻身的余地,这便够了。   璟轩闻言自然不再多说,皇帝连脸面都不要了,皇后还真是难逃此劫。想到此,璟轩自去安排魏臻调派人手开始行动不提,单说璟轩离开之后,大皇子前来问安,提出想要去永寿宫看看皇爷爷,原本因为大皇子年纪还小,皇帝和太后拘着他不许去永寿宫,怕过了病气。但如今上皇转危为安,吴熙也说无碍的,小球儿又整日的呆在永寿宫,大皇子的要求便被皇帝允许了。   皇帝带着大皇子一道去了永寿宫,刚刚进了内室,便听到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上皇病的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听到了太子的声音,转醒过来之后,上皇的眼角湿润万分,没有注意到病床边的小球儿,上皇浑浊的眼睛含着泪水,盯着床顶的帷帐,喃喃自语的说道:“阿谕他一定是恨我的、怪我的,当初都是我的错,我这把老骨头,纵然现在死了,也没脸去见阿谕和臻儿。”   臻儿是上皇元后的小名,元后是太子桓谕的生母,上皇呢喃的这些话若是听在璟轩的耳朵里,准得再一次坐实上皇情圣加情渣的名头,但是听在了小球儿的耳朵里,便只剩下满心的酸楚了。   他顾不得此时的身份,扑到了上皇的身上,眼泪不由得留了下来:“父皇,你要好好的活着,你亏欠我的,还没有弥补我,我好不容易从下面回来,你若是不肯陪着我,才叫我真的无法原谅你。”   上皇这时才注意到小球儿的存在,听了他这番话,上皇不由得惊疑万分:“你……”   小球儿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声的哼起了一段童谣,当初母后去世的时候他才四岁,被父皇带在身边养育,那段时间他整夜整夜的无法睡着,父皇便搂着他,轻声的给他哼这段童谣。这段童谣算是父子二人的一个小秘密,上皇听到这熟悉的歌谣,颤抖着嘴唇,忍不住费力的抬起双手拉住了小球儿的手。   “你……真的是……你……”上皇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但干哑的声音里却透出了深深的喜悦之情,原本浑浊的眼睛此时也明亮了许多,一错不错的盯着小球儿,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了似得。   内室之外,皇帝定定的站在那儿,大皇子听不懂里面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打扰看上去像是雕塑一般的父皇,眨着眼睛露出了一脸的困惑。   微风拂过,皇帝站在那儿,良久过后,脸上露出了叫外人见到准得惊叫出声的笑容来,一把抱起地上的大皇子,迈着大步往内室走去,故意弄出的脚步声惊动了里面刚刚相认的“父子”二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皇帝佯作完全没有听到刚刚的那一席话,大皇子虽然心里面有些疑惑,但到底是小孩儿心性,见到久未见面的孪生弟弟,早就把刚刚那没听懂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门心思的对皇爷爷和弟弟嘘长问短。   上皇和小球儿有些惊疑不定,但看到皇帝表现如常,完全没有异样,便把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尤其是上皇,心里面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可是知道自个儿这个老九对于太子的那点子心思的,这孩子偏执得可以,若是知道了眼前得小球儿就是太子,不可能表现得如此镇定,只怕眼珠子都会红了的。   上皇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让皇帝知道小球儿的身份,谁知道他知道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老了,受不得折腾了,上辈子亏欠太子的,他想要尽力偿还都嫌时间不够多,真是不想看到两个儿子的关系出现什么波折——对老九的偏执他是领教过了。   小球儿自打明白了这九弟对自己的这些心思,便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他面前隐藏身份了,他的确和九弟关系最为亲近,也感念在九弟为他所做的一切,但这种感念并不是那种情谊,他分得清,便也不想自欺欺人。与其叫九弟有了希望又再失望,倒不如一开始便不给他希望得好。   因此上皇和小球儿两个是十分有默契的闭口不言刚刚的一切,而皇帝看着他们的表现,心里面翻腾了片刻,脸上却不动声色。上皇的态度被他忽略,但小球儿的态度他却是看在眼里的,对方的抗拒和装傻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原就知道对方的心里只是当他是弟弟,这么多年他都已经习惯了隐忍自己对对方的情意。   从前太子哥哥和表妹情投意合,他不想隐忍也得隐忍,但是如今,上苍既然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再次遇见轮回转世的太子哥哥,那么表妹对不住了,上一次我不愿意破坏你们的感情,这一次他的身边还没有出现别人的时候,谁也别想再有机会把他从我的身边抢走了!皇帝心里面的执念,就如同扎根在了肥沃土壤中的树根一般,越陷越深牢牢盘踞,他看了眼一脸稚气和大皇子叙话的小球儿,眼底闪过一抹无人注意的流光。   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太子哥哥吗?没有,再多的轮回再多的转世,都没有改变太子哥哥秉性里的温柔,那么,温水煮青蛙也许是个好主意不是么?他有足够的耐心等着这只小青蛙变成他的!皇帝心里面转过了许多念头,神情自然的叫大皇子带着小球儿去外面玩,而后转回头看着上皇,十分镇定自若的开口和他说起了这次事件的收尾工作。   上皇已经清醒的消息外面还被瞒着,皇宫的消息被封锁得很紧,璟轩与魏臻强强联手掌控的锦衣军,把整个皇宫打造成了铜墙铁壁一般,半点儿消息也飞不出去。外面的人迟迟得不到宫中的消息,对于上皇的病情自然会诸多猜测,而伤寒一说,也开始慢慢变了质。   上皇年岁大了,感染了重症病入膏肓并不是什么让人不能接受的事,若是宫里面大大方方的公布消息也便罢了,现在这么遮遮掩掩的,连上皇的几位皇子和宗亲想要进宫探望上皇的病情都被拒绝了,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叫外人对于上皇生病说产生了浓浓的质疑。   好不容易皇后出宫去白云庵祈福,不少人把主意打到了白云庵那边,宫里面进不去,难道白云庵还能和紫禁城一般不成?可往白云庵打探的结果,也叫他们大吃一惊,这白云庵周围卫兵遍布,外面的人不许进,里面的人也不许出,偌大的一个庵堂,却被把手得宛如天牢一般了,更是叫这些人心里头大吃一惊。   皇后不是来祈福的么?怎么眼下看着的结果,却似乎是被囚禁一般,难不成宫里面上皇的“病重”和皇后有关?不少人心里面打起了算盘。此时的严家已经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了,这外面流言蜚语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个个都在戳皇后的脊梁骨,最严重的就是说皇后做了什么忤逆的事气倒了上皇。   这一字字一句句可都是诛心之语,每一个拎出来,都够严家满门抄斩的了,严家人又和皇后以及她的一杆亲信都联络不上,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了严家的头上,叫他们越发的坐卧不安。他们家大姑娘虽然是北静王妃,但北静王如今并不受今上宠信,他有心帮忙,却全无下手之力。   但水溶给严家出了个主意,如今忠顺王算是皇帝心腹,而忠顺王妃曾经是皇后身边的贾女官,又是荣国府的女儿,如果忠顺王妃愿意帮忙,想必探听些消息并不是难事。   严家大喜,因为他们严家与荣国府一向没什么交集,这次有求于荣国府,还要北静王出面牵线,自然又是对北静王千恩万谢,心里面暗道:当初皇后还不容易把大姑娘嫁到北静王府去,生怕被当今猜忌。可如今看来,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否则时至今日,他们严家岂不是束手无策了?   北静王心里面门清着呢,那贾女官在忠顺王府不过就是个摆设,半点儿地位都没有,压根就不可能说动忠顺王去宫里面打探消息。他这么做,不过就是想借着这件事看看忠顺王府的反应,想要从中揣测出点儿门道。严家和贾家,不过都是他的棋子罢了。   可水溶怕是万万没想到,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摆设的贾女官,却是给了皇后最为致命的一击。他想的没错,贾元春在忠顺王府的确是没有地位,也正是因为没有地位,她的日子过得便格外的胆战心惊,尤其这忠顺王可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脾气古怪,贾元春的半信半疑在看到这忠顺王翻脸无情把一个曾经十分得意的小戏子都给打了个皮开肉绽之后,就再也不敢动什么自己的小心思了。   一门心思的伺候老王妃,这种事她在宫里面也是日复一日的做着,自然是无比的自然和熟稔,老王妃倒是对她另眼相看。有老王妃护着,这才叫贾元春在忠顺王府里虽然只是个摆设,但下人们却是不敢起什么轻视的念头的。   王夫人虽然是元春的娘家母亲,但王府规矩森严,老王妃又不怎么待见王夫人的性子,因此王夫人倒真没得了几次登门王府的机会。好不容易见到母亲,元春这心里面的委屈还没来得急和母亲倾诉,就被王夫人说不完的要求给吓回去了:什么在王爷面前递话帮衬父亲贾政、从老太太那边把兄弟宝玉给要回来、帮着她整治琏二媳妇。   在王夫人看来,自己的女儿可是堂堂的王妃,这些事情对她而言可都是小事,但贾元春听了心里面却尤为苦涩。她这个王妃不过是名存实亡,若没有婆婆老王妃在她背后撑着,只怕连王府的下人都不把她放在眼中。这些话她也不是没有对王夫人抱怨过,但母亲却只会说她不懂得在王爷面前伏低做小,要她想法子得到王爷的宠信。   得到王爷的宠信?元春想到曾经那个很得王爷喜欢的小戏子,不过就是撕烂了王爷的一条汗巾子,就被王爷打得跟血人儿似得,当时候王爷那凶煞一般的脸叫她连连做了半月的噩梦,她哪里能生出争宠的念头?   两次三番如此,贾元春对母亲的态度便也淡了,她只是想老实的做个王妃,日后有个孩子傍身,真是不愿意节外生枝,好处没得到,把自己的性命只怕就要撘进去了。在皇后身边做女官的这么多年,她可是亲眼看着后宫那些嫔妃们的争斗,曾经那么受宠、简直在戳皇后心窝子的吴妃,不也是一招就被打入冷宫、白绫一条结束了性命么?   提起皇后,其实贾元春的心里是有些怨恨的,当初她既不想做这个忠顺王妃,也不愿意嫁给赵家的傻子,便央求着皇后不要放她走,她宁愿二十五岁出宫去给别人做继室,也不想踏入这样的龙潭虎穴。   但皇后却属意她嫁给忠顺王,还提到,若是她能笼络住忠顺王站在皇后这一边,将来的荣华富贵自然少不得她的。皇后给她画了张大饼,她却知道,这东西是看得到吃不着的,笼络住忠顺王?元春早歇了心思,至此也明白,皇后不是对于保住她不嫁给这两家无能为力,而是推波助澜把她送进了忠顺王府。她能不怨恨皇后吗?母亲糊涂,皇后自私,她的日子却只能自己挨着过。   所以这一次,当王夫人又冠冕堂皇的传递了北静王府那边的意思,叫她帮忙打探宫中上皇病重的真相后,元春思量再三,转头就把北静王和严家卖给了忠顺王,末了她还向忠顺王求情:“臣妾娘家与北静王府是世交,碍于情面不得不帮衬一二,但臣妾的父亲对陛下从无二心,并不是个奸猾的,这一次是受了那北静王府和严家的蛊惑。还请王爷看在臣妾据实以告的情分上,求陛下对臣妾娘家宽恕一二。”   忠顺王倒是十分玩味,他倒是低估了这贾元春的聪明程度,不过,娶王妃,娶个聪明却不自作主张的,总比自作聪明的要好。点头答应了贾元春的恳求,忠顺王都不用进宫,就把这消息卖给锦衣军了,也就等于间接的告诉了璟轩。   璟轩倒是不意外水溶又蹦跶起来了,这水溶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在背后推着严家和贾家,自己一副友情帮忙的模样,做足了姿态,当真严家事发了,他也能有理由脱身。不过……璟轩冷笑了一声,这一次,他准要逼得北静王不得不深陷其中拔不出来,每次都想从他眼皮底下脱罪?想的倒美!至于贾元春,有这么一个皇后身边曾经的女官摆明了立场,有些事情倒是又好办了一些。   等到忠顺王从璟轩这边得到消息,知道所谓的“请他的王妃帮忙”究竟是要做什么后,饶是一向以脾气古怪、喜怒无常著称的忠顺王,看着璟轩的眼神都像是在看怪物了,说的话也磕磕巴巴的,完全没有平素众人眼中那个叫人心惊胆寒的王爷的模样。   “这可不是小事,你确定?皇上那边……”忠顺王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璟轩十分淡定的看着面前难得下巴都要掉了的忠顺王:“自然是皇上同意的,这么大的事,难道我还能自作主张不成?”   忠顺王消化了半晌,这才收起了刚刚略显愚蠢的表情,一点头:“罢了,既然皇上都同意了,我还有什么说的?我这就去和她说。”   之后没多久,王夫人便从元春手里面拿到一封密信,王夫人把这封信交给贾政后,贾政迫不及待的将信交给了北静王,水溶当着贾政和严家父子的面拆开了这封信,心里的内容叫在场的这些人都傻了眼睛。   元春信中坦言,皇后为了巩固地位曾经做了许多打算,她并不知道这一次是哪一件东窗事发。她在忠顺王面前实在是说不上话,与其冒然打探惊动了宫里,倒不如把她所知道的先讲给严家,好叫他们心里面有个底。   元春信中写道,皇后一直就没断了想要笼络大皇子的心思,大皇子身边有皇后的眼线,皇后曾经有过想要给大皇子下毒而后嫁祸于人,再顺势略施小计接管大皇子的抚养权,只不过宫中膳食监察森严,想要下手并不容易。这一次上皇病重,元春怀疑有可能是皇后下毒给大皇子的吃食,许是意外毒到了上皇也说不准。   这个猜测已经叫水溶他们变了脸色,下面元春提及的另一件事,便叫严家父子险些没摔倒在地上,连水溶都面色发白,好险没把手里的信给扔了。   元春告诉他们,皇后其实还是想要自己孕育皇子,为此皇后四处托人寻找可靠的医方,最近这几年更是沉迷于神婆道术之上,在她离宫的时候,曾听说白云庵的庵主推荐给皇后一个尼姑,甚是精通于巫蛊之术,能帮皇后一偿夙愿。   巫蛊之术!正是这四个字把严家父子吓瘫、把水溶都吓得更变了脸色。这巫蛊之术一向是大忌,只要沾了这四个字的边儿,别说是皇后,就算是太后都得剥一层皮!水溶一改往日温和的表象,严厉的看着腿直发软的严家父子:“巫蛊之术!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皇后动了这个念头,你们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严家父子连连摇头:“王爷,难道我们还不知道这巫蛊之术的利害吗?一旦被发现,那可就是倾家灭族的大罪,借我们几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协助娘娘做这样的事!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北静王冷笑,“贾女官隐瞒此事至今,还说与孤王知道,便没有戳破此事的心思,你们这么说,难不成是觉得贾女官信口开河?”   严家父子也明白这个道理,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严大爷严戍铁青着脸色最终开口:“王爷,如今再追究这些已经于事无补,眼下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北静王有些后悔自己趟了这滩浑水,不论是给大皇子下毒还是巫蛊之术,都是触犯了皇家最敏感的那根弦,沾了哪一样都能叫人万劫不复。可事到如今,他想抽身都晚了,更何况他的王妃还是严家女儿,虽然罪不及出嫁女,但若皇后事发,皇帝难保不会怀疑他们北静王府有没有给皇后帮忙。本来王府如今就已经是如履薄冰,若当真被如此猜忌……水溶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如今皇帝派重兵把守白云庵,这件事铁定和白云庵脱不了关系。皇后为什么哪个庵堂不寻,偏寻那白云庵?你们严家和白云庵到底有什么关系?”水溶疑心的问道。   严家父子口里发苦,他们家和白云庵真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怎么知道皇后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偏和那白云庵扯上了关系。两个人赌咒发誓一番,水溶勉强相信了,心里面却异常的烦躁。   北静王府有一支暗卫,这件事只有王府的嫡系继承人才知道,就连庶子都没有资格知晓此事,因为此事关系到王府的命脉。   第一代北静王是本朝高祖的心腹亲信,为开创本朝立下了不世之功,这才被破格封为了本朝唯一一个异性亲王,甚至还成为了锦衣军的统领。也正是因为如此,老祖宗给王府秘密创建了一支暗卫,时至今日,北静王府历经数代还能维持郡王的头衔,与这支暗卫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当初在江南,他之所以能抓到叫桓译不得不妥协的那镖头,也是这支暗卫的功劳。可恨林璟轩那小子太过狡猾,桓译又太过仰仗那所谓山寨的实力,他们才会马前失蹄犯了轻敌的大忌,吃了这么一个闷亏。   索性北静王府没有伤筋动骨,但水溶却清楚的知道,如果他不做些什么重获皇家的宠信,只怕下一代北静郡王府就要下降为国公府了,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眼下该怎么做?他已经被牵扯到了这件事里,如今皇家按兵不动,也许是还没找到确切的证据,一旦叫皇家掌控了先机,已经无法脱身的他,只怕不仅仅是伤筋动骨那么简单。如果要强占先机,那就势必要再一次动用暗卫。   京城不比江南,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锦衣军也不是吃素的,一旦暴露了王府的暗卫,那只怕就是谋逆的大罪……谋逆……水溶的心里划过这个念头,不由得呆住了,心思急转开来,水溶不由得升起了个大胆的念头,皇上至今只有两个幼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水溶悬而未决的心思,在茜香国遣使臣来朝贡的时候坚定了起来。   茜香国是本朝邻邦,但本朝水军一向式微,而茜香国远在海岛之上国力强横,并没有向本朝称臣,更不要说是朝贡了。与别国风俗不同,茜香国女子主政、国内女子地位高于男子、个个貌美如花且精明强干,备受倭国骚扰。   常有倭国海盗企图掠夺茜香国女子回去,因而茜香国与倭国是死敌,两国年年海上征战不休,茜香国的实力虽强,但倭人生性狠辣,并不畏死,茜香国与之抗衡多年,双方互有输赢,竟是不相上下。   但今时不同往日,皇帝秘密设立水军,自然要练兵的,海外是最好的选择,收服了近海本朝的各大海盗势力之后,我国的海盗便成了本朝水军练兵的首选。   征战至今,倭国海盗已经被金大帅率领之下的水军收拾了个七七八八。倭国的海盗面对茜香国女子军的时候悍不畏死也是因为双方实力相差不大,拼上一番未必不能咬下对方一块肉。但面对本朝水军这一个庞然大物,他们再不畏死,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平添伤亡罢了。   因而这倭国也收敛起了他们的爪牙,轻易不敢出现在本朝的水域范围之内,转而去加倍滋扰茜香国去了。之前赵麟曾与璟轩提起,他出海巡航之时救下了一艘茜香国的渔船,实际上此渔船非彼渔船。   茜香国起了向本朝求援的心思,但因为茜香国并不是本朝的属国,贸然求助只怕会被断然拒绝。茜香国的女王便打算派王女向本朝朝贡,愿做本朝的属国,奉上丰厚的贡品,以求得本朝水军的庇护。   赵麟所救的这一支渔船,便是这茜香国王女的伪装,她带着护卫驾着这艘小船正是打算赶奔如今本朝水军在海外的据点,寻求本朝水军庇护运送贡品和使臣前往京城朝贡,不料半路遇上了倭国的一支海盗,若不是遇上了赵麟“多管闲事”,只怕王女一行人都要沦为倭国的阶下之囚了。   赵麟为了救人伤到了手臂,被金大帅训斥了一番之后发回维扬养伤去了,后续与茜香国交涉的事情,金大帅奏明皇帝之后得到了批复,两国交涉至今,终于本朝水军护着茜香国使臣王女一行人来到了京城。   这也是水溶想要抓住的机会。异国他乡的使臣来朝,京城的守卫自然要加倍森严,谁知道这些外国的使臣会不会包藏祸心?因为祖上出过锦衣军的统领,水溶也知道,这种时候,势必要出动一部分锦衣军盯住这些使臣,还有一部分锦衣军是恒定的护卫皇帝,那么用来把守皇后所在的白云庵的锦衣军就势必会减少许多。   水溶深知手中暗卫的水准,对上寻常护卫是万无一失,怕只怕是对上难缠的锦衣军。如今眼看着白云庵锦衣军被抽走盯住茜香国的使臣,此时不叫暗卫出手更待何时呢?   事实仿佛也正如水溶所料,暗卫潜进白云庵后回禀,白云庵如今只剩下普通的卫兵看管,皇后如今被软禁在庵堂之内,身边并无锦衣军看守。   水溶多疑,两次三番的遣暗卫去白云庵探查之后才相信白云庵果然已经松懈了守卫,心中大定,这一日是皇帝设国宴招待茜香国的王女,水溶也受邀出席这次的晚宴。水溶知晓茜香国的风俗,席间水溶佯作关心的挂出平素那副十分温和的表情对王女说道:“公主,这甘酿后劲极足,寻常男子喝下三杯只怕都有些不胜酒力,公主万不可贪它甘甜,饮多误事,失了体统便不美了。”   那王女最听不得旁人一丝一毫瞧不起女人的话来,水溶这话外人听上去是十分的好心,但听在王女敏感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只觉得水溶是瞧不起他们茜香国女子的酒量,便卯起了劲儿和水溶拼起了酒来。   武官们还好,大抵在边关见多了不拘小节的女子,但文臣们见了这王女逼迫水溶拼酒的样子,面上却不由自主的带出了些鄙夷的神色来,果然是海外蛮夷小国,如此不知礼仪,真是有伤风化,可怜北静王为了顾全大局竟然被一个女子逼迫至此。   如此一来二去,那王女酒量过人毫无醉色,但水溶已经是双颊通红、眼神迷蒙,都有些站立不稳了。皇帝见状便安抚了那王女几句,更允许水溶提前离席回府休息去了。   待水溶离开皇宫坐上王府的马车,吃下了准备好的醒酒汤,略略休息了一个时辰,整个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再不复见刚刚醉眼朦胧的样子。   宫里面招待王女的酒宴还在继续,热闹非常,而水溶则在这样热闹背景的掩护之下,带着一众暗卫在夜色之中潜入了白云庵。正如暗卫们查探过的那样,白云庵守卫看上去森严,但失去了最为棘手的锦衣军,这森严的守卫对于水溶而言便如入无人之境了。   皇后在净室里礼佛,形容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全然不复当初母仪天下的姿态,看上去就如同寻常妇人一般,穿着寻常比丘尼的衣裳,头上只插了支玉钗。   见到秘密潜入的水溶,皇后在惊慌之后竟然露出了喜色,水溶做了个手势,皇后这才止住了刚要出口的呼声,水溶命暗卫们把守左右,这才对皇后说道:“姑母,水溶来迟,叫姑母受苦了。”   水溶之妻严大姑娘是皇后的侄女,水溶称皇后一声姑母也是应当,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称呼更容易拉近彼此的距离。皇后听了,脸上的神情果然越发的放松了,对水溶露出了感激之情。   水溶见了这才复又低声说道:“姑母,这是忠顺王妃送出的密信,你看一看,她所言可是有不妥?”   水溶将贾元春递出的密信交给了皇后,皇后看过之后脸色大变,半晌才艰难的点头说道:“我曾经确有这样的心思,但我在宫里面并没有那样的机会,皇帝盯得极紧,我人手有限,无法安排得天衣无缝,虽有此意,却并没有行动。”   水溶眉头一簇:“那姑母你这是……”   皇后眼里闪过一丝愤恨,这才对水溶说道:“我本以为我被皇帝软禁在此,所看到的真相便永远无法对人言说了。如今见了你,我才知道果然老天有眼,不会叫那种丑事被遮掩过去!”   丑事?水溶心底划过一丝愕然,随即又兴奋了起来,忙问道:“还请姑母言明?”   皇后冷笑一声:“我的人无意间撞破了父皇被顺嫔画了一幅月下美人图,还赔了一首哀思款款的情诗。顺嫔是皇帝的妃子,父皇却作此姿态,很有垂涎之意,这公媳扒灰,不是丑事还是什么?父皇被撞破了丑事一病不起,皇帝却拿我做替罪羊,果然是好夫妻!”   皇后说到最后,难掩心里面的仇恨,眼睛越发的红了,手紧紧的攒在一处,指甲刺破了手心还不自知。   饶是水溶心智坚韧,听了这话不由得也呆立了片刻,不敢相信的问道:“当真?”   皇后点头:“自然是真的,我又何苦拿这样的丑事骗你,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落到这样的田地。”   水溶可比皇后想得更为复杂,皇后妒恨顺嫔,一心只抓住上皇对顺嫔有私情之上,但水溶却下意识的想到了顺嫔所出的两个皇子。那顺嫔是林家送进宫的,却和上皇有私情,那么顺嫔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可能并不是皇帝的,而是上皇的?   想到上皇对那两个孩子的百般爱护,更是亲自教导大皇子,水溶越发觉得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众所周知,上皇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可并不融洽,自打林璟轩出现之后,这二圣的关系在这些年才逐渐缓和。   林璟轩、林家、顺嫔……水溶不得不越想越觉得里面有阴谋。偷龙转凤、暗度陈仓、混淆皇室血脉,这样的事,也许林如海不敢做,但那奸猾狠毒的林璟轩却未必不敢做。正是林璟轩出现之后上皇对皇帝的态度才好转的,难不成当时上皇就有所打算了?   皇帝不听话,上皇想要扶持新帝无可厚非,还有什么比皇帝的大皇子更合适的人选呢?如果这个大皇子还是上皇的亲生骨肉,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一时间,水溶脑洞大开,越发的觉得,林璟轩就是上皇手中的一枚棋子,上皇吩咐林璟轩找到了顺嫔这个女人笼络住了皇帝,更让她怀上上皇的骨肉佯作是皇帝的血脉,名正言顺的立那孩子为太子,再然后……只怕上皇也容不得皇帝继续活下去了吧?   水溶兴奋不已,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上皇是在装病,那林璟轩的医术众所周知,小皇子那么孱弱的身子都能被他调养好,更别说是一个小小的伤寒了。这一次上皇准是在装病,所图,自然是伺机将皇帝拉下位,扶持大皇子登位,皇后已除,上皇自然而然的便要摄政了,而小皇弟也会沦为傀儡,这样的掌控欲,放在上皇身上不足为奇,也让水溶深信不疑。   回想上皇还未退位的时候,可没少沾上亲生儿子的鲜血,本朝可没有什么不杀皇子的先例,历来皇位之争都尤为残酷。不过,想到此的水溶心里面不由得划过了疯狂的情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上皇想必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他会洞察到这一先机。   上皇已经老了,要么就该好好的颐养天年做一个不问世事的老翁,要么就乖乖的闭上眼睛,皇陵修好了那么久,却总是空着也不美不是?   辅佐年幼小皇帝的,怎么有比圣母皇太后和摄政北静王更好的人选呢?水溶心里面升起的这澎湃的念头,可是无论如何都停止不了的。   “姑母,恐怕上皇会对你不利,你先和我离开这里。”当机立断,水溶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保下皇后,他日当上皇再度出现在台前的时候,皇后就是让上皇万劫不复的筹码,不容有失!   皇后哪有不肯的,她正惶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丢了性命,水溶提出救她,她自然是满心的愿意,至于之后的事,先保住性命再图谋以后也并不迟晚。   水溶救走皇后,一路上顺利的回到了北静王府,水溶深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皇帝发现皇后不见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后竟然没有外逃,反而是回到了京城,更想不到会在他王府之中,这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   果然如同水溶所料,当皇帝知道皇后失踪的消息后大为震怒,加派人手往京郊哥哥方向抓捕,严家也被全家打入天牢,严家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寻到皇后的踪迹。北静王妃虽是严家女,但世人都不觉得皇后会逃到侄女婿家里面,也都没有怀疑到北静王的头上,皇帝更是知道,皇后失踪的那个晚上,北静王被茜香国王女灌醉,是被抬回王府的,更是不可能有嫌疑。   水溶冷眼看着,加紧联络一向交好的文武大臣,在茜香国王女正式提出要本朝出动水军帮助茜香国击败倭国的时候,北静王、南安郡王、治国公府马尚德、修国公府候孝康、缮国公府石光珠并翰林院大学士曾崇等若干文武大臣连声反对,立阻皇帝莫要穷兵黩武,尤其如今上皇病危,更要修身祈福的时候,妄造杀孽只怕于上皇无益。   这一次不同于上皇晚年的南疆之战,那倭国并没有侵犯本朝国土,茜香国不过是新来朝贺的属国,为了这样一个属国而贸然出动战争,还是本朝很是薄弱的水军,无异于是拿将士的性命去填茜香国的人命,即便并非水溶一系之人,也多有不满,此时虽然碍于皇帝的威严没有符合水溶等人,却也摆出了中立的姿态来。   一时间,朝堂之上水溶一系与皇帝竟隐隐成了僵持之态,一向乾坤独断惯了的皇帝,在树立了自己的权威之后,第一次遭到了如此大规模的阻力,这些人扯着上皇之病,一个孝字压下来,皇帝满腔的怒火便没有发泄的出口了。   茜香国的王女滞留在京城眼巴巴的等着皇帝履行承诺,皇帝却拿这些拧起了脾气的文武百官毫无办法。但皇帝也不是无能之辈,竟想出了个折衷的办法,立大皇子为太子,替皇帝茹素百日为上皇祈福,而后皇帝力压众议,悍然出兵。   众臣见无法更改皇帝的想法也只能作罢,南安郡王更是主动要求挂帅,皇帝虽然并不信任南安郡王,但他这一系自开朝便精于水战,不过是本朝裁撤了水军,才让南安郡王赋闲了下来,这一次重开水战,于情于理让南安郡王挂帅都无可厚非。   皇帝无奈同意南安郡王挂帅的同时,安插了心腹赵家三公子赵麟做大将军,忠平亲王桓谦做督军,一并赶赴战场。水溶大喜,真是天助他也,南安郡王已经和他达成协议,桓谦一走,锦衣军何足为惧?   大军带着茜香国王女离开京城的第十天,皇帝抱恙取消了大朝会,之后上皇病愈,第二次大朝会皇帝依然抱恙,上皇带着太子临朝听政。水溶看到这场景,便知道自己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十月十五,大朝会上水溶一身戎装带着皇后及一干兵马闯入皇宫,当众揭开上皇与顺嫔有私的败德之行,并对皇帝的下落提出质疑,随后打起了勤王的旗号,治国公等人符合水溶,本该远离京城的南安郡王带大批军队现身声援,水溶看着身边声势赫赫的军队,再看一眼龙椅之上垂垂老矣的上皇与一团稚气的小太子,眼底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来。   摄政北静王,他唾手可得!甚至,笼络住满朝文武之后,黄袍加身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这一切的美梦,在赵麟、忠顺王、忠平王带领大批军队将志得意满的水溶等人团团围住,水溶意图挟持上皇与太子却被从房顶一跃而下的魏臻当众制服之后,化为了一碰即碎的泡影。   “你们……”水溶心思直转,顾不得被魏臻踩断的手腕传来的剧痛,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惊恐之色。   璟轩连同神采奕奕毫不见病容的皇帝从屏风后面走出,冷眼看着被压制在地上的水溶,冷哼一声:“乱臣贼子,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皇后瘫软在地上,露出了如同死灰一般的神色,水溶瞪着林璟轩的脸,却见璟轩低头如同看着蝼蚁一般的看着他:“你还在期待你的暗卫?米粒之光罢了,也敢同我的锦衣军争辉吗?”   一句话,击碎了水溶心里最后一抹希望,而后又被璟轩话里所透出的消息震在了当场,锦衣军的统领,难道竟然是……水溶不敢相信的看向此时正面露冷笑的少年。   仿佛看懂了水溶眼神的含义,璟轩从容的给他释疑:“没错,你以为忠平王爷是锦衣军的统领大错特错,真正的统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笑你竟没有发觉。”   成王败寇,这一次水溶精心策划的宫变戏剧性的落幕后,京城里附庸于水溶参加了这一次密谋的人家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主谋北静王府满门抄斩,南安郡王直系斩立决、余者流放,治国公等人夺爵抄家流放千里,皇后被废赐毒酒一杯,严家满门抄斩。余者按罪名大小依次处置不一一赘述,不过这些人全部都是谋逆大罪,皆是遇赦不赦的。   随后,打过一次大棒子之后,皇帝自然深谙平衡之道的给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们吃了甜枣,借着上皇病愈、太子初立、茜香国来朝的喜事,准备大赦天下、大封诸臣。   头一个叫全天下皆惊的,就是皇帝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准备敕封前太子的打算。皇帝普一登基封诸兄弟,就已经封过前太子为亲王,如今再要加封,封无可封,总不能立先太子为帝吧?历朝历代,都没出过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可偏偏,皇帝的打算竟真的叫这些文武百官都跌破了眼镜,而破天荒的,尚在人间的上皇竟然也没反对,反而极为赞成。   如今京城刚刚被清洗了一番,又更是传出皇帝要加恩忠臣的消息,这些人还正准备好好表忠心,以求谋得个爵位在身,皇帝这想法虽然荒唐了些,但并不触犯这些人的什么利益,他们心里面嘀咕了一番,面上却是没有分毫的表现,纷纷上折子盛赞皇帝顾念手足之情。这些人可是下意识的忽略了,说起手足之情,当初大皇子等人可是连宗籍都被皇帝给革除了的,那时候,可是半点儿手足之情都不讲的。   十一月十五,皇帝开宗祠祭祖,敕封前太子桓谕为文宗至德圣神睿武大弘孝皇帝,这一串美谥加在前面,小球儿跪在下面,想着当日九弟和父皇商量给“自己”加谥号时候还嫌不够的模样,不由得满脸黑线,又生出了些无可奈何的情绪。   自己这九弟,恐怕是天下第一执着之人了。而他,注定不能回应这份感情,却又无法不为这种执着而动容,普天下,敢这么公然加封帝位的,恐怕上下五千年也只得这么一个九弟了。   璟轩瞧了眼一脸郑重的皇帝和强忍一脸无奈心情很是复杂的小球儿,心里面为自个儿这位轮回的生父默哀,瞧皇帝这手笔,恐怕对于小球儿的事儿不是一无所知吧?这一手为了“美人”不畏天下人议论、不畏后世史笔鞭笞的姿态,可真是高明。 ☆、第一百一十九章   若是上皇不在了,皇帝想要追封前太子,这件事无可厚非,满朝文武都会夸赞皇帝一声仁慈。可上皇还活得好好得,越过了上皇直接封前太子为帝,这件事办得真叫一个荒唐。奈何连上皇本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是大力支持,惹得满朝文武没一个敢反驳,甚至在家里面嘀咕两句都有些心惊胆战的——现在谁不知道,锦衣军的统领那可是林璟轩,这位林大少爷可是个脸酸心狠的,得罪了他,可要小心身家性命不保。   从前那些还指望着从林璟轩与林家关系不睦上做些文章,现在也都歇了心思,没看连林如海都没有动静,他们这些人可不想咸吃萝卜淡操心,最后好处没落到,还沾了一身腥,这可划不来。   他们可都看得真真的,借着这一次的东风皇帝大封亲信,除却前太子称帝外,忠平亲王加封世袭罔替,忠顺亲王赐丹书铁劵,赵麟封一品将军、赵家大老爷加封靖国公等等不胜枚举,独独林家一无所获。   虽说林家远在江南并没有参与到此次京中的变故中来,但谁不知道这一次林璟轩统领的锦衣军是立下汗马功劳的,林如海身为林璟轩的父亲,却连半点儿甜头都没尝到,这事儿怎么看怎么觉得蹊跷。   这些人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不封林如海,就势必不能封林璟轩,眼下还真没看到哪个高门大户,儿孙的爵位超过父亲、祖父的,皇帝若想封少年英才爵位,那就势必要提一提他们父祖的爵位,除非是公主、郡主下降这样的特例,否则还真没有长辈爵位低于晚辈的道理。   可林璟轩得宠却是所有长眼睛的人都看出来的事,人家现在可是锦衣军的统领!这个位子,不是皇帝的心腹,哪个还能担任?   这些人心里面不解,但林如海却明白的真真的,皇帝不是不封那孩子,而是觉得这天下间,除了那个最尊贵的位子,即便是封亲王这样尊贵的位子给那孩子,在皇帝心里面都是不足够的。   想到此,林如海不由得心中酸涩,面对同僚或者下属隐隐疑惑的眼神,他是心中有苦自己知,午夜梦回睡不着觉辗转反侧的时候,他也不禁会想起,那孩子两三岁的时候,也曾躲在假山后面偷偷望着他,脸上挂着渴望又怯生生的神色。   可自从那孩子被他打发到庄子后,当初那个会怯生生看着他的孩子,就再也看不到了,到了现在,那孩子留在他记忆里最清晰的,是各种讥讽的神色和说出来叫他张口结舌的伶牙俐齿。   再翻了个身,贾敏被他惊醒,迷迷蒙蒙的问道:“老爷?怎么了?”   林如海顿了顿,安抚爱妻:“在想黛玉的亲事。”说完他心里也有些后悔,夜深人静的,他何苦说这些,又要惹得爱妻睡不着觉了。   果然,贾敏听了这话立刻睡意便消淡了几分,问道:“老爷,你真要给玉儿招赘?”   贾敏心里面是如今是进退两难,林家没有男丁,但不能断了香火,林家宗族还不知道林璟轩的事儿,最近总是催促叫林如海开宗祠把林璟轩的名字记在族谱上,都被林如海给搪塞过去了。   若是被宗族那边知道林璟轩并非林家血脉,宗族未必会同意林家为黛玉招赘顶门立户,多半是要林如海从林家旁支过继一个男孩做嗣子,来继承林家的香火。过继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继子养得熟养不熟还在两说,亲生父母那边更是件麻烦的事。   不是人人都有兴安侯夫人的运气,过继来的王祁孝顺懂事又有本事,王家夫妻又和善知礼,两家相处的其乐融融。想到兴安侯府,又想到那小侯爷已经和薛家定亲准备迎娶薛家大姑娘薛宝钗为妻,贾敏又叹了口气,心里面闷闷的。   薛大姑娘嫁过去朝廷封诰命就是超品侯爷夫人,她的玉儿若是招赘,能上门做赘婿的,即便人品模样没的说,日后能够封官荫妻,却也难以企及这样的爵位。   她的玉儿,出身于世代书本网的林家、父亲是江南总督、母亲是国公府的小姐,哪个高门大户嫁不得,却偏偏因为她无子而要招赘,最后落得竟比不上一个商家女的地步,贾敏这心就像被火烧得似得,难受得紧。   “你放心,我一定会给咱们的玉儿选一门好亲事。”林如海知道妻子心中的忧郁,但事到如今,他的安慰已经不能让贾敏放宽心思了。   “都是我的不是,如果当年能够好好对待那孩子,也许事情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贾敏心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虽说当初不是她要害那孩子,但是本着眼不见心为净的想法,她的无视却是变相的纵容了身边奴婢欺负那母子二人,当初奶嬷嬷下手害得那孩子九死一生,想必,他心里是有恨的吧。   “别想太多了,时也命也,睡吧。”林如海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妻子,夫妻两个闭上了眼睛,却是谁也无法安眠了。   半晌,贾敏忽然说道:“你觉得宝玉那孩子怎么样?”   林如海睁开眼睛,讶异的看着妻子:“你怎么会想到他?老太太对他如珠似宝,怎么可能让他给玉儿做赘婿?”   贾敏摇头:“不是入赘,我和母亲说一说,兴许能说服她同意两个玉儿若是生下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姓林来继承香火,在此之前,咱们只要瞒好了璟轩那孩子的身世,等到玉儿生下姓林的男孩儿尘埃落定再开宗祠,想必族里面有人反对也来不及了。”   林如海想了半晌,这才说道:“宝玉那孩子,肚子里有些文采,却不是做官的材料,举止也显得轻浮了些,只怕不是咱们玉儿的良配。”   贾敏叹气:“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事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良配呢?好歹宝玉那孩子秉性温顺脾气绵软,有咱们夫妻帮衬着,也总叫玉儿不会吃亏,招赘不易,若是招了个狼子野心的,反倒是害了咱们玉儿一辈子。”   林如海听了觉得贾敏说的有些道理,心里面虽然还是不大满意贾宝玉那孩子做自己的女婿,但想了许多,却也觉得心里面没有比宝玉更合适的人,便点头应下了。   贾敏心里面却另有担忧没有对林如海言说,宝玉是个温柔和顺的孩子,对黛玉也时常记挂着,这些年虽然有她拘着不叫两个孩子经常见面,那宝玉那孩子却并没有把黛玉抛诸脑后,看着倒是个长情的人。   老太太那边心疼她,她多费些口舌想必是没有不应的,哥哥疼她,也还好说,怕只怕嫂子王夫人那边作梗,到时候黛玉嫁过去,若是被婆母为难,却又如何是好?那嫂子当年她还在国公府做姑娘的时候便有些和她不对付,自己的玉儿嫁过去,还不知道会被怎样的为难。   想到此,贾敏这心又揪在一起去了。林如海夫妇两个寝食难安,璟轩倒是没心思理会远在江南这二位的情绪,如今海上战事正凶,众人的心思可都放在了海上战事上面。   有了本朝大军的支援,茜香国终于摆脱了被动挨打的局面,两国联军气势汹汹,最初的确是把那倭国打了个落花流水。不过倭国人也有一股子狠劲儿,见两国联军锐不可当,眼看着便要从海上打到倭国的国土上去了,倒也拼出了悍然不惧死的气势,像孤狼一般狠狠的咬上了两国的水军。   倭国水域毕竟是对方的主战场,倭国的骤然爆发也叫两国水军吃了个闷亏,战事一度进入了僵持阶段。更叫亲者痛仇者快的,还是朝廷的某些蛀虫。战事刚起的时候正值水溶等人伏诛之际,钱粮调配、军需供给方面还没人敢起幺蛾子,生怕被狂风的尾巴给扫了,都战战兢兢的。   可战事拖了一年多以后,眼看着锦衣军那边没什么别的动静,京城也没有大的波澜起伏,有些人便起了贪心动起了歪脑筋,在钱粮和军需上以次充好从中牟利,最初动作小,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朝廷还没发现,把这些人的胆子养的越来越大,终于被璟轩给抓了个正着。   处理这些蛀虫的事被璟轩交给了术业有专攻的魏臻,魏臻办这件事十分的得心应手,前生就是大将军的他,对于军备物资运转这些里面的弯弯绕绕再熟悉不过了,只不过上辈子他算是受害人,要和户部以及中间环节斗智斗勇,这辈子他却充当了□□的角色,带着大批锦衣军专门抓捕这些贪爪子,事情做得雷厉风行。   两个月的时间里,各地不少官员因为贪心不足而被从重惩治,该流放的都被璟轩下狠手给砍了,锦衣军的名头在沉寂了一年多之后再度爆发,璟轩的脸酸心狠也被众人又抬高了一个高度。   虽然御史和刑部都有些不满璟轩的从重处罚,但面对皇帝的大力支持,他们也都把心里面的不满给咽了下去,生怕被冠上一个勾连的罪名把差事给丢了。   正是有了璟轩在后方的大力支持,海上的战事没了后顾之忧,打起来自然也十分的得心应手,茜香国的女子也的确是骁勇善战精通海事,两国联手,那倭国靠着一股子狠勇之气,在最初还能拼着一口气也要咬下几块肉来,但战事的时间一长,倭国可就撑不住了,被两国联手打了个节节败退,最终在第二年刚刚入冬的时候,就叫茜香国长驱直入打进了倭国本岛。   年关之前,这场持续了将近三年的战事就以倭国全面败退而终结,金大帅他们把倭国留给了茜香国处置,自己则带着水军将士们班师回朝,这些将士们在得了封赏之后,又和家人团聚过了个团圆年。   第二年开春,茜香国的使团再度来到京城,一是带来了大批的财务以答谢朝廷水军的援手,二则是为了和亲而来。茜香国的王女一心爱慕上了赵麟,请求皇帝赐婚,甚至连茜香国的王位都放弃了,这种美人不要江山千里追夫的戏码,可足足叫举国上下人人称奇,赵麟更是成了主角,被这些兄弟们好一通调笑,闹了个大红脸。   茜香国的王女被封为了金兰郡主下嫁赵麟,赵夫人、赵大奶奶携家人上京谢恩,并在京中给赵麟举行婚事。因为赵家曾经和贾家的那些往事,心思通透的王熙凤在第一时间就带着迎春去和赵家女眷应酬。   王熙凤素来是个能揽事的,手里面又有好些个赚钱的铺面,赵家的产业都在江南,在京中的人手也稍显不足,郡主下降,且还是友邦的王女,茜香国的使臣还要在京中等到王女完婚才会回去,因而这婚事的规格简直可以媲美公主,一应事务繁琐至极,赵家手忙脚乱的时候,有王熙凤这么个通透的人帮衬,倒是轻松了不少,也叫赵家人对王熙凤和贾家另眼相看了几分。   那贾赦虽然是个混账东西,但他这儿媳妇倒是个能干的,这些年赵家虽然还是不待见贾赦,但是早就不是什么仇恨了,这次又有王熙凤出人出力,便对贾家王熙凤这一房的观感好了许多,也时常叫贾家的女孩子到府上来坐坐。   这一来二去的,赵夫人和赵大奶奶都对老实巴交的迎春上了心,这女孩子模样生的十分齐整,性子虽说过于柔软了些和个小白兔似得,但心底善良又有耐心,怎么看怎么是自家那小儿子(小兄弟)的良配。   不过有元春拒婚在前,她们虽然相中了迎春,却也没有直接表露出来,而是不时的和王熙凤旁敲侧击了一番,这强扭的瓜不甜,若是迎春不乐意,她们也不强求。那王熙凤是个七窍玲珑的性子,闻弦知雅意,琢磨了半晌,把话就掰开了揉碎了和迎春说了一番。   在王熙凤看来,这世上如林大公子那样痴情的男子可是太少了,大多数都和贾琏似得,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身上拉,迎春这些年在她身边,虽然不那么人人揉搓了,但还是太过绵软了些,压根不是做当家主母的材料,就是亲戚关系复杂些的小门小户,只怕她都顶不起来。   那赵家的小儿子虽然有病,但是她从宝玉那边可是听说过,那小公子不是不能自理的痴儿,不过是心智上是个小孩子,天真烂漫了些。赵家这些妯娌也都是好相处的,那赵夫人为了这小儿子操碎了心,迎春若是肯嫁过去,准得被婆婆当做宝贝供起来,半点儿委屈都不叫受的。赵大奶奶出身戎马世家,脾气直爽,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也是个难得的长嫂,那赵二奶奶随着赵家二爷常年驻守边关,据说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想必是不屑于内宅私斗的,那赵三奶奶是茜香国的郡主,光追着男人到了本朝这件事就能看出秉性来了,想必是要和那赵三公子常驻海外的。   这妯娌关系可是难得的清净,又有婆婆护着,怎么看都是迎春这样小白兔的良配,只是她拿不准这孩子心里面有没有关于情情爱爱的期望,虽然劝着,但最后也和迎春感慨了一番。   迎春平日里不爱说话闷声闷语的,但这时候却是态度坚定了不少:“好嫂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瞧着赵夫人和善、赵大奶奶爽利和嫂子似得叫我觉得亲切,这门亲事我是没有不许的,还望嫂子疼我。”   王熙凤倒是有些讶异平日里有些木讷的二姑娘难得有这般拿定了主意的模样,再三确定了一番,这才给赵家回了准信,至于贾赦那边,得知自己这个常年不在身边的庶出女儿竟然愿意嫁给赵家那个傻子,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直夸女儿孝顺,他这么多年可是看了赵家的人心里面就发憷,总怕他们还不死心想要找他算账,这回女儿嫁给了那傻子,想必他和赵家的仇怨,才是真正的一笔勾销了。   写了封声情并茂的书信去夸奖女儿,迎春看完了,眼里流下两行清泪,把这信给烧了。她没有告诉嫂子的是,这段日子以来她频频做了个噩梦,梦里面父亲并没有带着继母他们去南边而是留在了京城,还把她“卖”给了一户姓孙的人家做媳妇,那男人委实不堪入目,叫她做那些下流种子才做的事,稍有不从就非打即骂。   她从噩梦中久久都没法回神,自此想到要和男子成亲做那种事,便浑身发抖忍不住的恶心,这次嫂子一提起赵家那个小公子,她下意识想到的,却是心里面欢喜,不必被男子沾身了。   迎春的亲事定下来以后,赵家在京里面迎来了郡主下降大婚,赵麟的亲事,璟轩他们自然全都出席,王祁从维扬赶了过来,柳伯韶如今出任地方官,也和上峰告假从川蜀赶了过来,陈书平在书院任职,也带着一批同窗好友前来祝贺,更别说赵家军中的一并武将了。   赵家的婚礼办得极为热闹,比之前薛家的还要热闹百倍,新郎官面临的劝酒也是叫人看了就瞠目结舌,若不是赵家兄弟都一副好酒量,只怕赵麟走不了五桌,就被这些兄弟们给灌趴下了。   酒过一旬,赵麟再好的酒量都有些支撑不住的,那新娘子也是独树一帜,竟然在新房里面呆不住,盖头一掀,甩开喜娘的手跑到外面来陪赵麟敬酒来了,赵家措手不及,就看着新娘子举着碗豪饮给丈夫挡酒。   新娘子一出来,这些兄弟们就更兴奋了,劝酒声此起彼伏,把整场婚宴给掀起了一个新的高度,就连一向不胜酒力的璟轩,都被按着灌了好几碗,脸上早就绯红一片,眼神都有些迷蒙了。   魏臻也没黑脸挡酒,扶着璟轩陪这些人行起了酒令,瞧着很快在自己怀里和醉猫似得璟轩,魏臻摸了摸鼻子,璟轩如今也十八岁了呢。 ☆、第一百二十章   赵麟夫妇两个大抵是本朝唯一一对新婚之夜一起被灌醉的新婚夫妇了,当初就算是不拘小节的五娘,也在新婚之夜羞涩乖巧的坐在新房之中,而没有跑到前面来捧着大碗和众宾客拼酒。   新娘子的战斗力不容小觑,起哄的兄弟们被灌趴下之后,整场婚宴终于在主宾尽醉的情况下结束了,魏臻心里面存着自己的主意,整场酒宴都暗中运气将酒气逼出,虽然脸上不免被酒气蒸出了些醉意来,但意识却是十分清醒。   坐上马车,车里面是先一步被仆人送上去的醉猫璟轩,魏臻闭上双眼,没有做什么出格的动作,而是默默运气,将身子里残存的酒气全都逼出了体外。车子回到温泉庄子的时候,魏臻把璟轩抱回房,刚刚放到榻上,他怀里原本和醉猫似的睡得异常香甜的璟轩竟然睁开了眼睛,瞧着那双含笑的凤眸,魏臻一愣,璟轩的眼底清明,是半丝醉意都没有呢。   璟轩被魏臻抱在怀里,此时伸手揪住魏臻的衣襟,斜飞的眉角此时更是挑了一挑,带出了一丝调笑的意味,呼出的气息里带着淡淡的酒气:“上回我喝醉了以后做了什么,嗯?难不成我还会掉同一个坑里面第二次?”   魏臻笑了,果然不愧是他的小狐狸。   瞧着魏臻笑起来的脸,璟轩唇角一扬,手上用力拉着魏臻的衣襟往自己这边拽了一拽,魏臻顺势而为并没反抗,整个人就被璟轩拽到了身上,璟轩微微一仰头,温热的唇瓣就咬住了魏臻的,两个人仰卧在榻上,唇齿相交间,彼此的心跳声不绝于耳。   碍事的衣物在帐子外三三两两的散落在地上,黑衣与锦袍纠缠不休,宛若帐子里交互的影儿,桌上油灯燃得正旺偶尔发出噼啪之声,仿若点燃了一室春意。   一黑一白、精壮伴着匀称,可怜魏臻想着吃一道酒醉小狐狸,却被最善伪装的小狐狸给骗了个正着,好好一只身强力壮的大灰狼,被剥了个衣不蔽体,仰躺在榻上,任由玩心大起的小狐狸将他当马来骑,微凉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喉咙……   璟轩戳了戳魏臻硬邦邦的胸肌、腹肌,撇了撇嘴,啧,他也是善骑射很勤勉的练习,偏生就生了一副怎么练都和白斩鸡似得身子骨,和魏臻这种线条分明的人简直是天壤之别,叫他看了真是好生嫉妒!   想到这儿,璟轩愤恨的低头,一口咬上了魏臻这让他嫉妒得紧的肌肉,惹得被他压制的魏臻越发的浑身紧绷,把那身上的线条凸显得越爱突出,更是惹起了羡慕不已的小狐狸的万般妒恨,咬起来更欢快了。   不过玩火之人总有被火烧得那么个时候,逞一时之快的小狐狸璟轩,不得不付出了惨痛的睁眼到天明的代价,在第二天日头都冒出头,天光开始发亮的时候,才被先苦后甜吃了个饱足的魏臻抱起来进入了温泉去清理。   若不是小狐狸使出了哀兵之计好生软语讨饶,估计交颈鸳鸯什么的也是难逃一劫。等到被累惨了的璟轩把头都埋在被子里沉沉睡去之后,魏臻皱眉看着面前裹成了一个毛毛虫似得被子团,无奈的把璟轩从里面捞出来,抱在自己更加火热的胸膛之上,这才嘴角微微的扬着,满意的睡去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若不是璟轩觉得腹中委实□□,估计累惨了的他这会儿还醒不过来,璟轩一有动静,魏臻立刻便清醒了,看着璟轩微蹙的眉头,魏臻心有灵犀的问道:“可是饿了?”   伴随着魏臻的话音刚落,璟轩肚子里就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仿若无言的印证着魏臻的问话,璟轩声音里带着沙哑:“我要吃莲香楼的八宝莲子羹,太白楼的醉虾,陈家老店的招牌牛肉。”   魏臻听了哪有不应的,派人到城里面去买自然不提,起身给璟轩倒了一杯温水给他润润喉咙,璟轩坐起来喝水,结果这一动,身子骨像散了架子似得,喉咙那一夜或高或低婉转不断,到了后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此时温水咽进去的时候还生生的疼。   被子从胸口滑落的时候也是生生的疼,这人是果然是属狗的,真是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去一块肉!璟轩狠狠的瞪着魏臻,这一瞪,看到对方身上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牙齿印记,不由得给自己闹了个大红脸,得,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最痛苦的大抵就是腰腹之间的,璟轩只觉得这腰都不是他自己的了,酸胀难忍,更别提头一回就被过度使用的地方了,魏臻那物件儿也是个头一回尝鲜的,虽说上辈子都不是生手,偏这辈子是两个雏儿,闹了个贪欢惹来惨烈的后果,好在魏臻给他清理的时候,正是他有些麻木的时候,否则沾了水,还不晓得要疼成什么样。   璟轩点名指姓要吃的菜,最后除了八宝莲子羹,哪样都没进他的肚子。原因无他,下人送来饭菜的时候,遇到了黑着脸的吴熙,吴熙发现璟轩他们这房门一天一夜都没开过,更别说雷打不动的每日清晨练武都给耽搁了,那还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儿?   瞧着这时辰,就知道这两个头一回的孩子准时纵情过度,旁边桓谦酸的眼睛都被醋给泡了红彤彤的,当初璟轩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心悦吴熙,却没有抓住这个人;等到璟轩成了小屁孩的时候,他好不容易重逢了吴熙,开启了新一轮的追妻大战,结果不过是勉强让吴熙习惯了有他在身边,雷池是一步都不敢越的;如今璟轩都长到这么大和魏臻全了周公之礼了,他的心尖尖吴熙才让他拉了拉小手!   快要被酸死了的桓谦只能用百试百灵的法子来调节自己的心态,好歹吴熙现在还站在他的面前,让他碰触了,总好过可怜的皇兄,他和太子哥哥才是真正的天人永隔。这么一想,想到比他更苦的皇兄,桓谦这心绪才平衡了些。   正这时候,被魏臻派去买可口饭菜的仆人们提着食盒回来了,香味四溢远远的就闻到了,桓谦还眼前一亮:“陈家的招牌牛肉,这味道准错不了!”   吴熙黑着脸检查了那三样菜,拍门叫出了刚刚只穿好了里衣的魏臻,当着他的面没收了虾和牛肉:“教你们的事都忘到脑后去了么?璟轩现在只能吃些粥、羹之类的,这些东西碰了有他好受的!他贪嘴忘了,你也忘了不成?”   魏臻被吴熙训了一顿,也反应过来,璟轩那处正红肿着,委实是要忌口的,偏他刚刚瞧着璟轩全身无力的躺在那儿声音哑哑的,心里面正天人交战的克制着又腾升起来的拆除眼前这人入腹的念头,竟把忌口的事儿给全然抛诸脑后了。   房内躺在床上无力下来的璟轩耳朵可还好用着,听到门口吴先生干巴巴带着火气的声音,不由得也闹了个大红脸,都是魏臻的错,他肚子饿得紧了,脑袋也不灵光,竟想着吃平日里最喜欢的吃食,把自个儿身子如今这情况给忘了,还叫先生给逮了个正着,真真是脸都丢了个精光。   魏臻生恐一碗莲子羹不够,忙吩咐厨上去熬粥,自己则先端着莲子羹进去给璟轩填肚子,璟轩看到魏臻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奈何这双凤眸翻白眼的样子在魏臻的眼睛里都觉得万分的勾人,不由得小腹一紧。   把璟轩气得差点儿把勺子扔他脸上去了,这人简直是最道貌岸然的!   璟轩魏臻两个在房间里“甜甜蜜蜜”的吃晚饭,那厢桓谦像一个快要被主人遗弃了的大狗似得巴在吴熙的身边,那眼巴巴的模样叫外人见了,准得把下巴都惊掉了。   吴熙挑眉:“明儿还要进宫去看小殿下,我要休息了,你还不走?”   小殿下指的自然是小球儿,自打璟轩接管了锦衣军、大皇子被册封太子之后,京中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再加上持续了三年的水军之战,璟轩带着锦衣军忙了个团团转,自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小球儿。   正想要和小球儿修补父子关系的上皇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把小球儿接回了宫里面,连太后的慈宁宫都不放,亲力亲为的把小球儿带在身边,真是又当爹又当娘的。   吴熙为了小球儿,也同意了进宫做两位皇子的师傅,吴熙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让如今的大皇子好好的学一学什么是友爱弟弟,努力的想要把被立为太子的大皇子培养成对小球儿疼爱有加的弟控。大皇子本来就有这样的趋势了,这段时间既有吴熙的教导,又和弟弟常常见面被弟弟给萌化了,大皇子这弟控之路就走的越发的坚定了。   皇帝见了却鼻子都要气歪了,他虽然也十分赞同要把大皇子教导成保护小球儿的好哥哥,但看着大皇子整日可以没心没肺的围着小球儿转,看着小球儿对大皇子笑得软萌软萌的叫哥哥,再看着大皇子经常上去拉小球儿的小手,皇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装进醋缸里面去了。   轻咳一声皇帝对吴熙提建议:“虽说是孪生兄弟,但两个人太过亲近了也不好,将来老大还要继承这江山呢。”   言下之意,大皇子可是万万不能断袖了的,你看看还是给两兄弟保持点儿距离吧。   吴熙早就猜到了皇帝准是不知道通过什么法子得知了小球儿的真正身份,见他这么说,不由得冷笑:“两个孩子还小呢,又是孪生兄弟,比旁人亲密些又有什么关系?”   还小呢……还小呢……还小呢……皇帝陛下觉得十分的忧伤,被这三个字给戳的千疮百孔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小家伙兄友弟恭的模样,越发和看得着吃不到的桓谦难兄难弟了起来。   这不,桓谦听了吴熙说明儿要进宫看小球儿,脸上的神情更哀怨了:“当初太子哥哥还在的时候,你全心全意都是太子哥哥,我站在你身边,你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的;后来又有璟轩,他是太子哥哥的儿子,你护着他,我也认了;现在小球儿算怎么回事?即便他是璟轩养大的,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但他是父皇的儿子,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为了他,你还是冷落我,我……”   桓谦说到这儿不由得面红耳赤有些说不下去了,恨不得心里面给自己两巴掌,这无理取闹的劲儿,他又不是怨妇,真实的!桓谦这还是头一回这么大火气的指责吴熙,吴熙听了不由得一愣,继而摇头。   和他有什么关系?那不仅是小球儿,还是两世为人的太子!叫他如何能够放得下,更别说宫里面还有一个眼睛都冒绿光了盯着殿下的饿狼,他不进宫去盯着哪里能够放心呢?   可这话他没法对桓谦说,不知道怎的,看着桓谦耷拉下来的脑袋,吴熙忽然心里面一软,伸手拉住了桓谦的手,眼见着对方因为他这一动作而发亮的双眼,吴熙不由得耳朵有些红了:“先去休息吧,等明儿我从宫里面出来,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都这么大的人了,吴熙忽然想通了自己的心意,便也不愿意再你追我逃了,红着耳朵说完了这句话,桓谦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人都觉得是在做梦。   “你说真的?我,我难道是喝醉了?”桓谦不敢相信的伸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他呲牙咧嘴,才相信这不是做梦,一把把吴熙搂进怀里,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   “快去休息!”吴熙凶巴巴的推开了他。   桓谦半点儿都不恼,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上去了,整个人像是飘到了云端似得,摇摇晃晃的回到自己房里,睡着了以后这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   于是,等到璟轩终于恢复了体力,捂着还有些酸疼的腰在第三天一早到花园里面打拳的时候,一向会早起侍弄草药的吴先生的房门就紧闭了起来,再一天,厨上又要再煮一大锅软烂的粥来应对主子们的身子骨了。   宫里面,皇帝正“抽查”小球儿背书,可怜小球儿明明这些书上辈子都背的熟熟的,这辈子为了在皇帝面前不露马脚,还得佯作初启蒙的孩童一般,皇帝看着小球儿努力的扮演背书背的七成熟的小孩子,嘴角带着笑。   正是“父子”友爱时间,桓谦兴冲冲的冲了进来,他实在是太兴奋了,也太想和皇兄分享自己的喜悦,竟把坐在一旁的小球儿给忽略了,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喜滋滋的和皇帝“炫耀”他终于把吴熙给吃下肚的事实。   一旁小球儿听了这话小脸儿也露出了个笑容来,十弟和吴熙两个终于能修成正果,他也是高兴得紧吴熙能够终于放宽了心思,得了这么一个知心人。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皇帝扫过来的视线后忙收了起来,表情转换的太快,小球儿可不知道他自个儿脸上那神情好笑极了,被皇帝给逮了个正着。   兴奋中的桓谦这时候顺着皇帝的视线才终于发现了一旁的小球儿,不由得闹了个大红脸,他这么大的人了,竟然当着小孩子的面说起了这些,简直是丢死人了!好在小球儿还小听不懂,不然他这脸更是没地方放了。   羞走了桓谦,皇帝看着终于得偿所愿的十弟离开的背影,回过神来看着又低下头一副认真背诵模样的小球儿,伸手把小球儿捞了过来,抱他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猛地被皇帝抱起来,小球儿有些回不过神来,坐在皇帝腿上一抬头,小球儿就看到了一双翻滚着思念、痛苦、喜悦与隐忍的深邃的眼眸,黑洞洞得仿佛要把他吸进去似得。   皇帝定定得看着他,看得小球儿终于绷不住脸上童稚的神色之后,才幽幽的叹了口气:“咱们家的人都是痴情种子,吴熙即便是毁了容,在十弟的眼底依然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即便吴熙一直在躲,但十弟的心却永远都不会冷。”   小球儿不知道该不该接这话,也不知道一个七岁的孩子该如何接这样的话,只能抿着嘴角默然不语的看着此刻情绪明显不对劲的皇帝。   皇帝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也是这样。从前你心里面的人是表妹不是我,我只能把这份感情藏起来。如今逝者已矣,你又从地府归来,重活一世,我还是半点儿机会都没有么?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一生一世我也能等,等到你愿意开口的时候。”   皇帝的话掀起了小球儿心底的惊涛骇浪,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无比认真的皇帝,只觉得一向心志坚定的人,此时全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哀伤到绝望的气息,这种感觉叫他的心有些发疼的揪紧在了一起。   伸出手想要抚平皇帝蹙紧的眉峰,却被皇帝抓住了手腕,小球儿叹了口气:“你又是何苦?”   皇帝伸手把他抱进了怀里:“我不苦,我只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可惜璟轩那孩子志不在此,不然我纵然是封了他做太子又何妨?”   “胡闹。”埋在皇帝的胸口,小球儿只能闷闷的说了这两个字。   还未等皇帝再说什么,上皇偏巧这时候来寻小球儿,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孩子被老九那个不省心的被抱在膝盖上搂进了怀里,不由得大怒,中气十足的吼道:“畜生!郁儿才多大,你也下得去手!”   皇帝一脸黑线,这话听起来好耳熟啊。   不提上皇和皇帝这对自相残杀惯了的父子是如何再度上演父子相残的“悲剧”的,小球儿被牢牢的搂在皇帝的身边,夹在中间看着中气十足的父皇和时不时冷言冷语却每每直中要害的九弟,想起了当年投靠了那几个兄弟暗害自己得那些家族一个个被九弟惩治,想起了璟轩带自己去看过的金陵的“谕园”,想起了自己曾经与九弟提起过的治国的构想都一一被实现,又想起了九弟那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敕立的封号。   小球儿轻叹了一声,明知道他不该对这些心软甚至是心动,但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在眼前回闪,他低头看着紧紧的揽着自己的手臂,却是无论如何也生不出推开这个人的力气。   可怜上皇战斗力爆棚的像个喷火龙似得和皇帝对抗,被他护着的儿子却已经在敌人的怀里倒戈了,真应了曾经小球儿还感慨过的一句话,儿大不中留啊,不对,是儿不大也不中留。   吴熙若是知道桓谦的这一番炫耀竟然惹出了这一大串的后续,估计刚刚吃到点儿甜头的桓谦,又要一朝回到解放前,日日含泪独守空闺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赵麟大婚之后,茜香国的使臣回国,赵麟在家休息了一个月之后,也随即赶赴了水军衙门——水军这一役打了三年,三年的时间,也足够准备完全的皇帝重启水军衙门的兴建。这水军衙门虽然违反祖制,但衙门上上下下那么多的官职可都是能吃下肚的实实在在的肥肉,利益使然,不少大臣都闭上了嘴巴,暗地之中使力气给自家人谋求个职位。   衙门组建的初期,皇帝对这些人使得那些个伎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把重要的位置安排给了他早有选定的人,其余的一些官职,便拿来填了这些人的胃口。利用这样的手段,水军衙门的组建并没有遭受多大的阻力。   自从最顽固且势力庞大的忠安王府、北静王府和南安郡王府相继覆灭之后,如今朝廷上那些个大臣不过是瘦死的骆驼,看着比马是庞大了些,却是个一按就垮的空架子,不足为虑。对付这些人,皇帝先是给他们安排了职位,算是给了甜头。   朝廷三年一次科举取士,最不缺的就是等待伯乐的良才,人才慢慢选□□之后,官职的调动可就由不得那些人了,及至某些人的如意算盘彻底被摧毁,水军衙门的设立却已经是稳如泰山了。   随着与倭国一战的大获全胜,茜香国主动遣王女和亲,水军的声望在民间达到了新的高度,历朝历代均是遣公主与番邦和亲为多,少有番邦遣公主来和亲,不说民间对此事津津乐道,便是许多朝臣都为此弹冠相庆,纷纷觉得与有荣焉。   茜香国效应远没有到此为止,不少其他附属国看到本朝的军威和茜香国的伏低做小,也都纷纷遣使臣带着比往年丰厚了不少的贡品来朝,尤其是临海的小国更是如此,都期望能得到本朝水军的庇护,一时间原本是清闲衙门的鸿胪寺俨然繁忙了不知几倍,鸿胪寺主事走起路来都觉得格外威风了。   从前南疆平稳本朝不兴战事,武举出身的举人们升迁尤为困难,世家子弟若是从武,能恩荫个龙禁尉就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想要进兵部谈何容易?可如今水军兴盛,空着的位子也多,周遭小国寻求庇护的,都被纳入了本朝水军巡航的路线之中,这些人有了晋身的路子,对水军衙门的拥护比谁都积极。   至此,水军衙门的地位,有了这些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盘踞,已经不是一个“不合祖制”这样轻飘飘的话语能够撼动的了。   而赵家因为出了赵麟这个水战大将,不仅没有因为水军衙门的兴旺而式微,反而成了横跨陆、海两军的战将世家,是皇帝身边领兵大将的第一人,赵家父子兄弟几人又不是恃宠而骄的性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便越发的超然了。   国泰民安,岁月苦短,一转眼璟轩也到了弱冠之年,冠礼按规矩是该由父亲或亲近的长辈主持,皇帝一想到要让林如海给璟轩主持冠礼,这心里面就拧了个大疙瘩,无论如何也觉得不痛快。   小球儿也是如此,虽说他自己不能给璟轩行冠礼,但是让林如海做这件事,他心里面也不怎么舒坦,论亲近,也只有九弟或者父皇更有资格。   小球儿虽然对于林如海的恶感并不如何深,但得知了璟轩幼年时林如海不闻不问的态度,这火气可就大了起来,充其量不过是不称职的养恩罢了,皇帝压着心里面的不痛快给林家的恩宠也尽够偿还这样的养恩了。   “我想公布璟轩的真正身份,你觉得如何?”皇帝越想越觉得不能让林如海主持璟轩的冠礼,心里面便冒出了这个念头,继而便问出了口。   旁边小球儿听了愣了一愣,随即说道:“璟轩的身份到底敏感了些,一旦被人利用,恐怕伤了他和大哥的情分。”   小球儿口中的大哥指的自然是如今的小太子,璟轩若是被正了身份,那可不仅仅是前太子的儿子这么简单,要知道前太子已经被皇帝敕立为帝了,璟轩一旦验明正身,那就是帝子,若按正统来算,璟轩是前太子、文宗的儿子,生母又是堂堂郡主,怎么看,都比顺嫔所出的大皇子、如今的小太子更来得身份尊贵些。   即便小太子如今性子敦厚,与璟轩的关系也亲密,但随着小太子慢慢长大,身边若是有那起了心思的人撺掇,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一点也是小球儿最担心的,因而当皇帝问出了这句话,小球儿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   皇帝听了却挑了挑眉:“如果老大连这点子心胸都没有,那他也不配做这江山的主人,换了璟轩来坐又如何?宗室的孩子这么多,璟轩即便不会成亲,选一个打小儿养着当继承人也未尝不可。”   皇帝这话说出口,小球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这男人真是疯魔得很,这样得话也亏得他能说出口,若是叫父皇听了,父子两个准得又来一场大战不可。   皇帝最喜欢看到小球儿一改温和露出棱角的样子,被翻了个白眼,他不仅不恼,反而心情好上不少,深情款款的说道:“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左右日子还长着,以后的事谁又能看得清楚?反倒是璟轩的冠礼近在眼前,可拖不得了。”   小球儿叹气:“好歹也得和璟轩商量商量吧,他若是不愿意,你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即便璟轩愿意了,太后娘娘还不知道璟轩的身份呢,咱们总也得在她老人家面前透个口风吧?”   皇帝听了不由得讪讪一笑,他倒真是把这一茬给忘了,忙派人去叫璟轩,把这些话都和他说了一通,璟轩听了一挑眉,他可是痛快得多,左右不想让林如海给他行这个冠礼,上次撕破了脸皮后,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再回去过林家,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再挂个林家大少爷的名头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倒不如公开了身份。   至于小球儿所担心的,璟轩这般说道:“有皇爷爷、舅舅、父亲、吴先生这么些人言传身教,太子殿下想移了性情也难。即便万里有一太子殿下若是还能生了旁的心思,那我倒是赞同舅舅的话,这江山还是换个稳妥的人来坐一坐的好,没得辜负了舅舅和父亲打下的大好江山。”   皇帝眉开眼笑:“还是璟轩说得好。”   璟轩轻咳了一声:“眼下,咱们就去慈宁宫?”   太后那边是不得不亲自去说明了,瞒了太后这么久,皇帝不由得也有些心虚,当年也是怕璟轩真正的身份节外生枝,才在太后面前都隐瞒了下来。那时候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想要在天下人面前公开璟轩的身份,皇帝并不觉得心里面没底,但想到要在被隐瞒了许久的母后面前坦白这些,皇帝却有些头皮发麻。   太后的态度却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她既没对皇帝和璟轩的刻意隐瞒而恼火,也压根没想到他们这态度是摆明了对她不信任,反而是柳眉一皱,把璟轩拉到面前细细的问道:“你和魏臻那小子的事儿,究竟是你真的心悦于他,还是因为你这身份才用这样的方式来避嫌?咱们家不兴用这一套来避嫌,若你是有苦衷的,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有我给你做主!”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傻眼了,璟轩哭笑不得的安慰钻起了这个牛角尖的太后,连连保证他和魏臻是真心相爱想要相守一生,不是为了避嫌才避不娶妻,说了好一通,才说的太后勉强相信了。这样的太后,叫璟轩心里面越发的柔软了。   万事俱备,至于林如海的态度和想法,就不在这些人的考虑之中了。这一年文宗忌日,皇帝为衡阳郡主与璟轩正名,称当年郡主身怀文宗遗腹子隐于林家,林如海实为临危受命被文宗托孤,林璟轩实为文宗遗腹子,可是皇家血脉。皇帝更是追封衡阳郡主为敬德皇后,迁坟与文宗皇帝合葬,原坟墓的旧址则兴建了一座皇后庙以供香火。   璟轩被封忠瑞亲王,皇帝的旨意一下,身着亲王服的璟轩祭拜天地、祭告太庙,当着宗室与文武百官认祖归宗。   而对忠瑞亲王有养育之恩的“托孤忠臣”林如海,也被授封了绥恩侯,面对往来宾客的恭贺,新晋侯爷林如海却保持了沉默。林家宗族的那些人仿若终于明白了林璟轩的名字为何不在族谱之上,有人感慨有人酸溜溜的讥讽了几句。   而皇帝追封衡阳郡主为文宗之后这一“贤惠”的举动,也着实令小球儿又感动了一回,倒是璟轩颇有些不满皇帝为了求爱利用自个儿母亲的这个行为,但看着母亲最终堂堂正正的被葬入皇陵、堂堂正正的被封了皇后记入了皇室的族谱,便也对皇帝的这一举动没有再多加质疑了。   太上皇和皇太后力挺新晋忠瑞王爷的身份、皇帝亲自册封又历来爱重这位小王爷,绥恩侯林如海又是掌管江南的重臣,有这些重量级人物的保驾护航,璟轩认祖归宗被封为王爷这件事并没有在朝廷上掀起什么风浪来。   之后不久就是璟轩二十岁的冠礼,皇帝亲自为璟轩行冠礼,太上皇亲笔写了祝文,小球儿在一旁从头到尾看了璟轩的冠礼,心里面感慨万千,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眼圈有些微红。   冠礼过后,璟轩没有在京中的王府停留几日,便又和魏臻一道回了温泉庄子,比起富丽堂皇处处彰显着尊贵之气的王府,璟轩还是更喜欢自己那一方天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花开花落自有规律,就如同终有尽头的人生,璟轩二十二岁那一年,太上皇与太后相继过世,自小便长在二老身边的小太子悲痛欲绝险些昏死过去,璟轩茶饭不思难掩伤痛整个人又瘦了好几圈。   魏臻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静静陪在他的身边,亲人的离世虽然悲痛,可比起前世没有感受过亲情为何物的璟轩,魏臻宁愿今生的他如寻常人般能够感受到喜怒哀乐,这样的人生也许才是最圆满的。他能给璟轩永恒不变的爱情,却代替不了那样血脉相连的亲情。   璟轩三十岁这年,小太子长大成了翩翩少年,而柳伯韶的儿子柳修文自小被选为小太子的伴读,如今过了科举殿试成了本朝最为年轻的状元郎。   赵麟的侄子赵琼华也是个自小爱武艺的,也被选为了小太子的伴读,随着宫里的师傅陪小太子习武,他那性子倒是和赵家人不大一样,赵家人大多都是个火爆脾气,这赵琼华却是个面上笑嘻嘻,心里面却记事儿的主儿,那脾气秉性倒是挺对璟轩的胃口。   璟轩三十三岁那年正式卸任锦衣军统领一职,新任的锦衣军统领就是这年刚十七的赵琼华。小太子身边最杰出的两个伴读,柳修文是个封侯拜相的苗子,走的是文治之路,赵琼华则是披着武将的皮,干起了锦衣军统领的差事。两个人一文一武、一明一暗,太子的地位稳如泰山,皇帝也是乐见其成。   正如璟轩所说,太子自小由上皇、吴熙等人亲自教导,秉性又是个孝顺纯良疼爱弟弟的,等到了风华正茂的少年之时,谈及国事有条有理、面对皇帝孝顺有加,面对唯一的弟弟小球儿更是疼到了心坎里,旁人说一句二皇子的不是,都能叫一向性子宽和的太子沉了脸色。   对待身份敏感的璟轩,也没见太子有什么忌惮的,三天两头跟着小球儿往璟轩那温泉庄子跑,如今那温泉庄子里面都有他特定的房间了。当然,每每当小太子以为可以和小时候似得和弟弟抵足而眠,都会被黑脸的父皇把弟弟给捉走,而后他就会被捉回皇宫,被一大堆的奏章压得没时间去找弟弟玩了。   再三年,璟轩彻底放手了京中的大小事宜,同魏臻一道离开了京城。这天大地大名山大川无数,他也到了该四处走一走,享受一下这迷人的风土人情了不是?   斜倚在魏臻的身上,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璟轩嘴角微微扬起,上辈子的他位极人臣辅佐两代君王,在朝廷上说一不二人人畏惧、在私宅里是美人如云环侍左右,然而他却没有一天能够睡得安稳的,他就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皇帝重用于他却又防备于他,文武百官惧怕他又憎恨他,他毫不怀疑,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光就能转眼沦为虚无,昔日的位极人臣也能顷刻间化作阶下之囚。   繁花似锦,想要相伴共赏的人远在天边,他连想要倾诉这情愫的勇气都没有。   哪想到今生,他有打小疼爱他的母亲,轮回而来的父亲,真心疼宠他的上皇、太后、皇帝、先生,还有至交好友王祁、赵麟、柳大哥、金家姐妹、薛小呆等等举不胜数。最让他感恩的,是上苍把魏臻带给了他。   魏臻似有所感的低头,轻声问:“在想什么?”   璟轩睁开眼睛,眼底是无限的柔情:“半生心愿一朝酬,从此与君到白头。”   魏臻低头,含住了璟轩半启的唇,马车徐徐向前,车外鸟雀声声声入耳,马车的影子慢慢消失在密林之中,留下地上的车辙绵长。   携手白头,这是他们的心愿,是他们终将会实现的心愿。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